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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by 张尽-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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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鬼祖不悦皱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想做强盗么?”
慧生冷冷一笑,丝毫不掩杀意:“我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只得阿随这么一个弟弟,珍爱无比,只教我一口气在,断不容有人危及他的性命!我自知武功不高,但拼死一搏,十步以内,必叫先生血溅三尺。”
管鬼祖脸色一僵,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一会儿才无奈的看着我:“我只道你在论衡台的拼命劲是一时急昏了头,却原来这股烈性由来有因,竟是家学渊源。”
我肃容道:“我幼时愚昧,全仗慧生姐姐细心教导,才得以存活。故此无论姐姐要做的事是对是错,只要她做了,我都只有跟着她做下去。”
管鬼祖长长的呼了口气,叹道:“你们在这里姐弟情深,却显得我行为卑鄙,罢罢,难道我竟靠着一个药方救命么?”
我心中一喜,深施一礼,笑道:“先生高义,留随铭记于心!”
管鬼祖看看我,又看看慧生,笑道:“你们姐弟二人一唱一和,谁能招架得住?大概只要是聪明人,都会选择做你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我只道管鬼祖性情高傲怪异,想不到他还会奉承别人,有些诧异,也有些好笑,正想说话,就听见一阵脆笑,滟容与一个劲装爽朗的高大汉子相偕进屋,滟容未语先笑:“阿随,你倒是好精神,这两日可把慧生妹子累坏了!”
我有些惊疑不定,生怕滟容听到我们和管鬼祖的争执,又平地生波:“这两天让大姐费心了,不知这位是?”
那汉子两步跨到我面前:“留随兄弟,我就是那日在论衡台刺了你一剑的张天啊!”
“原来是张兄,那日多有得罪!”难怪看起来有些面熟,原来是他。我有些疑惑,不知他来找我有什么事。
“哪里说的话,那日失手伤了留兄弟,我才觉得对不住呢!留兄弟,你的伤怎样?”
“多谢张兄关心,在下的伤承管先生妙手施救,好得差不多了。”我摸不清张天的来意,说话间悄悄地瞟了眼管鬼祖,却见他神色冷诮,连侧眼都不见张天扫一下。
再看张天,他明明一副豪气爽朗的样子,连昏睡中的小小都凑过去关心的看了一眼,却偏偏对站在屋正中的管鬼祖视若无睹,当他根本就不存在。
我心思一转,对慧生和管鬼祖笑道:“滟容大姐和张兄想必是有事找我,我这就和他们一起出去了。慧生姐姐,你累了,先歇一歇吧!管先生,舍弟还是劳你再照看一段时间,在下回来后再与您商议他的病情。”
慧生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说话;管鬼祖却道:“好,我也正想问你一些医理。”
滟容隐有忧色,看了我一眼:“阿随,你的身体可真好了?若是没好,就莫逞强。”
她这一问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难道张天的来邀有什么危险么?我心一动,笑道:“多谢大姐关怀,我这伤口虽然还没好,但只要不动武,就没有什么大碍。”
张天亲热的拉住我的手,哈哈大笑:“留兄弟,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坦白直率,有什么说什么,来来来,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礼。”
若说张天或许有落败而不记仇的气度,但他此时毫无芥蒂热情洋溢的态度却绝不正常。
滟容本来不是沉默的人,但她现在却一言不发,安静的跟在我身边。
我随着张天穿廊过楼,拾阶而上,前面已是有容厅的间楼雅室,微微一笑,随意的问张天:“人多喝酒才能尽兴,只是不知和我们一起喝酒的还有些什么人?”
张天顺口答道:“还有十八爷……”
话出一半,他突然住嘴,想是对自己失口说出了宴请者而有些尴尬。滟容也意识到情势的微妙,赶紧打破静默:“阿随,你有伤不能喝酒,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滟容,你自刚才就一直在为我担心,这番情义,我铭记于心,只是天下之事,临到了头,能躲过去实在少之又少,那位十八爷既然已经费心至此,我不进去见他一见,只怕无法罢休。
“大姐不用担心,留随自幼飘零,懂得分寸,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我说着冲她一笑,扮了个鬼脸,滟容愕然,噗哧一笑:“你多大了,还这般心性!”
我若没把你看成真心爱护自己的大姐,这般的心性,我也不会展露在你面前。说笑间,张天已经在一间雅室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才敲门:“十八爷,留随公子到了。”
一个人或许能掩饰身份,但却掩不住他对人的态度,张天这一声呼喊的蕴涵,无疑已将他与里面的人的身份关系暴露无遗。
这张天,武功气度手腕都已算难得,却不知那十八爷是什么样的人,能令他如此由衷的发出这一声崇敬呼喊。
第六章 明志
门开,雅室宽阔,但那围席而坐的五人映入眼来,宽敞的雅室却突然变得狭隘局促。
我的气息蓦然被室内这股无形无质的压力压得一滞,慢了半拍才缓过气来,心里暗叫不妙,我若不设法摆脱这种强横气势的压迫,只怕呆会儿就会迫于威势,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情况下,是绝不能再等张天开口把我引入局中。
心念一动,趁着张天开口,话音未出之时,我便抢前了两步,站在张天侧前半步,拱手为礼,朗声笑道:“南荒流浪艺子留随拜见各位!”
