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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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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再紧又如何,一些人的生命永远凝固,另一些人无休止的苍老,渐渐的就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楚三歪着头笑:“回忆真让人心情愉悦,不是吗?”唐尘有些踉跄的站起来,祠堂之内很整齐,没有发泄时摔破的瓷器,踢翻的桌椅。唐尘说:“我能帮上什么。”
楚三微微愕然,唐尘几步走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襟大笑起来:“你还没想好,你还没想好就来招惹我……你这疯子,你就是妒忌别人过得好,你就是……”
楚三蹙眉,一甩广袖,便将他推开几步,黑如乌木的长发被风高高吹起。“我?你应该谢谢我。”唐尘被推的跌坐在祠堂门口,透过他身后的缝隙,看到檀香阵阵,满墙黄符,两座人像端坐在祭台上,衣饰黯淡,相貌如生。
“谢谢。”唐尘低着头,嘴角轻轻抿着。楚三一惊,狠狠瞪着他。
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一个是青哥哥。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他好,此言非虚,他至今才知道。
第57章
扶摇殿。
楚渊手捧玉板长跪在阶下,景帝斜倚在龙椅上,朝冠置于案几,一根剔透的玉簪,绾住发髻,两条明黄饰带,长及胸前。楚渊颤声喊他。“陛下……”
萧景心看着他微微一笑,高高玉阶上下,天地悬隔,他隔空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带动广袖缓摆。“楚丞相,无须如此拘泥,有事请讲。”
楚渊长跪,良久才微微直起身子,从袖里颤巍巍的摸出一块四尺见方的白绢,一个小太监颤抖的小跑过来,跪着接过,膝行着爬上铺满织龙绣毯的玉阶,双手捧着呈给萧景心。那人唇角笑着接过,一点点展开,笑容顿了一下,几眼扫完,然后将白绢轻轻扔在地上。
大红的朱毯上,素白的绢帕,上面的字体比绣毯的色泽还要殷红,年少的景帝轻声笑了:“这是……血书?”楚渊以头抵地,高声呼道:“陛下赎罪……犬子确有要事求见陛下。”
那少年笑道:“星河已是庶民,我根本无须去见一个……”楚渊悲声道:“陛下!”萧景心怔了一下,脚底白帕上那些血字色浸绢背,触目惊心,他突然恍惚间记起来楚星河的那双手,修长,灵活,苍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那样的手,那样的脸,流着血,一次次重复咬破指尖书写,是怎样美丽的画卷。
萧景心开始微笑:“我不见他。他说要杀萧青行,萧青行却活着,他说萧丹生会交兵符,兵符却影都没有,他说要用那个孩子离间,我却只看到他们兄弟和睦。我交给他仅有的三千禁卫,沿路阻杀萧丹生,他领导有方,让他们死伤过半。”他笑了一下。“我不信他。你让他把人给我。我要的东西,我自己来。”
他的手在空中虚握,少年温润清俊的面庞踌躇满志,堆金砌玉的殿宇间,满地余辉。
萧丹生坐在檀木大椅上,椅背上苍松迎课,灵鹿衔芝的纹路,已经被磨得变了颜色。对面的大椅摆在分庭抗礼的位置上,萧青行的手上还是拿着茶杯,轻轻摩挲着杯盖和杯缘。两人中间的地方,一具男尸横卧在那里,地毯上浸着汪汪的血迹。
老管家站在萧青行背后,低声道:“老奴无能,白白让人蒙混了过去。”萧青行轻轻点头,低声道:“没有铸成大错,无妨。”萧丹生听了他们这话,冷笑了一声,坐在椅上,又用靴子踢了几下那具尸体,相似的面孔,终究解不了恨意。
萧青行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老管家躬身接过他手里的茶盏,“你真不打算管?”
萧丹生大笑起来,那血迹溅在朱红的袖角靴面,印染出点点深红。“管什么?”他低声问:“什么值得我管?”
