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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青杏小(完)-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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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便跑,正待要追,屋里君闻书少年老成的声音又出来了:“司杏!”我撇了撇嘴进了屋,君闻书桌上摊满了书,他皱着眉头指着一张纸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伸头一瞧,是我给他抄的有关鹅湖之会的资料。
  
  鹅湖之会是中国学术史上的重要盛会,朱老夫子和陆老夫子就“格物致知”的理解论战多时,双方各持观点,朱夫子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根据经验,加以分析、综合和归纳。而陆九渊则主张“发明本心”,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所以尊德性、养心神最为必要。这两位夫子,我都不喜欢,尤其是朱熹,总觉得他板板的,毫无生气。对着他的书,都觉得迂腐气沉沉。于是,在抄了两位老夫子的一大段话后,我心下极为厌烦,随手涂下几句话:“假当日论战时,有恶鸟疾飞来袭,朱夫子和陆夫子又当何为?朱夫子当急令弟子查书,翻找鸟之姓名、生处何地,再思防御方法,只恐未及书到,已作鸟食。而陆夫子,定当令弟子如如不动,闭目静思,‘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恶鸟见之,见当以翅掩口而心喜尔。”因是资料,不断要有修订、增减,我便把君闻书令抄的东西做成活页——做法也是前世差不多,用锥子钻一排孔,把铁丝磨亮,把纸穿在上面——我写的这段话原是在另一张纸上的,当时只是为了出出恶气,并不打算做正文装订。可能抄完后君闻书让我去做什么,夹在里面了。我不禁在心里追悔莫急。
  
  “这个,嘿嘿,”我强笑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朱熹和陆九渊都是盛名的文士,尤其朱熹,地位非常,我这么说,无异于离经叛道的异端了,我想着,身上冷汗淋淋。
  
  君闻书并不说话,只眼神凌厉的看着我,我心里越发的慌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说是在书上看来的?攻击圣教,口出邪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罪名,谁若真敢这样出书,被查出来是要起文字狱的。说是我写的?那我……,我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说!”君闻书的口气越发的冷峻,我扑通跪下了,颤声道:“少爷,奴婢一时糊涂,请少爷责罚。”
  
  君闻书捏着那张纸,却不言语。我战战兢兢的跪着,心里想:完了完了,这次怎么也逃不过去了,君闻书那正统夫子,不打死我才怪。还有他那爹,若是知道有家奴如此,定把我送去报官。那我怎么办呢?
  
  “那你觉又当如何?”
  
  “这个,奴婢一时糊涂,随手写下的,奴婢死也不敢了,请少爷宽恕。”我只有磕头了。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说朱陆夫子皆不是,那你觉如何?”
  
  啊?什么?他问这个?什么意思?我用眼睛的余光瞧了瞧他,看不出什么来。我眨了眨眼睛,说“奴婢一时糊涂,朱陆两位夫子皆是光辉人物,思想千古,教人无数,为我朝之圣贤也……”我正闭着眼睛往下说,却被君闻书冷冷的打断了:“别装了,‘光辉人物,思想千古,教人无数,我朝圣贤’,一套一套的,你编的倒是挺快。说吧,你到底觉得如何?”
  
  这个君闻书还真难对付呢,看来不出点内容是不行的,可是,我也不能说是我自己的话,总得找点别的名人来挡挡,谁呢?急中生智,还真想出一个人来,我说“奴婢愚笨,倒觉得吕东莱先生的看法可以行之。”吕东莱是鹅湖之会的主发起人,正是他的起事和催促,才有了鹅湖之会。在格物致知上,吕东莱属于经验学派,观点并不和朱、陆二人相同。
  
  “哦?那恶鸟来袭,吕先生却当何为呢?”
  
