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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青杏小(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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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终于亮了,门前的过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我竖起耳朵分辨着外面的动静,既盼萧靖江,也担心官府,坐卧不安。萧靖江迟迟没有来,我突然觉得,危险是那么近,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不来了,我是不是见不到他就被抓走了。
  
  终于,门轻轻的响了起来,我壮着胆子问:“谁呀?”外面萧靖江低低的声音说:“是我。”我跳起来,拉开门拴,果然,萧靖江正站在门外,也是一脸的紧张。我往后看,外面并没有跟什么人,再看他那一脸的紧张,我却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我是多虑了,萧靖江并不曾带人来抓我。
  
  “怎么了?有人跟着你?”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人跟着我,却是没有。”萧靖江的反侦察功底显然不怎么过关。
  
  “那好,我们有话出去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出去找你,你往西——哎,算了,我先走,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可得答应我,”我望着他,“你可得答应我,无论我有什么事,你都要装成不认识我。”萧靖江不语,我一跺脚,发急的道:“你听到没有啊?都什么时候了,别磨矶了。”说完,我蹬蹬的走下楼去,算了房钱,半低着头,目不斜视的出了客栈,疾步往西走。
  
  一直往西,我也不知道通向哪儿,就这么走吧,一会儿他跟上来,告个别直接走好了。我回头看看,萧靖江果然跟的我,样子倒还算镇定,看不出来,他也算有点深度的人了。我放慢了脚,躲在一个墙角,往后看,却也没什么可疑的人,我舒了口气,他也慢慢跟了上来:“你怎么停在这里?不再往前走走?”
  
  “不用了,”我摇摇头,“你别再走了,就这里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吧,说完你就回去,我继续往西。”
  
  “往西?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了,横竖你放心,我死不了。”我冲他宽慰的一笑,“你要相信我,我既然能活着从君家逃出来,必能够活下去。”
  
  萧靖江不言语,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的说:“你既然去别的地方能活下去,为什么在湖州就不能?”
  
  在湖州当然不能,因为君闻书来一抓一个准,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说?我笑了:“你别想了,湖州肯定不行的,我被抓是小,还得连累你。”
  
  萧靖江摇摇头,“我倒觉得,你去别的地方未必是好事。你逃出来是为什么?难道,还想再进一个那样的地方?湖州好歹我熟,真要有个特别着急的事,我还可以帮你,你去别的地方怎么办?还有……”
  
  我语塞了,我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萧靖江还在想着我,我昨晚居然还在怀疑他……他怎么这么傻?他知不知道,他面临的是什么?
  
  我打断他,“你别说了,肯定不行。君家真的来人了,你怎么办?”
  
  “那离开湖州你怎么办?”
  
  “不用你管,我自会好好的。”
  
  “那不行,除非你有好去处,否则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我火了,“萧靖江,你傻不傻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真要被抓到,你就完了,你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就全完了。你傻不傻,我本来就没有父母是个孤儿,我怎么着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靖江安安静静的听我说完,仍然只有一句话:“我就是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真是个死犟头,真恨不得兜他一下。我不理他,往前走,他也跟着我往前走,我赶紧四处扫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注意我们,便赶紧退回来。
  
  萧靖江还是站在我跟前,不说话,一幅硬顶的样子。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我笑了。萧靖江见我突然笑了,莫名其妙的吓了一跳,我连忙又变成怒气冲冲的样子,想想不对,又变了一幅和蔼的脸,准备实施劝诱法。
  
  “你回去吧。”
  
  “不回。”
  
  “快回去。”
  
  “不回。”
  
  “衙门有事呢。”
  
  “晚点儿不要紧。”
  
  “萧靖江!”
  
  他不理,又是一幅硬顶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湖州是最危险的,君家肯定会寻来的,我留在这里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去哪里被寻着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那当然,只是……”
  
  “哪里被寻着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离开湖州?我好歹也在衙门里做事,真要有个什么事,也知道的早。你去了别的地方,人家逮你不说,你病了怎么办?碰着个什么危险怎么办?提前病死了,还莫如呆在湖州,也许他们根本抓不到你。”
  
  “?”。我没词了,我是法学出身,自认为辩才有嘉,却输给了这看似木讷的萧靖江。其实,呆在哪里,于我真是一样的,如果让我选择,我当然愿意呆在湖州,因为,这里有他。可是,也就因为这里有他,所以我不愿呆在这儿。如今,他这样坚持,我也只好再想别的办法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老实的木讷人,脑子飞快的转着,如果要呆在湖州,我必须要先想个办法保证萧靖江不受我的牵连。什么办法呢?受了十二年的法律训练,我对法律多少也有些研究,刑罚是不可能更改的,而且改的了刑罚脱不了罪名,最不合适。为今之计,要找空子也只能在犯罪构成上了。我思索着,隐匿者方为罪,对,隐匿者才为罪,也就是说,不知者不罪,知而不报并收留者才构成隐匿,看来,让萧靖江逃脱将来的处罚只有一个办法了,作假。
  
  “我在这里等着,你回去拿笔墨纸砚来,纸要大的。”
  
  “做甚么?莫要支使了我,你却走了。”
  
  “哎呀,我不会的,你快去拿,我有用。”我跺了跺脚。
  
  他怀疑的看了看我,终于说:“好,我信你,你可不能骗我。”
  
  “快去!”
  