萧青行沉默了一会,声音冷如寒泉,轻声道:“昨夜子时,扶摇殿出了刺客,听闻……是前朝余孽。余孽,我猜,不会再有第二人选。”萧青行说着,似乎是有些不悦,于是用手指轻轻揉着紧蹙的眉头:“他被吊在城楼,日晒雨淋,满身鞭痕,你……不去救?”
萧丹生的手,藏在袖里,竟不知道是不是握指成拳。“不救!”他沉默良久,突然大笑起来,“要想救你去!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哥哥?”
萧青行猛的看向他,脸色阴晴不定。他们脚下的地毯,血液像是泼墨一样溅开,像是一朵颜色绚烂的花盏。
第58章
一滴雨水落在唐尘开裂的唇上,先是隐隐的刺痛,然后是似有还无的温润。他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轻轻舔去那滴难得的甘露,又一滴雨水落到他的鼻尖,一滴,紧接着一滴,唐尘往天上看去,看到漫天银色的细线翩跹,风声呜咽,势如雷霆,云间原本还半透出刺目而绚丽的光圈,转眼间就被漆黑和暗紫色的云层遮蔽,风起云涌,幻化惊雷。
原本围观的人群惊呼着往回跑着,企图找到躲雨的地方,少年冷眼看着四散的人群,有些想笑,只是唇上刚刚结痂的口子,扯动的时候总会疼痛。三天水米不进,背上的二十鞭伤也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孩童围观时,挥舞的小手,拼劲全力扔向他的石子,大人的指点和谩骂,让唐尘总会想要微笑。宣州古朴苍然的城楼,初夏时年年如是的风絮,一样的金黄色的阳光会刺破云层,染的满城碎金,还有日落,那轮红日沉浮如昔。如果不是物是人非,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何尝不是幸事。
他双手缚在背后,被吊在城头。雨势连绵,雨点淌满青石板上每一片微凹的路面,石缝间涓涓细流汇成溪水,冲刷飞尘,洗涤万物,润湿泥土。唐尘张开嘴,接着雨水,艰难的饮下,
他还不能死,他是那些活生生被刺透,穿挂在鱼钩上的蚯蚓,它们要活着,垂落水底,在那里疼痛的扭动身躯。吸引鱼群。
他记得那个身穿龙袍的少年朝他静静微笑。“古人说,愿者上钩。诚不欺我。”
垂钓清溪,恩怨情仇向来是最好的鱼饵,他是鱼饵,亦是痴鱼——天下之大,再无故园。他恨。
大雨婆娑,唐尘看到脚下的雨水,将满身血污冲刷,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侧,他看到空荡荡的街道里,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下人披着蓑衣,替前面那个青服的男子撑着十二节的竹伞。唐尘静静的看着他们走过来。
“唐尘。”萧青行轻声道,“记得我吗。”
唐尘沉默了一会,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落在男子脚前,他被吊在半空的身子,因为这个动作晃动了起来,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本就承载着全身的重量,此刻更是被人扯断双臂一样剧痛。萧青行像是早便料到他的反应,淡淡笑了一下,清清冷冷的笑容,眉宇间的竟是寂寥。
他踟蹰了一会,轻声开口:“你……”少年毫不遮掩的疏离和厌恶,刺进眼里,原来真的有几分疼痛,萧青行摩挲着玉扳指,顿了好久,才微微伸出手去,斟酌着词句:“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只要你开口,我……或许——”
雨声中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萧青行猛地回头看去,看到路尽头,一骑飞腾,细碎清脆的马蹄声,像是将密密雨帘冲开一道缺口,唐尘看着马背上暗红华服的人,赫然睁大双眼,刀光祭起,他看到自己像块被推入深渊的大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沉重的跌落,落在马背,被人拉进怀里,那在雨水里依然炙热的怀抱。
城门被狂风卷的不断颤抖,那良驹腾空一跃,冲向城外更无垠的雨幕。萧青行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冷,他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看到自己青色的袖角,不知何时被纷飞的雨丝染成墨绿,浸满了雨水的沉重和无力,让他站在原地,安静了很久。白油纸糊就的竹伞,伞沿滴落的雨珠,遮住了望眼。青色的衣袍,映在石板路斑斑的水痕里。
第59章
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唐尘安静的闭着双眼,马背颠簸,那人用单手扯开他双手的桎梏。在雨声里嘶哑的骂着。
“为什么做刺客!以卵击石!蠢!”