  呃,这个君闻书,是幽默啊,还是学究啊?我又观了番颜色,实在看不出他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奴婢认为,真若有恶鸟来袭,吕先生当率弟子手攀脚……蹬”我想说爬,没敢。“致浓木崖石下藏隐,卧倒不动,奴婢乃粗人,无风雅雍容,只顾残命……”
  
  君闻书又是不耐烦的挥挥手,我便闭了嘴。
  
  “起来吧”。我转了转眼睛,这位古板儿的学究让我起来?没事了?还是有什么阴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保存体力,要挨打也能捱一捱,我赶紧磕了个头“谢少爷,”骨碌的爬了起来。
  
  君闻书倚在椅背上,歪着头看着我,我不敢抬头,心里却一个劲儿的打小鼓。半天,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明明是个丑丫头。”
  
  说我丑丫头?我就丑,怎么了?强似你像个石乌龟。我心里嘀咕着,脸上却连头发都不敢动一下。
  
  “下去吧。要过年了,跟着二娘收拾下屋子,别再和锄桑他们瞎闹了。” 我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儿,这就完了?君闻书眉头一皱,我连忙说:“是,少爷。”然后赶快逃之夭夭。
  
  吁,我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后背都湿了。你这个死古板,君家的人都是死古板。我转过头,对着正房,一连把这话说了几遍,当然,是只有口形,无声的。
  
  自过了小年,年味儿越来越重,每天都有爆竹声响,我和二娘也越来越忙,林先生腊月二十八来给君闻书做年前最后一讲,中午歇息,我给他捧茶时,他头一次对我说话,还笑眯眯的:“你叫司杏是吧?一个丫环,懂理学,确是不易。若姑娘方便,可否与老朽说一说曾就师何人?”就师何人?我的老师?我摇头说我没有老师,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答话了。
  
  年二十九,我和二娘终于收拾好了屋子。君闻书的卧室前有屏风,我挂了个百结编就的圆鼓鼓的罗盘结,结下流苏到地,这是我挑的得意之作。如意结我见的太多了,无甚新意,还是这罗盘结让人看着既朴又美。我移了张玲珑几,挨了屏风放下,摆上刚刚吐蕊的水仙,大红的罗盘结衬着素淡的水仙,颇为悦目。正房居室的窗上贴的是我买来的大幅牡丹剪纸,阳光下,怒放的大红牡丹趁着半透明的窗纸,浮突又生动,阳光进来,牡丹的影子又映在地上,倒真的是相映成趣了。我跑出去看,一格一格的窗棂上,牡丹隐隐若现,要是再有个太阳,从北边照来,效果就更好了。不过也不要紧,到了晚上,外面俱黑,里面掌了灯,牡丹就活了。我后退了几步又看了会儿,点点头,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吟道:“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你刚才念的什么?”我吓了一跳,君闻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也背着手,盯着窗子。我一拨拉头,连忙垂下手:“少爷好。”他不易觉察的笑了笑,声音雍容的道:“刚才所念那句,是哪里来的?”“张潮写的。”“张潮是何许人?”君闻书这次并没皱眉,只是疑惑的问我。呀,说错了,张潮是明朝的,离这宋,还有好几百年了。我赶紧说:“张潮是我幼时村里的一个秀才。”君闻书这次没起什么疑心,却也不离开,仍旧站在我身后,看着那牡丹。
  
  我如芒在背的站在那里,浑身像长了虱子一样不舒服,正难受着,君闻书的声音却从后面飘了来:“司杏,你到底是谁?”
  
  我疑惑的转了头,他仍然把目光盯在牡丹上,什么意思?我是谁?我是我!我陪了笑:“少爷怎么问起这话来了,我是司杏啊。”他把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我头一次和他四目相对,那眼神不如萧靖江温和,不如杨骋风明亮,却有一种深厚的光彩。我赶紧低了头,心里怦怦跳着。一面却想:君闻书怀疑起我的身世来了?一定是了,要不那个林老头儿要来问我曾“就师何人”,他以为我是什么落难了的公主,或什么势力派来潜入他家搞阴谋的小人?切,我要是有第二条路可走,我会来你们君家?
  
