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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外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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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视裴相道:“朕已阅过户部之奏,此策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不知裴卿家以为如何?”他分明是对父亲之策有首肯之意。
  裴相见他开口询问,旋即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
  他面无表情道:“你继续说吧。”
  裴相面容肃穆道:“民为立国之本,户部须得为民纳言。”
  亦有与父亲同见之人奏道:“臣启奏皇上,杨尚书之策,前所未见,故有争议,皇上不妨在京都一试。”
  半日众臣争执不下,我已是听得烦闷无比,且不知他们到底所议何事。
  他止住众臣道:“朕已听明白了,此事朕再加斟酌,不必再议。你们暂且都退下,杨卿家留在此地,朕还有事询问。”
  我见他将父亲留下,心中大喜,待那些人等皆退出后,忙站起身来。父亲此时仍是跪伏于地,他视我道:“朕有些累了,你替朕赐见国丈吧。”言毕起身往偏殿而去,我知他是回避之意,忙谢道:“臣妾遵旨。”
  待他去后,我早已奔至父亲之前,双膝跪地,如昔日在家一般,扑入他怀中唤道:“爹爹!”父亲笑容依然温和慈爱,却道:“皇上尚在殿中不远,你不可如此。”
  我料皇帝不会怪责于我,将父亲扶起,眼泪已要涌出,说道:“女儿多年以来未能尽孝于爹爹之前,如今反而累及爹爹拜我,心中日夜不安。”
  父亲仍是那般慈爱抚我头发道:“茉儿如今已经长大了,皇上对你好,你须得好生珍惜,勿以家中为念。既已回来,皇上恩典可以不时相见,不必难过。你母亲甚是思念你,改日你宫中闲暇之时,让她来看你。”
  父亲又低嘱我道:“宫中嫔妃众多,皇上国事繁忙,你事事均须谨慎,切不可似家中一般。”
  我知父亲话中“皇上国事繁忙”一语隐约之意,一是要我不可忤逆龙颜,在皇帝回后宫之时多加关怀体贴;二是我身在六宫之中,皇帝不可能时刻陪伴我,要我小心谨慎。
  我点头道:“茉儿知道。爹爹自己亦要保重。”
  
