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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底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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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介绍:

    二战史专家黄晓洋,对曾祖母的死十分着迷,特意从南京赶到重庆,找当年跟曾祖父母做过邻居、且是曾祖父忘年交的李本森教授,希望他能提供曾祖母被日军枪杀的细节。在重庆,黄晓洋意外得知,李教授的第三任夫人安志薇,曾先后跟自己父亲和大伯有过非凡的交往。其时安志薇正得一种怪病,黄晓洋没能走进李教授的家门,却和接待他的杜主任的女儿、画坛才女杜芸秋,发生了爱情。于是他调到重庆,在李教授从教的渝州文理大学做历史教师,学术研究的方向,也由先前的南京大屠杀,转入重庆大轰炸。他认为真正的历史,不是被时间封锁起来的古棺旧墓,而是人心的历史,是开放的,必然与现在和未来发生联系。因此,他特别关注的,依然是那些被埋藏起来的历史细节。然而,所有重庆大轰炸的亲历者,包括李教授、安志薇、岳父杜主任,还包括自己的大伯,都集体沉默。后来,安志薇终于开口,而她所说的,除了重庆大轰炸,还有不像重庆大轰炸的大轰炸……黄晓洋对这段历史研究越深入,越是陷入不能自拔的人心的泥潭,妻子杜芸秋受不了沉重的精神压力,只好另寻解脱和安慰。黄晓洋走向崩溃,终于自杀。在他死亡前后,安志薇的一封遗书和李教授在日本出版的一部著作,揭示了安志薇惊人的身份之谜,也揭示了战争刻写在人们心灵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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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罗伟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寻找桑妮》、《磨尖掐尖》、《在远处燃烧》、《大河之舞》等;中篇小说《姐姐的爱情》、《生活的门》、《我们的成长》、《我们的路》、《舌尖上的花朵》等。作品曾获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四川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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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语
    推荐语:

    真正的好作品当具有撞碎人心的毁灭力,即使它带来了灵魂的审判和精神的剧痛。罗伟章把历史的裹尸布曝露在阳光底下,唤醒了整个人类的精神创伤——从中国到日本,从南京到重庆,从细节到数字,演绎的都是一句话:“听,废墟里传来的,带血的声音。”

    ——《南方日报》、凤凰网、新华网、人民网、中国台湾网

    一个事件发生了是重要的,小说家用自己的方式把它指证出来,同样重要,甚或更加重要。罗伟章在铁一样的已知和难以逆料的未知之间游走,自由驾驭流动不拘的时间,质疑人的境遇和存在,探究活着的和死后的“生命”。当人的丰富性饱满呈现之后,才发现人是不可说明的:人有待证明。

    ——中日网、菲律宾太阳城娱乐网

    罗伟章对这部小说灵魂人物的处理是高明的,在不断滚动的叙述视角里,召唤新的谜团,逼近人心的幽暗。这部小说的读者将和小说主人公一样,在寻找祖先的过程中,最终看到的是自己。由此,《太阳底下》和别的抗战题材小说彻底划清了界线,成为同类题材第三阶段的标志性作品。

    ——网易、搜狐网、新浪网、中国网
序篇(1)
    序篇

    一口神秘的箱子

    下雪的日子,总是让人有所怀想。

    其实也说不清怀想什么,可心里就是蠢蠢欲动的,带着游丝一样的愉悦和清愁。

    我就是在一个下雪天的早晨,接到了孙文博的电话。文博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最忠诚的室友,从大一到大四,寝室里的人换来换去,只有我俩自始至终守着老巢。现在,文博在重庆某政府部门任职。

    他打电话告诉我:重庆也下雪了。他说你知道重庆跟你那里差不多,三五年遇不到一场雪的,昨天夜里却积了半尺厚。

    这电话就像雪天里的一盆炉火。

    文博和我一样,心里有了怀想,而且想起了我。到底是兄弟。

    然而事情并非这样简单。∞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

    他打电话来,主要是有任务交给我;当然,说是有事求我也行。

    他要我写一部有关重庆大轰炸的小说。

    对这种事,我是向来不会接手的,哪怕托付的人是再好不过的朋友。小说跟植物一样,有什么样的土壤和气候,才会呈现什么样的春天。我的这块田里,长不出“重庆大轰炸”那棵树。
序篇(2)
    文博开始骂我了。骂一阵就给我讲道理。他的道理没能打动我。包括他说你老家属重庆管辖,难道你就不想为老家的文化事业做一点贡献?也没能打动我。尽管我从事着文学的职业,看上去是一个文化人,却越来越不懂得什么叫文化。我就在一方小小的自留地里,弄出些花花草草的文字,换几文稿费,维持与世无争的日子;运气碰对了,那些花花草草说不定就成了畅销货,一时间洛阳纸贵,成就我名利双收,顺理成章又如愿以偿地跻身于中产者之列。