那人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自不量力!愚!”
唐尘竟是微笑。和那两人的满手鲜血比起来,他和萧景心又能有什么宿仇。楚三说小皇帝想见他,他只当是痴人梦呓,直到那天站在殿前,才如梦初醒——
他捧起贴身收藏的景帝亲笔,“陛下当日的承诺,可还算数?”那个孩子笑着说:“若你立誓效忠于我。”
“唐尘愿效牛马之劳。”他说着跪拜,宠辱皆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也不外乎一个瞬间。景帝将手放在他的颅顶,轻声道:“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立碑大葬以表万世。唐尘,你功成归来的那日,就是这道皇榜昭示天下的那天。”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红宝石镶嵌着纯金的手柄,吹毛断发,笑着递给他,“刺吧,随便那里……”唐尘双手接过,在少年天子的手臂上划破一道血痕,当抓刺客的人蜂拥而上,他被左右按倒在地,他看到景帝朝他微笑。
“蠢笨不堪!愚不可及!”那人还在嘶哑的大骂,摇晃着他。唐尘嗤笑,不过是一个苦肉计罢了,为了给他制造一个绝好的契机,锋芒毕露的鱼钩,苟延残喘的鱼饵,为何他们都看不破。
萧丹生狠狠勒绳,纵身下马,也将他拉下马背,山岚环伺,朦胧的雾气,像是不可捉摸的巨网,将他们困着,让他们错失,让他们迷路。萧丹生卸下食水,从怀里掏出大张大张的银票,马绳递给他,统统扔给他,大声吼道:“走,你现在就走!消失在我面前!越远越好!”
唐尘被他几乎推倒在地,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真要我走。”
萧丹生大笑起来,指着远离宣州的地方,那里有少年想看的稻禾,想要的安宁,“滚,这生这世,我见了你便生气。”
唐尘越发的低着头,轻声道:“你……你说不喜欢我了,也是真的?”
萧丹生笑着说:“你说呢,你还真是……”他突然噤声,左胸口有些冷,在最不设防的时候,那柄匕首没入他的左胸,他愣着,踉跄后退了半步,靠在树上,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唐尘的脸色似乎很平静,手紧紧握着刀柄,没有发抖,没有迟疑。
“我……”萧丹生看着他。“……我……原以为……人心……都是肉做的。”
“你……”血汩汩的从伤口冒出来,萧丹生的身子,突然顺着树干向下滑去,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跌坐在地上,“……是我……蠢……”
周围是葳蕤林木,山草葱茏,树叶被雨水洗的油绿发亮,雨水被枝叶稍稍一阻隔,再碎珠一般的跌落。唐尘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手渐渐松开了刀柄,他看着血液一点点染红周围的野草和泥土,突然轻声……轻声地说:“你……你只要现在说你刚才……说谎了,告诉我你还是喜欢我喜欢我的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的手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声音也在颤抖,越说越快,越抖越快,他剧烈的颤抖着开始打开萧丹生给他的包裹,看到衣服,还有伤药,他的手突然有些稳了,声音也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缓声音,轻声说:“……只要……只要你说你刚才是骗我的,我就给你上药,我……其实……”
他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深红的长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可血却渐渐缓了,唐尘唤他:“你……快些……说话啊。”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几步,探视男子的鼻息,摇摇头,呆坐在哪里,良久,又摇了摇头,用力的摇头,他反手扯过包裹,将所有的伤药洒在伤口上。仔细涂抹,细细擦匀,轻声道:“你……”那口气哽在喉咙里,竟是一时说不下去。
