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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第五部)(出书版) 作者:流潋紫(出版时间2014-6-1)-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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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妍低头思索片刻,苦笑道:“那日是我一时不察失言了,居然被你听出了蛛丝马迹。好,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如懿只觉得牙关真真发紧,咬得几乎要碎了一般:“本宫原也想不通你是为了什么,要一个个除去这些人。直到你害得纯贵妃的儿子断了太子之路,本宫便再明白不过了、永璜失了生母,便再也斗不过别的皇子。用璋又被娇生惯养,不得皇上喜欢。而那时你还没有身孕,玫嫔和怡嫔相继失了孩子,所以你的永珹一出生,便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得了皇上如此钟爱。”
  玉妍不经意地怒了努嘴,拿绢子擦了擦唇边垂落的口涎:“我千里迢迢从李朝而来,虽然得宠,却也不算稳固无虞。孝贤皇后生了嫡子那是没办法,她自己对皇子之事也格外上心,实在无处下手,只得日后再筹谋。何况她虽无意要你性命,但人哪,一旦有了私心,再有在暗处利用的推动,也不难了。你们两虎相争,许多事皇上疑心是她做的,天长日久,总能拉她下来。且她的儿子那么短命,一个个都去了,到省得我的功夫了。这么一来,除去那些想赶在我前头生下孩子的贱人,永珹便顺理成章得皇上喜欢了。”
  “你打的算盘的确是好!慧贤皇贵妃受孝贤皇后的笼络,孝贤皇后却是你的替死鬼,连纯贵妃也是。要不是她们一个个倒下了,你藏了那么久的原形也显不出来。从你布下死局冤枉本宫与安吉波桑大师暖昧之时,本宫便知道,前头的一个个完了,真正害本宫的人就得自己跳出来了。这么说来,孝贤皇后至死不认利用阿箬来害本宫入冷宫之事,想来背后也是你怂恿的了。你自己却明里暗里和阿箬过不去,倒叫人撇清了是你怂恿了素心去找的阿箬吧。你也不必否认,这件事也是后来惢心嫁了人出去,偶尔见到阿箬的阿玛桂铎,才知桂铎竟知道惢心这个人。阿箬发迹与她息息相关,再想起素心与你关系密切,便不难知晓了。”
  玉妍安静地听她说着,神色从容而安宁:“你都己经想得那么明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她唇边衔着一缕得瑟,“我偏不告诉你,偏不承认。你再疑心,没有我的答案,你心里总是纠缠难受。这样,我最高兴。”
  如懿的眼眶被怒火熬得通红,她极力忍耐着道:“你与本宫也算挣了一辈子,彼此也没有过几句好话。或许再说得难听些,本宫厌你恨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本宫从未想过要你死。”
  玉妍瞪着她,讥笑道:“这个自然了。死了多痛快,你自然要看着我不死不活,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你才痛快呢!”
  如懿含笑:“你倒真聪明,和你说话,痛快!”如懿看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神色愈加平静,“本宫听太医说,你不肯吃药也不肯医治,今日一来又看见你这副样子,知道你是自暴自弃定了。可是你到底是为人母亲的,不为别人,若叫你的孩子们看见你这个样子,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你自然是因为皇上的气话受辱,他们何尝不也承受着同样的屈辱。这个时候,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好好宽慰他们,还在这个自己耍性子作践自己,那真当是不自爱了。”
  玉妍仰起脸,无神地望着积灰的连珠帐顶,颓然道:“皇后,你也是个母亲。我问问你,如果你和你的孩子都溺到了水里,你是愿意自己沉下去,还是拉了他们一起下去?我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我们李朝王室风雨飘摇,一直依附大清,祈求大清庇佑。我……”玉妍猛然睁大了眼睛,气息急促起来,“我一辈子都是李朝的荣耀,可是到头来,却成了李朝的耻辱!他们想要像甩了破鞋似的甩了我,他们!他们!”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地一跳,“世子一定是对我死心了,才会故意撇清的,一定是!不!我不!我不!世子,不要对我死心!我还活着,我还有我的孩子,我是李朝人,我是!我是……”她话未说完,忽然一口痰涌了上来,两眼发直,双手抓向虚空处,直直向后倒去。
  如懿见状,也不觉吃了一惊,忙道:“容佩,赶紧扶贵妃躺下。”
  容佩见玉妍被褥油腻发黑,一时有些不敢下手。如懿蛾眉一蹙,也顾不得自己挺着肚子,伸手按了玉妍躺下,又取过一个软枕替她垫着。容佩急忙去倒茶水,结果发现桌上连一应的茶具都脏乎乎的,茶壶里更没有半滴水,不觉含怒道:“在外头能喘气的人,赶紧送水来!”