  他飞快的跑了,我留在那里,继续斟酌。一会儿,萧靖江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手里拿着我要的东西。
  
  “这么快?”
  
  “我从旁边的纸铺借了一个,我老去那里买笔墨,老板倒也相信我。”
  
  我点点头,就你这么个老实疙瘩,是相信。我把纸铺在地上,正欲下笔,却见萧靖江也半躬着腰,两手拄膝,在看着。我便又直起身对他说:“我可以留在湖州,但是,一会儿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要问,让你做什么,你也要照着我说的做。”
  
  他似极不信的望着我:“我不,万一你耍我呢?”
  
  “你若不答应,我便立刻就走。”
  
  “那好吧,我先答应吧。”他极不情愿的应了。
  
  我又蹲下去,想了想。卖身契是对券的,逃跑时我那份没拿,但内容我还是记得的,现在,也只有伪造了。我提笔在纸上把卖身契一模一样写了两遍,分别在底下写了卖身人和主家,正准备在卖身人下头签上我的名字,又一想,不对,我便在主家的名字下签下了君如海,卖身人处,我踌躇了一会儿,换了左手,歪歪扭扭的写了“司杏”两个字。我写完,萧靖江还在惊讶的望着我。
  
  “你收了笔吧。”萧靖江也不多问,只依了我,收了东西。
  
  “哪里有刻印的?”古时盖章比签名重要,我得再伪造个章去。
  
  “我带你去。”
  
  “你先去还了笔墨,然后回来等着,只告诉我,哪里有就是了。”
  
  “顺着往前走,就有一家圆石社,那里的老板人好,价钱也公道,只是手艺一般。”
  
  我不管什么手艺不手艺,反正是假的,有就行。我过去了,果然有一个圆石社,我解了头上的麻布,握在手中,进了店。
  
  “老先生,劳烦您现在帮我刻个印呐。”我笑眯眯的,尽量甜丝丝的说。
  
  正在伏案的老头儿抬起了头,“谁用?要什么样儿的?”
  
  我刚准备说老爷用,又吞了回来,富家人用印都极为讲究,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刻的。于是我便说,“我是乡下的,弟弟也大了,想给他刻个印。不过,我今儿要赶回去,您能现在给我刻一个吗?”
  
  老头儿和我要了名字,问我刻个什么样的。样子和用料我不挑,字体却得思量思量。楷书太白,富人多不用,造就要造个像点儿的。那还是篆吧,篆的笔画曲折,怕他刻的太拙劣……,算了,隶吧,古隶。他大约是觉得我一个女子居然还知道古隶,看了看我,却也没说什么,慢慢刻了起来。
  
  刻印其实是个费劲的事儿,好在君如海三个字笔画比较简单,也不是很费事,一个时辰后,我便把印拿到了手。我借口试印,狠狠沾了他的印泥,谢了他往回走,老远就看见萧靖江伸着脖子往这边看,这个家伙!“看什么?答应了你,我能跑了?”萧靖江带点憨气的笑了,傻傻的,傻傻的,我又想摸摸他的头发了。
  
  我把两份卖身契按中间折了,拿了印往折线上一盖,又在左右两边签下的“君如海”上分别盖了,放了印,咬了自己的手指头,又依样儿在我的名字上按了手印。“行了,”我把印擦了擦,揣在兜里。拿了那个对券,沿着线小心的撒开,吹干了上面的印,满意的笑了。一抬头,发现萧靖江在旁边目瞪口呆。我板了脸,“我要你发誓,无论谁向你问起我,你都要说我确实来找你了,只是你不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因为我告诉你我是被放出来的,而且我给你看了这个,卖身契。”
  
  萧靖江迟疑的望着我,我补充道:“真要有人来抓,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抓到了,狡免三窟,我自有我的办法。这个东西,”我抖了抖伪造的卖身契,“于你于我都好。你别傻,我只要被抓,绝对没好去处,不在乎多个伪造这个的罪名,但保全你是上上策,你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你必须要答应我,无论谁来问你,你都说,我确实来找了你了——你放心,我必有办法让他们找不到我。”
  
  古代没有复写纸,所立契约一般都是一张眷两份或三份,称之为对券,当事人各一份,有时还有保人或中间人一份。卖身契便是在解约时主家把自己那份也交给被释放的下人,两份契约在一起,对上缝,才算有效。如今,我肯定无法拿到君家那份,但除了我和君家的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我的卖身契,我伪造一份,只要萧靖江守住了口,任是谁,也不能说萧靖江就是知道我是逃出来的,这样,萧靖江便安全了一半。
  
  萧靖江起先不肯,经由我的一阵劝说,终于同意了。因为,他不发这个誓,除了对他不利外,于我没有任何好处。
  
  接下来,剩第二步了,就是如何能让我找到萧靖江,而萧靖江却找不到我,这样,即便有人来问他,他也可以坦诚的说自己不知道我在哪里落脚,我不会有危险,而萧靖江好歹是解元,真要逮他,可是要真凭实据的,这样做,虽有嫌疑,但没有证据,自然也就无法定他任何罪名了。这一步好解决,但我需要一个落脚处,哪里呢?
  