  我眼望父亲出殿而去,转身回返偏殿御书房中。
  他正端坐于案前提笔批复奏章,青瓷官窑大花瓶之内供着数枝红梅,亭亭玉立于桌案之上,案旁近处,设有炭火,天气仍是寒冷。我今日在他身旁听户部那一件小事,已是头晕不已,想到他每日要虑及千头万绪的朝中诸事,回到后宫还要面对一些是是非非,不得清净,不知要承受多少压力。昨日还因赌气迫他立于风雪之中,思及父亲之言,心中对他又是怜惜,又是愧疚。
  我轻轻走过,御书房宫人侍女见我进来,随即退出。我见他端起案上茶杯饮了一口,忙走过帮他将那残茶换过。
  他见我走近,停笔笑道:“国丈已离去了?”我走近他点头道:“谢谢皇上赐茉儿机会与父亲说话。”
  他将我抱坐于他膝上,微笑道:“你若再似那样抱住国丈,朕可就不要你再见他了。”我闻听此言,知我奔过去时他尚未走远,遂近他耳畔柔声说道:“莫非皇上还要吃我父亲的醋么?”他道:“正是。除朕之外,朕不准别的男子再碰你,国丈亦不例外。国丈今日可有嘱咐之言么?”
  我故意说道:“他说母亲想念我,让我莫要忘记家里。”
  他道:“国丈决不会如此说。他定是要你在宫里乖乖听朕的话,不以家中为念。朕可是猜对了?”
  我抚摸他龙袍衣袖上云状花纹道:“皇上如此睿智,群臣心服,茉儿岂能欺瞒得过皇上。”
  他笑道:“众臣谀奉之言,朕本是听得多了,却全不似你这一句让朕听着心里舒服。”
  我心中想到适才殿中不知为何事争执,又不敢直接询问他,他处理政务之时将我带在身旁,已是不妥,后宫妃嫔更不该干涉朝堂之事。但此事涉及父亲,且裴相与他意见相左,我既然知道,便不能视若无睹,思虑再三,见他此时心境甚好,遂试探他道:“臣妾父亲在户部当差,皇上对他可是满意么?”
  他略一沉吟,视我言道:“你今日已知此事,朕便告知于你。”将桌上奏章拣了一本递与我看,我见那折尾有“户部”印鉴,心知定是父亲所奏,却不敢去接。
  他知我心中恐他怪责我多事,温言说道:“你关心国丈方有此念,朕既给你看,你便不必如此惶恐。”
  我此时方接过,果然是父亲笔迹,从头至尾阅了一遍,已然明白。父亲是要将平民赋税减免,对京都富商和土地房屋众多者追加赋税,名目为“质钱”与“间架税”,以充实国库。父亲深知商贾之利,我家中绸缎贸易,父亲如今已尽数交与族中叔伯打理,此政一出,我家定是首当其充追缴。此举应是不扰平民,以国家为念方会为之。但那些富商地主,岂会愿意?朝中大臣多数应是与那些富商沾亲带故,或是往来交好,便如我家昔日一般,一干朝臣,均有需出面庇护之人,是以坚决反对。
  不知皇帝心中却是如何。我视他道:“皇上心中应是已有决断了。”
  他笑道:“国丈为国不谋私利,朕定要嘉奖于他。”我心中大喜,料裴相反对并不能让皇帝不纳父亲之言,忙跳下来跪谢道:“茉儿代父亲谢过皇上!”
  他拉我起来,却不料适才我放那奏折在桌案之边缘,他那宽大衣袖将那奏折扫落,竟恰好落入火盆之中。我急忙起身去拾,拾到手中之时,已是被火灼焦焚毁了一大半,字迹早已缺失不见。
  他忙将我手执起,急道:“可是烫到了?一份奏折事小,把手灼伤了,又该你疼几日了。”
  我摇头道:“我没事。”见那奏折已毁,心道他定会要父亲重新呈递一次,如此寒天,不如我代父亲写了。
  遂向他道:“茉儿斗胆,向皇上相借御笔一用。”见他点头,便从案头拣了一支小排笔,一张空白奏折,不多时已写好。向他笑道:“皇上请看,若是与原文一致,便不须让父亲再奏了。”
  他注视我已久,此刻凝视我道:“朕不必看了。朕早知你聪明颖悟,却不知你居然能过目不忘,殊为难得。”昔日父亲要我背诵那些诗词歌赋,我本是不耐烦,但并不为难,今日情急之下在他面前替父亲写奏折,已被他看出来。
  但是我分明隐隐觉得,此事被他发觉并非我之幸。
  他轻拥我道:“朕这里还有些事忙,你先回去,朕晚间即去陪你。”
  我点头,退步而出太极殿。
  
  风摇杂树管弦声
  
  回到飞霜殿内,只听外面宫人传报:“皇上有旨,已将国丈夫人与姨娘宣入宫中。”
  我闻言大喜,迎出正殿,见母亲容颜渐老,心中惨痛,不待母亲参拜于我,跪在地上抱着母亲裙裾,哭道:“母亲……”
  母亲涕泣不止,拥着我道:“我的茉儿……为娘思及你在那苦寒之地,夜里梦中总是哭醒几次,身上不冷,心中却是如被冰雪一般……”蕊欣亦落泪,柔声劝道:“如今妹妹既已回来,母亲便该高兴些才是,宫中规矩甚严,母亲须得谨慎。”
  母亲忙止泪道:“正是,为娘只顾着伤心,却未虑及你此时贵妃身份,你赶快起来,不可如此。”
  蓝笺青樱将宫中各色茶点,琳琅满目摆上一大桌案来,母亲执我手,又仔细端详我之形容,方才说道:“皇上他待你可好么?”
  母亲深恐皇帝因卢杞之事冷待于我,我点头道:“皇上待我很好,母亲无须担忧。”
  母亲叹息道:“若是如此便好。你如今既已入宫,皇上是你夫君,你须得尽心服侍他,相敬如宾,不可任性妄为。”
  我知她是提醒我不可念念不忘卢杞惹恼皇帝,点头道:“多谢母亲教诲,茉儿知道分寸,请母亲放心。”
  蕊欣在旁欲言又止,我见母亲似是与她一般有话与我说,亦是避忌于她,便道:“母亲请随茉儿至偏殿一行,有件东西赠与母亲,请姐姐在此稍侯。”
  母亲随我而至偏殿,方才说道:“今日有两件事想与你商议。一是路家所求蕊欣婚事,姑母想让你相求皇上下旨赐婚,蕊欣自无不允之理;二是皇上登基后将你舅父贬至幽州,如今他年事已高,那里甚是凄苦,你若有机会进言,相求皇上调他回来,纵然不能官复原职,回京都来做个小官吏,颐养天年亦为幸事。”
  舅父崔佑甫本是独孤丞相心腹之人,皇帝登基之后对敌党之人自然不会过于信任,舅父之职本非高品官阶,若是调他回京挂个闲职,料皇帝定会应允,只是蕊欣婚事,尚须慢慢图谋。
  我对母亲言道:“舅父之事,茉儿定当尽力而为,但姐姐婚事,还须问过姐姐自己心愿。”
  母亲点头叹道:“也好,你们姐妹之间亲密和睦,或许能劝得她应允。”
  