  这么站了一会儿,我正思脱身之计,锄桑从屋里一个高儿蹦了出来:“司杏,快来看呀,灯挂好了。”我大喜,暗暗瞟了瞟君闻书,他皱了眉头,果然又老气横秋的说:“锄桑,说了你多少次了,要稳重要稳重,怎么还是如此毛躁?”锄桑垂了头站着,君闻书一摆衣服,进了屋,锄桑对我伸了伸舌头,我们也便进去了。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从年三十开始,我们这群小厮便真正过上了年。琅声苑的事情本就不是很多,君闻书又过临松轩去了,只晚上才回来。我们便如鱼得水的玩了起来,侍槐是被点了名要跟班的,每次出门,那羡慕的眼神好像要把我们挖起来。如是过了几天,一天下晚,侍槐悄悄的告诉我,初六明州胡家来人送了年礼,明家的二公子也来了,一脸的酒色气,见着不似个好人。杨家说朝里人情忙,只派人送了份厚礼,杨家的公子并没有来。我问他是否再见过引兰和听荷,他说没有,进临松轩陪主子的,都是各房的大丫头,想来引兰和听荷是看园子的。侍槐还说,眠芍打扮的越来越鲜亮了,除了老爷和夫人,见着别人都不大搭理。大小姐的婚礼定在了三月十二,他有次撞见扶桂在和采萱哭,言辞听不真切,只听着一句,好像是说只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停霞苑的梅花开了。我听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99小同学,错字改过了,谢谢。另外我建议你不要这么热心,免得将来我写的你失望了,你不好意思说——我说的是实话。我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大”,本来大家都有拍砖的权利,成了熟人了,反倒不好意思说了。一笑。

关于鹅湖之会的内容,希望大家不要看睡过去:)。这段的内容,是曹聚仁曹先生的观点,曹先生是我景仰的一个人,我不敢窃取,于此明标。

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目标,努力前行。 


                  第十七章 停霞空矣



  草长莺飞,东风越吹越高,草儿发了,叶儿绿了,花儿开了,君府也迎来了第一次大喜事——君闻彩出嫁。我和君闻彩并未见过,但是,听了侍槐对胡家二公子的描述,我也担心的紧。一个小姐,在娘家有千日好,若夫君差了,便真不知命将如何, 我希望是侍槐看走眼了。
  
  婚礼那天,天气阴沉,一大早便鼓乐震天。李二娘因为内厨房忙,昨天便把君闻书的新衣服送来,让我和侍槐侍侯着他穿。怪人君闻书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让我进去,不知自己在忙什么。临松轩来人传了两遍了,我十分着急,便又去敲了门。
  
  “什么事?”
  
  “少爷,夫人那边来人传话,催少爷赶紧过去,新郎官儿已经到了。”
  
  好半天没动静,我又敲,还是没有动静。我急了,准备再敲,门却开了,君闻书两眼发红的站在我面前,哭过?我对他行了个礼,他并不看我,往卧房去了,我连忙跟上。侍槐给他穿衣,我在一旁帮忙。外面又来人催,侍槐出去打发。我给他捋顺了衣缝,行了个礼,意思是他可以走了。谁知他竟又退回坐在那里,发起了呆。过了小半天,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司杏,你知道吗,我是多么不愿意她嫁出去,嫁到明州,嫁给那胡的。”我一愣,也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听他继续喃喃的说:“那是我的亲姐姐呀,亲姐姐,亲姐姐……”越往后,声音越低,瞧的我心里也乱了起来。
  
  侍槐由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少爷,您快动身吧,临松轩都来人催了三回了,老爷急了。”出人意料的,君闻书冷冷的说:“他怎么那么着急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却仍然站起来,出了门。
  