  容佩一声喝,立马有宫人伺候了洁净的茶水进来,又赶紧低眉顺眼退出去了。容佩倒了一盏,发现也是普通的茶水,一时也计较不得什么,赶紧送到玉妍唇边。玉妍连着喝了两杯,才稍稍缓过气来。
  玉妍躺在枕上,仰着脸像是瞪着不知名的遥远处,慢慢摇头道:“不中用了,我自己知道自己,要强的心太过,如今竟是不能了。早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贡品,不过是被人随时可以甩去的一件破衣裳,一双烂鞋子,当年何必要这般和你争皇后之位,这么拼了命生育皇子。这么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连累了无辜的孩子,都是一场空罢了。皇上……我也算是看透了,虚情假意了一辈子,总以为还有些真心,临了不过是如此……”她长叹一声,忽然挣扎着揪过自己披散的长发。大概久未梳洗,她的一头青丝如干蓬的秋草,她浑然不觉,只是哆嗦着手吃力地编着辫子,慢慢笑出声来,。当年,我的头发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好看。我在李朝,虽然是个小小的宗室之女,可是我那么年轻,什么都可以期盼,什么都可以从头来过。我可以嫁入王宫,成为世子的嫔妃,守着他那么温柔的笑容过一辈子。算了,那样的话和这里也都一样,还是得不明不白地争一辈子。可是,可是他们都不要我了,他们连李朝人都不让我做,让我死了都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要选一个心爱的阿里郎,一辈子不用争不用抢,一定是家中地位最尊崇的正妻,得到丈夫的关爱和尊重。我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新年的时候,和他们一起打年糕、跳春舞。我……我……”
  玉妍忽然说不下去了,喉头如硬住了一般,僵直地喘着气,眼角慢慢淌下两滴浑浊的泪,脸上却带着希冀。憧憬的笑,仿佛有无尽的满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懿的心一下空落落的,恨了那么久,到了生命的最终,看若她行将死去,居然不是快乐,而是无限心酸。她悄悄地扶起容佩的手,慢慢踱到门外。
  外头的雪光太过明亮,亮得如懿几乎睁不开眼睛。有一瞬间的刺痛,不知为何,她竟然感觉眼中有汹涌的泪意即将决堤而出。忍了又忍,睁开眼时,如懿宛如平日一般端庄肃然。她看着满院子伺候的宫人,只留下一句话:“好好伺候嘉贵妃,务必尽心尽力送她终老。”
  她的语落轻声,如细雪四散。有幽幽漫漫的昆曲声爬过宫境重苑,仿佛是嬿婉的歌声,清绵而不知疲倦,伴随着纷飞如樱翩落的雪花点点,拉长了庭院深深中梨花锁闭的哀怨。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箱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如懿隐约记得,那是《桃花扇》中李香君的唱词。冻云残雪阻长桥,闭红楼冶游人少。栏杆低雁字,帘幕挂冰条:炭冷香消,人瘦晚风峭。那些曾经花月正春风的人呵,从今都罢却了。
  回到宫中,如懿也只是默默地。皇帝照例过来陪她用膳。彼此说了些后宫的事,却没有提起玉妍,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重病似的。如懿便索性提了一句:“今日上午,臣妾去看过嘉贵妃了。”
  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无半分在意之色,只是温然叮嘱:“如懿,你临盆之期将近,怀的又是钦天监所言的祥瑞之胎。咱们的永璂己经十分聪明可爱,你这一胎钦天监又极言显贵,这个孩子来日必成大器,所以这些不干净的地方,你便不要再去了。”
  如懿低下温婉的侧脸,支着腰身道:“臣妾明白。但嘉贵妃眼看着快不行了,臣妾是皇后,于情于理都该去看一眼。”她的眉梢染上郁郁的墨色,“何况人之将死,许多话,臣妾不去问个明白,也实在难以安心。”
  有须臾的静默,只听得皇帝的呼吸变得滞缓而悠长,不过很快,他只是如常道:“她肯说么?”
