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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琉璃 念奴娇·昭君-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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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但……”
“我明白了。”撒蓝兀儿低叹一声:“先生若是有所犹疑,此事我会交待他人来做。”
公孙祈真低着头面对笔墨,却始终没办法开口答应或拒绝,正在挣扎的时候,单于帐外哗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掀帐而入的男人是好久不见的桑耶。他继承了父亲产业之后也有了自己的臣民和游牧地,这两年来只在龙城和撒蓝兀儿见面。
见到好久不见的表哥,单于一脸喜色迎上前去:“桑耶!怎么来了?”
男人一拳就朝他脸上招呼过来:“还敢说!你这小子有仗好打竟敢不知会我!这回要打的不是东霖吗?明知我等这天很久了!你……”
笑着架住他的拳头,撒蓝兀儿低头再闪过他另一只拳头:“……反正你人已经到了,何必计较这些小事情?你带了多少人马?”
“三百人的精锐,保证杀得那些东霖狗片甲不留!”桑耶自豪地比比自己:“我的手下可不是述那的那群废物可比。”
知道桑耶对述那的偏见始终不消,撒蓝兀儿笑着摇头没有说话,揽着表哥就要吩咐酒宴,却见桑耶环目四顾:“你那个西极阏氏不在?哎?难不成我刚刚见着的真是她?”
“什么意思?”
桑耶回头比比外面:
“我自西极方向领兵过来,路上看到一个女人风也似地飙马,看那模样很像是你的阏氏。可是听说她在东霖这儿跟着你打仗,没理由一个人往西极方面跑啊……而且这大冷天的,她若要出远门,怎么身上马上什么也没带?”
话说到一半,撒蓝兀儿和公孙祈真已经变了脸色。这两年昭君虽然已经少有之前那种疯狂举动,但是两年前的“辉煌”纪录依旧叫他们刻骨铭心。公孙祈真紧张地问:“那个女人穿什么衣服?骑什么马匹?”
“一身红裘,马匹嘛……似乎也是红马?撒蓝?”话没说完,单于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桑耶咋舌大叹:“不会吧?”
一声呼啸,赫连的嘶声响起,余音未消,马蹄声已然远去。
雪地上,向着西极狂奔而去的蹄印清楚可见。
赫连全力驰骋的速度非寻常战马可比,跑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远方的白色雪景中出现了一点红影。撒蓝兀儿心下微怒,若不是骑着赫连,以她的速度,除非她的人参累倒否则根本追她不上。而若是马匹细倒,她孤身一人在这荒凉雪原,不消一日就会冻馁而亡,何况她身上什么都没带!
随着两人距离愈来愈近,撒蓝兀儿见她没有回头,怒火又微微升高了一些。让赫连追上,他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硬是拖了过来,后者像是大吃一惊,粉拳一握机关就对准了他的脸,然后僵着不动:“……撒蓝?”
“你想谋杀亲夫也不必特别跑这么远!”撒蓝兀儿怒冲冲抓住她的手,那匹红马没了骑士驱驰,总算慢下步伐而后停住,喘得连呼吸都在寒风中聚成了烟白的小花上冒,显然再催它跑一小段路,大概就要应声而倒。
“跑这么远?”她还是一脸惊吓的模样,茫然看着四周:“这是哪里?”
撒蓝兀儿望望这片荒原,在脑中搜寻着地图,而后给了答案:“这儿,应该是十里坡吧!你到底怎么回事?和那个东霖公主走了之后发生什么,为何突然往这儿跑?”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昭君依旧茫然望着西边的方向:“十里坡……再往西,就是西极的国界……对,是千里坡。然后再走上三天……那儿有个道观,很破旧,大家都聚在里头发着抖……然后有西极官兵来了,带着的人,有很漂亮的匕首,上头镶着宝石……”
“昭君?”开始觉得不对,撒蓝兀儿抓着妻子仔细打量她的模样,那不是两年前每次莽撞行事弄得自己一身伤还理直气壮和人争执的她,现在的昭君像是个孩子,一个梦游中的孩子:“昭君!你醒一醒!”