  日头上了三竿,我催着萧靖江回衙门当班,并和他约了在方广寺门口不见不散。他在地上大体给我画了湖州城里的交通图,在我的催促下,极不放心的走了。
  
  现在剩我了,我心里舒了一口气。我自己一个人时其实并不怎么怕,但是有他在,我觉得很紧张,生怕有人冒出来抓我们个现行。我暗暗记住萧靖江给我画的图,依旧围了孝巾,沿着湖州城慢慢溜达起来。
  
  扬州我不了解,湖州其实也是第一次慢慢看,我看来看去,究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要钱的我住不起,不要钱的,实在没有什么地方能住。现在确实不是讨饭那时候了,人大了,自身的安全变得尤为重要起来。我看到日头偏西,才急匆匆的往方广寺赶,等了一会儿,看见萧靖江小跑着过来了。
  
  我骗他说我已经吃过饭了,他不信,我便瞎形容了一通给他听,他将信将疑的,却也没办法。正要催他回家,他却说前面有条小街,有卖些水果的,我肯定好久没吃过了,要我过去瞧瞧。水果多贵呀,我连饭都舍不得买呢,眼看天凉了,我身上还穿着逃出来的衣服,无论呆在哪儿,冬衣总得添。我却不敢戳穿明说,只好解了孝巾,跟了他往前走。
  
  他拉了我东一个摊子西一个摊子的瞧,问一问,那些时令果儿都很贵,有吃果子的钱,他可以吃点好东西,却要买果子给我吃,我舍不得。眼看到头了,我们仍旧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他有些生气了,“瞧,什么都没卖的了!”我正要笑着安慰他,一个挑担的老人经过,萧靖江的眼睛亮了,舍了我去追着喊:“老伯老伯,站一下,你这筐里的可是卖的么?”挑担的老头停了脚,“你要买么?剩下的也不多,你若是想买,一贯钱拿去吧。”萧靖江掏了钱,欢天喜地的捧了一兜黑乎乎的东西回来了。
  
  “这是什么呀?”我好奇的问。
  
  “这个你都没见过?也是,你本来是北方人,这东西只有南方才有,君府又是大户人家,料想也是不吃这类东西的。”
  
  “这到底是什么呀?”紫黑色,有点圆,上面还长着尖尖的皮儿,看着真丑。
  
  “荸荠呀。”
  
  “荸荠?”我确实没见过,这么丑?怎么吃?我拨弄了一下,上面尽是泥。
  
  “荸荠,性甘平,古时有称其为地下雪梨,有的地方因它长的像马蹄,便叫它马蹄。也有地方叫地栗,因为味道和栗子很像,又是在泥中结果。荸荠既是果,又可算作菜,也算得上一味好东西呢。咱们先找点水洗一下,一会儿你尝尝,看看爱不爱吃。”萧靖江一突噜的跟我说着,要我跟他走。前面还真是有一条小河,他找了一处青石板让我坐下,自己却挽了袖子要洗荸荠。我要去,他拦了我,“你这北佬,连荸荠都没见过,又怎么能洗干净,这可是要吃的呢。”我乖乖坐下,不一会儿,只见他湿着袖子端着荸荠回来了。
  
  “这怎么吃?要剥皮吗?”我端详着。
  
  “这个,”萧靖江有些尴尬的摸摸头,“剥皮吃当然比较讲究,只是,只是,我没有带刀,所以,你要剥皮,就只能用牙啃了。”
  
  我笑了,“你先吃给我看。”
  
  他离我一尺远坐下了,拿起一个荸荠便啃了起来。“你怎么不去皮啊?”“麻烦,在家都这么吃,我后娘也不让剥。” 我也便学着他啃了一口,唏,外面丑,里面的肉倒洁白,味甜又多汁水,清脆可口,还不错呢。萧靖江看着我,我们俩相视一笑,便接着啃了下去。
  
  西天边,太阳收了金色的光,只剩下一个红红的大圆球,暮蔼上来了,红光映在水上,晚风徐徐,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坐着啃荸荠。
  
  “司杏,好吃么?”“好吃。”“真的好吃么?”“真的好吃,你不也觉得好吃么?”萧靖江点了点头“我原以为你吃不惯这东西呢,毕竟,你在君府呆着,这种吃法儿,也,也不是很好。”我拐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君府呆的都是主子,我不是君府的丫环?说的我恁娇气。”萧靖江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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