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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 by 眉如黛(he)-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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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想从里面推开车门,让严维坐进来,只是那家伙正蹲着,要推门非打着他不可。原来两个人做什么事情都一个调,配合完美,现在却开始磕磕绊绊。严维耙着头发,口里说:“我上班呢。”好半天才后退了半步,让郁林把车门推开。严维坐进去,靠着舒适的椅背,轻笑着:“来这里干嘛,那些人精着呢。要知道我认识个有钱的,以后还捞得着什么便宜?”
他伸手探到裤兜里,摸出盒烟,已经被坐得有些变型了。郁林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嘴里叼着个烟卷,到处找火机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扬手就把那盒东西扔了出去。严维有些吓到了,把那根烟拿出来,握在掌心里,笑着说:“我就偶尔抽抽,没烟瘾。”郁林皱着眉头,低声说着:“跟谁学的,扔了。”他看严维呆着,又低吼了句:“扔了。”
郁林看着严维发泄似的把揉碎的烟卷丢了出去,才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带,慢慢的倒车绕出去。“你从哪里买的假证件。最近查的严。身份证什么的,等都补办好了,再出去闯闯,也不迟。”严维看着窗外,哈哈笑着:“没事,我自己担着呢,在家……屋子里呆着实在是没意思。都弄成这样了,还指望着让你养着,算个什么事啊。”
第五章
天气好的时候,严维会带着郁林去山上。一般总粘着几个尾巴,人多的时候野炊,下河,烧的炭,用的锅,烤的东西,各自从各自家里背来。运气好时就只剩他们两个,郁林家里有照相机,带几卷胶卷,山前山后的转。
严维把照相机挂脖子上,逮哪都拍。他拿镜头对准郁林,男孩身后一丛山花。“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
郁林就努力的勾着嘴角,总不怎么成功。
“念,茄子。”
郁林说:“茄子。”
闪光灯亮了起来。
严维从照相机后面探出脑袋,咧着嘴大笑:“嘿,你会笑嘛。”他蹲在地上,拔了一大把狗尾巴草,“木木,下次找个会拍照的,给我们合张影。”
“好。”他们摆弄着照相机,最后一张拍完后,倒胶的声音长长的,两颗脑袋挤在一起。早知道,就应该要记得,那时候说要合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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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很柔和,照着郁林端正的侧脸,他的气场像个龙卷风的漩涡。严维想着他们年轻的时候,事事顺着他的郁林,身形欣长的像灌木丛里的一株乔木,穿着纯白的,没有一点污渍的套头毛衣。
车里的冷气开低了些,严维低着头,把卷在手肘的衬衣往下拉。这段路连坏了几盏路灯,前面尾灯衔着暗红色的一抹色彩,照的车牌清晰可辨,只是不停的更换,有人超车堵进来,有人换了车道,挨得最近的那个车牌于是变了又变。
郁林开得不快,却皱着眉头,皱着眉,又稳稳掌着车速。他现在这样,心里想什么都憋着,和过去的沉默却温柔大不相同了。非和自己较劲,多累。严维只害怕撞上他的突然迁怒。
“我想过了。”郁林终于开口,“在我那里,住的不自在,是我考虑不周。”严维有些尴尬,揪着自己长了些的发茬,“是要……我搬出去?我还没找到地方,再给几天……”“没人让你走!”郁林的声音莫名的焦躁,“没人让你自己找地儿。有片新的楼盘,我带你去看看。”他顿了顿,“有几套样品房,不错的。”
严维结结巴巴的接了句:“不是,我,我说了住不起。”他一时不知道看哪里。郁林满脸怒色:“谁让你掏钱了,我干嘛要你掏钱,你去住就好了。”严维一脸疑问的瞪着他,半天才说:“不是,我弄不懂你,是你说要分,都、都分了,干嘛还管我这、那的……”
郁林骂了句:“你别这么罗嗦!”严维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才冷笑出来:“我罗嗦。是,我、我吃你的住你的,所以你让我住、住哪我就必须住哪,你、你让我说话我就得说,不让就嫌,嫌罗嗦。”他彻底结巴起来,一口气断了几回,倒吸着气,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想表达内心万分之一的愤怒。“你给钱我就得要?给我套房我就非得住那?我不住,我宁愿睡路边上!你这是,你这是……嗟来之食!”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词,用力的捶着车窗,咚咚的响,“停车。”他用力拉着车门,可是锁着,拉不动,“停车!”
郁林的眼睛,里面很多东西攒着,又惊又怒,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不是。”他伸出手,想拉住严维砸车窗的手,严维仍显枯瘦的胳膊屏足了力气,他还要腾只手开车,一时按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郁林有些急促的劝着,他有些急了,手上用了真劲,严维大概是疼,眼角一下湿了。郁林有些发愣,手上松了松,却不愿意放,差点和前面撞上。
他转了个大弯,单手拽着严维,严维拿手遮着眼睛:“真的,真的不劳您费事。”郁林的嘴动了动,却好久没挤出声音来。“维维,我就想帮帮你。”
严维捂着眼睛,嘴角挑的高高的。“我不用人帮。我好好的。”
郁林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像是很难受,“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你知道的,我就想好好照顾你。”
严维把挡着眼睛的手挪开了点,车灯下,看见严维的眼睛,像是胸口被人揍了一拳,先是喘不过气来,然后才感觉到疼。他闷闷笑着:“你说的,我他妈的晚了,我晚了,你还管我干什么?”