“撒蓝,我要去。”她突地抓住他的手,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我要去那个道观,我要去!”
这不是假哭、不是耍赖。撒蓝兀儿惊视着她,知道她是认真的,但是,看着这片荒凉的雪原,自己骑着赫连追来,同样没想到要带什么旅行用品。更重要的是,单于庭那儿还有西岛的密约未拟、桑耶和他有战略要商议,怎么攻进东霖也是……
然而,怀里的她的神情,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两人,昭君打个哆嗦开始往他怀里躲,这才让他做了决定——回头。
“要去我陪你去,但不是现在。你不能就这样在冬天一个人往西极走,此外,你现在是赤罕阏氏,即使你是西极和亲来的公主,也不是想入西极就能入的。听我的,先回去吧!”
她仰头望着他望了很久,终于慢慢恢复成他熟悉的那个昭君。有些艰难地点了头,她偎在他怀里任他掉转马头,那匹红马也跟着赫连的脚步乖乖走,比起来时,他们花了三倍的时间才回到单于庭,衣角须发都结了霜花。
接着,昭君就是一场重病。
或许是受了风凉,但是高烧中不断喃喃呓语着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却更显示出这是心病——而医生或他都无能为力。
赤罕单于最重视的阏氏病了,原先预计要联合西岛灭东霖的计划也顺势搁下。这一搁便错过了时机,想灭东霖既然不成,照着合约走至少还有既得利益可拿。桑耶虽有怨言,也知此时的撒蓝兀儿是听不进的。
赤罕骑兵便如当初与东霖所议那般,出兵击退了西岛。随之是严寒的科天,赤罕人偃旗息鼓,守着家人与牲口过冬。也只有这个时候,撒蓝兀儿能暂时抛开单于的身份,以丈夫的立场守在她的病榻旁边看护。
或许是因为这样,慢慢地烧退了下去。只要醒来时见到撒蓝兀儿,她下一次晕迷的时间就会缩短一些。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的病终于好了,整个人瘦了一圈,清瘦得似乎用一只手掌就可以举起来。
但是除此之外,更明确的变化是她的眼神和气质。
很难以言语确切地说出她哪里有了改变,但是熟识她的人都感觉得出来。她在两年中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这一病改变了更多……
她地偶尔出神一会儿,然后接着和走进来探望的人说话。那像是一直随风飘零的种子终于找到了能生根的地方,依在撒蓝兀儿怀中的女子,第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她全心信任着的……
不像之前,即使再怎么亲密,她与他之间就是带着一些心机——虽然这样也很有趣,但时日一久,总难免有些疲惫。而现在,似乎某个始终少掉的部分回来了,经过那场重病,也磨合到了能够坦然注视的地步……
撒蓝兀儿现在只是安静地等着,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对自己说出答案,而不管那个答案是什么,他都无需再担心失去——不论是她的生命,还是她的心。
净琉璃《念奴娇·昭君》
尾声
砖红的墙依着青色琉璃瓦,守卫庙宇的圣兽居高临下。燕尾飞上了蔚蓝的晴空,浓绿的山林里香烟缭绕。
站在山道起点仰望着这座庙宇,归宁省亲的靖宁公主、赤罕人的宁胡阏氏一脸愕然,揪住了身边戴着皮帽,帽缘阴影遮去了不少脸部线条的男人,只有细不可辨的喃声重复:“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你到底是来这儿做什么?”镇远修的嗓门在一片静谧的山林里格外地大:“这座庙虽然不大可香火盛得很,为了你要来这里,我特别封崇山峻岭一日,天晓得多少善男信女要赌咒骂我啦!真是狗屁!”