    如果说“人人都有梦想”这句话是成立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你或许又要骂:“这人真不可救药,连梦想也那么世俗。”

    骂得好!我认账就是。然而,我在世上已经混了三十八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知道什么样的梦想才有变为现实的可能。我从来就没奢望过要为哪里的文化事业做什么贡献。o米o花o在o线o书o库o ;BOOK。MiHua。NeT

    文博呵呵呵笑,笑声像晒过几天的,很干。

    但他是领导,领导说出的话是不好随便收回的。

    他说我不管你咋想,这趟活你必须接,实话告诉你……

    我不想听他的大话,急忙打断他:“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对那段历史太陌生了。”

    他说嘿,自家兄弟就是作家,我还去请谁?有直路不走我走弯路?

    然后他进一步说服我:“资料多的是,去网上一搜,够你看一辈子。而且我还为你准备了现成的资料,满满一皮箱,是一个人的笔记。这个人名叫黄晓洋。黄晓洋你听说过吗?他曾祖父是当年中央大学的名教授,爷爷、大伯和父亲,卢沟桥事变后都先后逃到重庆,在重庆亲身经历了长达五年半的大轰炸,大伯黄伯道还是个音乐家,轰炸期间常常去国际广播电台演奏,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场所,宋美龄当年向西方发表演讲,反对重欧轻亚,争取国际援助,就是在那家电台里;黄晓洋本人,是渝州文理大学教师,也是著名的二战史专家,研究的重点就是重庆大轰炸。他的研究方法跟别人不同,别人是在时间的裹尸布下去发掘骸骨,他是把裹尸布揭开,让历史在太阳底下活起来。这样一个人的笔记,你想想有意思没有?你只需要根据这些材料,编圆一个故事就行了!”
序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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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上去,这似乎是个可行的方案。

    但我说过,我的这块田里长不出那棵树,根据一些死气沉沉的资料和别人的笔记,就去创作一部小说,对我也过于新鲜。何况是“遵命文学”。

    文博急了:“没见过像你这么瘟的人,写不写无所谓,到重庆来玩两天吧,你不想来看我,就来看看重庆的雪……别多话,现在就出发,我丢下工作陪你!”

    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紧跟着又打过来,补充一句:“我等你吃午饭啊。”

    五个小时后,我跟文博坐在了一起。

    他确实在等我吃午饭,也确实一直陪着我,但不是陪我玩,而是四处走访。走访的地方,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因此可以说,我基本上是被他控制起来了。他说你不是对那段历史陌生吗,我让你产生一些实感。言毕将我搡进车里,去了曾家岩的周公馆、虎头岩的《新华日报》旧址、全家院子的郭沫若旧居、黄山的蒋介石官邸,然后又去了重庆大学松林坡、中华路十八梯隧道、邹容路国泰大戏院。每一地都是走马观花,国泰大戏院还改为了国泰电影院,十八梯隧道锁着铁门,根本进不去。说真的,匆匆忙忙走这一趟下来,我不仅没产生实感,仅有的那一点历史知识,也像松软的积雪,被凌乱的脚步踩踏得七零八落。

    第二天下午5点过,文博才把我领进他的办公室,打开立柜,费力地提出一口皮箱。

    皮箱很旧,浅棕色,他把它推到我面前,咕哝一声:“可惜。”

    “可惜啥?”

    “这个人死了。”他用手指头把皮箱戳了几下。

    他每戳一下,我胸腔里就蹦跶一下。

    “多大年纪?”

    “四十三四。年龄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是上吊死的。”
序篇(4)
    文博扔给我一支烟,接着说:“别人上吊是用布条、绳子或电线,他是用铁丝。他坐在地上,铁丝一头套住桌腿,另一头套住自己的脖子。你知道,这没法上吊。他是被勒死的——自己把自己勒死。”

    “……知道原因吗?”

    “谁知道呢……肯定与这些笔记有关哪。”

    到这时候,我的兴趣才算真正提起来了。

    “你看过这些笔记吗?”