郁林看着他,发现怎么也不能专心开车,草草在路边停下,却始终不肯按下车门解锁。郁林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珠子却是乌黑的。“我是和他,我……可是,我照顾你,明明是两回事。外面那么乱,你提防不过来。我就想帮帮你,你干嘛、干嘛非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严维吃惊的瞪着他,他觉得郁林不可理喻,但有残存了些熟悉,说不上来。他记得郁林多年前搂着他的样子。他说:“别去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要跟谁真好上了,我就真发疯给你看。”
那张脸和过去几乎重合起来,严维定了定神,才让自己忘了这错觉。他犹豫了会,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眼角,笑了下:“你刚才说,你和他,你跟我,这是两回事?”郁林侧头看着他,又转回去,用手摩挲着方向盘上的那层皮革。“你就当是应该的。做兄弟,做朋友,都不会撇下你不管。”
严维拿头抵着车窗,用了点劲,些微的钝痛,能让他头疼欲裂的脑袋好受些。他拿手指嗒嗒嗒的扣着玻璃:“这不是两回事,我告诉你。姓郁的,你能是我兄弟吗?你能是我朋友吗?这是一回事!我也是你相好的,选了他就别管我,你怎么就不明白。”严维看了郁林一眼,那人还在看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严维瞪着前面,好半天,一字一句的说:“就算真有一天,真变两回事了,我也不做你那什么哥们朋友的,我不做!我就当自己没认识过你,我走的远远的!”
他像是难受极了,发着呆。郁林侧过脸来看着他,犹豫了会,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两人各自想各自的事,枯坐了四五分钟,郁林说:“还闹什么小孩子脾气。”他把严维的安全带拉紧了些,哄似的。“我带你去看看。嗯?”严维没再说不。十多分钟的车程,到了地方,郁林先下车,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严维慢吞吞的跳下来。那片楼盘顶上的装饰灯,都亮着,绿化也做了,只是花苗树苗都刚插进去,土块未掩,都是有机肥料的臭味。
售楼处的门锁着。只有样品房的那块粉饰过,其他几栋还是脚手架未拆的毛胚房。红漆的升降机四面兜风,还连着电,却不敢坐。郁林在口袋中找了找,摸出串钥匙,带严维走楼梯上去,样品房的那几间,都装修的似模似样,书架上堆满了书,随手拿了本,却发现是贴着一层贴纸的泡沫,果盘里摆着塑料青苹果,阳台上假花假草,看起来舒服,住起来要命。
郁林说的很少,让严维自己挑,严维却是一套事不关己的样子,最后随便指了一套。两个人在一起不到两个钟头,大半都用来吵了,现在终于安静下来,又过于缄默。郁林从那串钥匙上扭下来两个,递给严维:“让人收拾收拾,买些东西,明晚你搬过来就能住了。”
严维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接过了,盯着钥匙看了会,问了句:“你留了备用的?”郁林的脸色变了变,口气有些冲:“行了,走了。”严维站起来,郁林像是戳破了心事,一直走在前面,走道灯没装好,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阵阵的回音,严维跟了几步,没站稳,滑了下,脚跟连蹭过四五级台阶,一下子坐跌水泥地上。他吃了个闷亏,疼得一个劲的大张着嘴巴,倒抽冷气。郁林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摔了?”他上来的很快,黑漆漆的,看不清他样子,就听见呼气声。
“疼吗,我扶你起来。”严维试了下,没扭到哪,于是扶着墙站起来,“没事,别麻烦。”他走了几步,发现郁林的脚步声紧紧跟着他,一晃神,差点又踩空。郁林扯着他左手,“看路。”口气似乎是急了,“我扶着你。”他说着,手上用了力气,严维看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是真摔怕了,整个人都靠了过去,挨着那人。渐渐却变了,严维突然觉得自己活回去了,心跳的厉害,这么黑,只有他们两个。他偷偷咽了口唾沫,声音却响的让他眼皮直跳,生怕让人窥测到什么。两侧毛胚房一间间黑乎乎的,连个挡着的门都没有,像个大溶洞。严维害怕,却不是为了这个。他小心翼翼的说:“我今天说话冲了些,过去可真没这么吵过。”
郁林应了声,眼看就下到一楼了。
“木木。”严维觉得脑门上全是热汗,“你回来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说完就后悔了。冲动坏事。这种事情本该筹划下,要轮月亮,喝点小酒,要气氛,怎么着也得有几分把握再出手,又不像那些但求心死的。严维虽然能腆下脸来多说几次,但什么话只有第一次说的时候才金贵,说多了就掉了价,怕是一次不如一次了。那人闷站着,依旧托着他的胳膊肘,隔着层衣服,也能猜到手心的温度,这时惜字如金,弄得严维更是忐忑,想的东西不住的变,大起大落。
郁林到底没明说。等了好一阵子,只说:“你只用想你一个人的事,可真正要想的多了。”严维觉得头上那一层汗,都淌下来,粘在睫毛上,又咸又辣,有些木讷的追问了句:“什么意思。”郁林扶着他往下走:“先下去。”严维挣脱他:“就在这说清楚了再走。”