一句话说出,这才摆脱了那股威势的压迫,有了打量座中众人长相的空暇。席中左右两侧对坐的四人,都面色黝黑,高鼻阔口,虬髯怒张,眉宇间自有一股刚毅坚定的武威之势,一身的灰衣,似乎还沾着战场上萧杀惨烈的酷戾之气。
从这四人的五官,可以确定他们是西元人;从他们的气势,又可以确定他们必是西元的军官,而且官位应该不低。这四人都在侧位陪坐,想必上席那位,才是张天口中的“十八爷”。
只是奇怪得很,侧坐的四人,气势汹汹,上座的“十八爷”却毫无威势,在我低头行礼的时候,光从气势分辨,可以很轻易的把他忽略。
但我留意了,且出了身冷汗:这一间雅室里,滟容的明艳、张天的豪气、那四人的威武,都自有一番张扬,任何人若没有与之相当的气度,在这里都没有堂堂正正立足的地方。但那人不张不扬,不言不动,却自有一股海量汪涵的深沉自持,再怎样张狂的磅礴气势在他面前都毫无作用。
这样的人,我一礼过后,要不要抬起头来看看他长得什么样?我还在犹豫,就听到了一把既有金石交击的铿锵,又有白云清风的柔和的好嗓音在笑:“不必多礼,你且抬起头来。”
这声音虽然随意,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让我无法抑制心中好奇的念头。抬起头来,映入的眼的是一对漆黑清澈的眼眸。那双眼似温和,似疏淡,似热切,似冷漠,交织着水的温柔,火的灼热,冰雪的冷锐,夏阳的酷烈,矛盾而且复杂。
可是这样一双眼,配上他那入鬓的长眉,挺直的鼻梁,清爽的面庞,却偏偏显得澄清流亮,毫无杂质,似乎能叫人一眼就看清里面的深浅。只觉得眼前的人必是个坦荡无私,胸襟宽广的英挺男儿,顿生亲近崇敬之意。
背脊里涔涔的流出一层冷汗。
这个人,我却是认识的,虽然当时他的五官被罩在头盔里,未见全貌,且他当时杀气凛凛,军威烈烈,气势外张,不似此刻深沉内敛,温和淡定。然而,那样的一双眼,天底下却有几个人会有?
这一刻,我必定极其失态,因为滟容的脸色已然有变。
而嘉凛却不动如山,淡定如恒的打量着我,扬起一抹和煦的微笑,赞道:“好个神清骨秀的俊俏郎,不是南荒风土,也养不出这样钟灵慧黠的人来。”
我的心沉了一沉,嘉凛这句话表面是在盛赞我,骨子里却带着上位者对男宠娈童的调笑。他这样说,到底是已经认出了我,用猫戏老鼠的心态逗弄我;还是心有犹疑,出言试探?
那日我去北极殿救小小,在给小小换装的时候也曾就地抹了自己满脸污垢,嘉凛眼力再好,也不可能从那样脏污的脸上辩清我的五官长相,顶多只能稍微记住我的脸的轮廓。
再说了,那天我装腔作势,改变了声音说话,连眼睛也不敢与嘉凛相对,嘉凛对我的印象应该再平常不过。就算他有过目不忘的能耐,他也不可能确定我就是曾经在他面前把贪生怕死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无耻之徒。
主意打定,我朗声一笑:“留随虽不敢妄自菲薄,但南荒之大,钟灵毓秀者大有人在,您这样的夸赞留随还是受之有愧。”
嘉凛大概也没想到我丝毫不为他话里的暧昧所动,反而大方的评说自己的容貌,显出一身的男儿大度。
滟容不等场面变冷,便笑着迎上来:“阿随,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十八爷。这位是宋横宋爷;这位是卫迟卫爷;这位是应骋应爷;这位是周地周爷……”
我一一见礼,赞道:“几位雄姿威武,气概不凡,教留随好生羡妒。”
别人倒还罢了,宋横却是个典型的武人,直来直去,见我说的诚恳,忍不住接口:“你年龄还小,多吃些肉,再过几年身量抽高了,自然也会生出男子汉气概。”
这样直白坦荡的人,叫人忍不住顿生好感,我笑了起来:“宋爷说的是,留随今后一定设法餐餐吃肉,努力长高长大,变成像您这般精壮粗豪的汉子。”
滟容格格一笑,艳如春花:“阿随,像宋爷那样的身材,你这辈子埋没在肉堆里也长不出来,你还是想想就算了吧!”
南荒人的体形天生如此,这却是天赋所限,强求不来的,我不禁有些郁闷的嗔怪:“这样的时刻,大姐你怎么着也该是安慰我,而不是打击我啊!”