    “没有,我一天文件都看不过来。黄晓洋死后,他爱人很悲伤,也很自责,把他的笔记收集在这口箱子里,专门送到我这里来。她送来不是让我看,也不是让我替她保管,而是托我找个可靠的作家,仔细阅读之后,写写她的丈夫。她认为她丈夫是个很独特也很复杂的人物,她一个人无法看透他的内心,希望有更多的、更聪明的人来帮助她审视。她名叫杜芸秋,是个画家,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被誉为画坛才女。杜芸秋是我表姐。”Ф米Ф花Ф在Ф线Ф书Ф库Ф ;BOOk。MIhuA。nEt

    “这么说来……”

    “对,你纯粹是帮我私人一个忙,了我表姐一个心愿。”

    次日早上,我带着那口皮箱,离开了重庆。

    当时,我手上正在写一部长篇,我当然要把那部长篇写完,才有心思去翻看黄晓洋的笔记本。

    然而,等到真正完成了那部小说,我觉得,初始对黄晓洋的那份兴趣,已淡若轻烟。

    人总是要死的,死的方式各有不同而已。有人说,出生就意味着死亡,是“充满光和骇人的脸庞的死亡”。既如此,死亡就与生命共存,是“生命的事实”,勿需悲伤,也不必兴奋,总之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一阵,我又打开电脑,写别的小说——属于我的小说。
序篇(5)
    一晃几年过去,我没有去碰过那口箱子。

    文博也没有催我。或许,他以为我这么慢,是在下细打磨,对他表姐和表姐夫负责呢。

    如果不是又迎来一个下雪天,我很可能就会把那口箱子彻底忘记,直到杜芸秋提出收回。

    这天清早,我推窗一望,见花园里的刺柏树白乎乎的,即刻兴奋地爬上楼顶,看雪景去。楼顶平台是公共区域,光光趟趟地铺着隔热板,我嫌不好看,春天的时候,去菜贩手里要了十多个大竹筐,装上土,种上南瓜、丝瓜、牵牛花,还种了桃树、桂树、枇杷树……南瓜和丝瓜早就收了,牵牛花早就败了,桃树的叶子昨天还残存一些,今早片叶不存。是风把它们扫光了。昨夜除了下雪,还刮了一夜的风,风从城外跑来,像披头散发的妇人,带着满腹的伤心事,把城市撞得乱响,也把城市吹得冰凉。现在风停了,雪还在下,泡酥酥的雪花盛满了竹筐,枇杷树肥大的叶片,手掌似的将雪托起。。hushui

    天空比往日更低,城市比往日更安静。

    我心里再次蠢蠢欲动了,像在很深的地方,埋着一个什么活物。

    那活物终于蠕蠕地爬了出来。是那口箱子。

    箱子竖着放在背角的壁橱里,自从放进去,我就没朝那方向去过。

    今天,我却想去看看它了。

    刚走到壁橱门外,我就听到一种细微的却抓人魂魄的声音,如钟磬鸣响。打开门,声音就停了。我以为那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可试了几次,都这样。那声音的源泉,来自于一个死后的生命。

    它是在提醒我、呼唤我抑或责备我吗?它是想质问:死亡真的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死亡是在开口说话,有它自己的语义。”我的一个西方同行这样说。

    他又说:“我们不应当无视一个男人是通过何种方式、在什么样的生存环境中死亡的。”

    听到壁橱里的声音,我觉得,那个西方同行是在半个世纪前对我说话。
序篇(6)
    我感觉自己有一种深沉的接受,于是把箱子取出来,提进了书房。

    黄色铜扣并未上锁,一摁就开了。樟脑味儿惊惊乍乍地跑出囚笼,烟雾那样弥漫了屋子。

    真是满满一箱,明显经过整理,用绿色绸带扎成了好几捆。

    原来不止笔记,还有日记、卡片、剪贴本、影印件以及大量的书信。与日记和书信相比,笔记的数量是微不足道的,只是因为影印、剪贴和卡片都粘贴在笔记本中,才有了厚厚几大册。

    出于好奇,我先看日记。看几则没看出特别的,又把信件打开。绝大部分是黄晓洋跟他父亲的你来我往(他写出去的,都是复印件),有的长达万言,有的只寥寥几笔(日记也一样),分明署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有的字迹工整漂亮,有的却潦草至极。我随便抽出一封,只读了一小半,就改换了坐姿——本来斜躺在椅子上,一条腿跷起来,压住扶手,现在规规矩矩地坐正了。〗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

    读了几封书信,又回过头去读日记。粗略翻阅,发现其中四本,主要写他在南京的学习和教书生涯,虽有不少堪称精辟的见解,字里行间却没脱离学生腔;当然也有贯穿他整个生命的迷惑,但那迷惑还处于自发阶段。待他离开南京,踏上重庆的土地,自觉意识才陡然显现。

    从这天早上开始,除了吃饭、上卫生间和越缩越短的睡眠,半个多月,我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阅读那些文字。这期间,我没下过楼,没见过一个朋友,没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接过一个电话,是否跟家人说过一句话,记不清了。

    当我带着一双严重发炎的眼睛把箱子腾空,我承认,用我这支描惯了花花草草的笔,来根据黄晓洋的材料写一部作品,简直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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