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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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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跌撞撞爬起来。
“你是朕挑的,和廉王府无关,”低沉的声音平稳的响起,依然如同松海听涛,却没有了玩笑和戏谑,“你有多少才学朕清楚得很,也不用在这装假了。”
不见了平和,不见了泰然,一对凤眼,直接锐利的盯着我的表情,朱唇轻抿,嘴角微抬,倒是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
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相处的一幕幕却在眼前浮现,再是清晰不过。
……谁能让李仲恭和卢度毕恭毕敬?
……谁会去祭拜明王衣冠冢?
……谁该死的敢把太宗秘史当作笑话来说?
……谁一口一个不问世事,又能用那种口气调侃今上批驳吏治,全然不怕给自己惹来祸端?
……谁还能动用廉王一家,重重设卡,百般刁钻的选拔人才为他服务?
我真是……
笨到家。
热血冲上头顶,我向外便走。
“站住!”
脚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不听使唤没法停。
“你站住!”
直走到门口,寒光乍现,侍卫明晃晃的刀剑逼在眼前。
鉴定完毕,好刀。
我不知死活的回头。
“陛下,让苏鹊上当,有趣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也算惊世狂言了。
说就说了,我面不改色,反正他不是涵养好么,他不是深藏不露么,他不是会装么?
皇上皱起龙眉,从案几后走下来,人还没走近,就用手指着我。
“你……”
他的表情很复杂,我开始考虑我大祸临头的可能性。
走到面前他终于把手指放下,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朕想过你千种反应,却没想到你又转身便走。为什么如此生气?”
我没话说,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渐渐有扭曲的趋势。
最后我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憋出话来。
“……草民惊吓过度,君前失仪,万望恕罪。”
他双眼眯起,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时脸上更加喜恶莫辩,声音却是笃定,“你,很在乎四公子?”
我看着他,有种要吐血的欲望。
自称是朕的人,怎的还如此天真!
“草民不敢造次,陛下。”
恶言吐出,顿觉胸中畅快。
他听见我着意加重的最后两字,脸上的喜恶莫辩变成苦笑。
“朕没有存心隐瞒,你难道不知道当今天子,姓景名元觉?”
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想起来了。不是廉王四子,是先帝四皇子,早前的成王殿下,现在的成威帝嘛——谁却知道,成威帝竟有如此喜好,把天子名讳挂在嘴边随意与人相说。
我退后一步,拱手作礼。“陛下,苏鹊真的无心入仕。”
“为什么?”
“苏鹊胸无大志,平生只会舞文弄墨,闲云野鹤惯了,不通礼教,不敢惑乱朝政。”
“……”
“……”
我瞪着他,他瞪着我。
谁都不说话。外间的空气仿佛静止,面前的空气重若千斤。
诡异。
更诡异的是,广平郡王府里那个让人感觉不到他存在的人,现在散发的气势之强,已经不是不容让人忽视的地步。
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那张本来就异常英俊的脸,此刻在明黄袍子的衬托下,宛若天神一般熠熠生辉,那份俾睨天下的傲然,彻底遮掩了这金堆玉砌的大殿中其它一切的光彩。
那皱起的眉头下,一双深邃的黑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如炬如电,如光如雷,充透着坚韧强大的力量,直让人想起草原上的苍鹰,山林中的猛兽。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那个真真假假,深藏不露的四公子。
这是明明白白,霸气凛然的四海至尊。
这是为什么郭怡顾文古从这个殿里走出时,他们身上有那种重生般,焕然一新的气度。
因为,有这样眼神有这样气度的人,绝不会孱弱无能,绝不会屈居人下。
士子之心兮,拳拳一握。
得奉明主兮,生死相诺。
现在这样的人看着我,执著的要当我的主子,如果,如果我还有一点士子之心的话,就应该五体投地,痛哭流涕,刨腹挖心,献上我的一片赤诚。
我皇目光炯炯,一眨不眨的直视过来,菱唇轻启,缓缓的言道:“卿如此雄才大略,人中翘楚,为何不入朝堂,为圣上分忧?”