或许是因为我此刻流露的稚气,竟引得满室生欢。嘉凛微笑着示意我在他身边的侧席坐下,我心里惴惴不安,脸上却是懵懂无知的灿笑。
滟容安排了一群歌女舞伎进来吹拉弹唱,陪酒说笑,自己也在席间坐了下来。
我恍然大悟,难怪在这样的时候,四方楼竟能如常营业,原来它竟与嘉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于很有可能嘉凛就是这四方楼的幕后老板。这么说,四方楼一直都在给嘉凛做着间谍的工作,京师的快速沦陷也有着它的一份功劳。
酒过三巡,歌舞正欢,席间各人都自开怀畅饮谈笑。谈笑间,嘉凛突然漫不经心的说:“阿随,你刚才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很惊讶?”11B9:)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我用尽全力,才没叫手里的酒杯里的酒洒出来:“是啊,您长得实在太像我一个朋友了!”
嘉凛微笑着说:“突然见到跟朋友长得像的人,的确够让人吃惊的。你那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嘉凛这一手,耍得实在太高明了,在人的心理戒备能力最差的时候,突然用不经意的口吻问出这样的话,十有八九人就要中招。
我直视着他淡定温和的眼睛,悠悠的说:“我那朋友,我那朋友么”
思绪拉远,想到那就算我倾尽毕生之力,也再不能见上一面的人,心头涌上撕扯般的疼痛。嘉凛的眼神更见柔和,带着几分魅惑:“他怎样?”
我蓦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形容出“他”到底怎么样,不禁困惑,突然反问:“十八爷,您觉得我怎么样?”
嘉凛目光一凝,开口道:“重情重义,能屈能伸,绝断果敢,机变聪颖,难得一见。”
我不禁摇摇头,长长的一叹:“重情义,我不如他;论屈伸,我不如他;绝断聪颖,我更是不如他……他那样的人啊”
宋横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你那朋友不像凡人,倒像神仙。”
“他本来就不是凡人。”
宋横大感兴趣:“他怎么的不凡了?说来听听。”
“宋爷,我看您的身形体势,猜出您有一身稳打稳扎的好武艺,胜在力大招沉,但在腾挪闪移方面的小巧功夫,却并不擅长。”
宋横一愣,笑道:“你说的很对,我天生愚笨,只能专心学一门武艺,再多的我就学不来了,勉强学也没用。”
“这不是愚笨,而是上天造人就定下的规则,各人长短不一,人力有穷尽之时,很难得有人可以学一样精一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我遥想他当年的风采,悠然神往:“可天下就有这样的人,天纵其才,学一样像一样,数理工农,医卜星相,文治武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更兼他情真义重,坚毅果敢,绝断慧敏……”
嘉凛语气温和的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杰出人物,他叫什么名字?”
“寿远他叫寿远。”
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有诉诸人前了?竟使原有的熟捻突然变成陌生的涩然。我喝了口酒,眼前的霞光突然有些迷蒙,不禁和着乐声吟歌:
“长相思……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阿随,他也是南荒人吗?”
我不由自主的把手伸到胸口,想控制住胸口突来的丝丝抽痛:“不,他不是南荒人。他是天上星,云中仙……可他不是这世间的人,在这个世间,我是再也见不到他啦!”
寿远,在我的前生,你说过,你做我的福星;我现在重生,与你时空相隔,彼此不知对方的位置,你还在做我的福星吗?
酒意上涌,令我有些恍惚,长叹一声,喃喃的说:“寿远,寿远……你折损福禄,甘愿用一生病苦来换我新生,这条命,我珍惜着,不敢轻易言死……可我多想多想再见你一面……”
只是这一面却再也不能见了,时空阻隔,天地各异,对空仰望,只有宇宙依然,却连星宿的位置也与以前所见大不相同。
突然间乱音入耳,却是坐在我身旁的琴伎拨断了一根弦。琴瑟不谐,在我这种乐门出身的人来说,一声乱音足以使我心神一震:差点就趁着刚才的酒意醉过去了,好险好险,多亏这一声乱音震耳醒神。
那琴伎技艺了得,很快便纠正了乱音,虽然少了一根弦,也如常的演奏了下去。嘉凛等人竟都未发觉刚才的一声弦错,谈笑依旧,只是我刚刚闪神间放松了的警戒却悄悄地提了起来。嘉凛依然温和无害的对我闲聊:“南荒离安都有万里之遥,道路崎岖,你北上很辛苦吧!”
我任酒气侵染面颊:“自从顺朝皇帝开通南荒到安都的运河后,北上就方便多了。我和舍弟是搭乘漕船北上的,不必行路,说不上辛苦。”
嘉凛笑了起来:“我平时听到百姓一提起南安运河,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赞赏运河的开通。”
我摇头笑道:“顺朝皇帝荒淫无度,穷奢极欲,为一已喜乐,毁天下万家犹觉不足,实是史上空前未有暴虐昏君,做出来的事也叫人发指。只有这南安运河的开通,虽说也是为了他南下游乐所修,但却是南北交通的大势所趋。若不是他急于求成,强征民夫,累死民工多达六十几万,后世评说,此当为利国利民之盛事。”
嘉凛愕然,一副呆相。我只当宋横他们此时沉醉于美人醇酒中,无暇听我和嘉凛的谈话,哪知我这一番话说出来,他们竟齐齐惊呼一声。宋横更是瞪圆眼睛,目光在我和嘉凛之间逡巡,结结巴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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