  蕊欣缓缓走入殿中,我见她走近,唤道:“姐姐!”
  她微笑道:“你定是要劝我嫁与维扬表兄了?”
  我摇头道:“姐姐错了,我自己今生已误,怎能眼见姐姐与我一般?”
  她闻言微有忧虑之色,说道:“莫非时至今日,你心中还有未尽之情么?你莫要忘记,如今应许了皇上,便不该三心二意,贻害他人。”
  她此话甚重,我怔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但是……”却无法说出口。
  她叹道:“你我姐妹如今遭遇同样命运,不由我们选择。卢杞对你虽是深情,却也无可奈何。”
  我凝神而立,心头疼痛已成习惯,此刻竟已麻木,今时今日,除了将卢杞永远埋藏心底,我还能如何?
  我面上浮现淡淡笑容,问她道:“姐姐对自己将来可有打算么?”
  蕊欣道:“我之打算多年前你已知道,你何须再问?”
  我点头道:“我明白姐姐苦衷,若有机会,定然助姐姐完成心愿。”
  
  母亲和蕊欣去后,我坐于瑶琴之畔,手起之时,心念不由自主,琴中流溢之韵,正是曹先生离去之时蕊欣深夜于水阁之中所奏《伤别离》。
  一曲方歇,蓝笺在我身旁轻轻道:“姐姐,皇上已来了多时了。”
  我凝眸回首,他立于我身后数尺远,眼中之意深邃难测,表情冷淡漠然。
  适才所奏之曲过于哀婉凄恻,我们大婚不过几日,我在他面前作此伤感之音,他定然心中不快。
  但我所奏此曲,确实并非为自己伤怀,只是有感于蕊欣对曹先生之痴情,我离弦而起,若无其事道:“臣妾恭迎皇上。”
  他神情如往日一般,并无半点异常之色,伸手扶起我,淡然道:“平身吧。”
  
  次日清晨,他起身上朝而去。
  此后接连十几日,飞霜殿中却再无他的踪迹。
  我心知其中缘故,不想他竟依然如此隐忍情绪猜疑我,暗自伤心不已,却并未似其他妃嫔一般前去逢迎他。
  
  一日晚间,我坐于妆台之前梳理长发,临镜而照,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曳地长宫裙,腰间饰以碧色锦带,发挽高髻,已是宫中妃嫔模样,青樱在旁跪下说道:“奴婢大胆,有言回禀姐姐。”
  我淡然道:“你且起来,但说无妨。”
  青樱站起言道:“皇上十几日未来过了……姐姐让皇上有所误会,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
  蓝笺道:“奴婢觉得青樱所言有理,皇上对姐姐情深意重,姐姐应该慎重珍惜才是,这些时日来说不准有谁在看姐姐的笑话呢!”
  我摇了摇头道:“六宫妃嫔都在期盼他的恩宠,难道要我费尽心机去争宠么?”我随后有意岔开话题,问道:“你熟悉花草品种习性,今日可有什么新鲜花朵么?”
  蓝笺道:“奴婢利用花香草本精华,加以调配研制而成一些香料,待开春了便可依方炮制出来,姐姐尽可随意挑选。淑妃娘娘往日亦很喜欢这些香草,裴昭仪想找奴婢要香料,奴婢都借故推脱了,皇上这些天……或许在裴昭仪那里亦未可知。”
  我见她提起裴昭仪,思及她那美丽妩媚之态,说道:“裴昭仪本就美丽,皇上喜欢她亦是人之常情,便是我犹恐及不上她。”
  蓝笺柳眉微蹙道:“姐姐怎会如此妄自菲薄?姐姐若是不及她,皇上又岂会如此牵念姐姐,数载不能忘情?裴昭仪之美,只让人心动;姐姐之美,却让人心乱。”
  我闻听此言甚是有趣,笑道:“你且是说说看,何为让人心乱?”
  蓝笺凝视我道:“奴婢说不出来……”
  只见李齐运匆匆进殿,喜形于色道:“皇上已向飞霜殿中行来了,请贵妃娘娘接驾!”
  