一字一句,好不熟悉。
真该死啊。
我僵了片刻,避开他的目光,膝盖一曲趴伏在地:“……草民当日拙目不识真龙,一番胡言乱语,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语不发。
突然,他一把揪在我肩头,提小鸡般将人拎起,再狠狠一放——于是我垂首恭敬站着,庄严的弘文殿里,又是一片寂静。
却能感觉得到,当今最尊贵的人,站在我半丈之内,努力压抑他的怒火——因为他喷出的每一下鼻息,都拂得我的脖颈上的皮肤一阵紧缩。
我对他的自制有信心,不过显而易见,此时就是石佛,也要被我惹毛。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僵持的气氛忽然有了一丝松动。
景元觉退后一步,我终于可以呼吸顺畅。
“……你先回去,”他打破沉默,声音有着压制情绪后的某种低哑,“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叩首拜别,喊的山响。
出门一溜小跑,在最近的宫门外撞到蒙恒进来,穿着一身的禁卫军官服。他看到我,欲言又止。
“蒙大人别来无恙。”我笑嘻嘻的打招呼。
“苏大人。”
一脸忠厚老实的人,改口改得毫不别扭。
“再会。”
我说罢便走,不顾他在我身后刚要拱手行礼。
“苏大人走好,蒙恒不送了。”
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看来御前侍卫不仅箭术好,内力也很深厚。
长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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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未央 一盏青灯,我在灯下枯坐。
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客栈的,只记得掌柜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也难为他,自从我住进来后,他的这间小店就没有安生过,下午他远远看我跟着十几个军官匆匆离开,那个脸色,恐怕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
若是还有一点精神,我大概会跟他解释,甚至会好心告诉他其实我打算马上搬走的。可是我实在不想跟人说话,打发了他送上来的晚膳,就这么失魂落魄的坐到月上枝头。
今天,是八月十五呢。
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水,摸到了桌上放着蟒袍官服,官府上放着官牒,官印。
正四品下翰林院翰林学士,弘文殿行走,天子侍读。
——四品以上,列朝班,殿上人。
呵,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步登天?
“苏大人,您看,要不要小的准备夜宵啊?”
门外,掌柜又在小心翼翼的问了。自从晚上早些时候有人送来官服,他看我的眼神就由见鬼变成了见神见活菩萨,服务等级就自动从普通客房变成了天字一号特等上房。
“大人?”
连称呼都改了,真是一朝得势,鸡犬升天啊。
“走开!”
我怒吼。
听见门外掌柜离去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继续看着油灯发呆。
“笃”,窗户响了一声,如豆的灯火也闪了一下。
“笃”,很快的,窗户上又响了一声。
听出是小石子砸出的声音,我过去打开窗户。
有一个人影,穿着玄色或青色的衣服,站在月下的小街中向上面挥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人脸。
不过那个招手的动作是熟悉的。
我关上窗户,悄身走到门口,“啪啦”一声拉开房门。
贴在门口的掌柜和小二立刻摔了个不轻。
我冷冷看着倒在我房间地上的这两人,伸出手指上李掌柜多肉的鼻子:
“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消失!”
“是,是!”
掌柜忙不迭的爬起来,顺手拉起给他当了肉垫龇牙咧嘴的小二。
“爷我现在要歇息,最忌讳就是有人在这偷偷摸摸候着,如果今晚你们敢再踏上这二楼一步,明天我就叫人来把这里拆了!”
我恶狠狠的说,看着他们跌跌撞撞的跑下楼去。
有本事就尝尝你们“苏大人”的手段吧。
关上门,插上门闩,吹灭蜡烛,打开窗户。
窗下那个人影还在。
拿了根筷子固定支住窗户,手扶窗棂,我纵身一跃。
来到那人身前,我低声唤了声:“芸师父。”
“跟着。”
芸师父并不回头,身法一动,已经飘出数丈。
吸一口气,提身而追。
方向不是去普济寺,而是往北。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芸师父忽的住了脚。一时收不住步子,差点冲撞上去,她伸手带了我一把,两人闪身到一条小巷。
前面路上,立刻有两个与我们身形相像的黑影奔了出去。而我和芸师父在黑影彻底消失后,转向另一个方向疾奔。
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在一幢宅子外停下。
“持灯照通途,暗夜明察。”芸师父轻叩门扉,沉声说道。“是芸二娘。”
门开了。
我们闪身进去,我看见开门的人,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赵七叔。”
“小祖宗!”赵七叔惊喜的说。
“……”
他这声充满感情的久违的呼唤,还真是……
见我一脸尴尬,赵七叔看看四周,呵呵改口道,“二主子。”
——六年前明王诈死,手下和他一起隐姓埋名,在北方建立了长夜庄。为了不泄露身份,庄里的人以辈分排座次相称,从庄主依次往下,范大先生,芸二娘,赵七叔……我呢,没有排号,老辈的人以前叫我“小祖宗”,现在么……
“七叔,您老还是叫我‘小祖宗’好些。”我也呵呵干笑。
“进去再说。”芸师父边吩咐边把我推进门去,又转身叮咛,“赵七,你可看好了。”
“二娘你就放心吧。”
只来得及冲赵七叔笑笑,就跟着芸师父向里走,沿途又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也不及停留。
宅子内堂,闻哥早早在座,左首稳坐着一个青衫布衣的中年男子。
“哥!范师傅……”
前一声我叫的欢喜,后一声却打了折扣。
“你来了。”范师傅淡淡抬眉。
一年不见,他更显消瘦了,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只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犀利无比,随便一扫,就是迫人的寒光。
我最怕的就是这双眼睛,以前所有的胡闹和偷懒,全部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范师傅。”
规规矩矩跪下磕头,然后接了芸师父递过来的茶盅,双手托了,恭恭敬敬的递上。
“以前我就说过,你不是池中之物,却想不你如此年轻,就出人头地。”
范师傅接过我的茶,放在一边,没有喝,“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也该称你一声‘苏学士’了?”
