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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暗流 作者:阿西莫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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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不过他的病历必须报上去。我想他原本一定是在有关当局监管之下,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看来,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是不是说他们会把他带走,医生?”
  “恐怕是的。”
  “拜托,医生,别那样。”她解开手帕,露出五枚亮晶晶的合金信用币,“你可以全部拿去,医生。我会好好照顾他,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医生看了看送到他手中的信用币:“你是个厂工,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
  “他们付你一周多少钱?”
  “二点八个信用点。”
  他轻轻抛起那些硬币,又用手接住,响起一阵清脆的叮当声。然后,他把硬币送到她面前:“拿去,小姐,我不收钱。”
   她惊喜地收下来:“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医生?”
  不料他却答道:“恐怕没办法,这是法律。”
  在回去的路上,她拼命紧紧抓住愚可,带着沉重的心情一路横冲直撞。
  一周后,超视新闻幕上有一则新闻,说本地某条运输电力束暂时故障时,有位医生在回旋机坠毁的意外中丧生。她觉得死者的名字很眼熟,当天晚上回到家取出那张纸片,结果发现是同一个名字。
  她很伤心,因为他是个好人。很久以前,曾有个同事向她提到这个名字,说他是个大亨医生,对厂工们很好。于是她将纸片收起来,以备紧急时可向他求助。而当紧急情况发生之际,他的确也对她很好。但她的喜悦盖过了悲伤,她想他大概还来不及告发愚可。至少,从没有人到村镇来调查。
  后来,当愚可的理解力恢复许多时,她曾经告诉他医生的那番话,好让他乖乖留在镇里,以免被人抓走。
  愚可摇着她的身子,将她从冥想中拉回来。
  “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如果我原来有份重要的工作,我就不可能是罪犯。”
  “难道你不可能做错事吗?”这句话她说得有些迟疑,“即使你以前是个大人物,你也有可能犯错,就算大亨……”
  “我确定自己没有。可是我必须找出真相,好让别人也确定,难道你不了解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离开加工厂和小镇,去发掘自己更多的过去。”
  她的惊恐升了一级:“愚可!那太危险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就算你以前分析‘一场空’又怎么样?找出更多真相为什么那么重要?”
  “因为我记起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他轻声说道:“我不想告诉你。”
  “你总得告诉什么人,你可能会再忘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没错。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吧,罗娜?万一我又忘掉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备份记忆。”
  “当然,愚可。”
  愚可四下张望一番。这是个美丽的世界,瓦罗娜曾告诉他,在上城有个闪烁的巨大招牌,那招牌甚至比上城还要高好几英里,上面写着:  “在整个银河中,弗罗伦纳是最美丽的行星。”
  他环顾四周时,的确相信这一点。
  “这是个可怕的记忆,”他说,“可是每当我的记忆恢复时,想起来的事总是正确无误。今天下午,它浮现了。”
  “什么事?”
  他凝望着她,脸上充满惊惧的表情:“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将死去,整个弗罗伦纳上每一个人都将死去。”
  叫门讯号响起时,米尔林·泰伦斯正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胶卷书。他浑圆的脸庞原本一副深思状,现在则换成个合宜而正常的谨慎表情。他用手梳过日渐稀疏的浅色头发,同时喊道:“等一下。”
  他将胶卷书放回去,按下一个开关,让伪装外壳跳回原位,如此一来,书架与墙壁其他部分就无法区分了。对于他辖下那些单纯的厂工与农工而言,他们这个同胞(至少就出身而言)竟然拥有胶卷书,多少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这仿佛借着微弱的反光,照亮了他们自己贫乏的心灵暗角。然而,他是不会公开展示这些胶卷的。
  胶卷书曝光将弄糟许多事,会使他们绝非能言善道的舌头打结。虽然他们茶余饭后可能会谈到镇长的藏书如何如何,但若真的让这些书籍呈现在他们眼前,则会使泰伦斯显得像一名大亨。
  此外,当然还得顾虑那些大亨。要说他们有哪位会登门造访,那是极其不可能的。可是万一任何一位闯进来,让他见到一列胶卷书显然是不智之举。他是个镇长,依惯例拥有若干特权,可是绝不能对外炫耀。
  他又喊道:“来啦!”
  这回他一面走向大门,一面压下及膝短袍前襟的接缝。就连他的服装也有几分大亨模样,有时他几乎忘记自己出生在弗罗伦纳。
  瓦罗娜·玛区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对他尊敬地屈膝行礼、低头打招呼。
  泰伦斯推开门:“进来,瓦罗娜,坐吧。宵禁想必已经开始了,希望巡警没看到你。”
  “我想应该没有,镇长。”
  “但愿如此。你的记录不佳,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镇长。您过去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心里很感激。”
  “别放在心上。来,坐下来。你想不想吃点或喝点什么?”