“会好的,不要……不要骗我。你睡一觉,再起来……”他勉强笑道,试图欺骗自己些什么。
“不行……不行。”他突然更加用力的摇着头,“只差最后一个人……”他站起来,踉跄着走向雾气更深重的地方。凄声呢喃着:“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大葬……以表……万世……”
露深雾重,雨势渐疾,湿尽离人衣。
第60章
几点晃动的残烛,照亮了狭长的甬道,老管家手里提着白面纸糊就的灯笼,有些臃肿的身子晃动着向前走去。萧青行跟在他后面,偶尔有几滴渗水从砖缝中滴落,阵阵阴风,刮得人好生不快。
“大人,这里是前朝旧道,若非是数月前有闲人拆建房舍,怕永远见不了天日,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个石厅。知道入口的人都已……”他说着,回头做了一个在脖子上一抹的手势,“大人在那里会见高朋贵客,想必是更加安全。”
萧青行随着他的话四下看了看,微侵在地水里的道路,随着前进的脚步,发出清晰的水声,某些阴暗的预感,像是吐出毒信的蛇,蠢蠢欲动着。“小心为上。”他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老管家先是一愣,然后挤出满脸笑容:“大人真是未雨绸缪。”他说着话,身前不断有投在地面上的影子,飞快的,擦着他们掠过去,他大致的数了数,才恭声道:“大人,请放宽心,我们带够了人马。”
萧青行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在想别的要事,跳跃的烛火偶尔照亮他的面孔,那张清冷的俊颜,天生的高贵华美,眉宇间的凛然像是刻在那里的,像山巅不化的积雪。转过甬道,便是一个稍大的石厅,有几个裁缝有刀架着脖子,嘴里被人赛了布巾,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停。一张八仙桌,两张大椅,这些后来添置的东西,便是石厅里唯一的陈设。
一个消瘦的老者坐在其中一张大椅上,被反绑双手,身上的朝服甚至还来不及换下,他恐怕穷极一生也没想过今日的遭遇,面圣,下朝,还未来得及走进楚家大宅,轿夫们就被人拧断脖颈。萧青行走到他身前,笑了笑,伸手拽出塞在楚渊嘴里的布料,纵容的看着那人将一口唾沫吐在他脚边,他大笑:“丞相。”
“乱臣贼子,你……你竟敢挟持朝廷命官,你……”那些咒骂声,在密室中喑哑无力,剧烈起伏的嶙峋瘦骨,挤出的声音都是苍老的。萧青行笑道:“乱臣贼子……”他转身在另一张椅子上施然坐下,“这江山……本就是……我的。”他说着,伸出手来,像是在温柔的抚摸着连绵山峦。
“呸!”楚渊咒骂着,却伴随着一阵遏制不住的猛咳。“圣上是真命天子,你,你……就算功高震主……”
“真命天子……”萧青行挑眉,手指轻敲着扶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老管家,听到这句话,却几步走到楚渊面前,半褪下肥胖的裤子,将那丑陋的残缺暴之人前。楚渊愕然:“你是……阉人?”
管家嗤笑着重新系好裤子,原本刻意压低的嗓音,陡然尖细起来。“当初,就是老奴带着大人逃出宫的!赵皇后蛇蝎心肠,一直无所出,妃嫔一旦有了身孕,轻则灌服红花,重则断绝食水,就算侥幸生下婴孩,旦夕之间便被活生生溺毙,这些丑事,一直持续到她三十二岁生了那个小皇帝!楚相……难道一点都没听说过?”
楚渊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苍白,死死盯着萧青行安静的侧脸。“幸好……大人命不该绝,我抱着襁褓,带着密旨,见到了萧老王爷,求他像养自己的儿子一样,大人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脉!论长幼,论贤德,论功绩……”
楚渊死死抓着一个字眼,低声道:“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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