他知道得好快。
心中暗叫不妙,我只顾着一人在客栈中失魂落魄,却没有向闻哥报备这样的大事。闻哥不在意,范师傅面前却说不过去。
“范师傅,鹊儿不是有心欺瞒……”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答。
范师傅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安静。
我就那么一直跪着。
用眼角撇向闻哥,闻哥正襟危坐,偶尔看我一眼,眸中略带紧张,却抿着嘴一声不吭。他敬重范师傅,再疼我,他也明白在范师傅面前造次,我只会更惨而已。
心中叹气……今天已经这么跪着两回了,膝盖那里,明天肯定要肿。
一炷香过去,还是芸师父插嘴了:“老范,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起来。”范师傅终于说。
我爬起来,不敢伸手去揉膝盖,规规矩矩的立在下面。此时是不能透出一丝委屈,不然会被他君子不齿,大骂软弱无能。
“坐。”
终于,又等来了冷冷的一句。范师傅严苛,却不是个残忍的人。
一旁小凳上坐了,等他吩咐。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是。”
巨细无遗的一一道来,不时被范师傅插话打断,每一次都详加解释。
“老四都告诉你他是元觉了,你怎么还反应不过来?”
他眼睛盯着我,手在桌子上猛的一拍。
我听得一悚,继而苦笑,怎么人人都觉得,记得皇上的名讳是这么正常一件事。我又不是天天随侍皇家的,我记得闻哥一个人的名讳,还不够么……
嘴巴一动,还是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鹊儿糊涂。”
“你是糊涂!”他伸指指着我,须臾又放下去,“罢,罢,若不是你糊里糊涂,你也没这个机缘。”
“范师傅,”闻哥插嘴,“这事也怪我,前几天鹊儿问过我廉王老四,是我一时大意没有细查,那元冀前年从军北境至今失踪,是廉王家按下了消息。”
我默默听了,心中暗惊,真的廉王四子失踪近两年,可不就是死了?那日我在廉王府上不知其中隐情,说起与北和谈之事,自管自顾滔滔不绝,那上下几口是怎么忍得的啊。
“凭你在廉王府发的那番宏论,我还真是看轻了你。”
范师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想。
我赶紧说,“师傅,您别笑话鹊儿了……”
“我有没有开玩笑我自己清楚,你以为我范楚云,是随便夸人的吗!”
想不到他立时变脸,拍桌骂人。
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鹊儿也是得师傅多年悉心教诲,栽培出来的人,也难怪四弟看得中。”闻哥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打圆场。
范师傅的脸色有所缓和,“不错,你这么歪打正着入朝,倒是省事。”
他转向闻哥,“自己人去了老四身边,行事便宜,我们以此改变计划,也可……”
“可——”
我心一惊,欲言又止。
“什么?”范师傅转过头来。
“可是……”我低着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今天我已经拒绝入朝为官了。”
空气倏的变冷。
眼角瞥到闻哥前倾的身子缓缓的坐回去,似是松了一口气。范师傅的身子却是僵直,片刻之后,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为什么?”
我惴惴不语,心想如何不越说越错。
范师傅等不及我答话,起身踱到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半晌没有做声。我不敢抬头,头上两道目光森然射下的感觉,却如芒在背。
“哈哈……”突然他怒极反笑,“你该不会……为赌一口该死的气吧?”
一针见血。
我大汗淋漓,为了这个根本算不上理由的理由。
“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错的离谱了,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好。
即使不抬头看,也能感觉到范师傅灼人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我的头顶。
“啪!”
响亮而干脆的一巴掌,右脸一阵火辣辣。
“你……你到底把这些年都当成什么了!你又把二殿下当成什么了!”他的声音都带了颤。
我从凳子上爬下来,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说!”
我不敢说。
又是一巴掌扇过来,眼前直冒金星。
“范师傅,鹊儿不入‘长夜庄’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闻哥不忍,起身过来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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