  我起身迎出殿外,见皇帝缓步而入,仪态端庄高贵、成熟洒脱,见我出来恭迎,若无其事一般伸手扶起我,问道:“用过晚膳了么?”
  我在昆仑山中与玄清师姐相处日久,生活习性渐渐与她相类,对饮食甚是不在意,只以清淡为主,回返宫廷看到整桌珍馐美味,虽是色香味俱全,却是毫无兴趣,这几日均是随意吃点冰糖燕窝、莲子羹之类小点心即止,见他相问即道:“臣妾用过了。”
  他丝毫不提及那日琴曲之事,说道:“朕这些时日太忙,许久未曾来看你了。听李齐运回禀,你这些时日都不曾吃什么东西,莫非是在昆仑山上练就仙人之术?还是觉得这宫里御厨不好?你若不喜欢,朕即刻便把他们换了。”
  我深恐他真的因我之故将那些御厨革职,遂道:“与御厨无关,以后我多吃些就是。”
  他拥住我,凝眸注视良久,悄声问道:“今晚要朕留下来陪你么?”
  我淡然说道:“皇上何必如此问臣妾?”
  他见我神情冷漠,说道:“你好好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似乎毫不留恋,转身而去,我命蓝笺将帷幕放下,合眸而睡,想到他数日将我冷落一旁,心中隐隐泛起一丝难过,却又想道:“你如今既是皇帝,六宫妃嫔都在期待你的宠幸,自然万事皆随你。”
  隐约中似乎梦见他又返回寝帐内,将我拥入怀中,似是在轻抚我肌肤,说道:“身上如此冰凉,还不睡出病来?”
  我蓦然惊醒,原来并不是梦,确实是他。
  他低声道:“茉儿,茉儿,朕怎舍得让你独守空帷?朕等了两年多才将你等回来,如今又怎能弃你不顾,去宠幸别人?”
  我对他说道:“昭仪深得皇上之宠爱,皇上何不去昭仪那里……”
  他脱衣进入锦衾内,搂住我腰身,道:“茉儿终究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数日来朕独寝在太极殿,你就一点都不思念朕么……”
  我被他言中心事,十分窘迫,他抱我更紧,伸手端起床畔几案之上祛寒参茶,喂哺入我口中,方才说道:“日前之事,还生朕的气么?”
  我见他绝口不提为何将我冷落数日,亦不愿主动向他解释,低垂眼帘道:“茉儿不敢。”
  他展露一丝笑容,温言道:“这些天不见面了,可有话对朕说么?”
  我忆及母亲所托之事,迟疑道:“茉儿有一事,相求皇上。”
  他轻整我纷乱的鬓发,柔声道:“你说吧。”
  我道:“舅父崔佑甫,本是一介书生,为人谦恭谨慎,如今年事已高,远在幽州,恳求皇上将他调回京都,即无官职亦可。”恐他不允,又说道:“当日若非舅父,茉儿恐是进不了皇宫,亦无缘与皇上重逢。”
  他淡淡一笑,道:“朕改日调他回京就是。”
  我全不料他如此轻松便让舅父回返京都,开心不已,说道:“谢皇上恩典。”
  他俯身亲吻我,说道:“你若能每日都如此刻一般开心,朕纵是将天下之物尽赐与你,又有何妨?不过,今日你要如何谢朕?”
  我见他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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