  如懿咬着唇微微摆首:“她有她的恨,她的怨,却至死不肯言明。”她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腾的怨恨死死按压下去,“嘉贵妃说,她便知道,也不会说,不会认,由得臣妾夜夜悬心,不得好过!”
  他冷笑,微薄的唇角一勾,目光里有灼热得通人的厌弃:“她若说了。岂不是连累了她最牵念的母族李朝?”他将手中银筷重重一搁,上头坠着的细银链子发出抖动的栗栗声,“今儿午后看折子,还有一件更可笑的事呢。李朝上书来说。查知金玉妍确是抱养来的女儿。李朝嫡庶分明更甚于我朝,庶出之子尚且沦为仆婢,何况是不知何处抱来的野种?抱养金玉妍的夫妇二人,已被李朝君主流放。又说金玉妍不知血缘何处,连是否是李朝人氏也难分辨,只得叩请我大清上邦裁决。”
  皇帝说得如同玩笑一般,如懿本该是解恨的,更应快意畅然,可字字落在耳中,她只觉得如重锤敲落,心中霎时凛然。明明是暖如三春的内殿,穿着华衣重重,背脊却一阵阵发凉,又通出薄薄的汗。
  凉薄如此!原来所谓博弈权术,她,或是拼上整个后宫女子的心术权谋。都不及那些人的万分之一!
  金玉妍固然有错,但她拼尽一生,不过是为了母族之荣,却到头来,只是一枚无用的弃子,被人轻易抛弃,抛得那样彻底,再无翻身之机。
  原来她们的一生,再姹紫嫣红,占尽春色,却也逃不过落红凋零、碾身尘泥的命数。
  还是皇帝的声音唤回如懿的魂灵所在:“这件事,皇后怎么看?”殿中光影幽幽,皇帝缓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绿玉髓赤金扳指,“皇后若觉得金氏之事李朝有脱不清的干系,那朕一定会好好问责,以求还皇后一个明白。”
  如懿极力自持,凝眸处,分明是他极为认真的神色,可那认真里,却总有着她难以探及、不能碰触的意味。
  若真要给她一个分明,何必要问,自然迫不及待去做。若要来问,本是存了犹疑,存了不愿探知之心。
  她目光中有一瞬微冷的光,唇边的笑意越见越深沉:“嘉贵妃落得这般地步,李朝自然恨不得撇得干净,又送来佳丽新人示好。但嘉贵妃一生所为只有李朝,若说没有李朝的悉心调教,也不至于此。”她停下,分明见到皇帝的瞳孔微微紧缩。
  她在心底里苦涩地笑,唇间却换了更婉转的语调:“只是嘉贵妃血缘并非李朝,又身在大清,李朝即便想主使,也做不得什么。且李朝自归属大清,一向敬服上邦。若为区区一女子而兴师问罪,也有失我大国气度。且嘉贵妃并非李朝人氏,混淆血统入宫为妃之事若传扬出去,庶民无知,还不知要如何揣测,多生妄语。”
  皇帝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在柔丽日色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闪烁的笑意。他将她的手合在掌心,动情道:“皇后能放下一己情怀,以朕的江山安稳为重;朕心甚是安慰。”
  她低着头,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他的掌心握住自己手指的温度。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掌心更凉,还是自己的肌肤更凉。也许只是天气的缘故,他和她的手是一般凉。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底是难以摒去的绝望,抑也抑不住似的,横冲直撞地漫溢出来。即便是这般肌肤相亲,有着血脉相连的结合,原来也是咫尺天涯,迈不过那一步的距离。