郁林的呼吸稍微变了变,“我做不到。”他沉默了会,“够清楚了吗。”严维站了一会,然后走到他前面去,越走越快,想甩下谁。可离开他能去哪,又或是哪里都能去只要是离开他──郁林从后来拽住他,“是你自己要听的。”严维想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手里没称手的东西,不然就兜头砸过去。郁林的手劲很大,那种纹丝不动的冰冷的触感,像把铁钳。严维掰了几下,掰不开,就用脚踹,连踹几脚,郁林才趔趄退了半步。
“发什么疯。”郁林的脸有了些怒色,这让他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严维一甩肘,终于把手挣了出来,破口大骂:“滚你妈的!”油漆、肥料、工业废料的气味,像调色盘里的各色颜料,在这空旷的一隅被涂抹成刺鼻、粘稠的色块,搅拌在浓郁的夜色里。严维往有路灯的方向冲过去,郁林跟着他,“去哪。”
“说话,去哪。”
他跟了几步,渐渐有了些人烟。郁林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听话,回家再说。”严维甩开,走的更急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拎着装满的购物袋,说笑着擦肩而过。郁林在他背后,压着声音叫他:“要去哪,不回去了?身上带了钱没有。”
严维嗓音也是哑的:“带了。”他钻往人群里钻,就像条鱼,见着水,怎么也逮不住。郁林说:“站着。”
他额头上有些热汗,就是在大夏天,长衣长裤,也没见过他怎么出汗。“我不管你了。”郁林朝严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低吼着。有路人回头看他,越显狼狈。“我真……”他说着,转过身子,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严维的反应。严维已经混进人堆里,那么多黑头发黄脸的人,眨了下眼睛,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车还在路边,他按着遥控板,拉开车门,坐进去,无钥钥匙却几次对不准。好半天才插进去,方向盘落了下来,开了音乐,最大声,往回麒麟疗养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却还是忍不住,猛地掉头,把车窗摇下来,往回找。
严维口袋里偏偏这一天带够了钱,刚结的半个月的薪水。他今天非走不可,打定主意了。一路走到西站,进了大厅,只有四五个人在排队,看哪路马上要发车了,就买了哪路的卧铺,他没带行李,看别人带包小包,总觉得少带了什么,有东西落下。这个季节,离客运高峰期还远着,车厢里稀疏的坐着旅客,车灯大多暗着,越往里走越黑。只要在车厢里颠簸上十多个钟头,一睁开眼,就解脱了。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把车窗往上顶了顶,露出拳头高的缝。正看见一个男人买了站票进来,像是被蝎尾那么狠狠的蜇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抖。
郁林沿着车窗的位置仰头看着,一路走过来,嘴里叫着:“严维,严维。”他敲着车窗,直到人家从里面掰开一点缝,让他看清楚了。严维猛的把车窗拽下来,定定神,往里面又挪了挪。外面的人拍着铁皮:“严维,严维。”车厢里已经有人骂了出声,这时候,严维听见火车响了一长声,他眼皮直跳,突然有一个念头,扑出来,让他想跪下来求神拜佛,让郁林跟上来,让郁林也上来,他们倘若能一起走。才在心中默念了三四回,就看见有人影上来,接着是对话声:“车票?”“我上车补。”
他听见轻微的,有质感的脚步声。“维维。维维?”郁林轻声叫着,扶着椅子,往这边挪过来,打量卧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企图从千百人中找出那一个。严维瞪着他,生怕错过一个表情,车还没开,还不能被逮着。他往后挪,坐在没开车灯的地方,秉着呼吸,像成功诱拐了谁,欣喜若狂,更提心吊胆。
“……”郁林找不到人,在过道的正中央站着。车身晃了一下,车门终于合死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那一丁点火星,似乎溅在严维的眼睛里。筐档、筐档的转动声,震得耳朵一片轰鸣,只感觉有风迎面刮着,身子忽冷忽热。严维站起来,拽着郁林的手,把他拽到自己的铺位。郁林的身子都是冷的:“我们在下一个站下。”
严维硬拽着他。“就试一次,就几天,就想着我。要么你自己走。”
严维看着郁林的侧脸,辨别他呼吸的声音。他们这样肩并着肩坐着,依稀快在火车的晃荡声中,沿着轨迹,朝青葱的昨日倒退了几步。一阵夜风,夹着一阵温热的吐息,灯影下,缄默是吊命的那一口气,让他还信着终日皱起眉头,压抑而寡言的男人,一如信衣衫总熨烫过,端整却安静的少年。
郁林过了好久,问他:“几天。”严维看着他,愣了片刻,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绽开笑脸,简直像一只握拳的手,啪的打开,直让人吓一跳,半颗糯米似的虎牙,满眼都是喜色。严维笑着说:“三天。”他等了一会,依然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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