“庙?可是它应该是个道观……一个荒废了很久、断垣残壁的道观……”
“端也好观也好。”大汉显然不甚了解庙和观的分别,只是不耐烦地叹口气:“你要是想赏景,多的是名胜可以带你夫君去瞧,何必来这鸟地方?要是想许愿上香,那就快点上去随便祝告一下说些废话咱们就走吧!”
静了静,她提起裙角飞身上了山道;久不穿的西极服饰对她的行动并没造成太多的影响,反倒是紧追在她身后的男人显得有些担心,似乎是随时准备接住她踩到裙角滚下来的身子。
公主归宁,单于理论上是留在赤罕议事。男子这一路以帽遮面,几乎不开口说话。
除了公主和镇远侯,没有特别注意过他的存在。毕竟,若是让人知道赤罕单于竟然孤身随着阏氏来到西极,即使两国有和亲之谊,政坛诡谲,是敌是友往往只在转眼之间。
冲进了庙宇正殿,落在眼里的那尊神像叫她瞬间傻了眼。那是个全身透红的小儿像,手里拿着一柄装饰奢华的匕首,冷冷睥睨着座下的每个人。
撒蓝兀儿走到隔壁墙上看着建庙起缘的铭文:
“……天降神童,为吾等收拾此山妖孽,自此风调雨顺、保我乡民万世太平。故建庙祀奉……”结尾的署名日期,是八年前的冬末春初,正当此时:“看样子是新建的庙宇。”
手指着铭文中的某段:
“这庙的前身的确是个道观,这又怎么样呢?昭君?”
“那把匕首……哈、哈哈……”她突地笑出声来,边笑边落泪,撒蓝兀儿走到她身边轻轻扶着她:“昭君?”
“撒蓝……”她笑着哭着投进丈夫怀里:“那是我。哈哈哈……真是好笑,那是我。天降神童?建庙祀奉?已经有人建庙祀奉了呢,撒蓝,哈哈哈……”
笑了一阵,她抓住夫婿的手,带着他往庙的后山方向跑。撒蓝兀儿没有问,就任她带着自己走。
出了后门,是庙祝辟的菜园子。再往上走,终于渐渐失了人迹。
丛林隐密,兽径难寻。西极的衣物终于造成了困扰,她不断地撩开挡路的枝叶,无视于撕裂开的裙摆,显然对自己要去的方向十分肯定。撒蓝兀儿一叹,将她拉到身后,抽出配刀照着她的指示砍出一条路来,一面意识到这些拦路的枝枝叶叶似乎是新长的。
路终于到了尽头,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石壁。石壁上头,有不自然的石块堆叠,昭君踉跄扑上,开始将石块狠命拨开;撒蓝兀儿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她,既然她没开口要求,他也不会主动帮忙——毕竟,这是她的过去,要由她自己面对。
石块终于散落开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既黑又深的洞穴。
大人必须半躬着身体才能进入,一股湿凉的空气扑来,带着微微的霉腐味,昭君却怔了,呆呆看着洞穴没有别的动作。
撒蓝兀儿这才走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跪倒,握住了她的手:“昭君。”
“撒蓝……”他的手似乎让她下了决心,她直直望着前方的黑暗,轻轻低语:“阿奴在里面。”
“……阿奴?”