  窗外一枝红梅旖旎怒放,皇帝凝眸片刻,眸中如同冰封的湖面,除了彻骨寒意,不见一丝动容之色:“生生死死,花开花落,皆是命数。她心性狠毒,害死了朕的璟兕和六公主。想来老天也不会庇佑!”皇帝停一停,慢慢啜着一碗野鸡崽子酸笋汤,不疾不徐道,“若嘉贵妃真不行了,便叫内务府预备着后事吧。别一时间乱起来,没个着落。”
  如懿便也仿若无事一般:“嘉贵妃的后事臣妾可以吩咐内务府去办。左右外头不知道嘉贵妃所作所为,后事必得顾及颜面,还是得给她死后哀荣,别叫旁人生了无谓的揣测。”
  皇帝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阴翳:“你怀着身孕,别沾染越不相干的悖晦事。等朕有了打算,交给纯贵妃和愉妃料理便是。”
  如懿凝神,笑得一脸婉顺,道:“皇上,嘉贵妃这样病着,她的两位阿哥总养在阿哥所也不成事,总得托了人照管才好。尤其永璇,腿上落了伤,嬷嬷们再细心,怕也照顾得不够周全。”
  皇帝随口道:“永珹那个不孝子己经出去了,永璇腿脚不便,永瑆年幼,是该有个养母照顾便好。皇后的意思是……”
  如懿道:“阿哥所的事一直是婉嫔帮忙料理着,婉嫔年长无子,人也细心温顺,交由她照顾也是好的。再者……”
  皇帝点头道:”也好。他们的生母阴毒不训,养母是得格外安分的才好。婉嫔虽好,到底还是在这后宫里。朕的意思,是想交由寿康宫的太妃们抚养,让永瑆每日聆听佛音禅语,也好修个好心性。”
  皇帝这般说,自然是不欲在宫中时常见到永瑆,才挪去了素日不必相见的太妃们那里。如懿心知皇帝对金玉妍是厌恶到了极处,也不便反驳,只道了会去安排。零星又说了几句皇子们读书的事,皇帝便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如懿月份渐大,起坐极不方便,便只送了皇帝到殿门口。因着家常,如懿只披了件雍紫毛边
  的银狐琵琶襟马甲,皇帝含笑替她紧了紧微松的领口,温言道:“今夜是十五月圆之夜,朕会再过来陪你,也陪陪咱们的孩子。”
  这顿饭如懿无甚胃口,用完了膳慢慢吸着茶水看着宫女们收拾膳食。
  容佩见收拾的宫人们都出去了,方才道:“活该!皇上就早该这么不待嘉贵妃了,也省得她一副狐媚狠毒的心肠。奴牌看了心里真痛快!”
  如懿衔了一丝快意:“待见不待见,原本就在皇上一念之间。”她怔了怔,赤金护甲敲在紫铜手炉上叮当作响,“容佩,本宫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呢?”
  说完,连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容佩脸都白了,慌忙道:“娘娘,您说什么哪?您是皇后,怎么会和她们一样!”
  如懿有些惘然,心下迷迷瞪瞪的,脱口道:“皇后也是女人,也不过是皇上的女人之一。今日待见的,或许也有不待见的一日。”
  容佩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得赤眉白眼道:“皇后娘娘,您是最尊贵的女人,不兴这样胡说的。”
  如懿黯然片刻,静静地望着窗外突然乌沉的天空:“天暗下来了呢。”
  铅云低垂,暗暗压城,有簌簌的响声扑扑打在檐上。容佩望了几眼,便道:“娘娘,是下小雪了呢。”
  如懿这才觉得有些寒意,微微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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