  她在一张椅子的边缘坐下,背部挺得笔直。然后她摇了摇头,答道:“不了,谢谢您,镇长,我吃过了。”
  招待客人茶点是镇民的礼貌,接受主人的款待却是不礼貌的。泰伦斯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未勉强她。
  他说:“好吧。有什么麻烦,瓦罗娜?又是愚可吗?”
  瓦罗娜点了点头,似乎不知该从何启口。
  泰伦斯又问:“他在加工厂有麻烦?”
  “不是的,镇长。”
  “又犯头痛了?”
  “不是的,镇长。”
  泰伦斯等了一会儿,淡色的眼睛渐渐眯起来,变得更加锐利:“好啦,瓦罗娜,你总不会要我来猜吧,是不是?没关系,说出来,否则我无法帮你。我知道你需要帮助。”
  她先说:“是的,镇长。”然后又脱口而出:“要我怎么告诉您呢,镇长?这听来几乎是疯话。”
  泰伦斯有股冲动想拍拍她的肩膀,但他知道她马上会缩回去。她像平常那样坐着,一双大手尽可能埋进衣服里。他注意到她粗短、强壮的十指交缠在一起,缓缓扭来扭去。
  他说:“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听。”
  “您还记不记得,镇长,我曾经告诉您城中医生的事,还有他说的话?”
  “我没忘记,瓦罗娜。而且我还记得特别吩咐过你,今后再也不要背着我做任何像那样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她睁大了眼睛。不需任何提醒,她便能想起他的愤怒。
  “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镇长;只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曾说过会尽一切力量帮我保住愚可?”
  “我说到做到。好啦,有巡警问起他吗?”
  “没有。喔,镇长,您认为他们会吗?”
  “我确定不会。”他渐渐失去耐心,“好了,瓦罗娜,快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现出忧郁的眼神:“镇长,他说他要离开我,请您阻止他。”
  “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他说他开始记起一些事。”
  泰伦斯立刻显得有兴趣了。他倾身向前,几乎要伸手抓住她的手。“记起一些事?什么事?”
  泰伦斯还记得愚可最初被发现的经过。那天,许多小孩聚在镇外一条灌溉渠附近,扬起尖锐的声音高声叫唤他。
  “镇长!镇长!”
  他马上跑过去。“怎么回事,拉西?”他来到镇上后,就把熟记小孩的名字当成一件公事,这样能给母亲们带来好感,使他头一两个月顺利些。
  拉西露出一副恶心状:“你看,镇长。”
  他指着一团缓缓蠕动的白色东西,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七嘴八舌向泰伦斯解释。泰伦斯勉强听懂了,他们刚才在玩一种躲藏与追逐的游戏。他们热心地告诉他游戏的名称、经过情形,以及他们是在哪个阶段被打断的。其中还夹杂着少许口角,争论究竟哪个人或哪一方“领先”。当然,这些全都不重要。
  那个十二岁大的黑发男孩——拉西,最先听到有呜咽声,于是小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他原本以为是一只动物,或许是只田鼠,那就可以抓来玩了。结果他发现了愚可。
  面对那个奇异的东西,每个男孩都怔住了,感觉既恶心又十分有趣。那是个成年人,几乎全身赤裸,下巴流淌着口水,正在虚弱地啜泣着,双手双脚则毫无目的地舞动。他脸上长满胡碴,一双褪色的蓝眼珠胡乱溜来溜去。有那么一会儿,那双眼睛捕捉到泰伦斯的目光,似乎开始聚焦在他身上。然后,那男子缓缓举起拇指,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其中一个小孩哈哈大笑:“你看他,镇长,他在吮手指头。”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坏了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脸开始涨红,并且扭成一团。接着传来一阵微弱的哀鸣,不过并未伴随着眼泪,拇指也还留在嘴里。他的手掌沾满污泥,嘴里那根拇指又红又湿。
  泰伦斯从惊呆状态中挣脱,开口道:“好啦,听着,孩子们,你们不该在蓟荋田里乱跑,这样会弄坏作物。要是给农工抓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回去吧,不要宣扬这件事。听好,拉西,你去找坚卡斯先生,要他赶紧到这里来。”
  兀尔·坚卡斯是镇上唯一最接近医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医生的诊所里当过一段时期学徒,由于这一经验,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厂的工作义务。这项安排还不错,他会量体温、开药方、打针;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断什么毛病足够严重,值得送到城中的医院去。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半专业的后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阑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头吃了,不过通常时间不会太久;事实上,领班们对坚卡斯都议论纷纷,就差没正式指控他是装病怠工的共犯。
  坚卡斯帮泰伦斯把那人抬到一辆滑板推车上,两人再尽可能谨慎地将他带回镇里。
  他们一起动手,洗掉黏在那人身上的干硬污垢。他的头发很难清理,所以在进行身体检查时,坚卡斯便将这人全身的毛剃掉,并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坚卡斯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感染,镇长。他未曾断粮,没有饿到皮包骨的现象。我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想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镇长?”