  君府里所有的下人被命令到停霞苑去送君闻彩,内府里的丫环们自停霞苑正房门口起,顺着路列着两排,小厮们则在停霞苑正门外,另备了彩辇,胡家迎亲的车马却是在临松轩正门,这样也表示迎亲迎到门,却并不进闺房的意思。我本不敢去,怕被君如海或君夫人发现再生茬,可君闻书却说我也是君家的下人,既然让府里的下人都去,我自然也要去,末了君闻书还加了一句:“难道,你一辈子都不见人,只呆在琅声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只好随着去了。
  
  停霞苑是我第一次到,果然院里遍植梅花,只是花期已过,已蹿出小叶儿来。我一眼便正瞧进君夫人站在院中,于是踅身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站下。突然发现眠芍站在最靠近正房门口处,于是,我又悄悄往里隐了隐身。侍槐说的没错,眠芍越来越光鲜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杭罗纱衣,一头乌发梳的一丝不乱,斜挑了一枝百花钗,珍珠做瓣,花的中间,一颗紫色的水晶做芯。她身前站着一位少女,鹅蛋脸,细长的眼睛,玲珑的口鼻,身著粉红古香缎衣袍,头上别着粉红色羽毛,项上一串白里透粉的珠子,一幅未践凡尘的样子。我再一看,几乎要叫起来,听荷,是听荷,她穿了件淡绿色的衫子,垂着头,站在眠芍的后面,与前面两人相比,显得那么普通,像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人。这样看来,眠芍前的人,应该是君家的二小姐,杨骋风未来的夫人,君闻弦了。
  
  随着司仪一声喊:“恭送大小姐出门,”停霞苑里的丫环一齐都跪了下来。君闻彩半低着头,身著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左右两个丫环扶着,引兰跟在后面拿着盖头。这是我第一次见君闻彩,她圆脸,凤眼,五官虽不绝伦,却也让人觉得温柔可亲。君闻弦对着君闻彩行了个礼,君闻彩也半躬着身答了,继续往前走。君夫人迎上去,只说了句“我的儿啊,”便泣不成声,君闻彩也抱了她的母亲,呜咽起来。顿时,停霞苑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心酸,我眼见君闻书也背过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色。君夫人哽咽的说:“儿啊,为娘养了十七年了,如今,如今,可是要到别家儿去了。你,你……”她说不下去了,我突然觉得,她虽然打我、使威风,但在这一刻,她也只是一个母亲,一个无助的母亲。她伸手给君闻彩擦泪,自己脸上却有泪水不断滑落:“儿啊,到了那胡家,可别再像在咱家一样……,凡事争着点儿,娘不在你身边,你更是……”君闻彩叫了一声“娘”,便扑到君夫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丫环们各自暗暗垂泪,我也哭了,人的命运,女人的命运!如果可能,希望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无憾的送嫁自己的女儿。母女连心,作母亲的,知道女儿即将变成她一样的女人,女人的路途,又是多么的不可测啊。过了一会儿,君夫人坚定的把君闻彩拉开,抹了抹眼泪说:“儿啊,该走啦,胡家的车就在外面候着,可不能让他们看轻了你。来,为娘的再看看。”她扶了君闻彩的肩,仔细的看了看,又给她掠了掠头发,点点头,对两边的丫环说“走吧。”便扭过头去,再也不看。君闻彩慢慢的走着,走到院门口,她又转过身来,无限留恋的看了看停霞苑,看了看我们地下跪的人,又看了看她的母亲,转过脸,右边的丫头接了引兰的盖头给她盖上,她迟疑了会儿,终于,抬起脚,跨出了那一步。
  
  君闻彩走了,停霞苑空了。从此,君闻彩便再也不是停霞苑的主人了。这停霞苑,终究停不了霞,去了。
  
  我们跟在君闻彩的彩辇后面,往临松轩去,胡二公子已站在车边,又高又黑又胖,果然如侍槐所说,一脸的酒色之气,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门口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君如海,看不出他高兴,也不出他不高兴,仿佛要嫁出去的,不是他的女儿。君闻彩由人搀着下了辇,由人领到君如海跟前儿去,拜了拜,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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