“嗯。”点了头,她的眼神变得很遥远:“阿奴,是在我十岁以前,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虽然她不喜欢入宫、不喜欢当宫女,常常抱怨这抱怨那的……可是她照顾我长大,对我一直都很好……对我来讲,她比亲娘还像我娘,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是东霖皇女之事,撒蓝兀儿已经知道。静静听着她说,他没有答话。
“八年前,东霖城破。阿奴奉命带着我往西极逃难……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对世事人情全无概念,盘缠、首饰、珠宝,不过数日就被骗被抢,身无长物。连讨个馒头屑都要被嫌被赶。”
笑了一笑,神色满是凄然:“我们又饿又累,又怕追兵,逃到这个道观的时候,我们避开了人群,找到这个小穴栖身。
“看到阿奴饿成那样,又累又寒,连张口抱怨的力气都没了……我第一次决心偷东西。我看上了一柄匕首,很漂亮的匕首,别在西极官兵腰上,上头的宝石,可以换来一顿好吃的、还有暖和的衣服穿。”
微微侧颈,她像是有点累,撒蓝兀儿盘腿坐倒,让她靠进自己的怀中何处。昭君笑了一笔,安心地吁口气,终于继续:
“我偷到了。虽然过程很惊险,但是我偷到了。
“东霖的皇女竟然沦落到要去偷东西维生,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带着匕首我兴高采烈回来找阿奴,却没注意到,西极官兵原是来搜捕我的……
“我回来这儿找阿奴,阿奴不在。我等得累了,就在洞里睡着……”微微一颤,她突地没了声音,撒蓝兀儿拥着她,轻声安抚着:“没关系的,昭君,你不必说出来。”
“……我带你来,就是要说给你听。”她低低应声,水气又聚拢在她的眼睛里头,抬手握住自己的颈项,她的声音虚软:“惊醒的时候,我被扼住了脖子。”
洞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有人潜进来扼着自己的脖子不断用力;她死命踢脚挣扎,脖子很痛、不能呼吸,意识愈来愈模糊的时候,一滴冰冰凉凉的东西掉在脸上,然后她听见了对方的哭泣……
“那个人哭着,说对不起我。”她静了很久,神情木然:“就那一句话,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只要交出安国公主,不论死活必有重赏。她为什么忘了呢?
忘了阿奴是最讨厌挨饿吃苦的的……突然地,对方的手松劲了,她想也没想,抓起了一直放在旁边的匕首就刺了过去。
一声惨叫,她知道对方倒地了,然后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出来的时候,我全身都是血。”她轻笑一声,望着满地石砾:“我明知阿奴死了,还是怕她会追出来,所以我开始堆石头……我慢慢地堆……一粒一粒地,把洞口整个盖住。
“每拿起一粒石头,我就忘掉一点东西,等石头全部堆好,我已经忘了阿奴了。我什么都还记得,就是把阿奴给忘掉了。”
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可是其实我、其实我……”捂住了脸,她的声音挣扎着从指缝间滴落:“你为什么要松手呢?阿奴?我宁可被你杀了,也不希望杀了你的……你是这世上,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啊……”
任她埋在自己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撒蓝兀儿搂着她低声地安慰、劝哄,直到她的泪水终于慢慢止住,再度抬起头来。男子抽出火折点燃,将之递给昭君:
“去吧,你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执住了火折,她望向洞穴深处,隐隐约约地,看到已经变色腐坏的衣物。
垂眉静了半晌,她开始向洞穴深处移入,狭窄的深穴尽头,只余白骨,骷髅头上连着长发,缓缓抚过,正是记忆中最喜欢把玩抚摸的触感。
她笑了,边笑边落泪。
“恨消、爱止……阿奴……你跟着我走吧?跟着我走吧……”
“要葬在西极吗?”
“阿奴讨厌流徙,我想赤罕人的东西她也不爱吃。”
笑着看工人将墓穴挖好,移棺放入穴中,又开始盖土:“西极和东霖物产近似,气候也相同,她一定比较希望待在西极。”
立好碑,她拈香默默祝告一番,转身跟着夫君离开了翻飞着冥纸的新坟一冢:“我叫她好好在这儿安身,干爹会派人定时清扫祭祀。”
“说来该感谢我那时把她杀了,西极街上的日子,可比流亡时还苦呢……”
含笑不语,撒蓝兀儿只是拢住了她的腰际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那么,现在该回赤罕去了吧?阏氏?”
微微飞红了脸颊,知道这个冬天一病,她可忍得辛苦。她笑着同样抱住了他的腰,倚向他的胸怀:“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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