  他的声调悲观,仿佛不指望泰伦斯能回答任何一件事。泰伦斯以达观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镇民刚刚失去相处近五十年的老镇长,一个年轻的新人必定会经历一段过渡期。他们当然会怀疑他、对他缺乏信心,但这绝非冲着他个人而来。
  泰伦斯说:  “恐怕我也不晓得。”
  “无法走动,你该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别人放在那里的。根据我的最佳判断,他简直像个婴儿,其他一切能力都消失了。”
  “有什么疾病会导致这种现象?”
  “据我所知没有。可能是心智障碍,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如果是心智障碍的话,我就得把他送到城里。你见过这个人吗,镇长?”
  泰伦斯微微一笑,温和答道:“我到这里才一个月。”
  坚卡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镇长是个好人,他让我们过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将近六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家伙,一定是从别的村镇来的。”
  坚卡斯是个胖子,看来像是一出生就那么胖。这个天生体型再加上一辈子从事室内工作,让人不难了解他为何说几个字就得呼一口气,还频频用红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润的额头,不过擦了也是白擦。
  他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巡警说。”
  不久巡警果然来了,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们会告诉他们的父母,父母会告诉其他人。小镇的生活十分平静,这种事也显得不寻常,值得大家告诉大家。而在传遍大街小巷之际,巡警们想不听到也难。
  所谓的巡警就是弗罗伦纳巡逻队的成员。他们并非弗罗伦纳当地人,也不是那些萨克大亨的同胞。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只要有薪水就会服从命令。这些外籍佣兵与弗罗伦纳人没有任何血源关系,因此绝不会受到误导而对他们产生同情。
  前来调查的巡警有两名,由加工厂的一名领班陪同,那领班把自己一丁点的权威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名巡警显得既不耐烦又漠不关心。一个失心的白痴或许是当天工作的一环,但绝非有趣的一环。其中一名巡警对领班说:“好啦,你做个指认要花多久时间?这男人是谁?”
  领班使劲摇头:“我从没见过他,长官。他不是这里的人!”
  巡警转向坚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证件吗?”
  “没有,长官:他原来只围着一块破布,为了预防感染,已经把它烧了。”
  “他有什么问题?”
  “心智丧失,我能做出的最佳判断。”
  这个时候,泰伦斯把两名巡警带到一边。由于他们已经很不耐烦,因此不难打发。发问的那名巡警把笔记簿收起来:“好啦,这甚至不值得做记录。事情和我们毫无关系,你们自己设法解决。”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那个领班没有跟着走。此人脸上有些雀斑,头发是火红色,留着两撇又粗又硬的八字胡。在严苛的规定下,他已经当了五年的领班,这代表他肩头的责任重大,要负责加工厂的产量每季都达到定额。
  “听好,”他以粗暴的口气说,“这件事该怎么办?那些混账工人忙着议论纷纷,全都没工作。”
  “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送他到城中医院去。”坚卡斯一面说,一面拼命用于帕擦着额头,“我帮不上忙。”
  “送进城去!”领班吃了一惊,“谁来付钱?谁该负担费用?他不是我们的人,对不对?”
  “据我所知不是。”坚卡斯承认。
  “那为什么该我们付钱?找出他是谁的人,让他的村镇来付。”
  “怎么找?你告诉我。”
  领班一面思索,一面伸出舌头舔着又厚又红的嘴唇:“我们只需要把他解决掉,像那名巡警说的那样。”
  “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泰伦斯问道。
  领班答:“这种人还不如死了的好,这是我们大发慈悲。”
  泰伦斯说:“你不能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么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难道不能找个镇民照顾他吗?”
  “谁肯干?你要吗?”
  泰伦斯不理会这个公然无礼的态度:“我还有别的工作。”
  “其他人也一样。我不能让任何人放下加工厂的工作,来照顾这个疯子。”
  泰伦斯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好了,领班,让我们讲讲理。如果你这一季没能达到定额,我或许会假设,是因为你手下一名工人在照顾这个可怜的家伙,而我会帮你向那些大亨解释。否则的话,万一你真没达到,我会说我不知道你有任何理由。”
  领班气得吹胡子瞪眼。新镇长来到此地才一个月,居然已开始干涉住在镇上一辈子的人了。但话说回来,此人手中握有大亨这张王牌,与他太过公然作对是不智之举。
  于是他说:“可是谁要照顾这个家伙?”一阵惊惧突然袭向他,“我可不能。我自己有三个小孩,而且我老婆身体不太好。”
  “我没说要你负责。”
  泰伦斯向窗外望去。巡警刚刚离开之后,人群便开始挤在他屋外窃窃私语。他们大都是尚未达到工作年龄的小孩子,另外也有附近农地的农工,以及一些轮休的厂工。
  泰伦斯发现站在人群边缘那个大女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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