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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 by 眉如黛(he)-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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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林子。”严维发了会愣,“我在床上躺多久了。”

  郁林微垂眼睑,语气淡淡的。“八年十一个月零五天。”

  严维吐了吐舌头,“真久啊。”

  淡金色的阳光镀在人身上,照着他的眼睛,像多了层鱼类的虹膜,或许往上面洒把沙子,会滑下来──细小的微尘像蒲公英一样飞着。严维往前走了半步,换了个笑容,往郁林耳边凑去。“你没有找过别人吧。等我好了,再帮你泻火,好不好。”

  第二章

  连严维都只是隐隐卓卓的记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郁林从高中起,个子就比别人高了一截,站在队伍最后面,又不说话,一直不怎么合群。他成绩是极好的,解题很快,像个小计算器,没有转笔、咬笔的癖好,写完后就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睡觉。

  那时候严维总抢着收卷子,收的时候袖里藏支笔,装模作样的清点一次,再清点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空的那几个地方都给填上了。他收郁林的卷子向来是用扯的,那张纸压在郁林胳膊下,一扯,郁林就醒了。半抬着头,眼珠子漆黑湿润,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那时候都喜欢偷偷谈女人。女式校服是件蓝色短袖衬衣,外套黑色背带裙,自己人都叫它围裙。尺号做的不怎么准,有些穿起来合适,更多时候衬衣大如水桶,谁穿着校服好看,谁穿的不好看,谁的裙子短,谁的丝袜破了,都是百聊不厌的话题,偶尔也说说足球,新来的老师。忘了是哪次下课,严维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背,跟几个哥们照常胡侃胡吹。也忘了是谁先挑起的话头,最后都骂起来。

  “不是我说,这老头看的太紧。”

  “交卷的时候,老子逮着人就瞄,结果十道选择题错七个。”

  严维说:“看见那小蔫菜没有,”几个人都跟着他回头瞅郁林,“我要是能抄到他的,就是他说我名字写错了我也信。”

  几个人围着使劲笑。“那不每科都能上这个数?”有人说着,那手指比划着。

  “娘的,到时候立马去申奖学金。”说起劲了,各自互相推攘着,“要不,你去问问人家意思。”

  “你去。”

  “我可不去。”

  哪个嗓门大的喊了一句:“郁林,严维这小子说想抄你试卷。”

  严维的脸一下子就青了,从椅子上蹦起来,白牙咬的咯吱响,跟多嘴的说:“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郁林双手交叉着,随意的搁在桌面,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那时候多年轻,刘海长的遮住眼睛,再用发油把头发抓起来,自己却觉得很美。严维被推到前面,脸羞红的像猴子屁股。“嘿,我没说……”

  “可以。”郁林很认真地说。那种沉稳的气度别人装不出来。

  严维眯着眼睛:“你说认真的?”

  “真的。”郁林认真的表情,有点像唇角挂的那滴蜜,痒痒的,总想去舔一舔。

  严维蹦起来,过去锤了一下郁林的肩膀,“这人从今天开始是我哥们了。”他的劲使的有点猛,有些疼,不过谁都没在意。严维朝郁林咧开嘴笑了笑。

  郁林有样学样,慢慢的,慢慢的勾了一下嘴角。

  ────────────────────────────────────

  山腰的那片独栋欧式别墅,本来隶属麒麟疗养院,大花园,双车位,不过soie公司开发这片林地的时候,预留了风水最好的一栋给行政总裁的独子。百分之八十的绿地覆盖率,在阳台可以俯瞰疗养院里的整片高尔夫球场和后山的大片银杏和杉木林,正常行驶二十五分钟可以到城区,而驾车前往机场仅需五分钟。总让人想起严逢翔的那句话,天堂都是人造出来的。

  严惜半躺在那组思特莱斯沙发上,沙发柔软的像海浪一样,托着身体,不至于彻底的陷下去。他盯着茶几上的公文包看了会,粗鲁的拽过来,扯开拉链。包里装着些文件,钱包,郁林走的时候,只带了车匙和里面的一些零钱。

  严惜像过去一样,翻看着郁林的短信和通讯记录。看腻了,才重新扔回包里。他把钱包打开,右侧是一排信用卡,左侧放着两人的合照,背景是凯旋门,他亲着郁林的脸,郁林微笑着,没什么异常。严惜多看了几眼,心血来潮,伸手把那张合照拿出来,正准备亲几下,发现照片后面还放了一张小照片,都发黄了,不知道从哪次班级合影剪下来的,严维,郁林,剔着平头,并排站着。

  崔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泡了杯浓茶,800ml的杯子里半杯都是茶叶。护士长坐在对面。崔东说:“严惜是个心高气傲的,soie首席执行官的独子,没想到老相好脾气也那么大。”护士长坐在老板椅上,“你就别提你的严惜了。关咱们什么事呢。”

  可刚说完,严惜就把办公室门给拧开了。“我要见郁林。”崔东叹了口气,把脱下来的白大褂拎起来,甩肩膀上,抱抱严惜的肩,让他安静下来。他们到草坪的时候,严维和郁林站在角落里,挨的很近,似乎是抓奸成双。

  崔东吹了声口哨,大步走过去,严惜更快,跑着,拽着把郁林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都愣了,郁林右脸上一个巴掌印,面无表情,只有看见严惜的时候才微笑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郁林伸手摸摸右脸。“我说了我们的事。”

  严惜瞪圆了眼睛,突然大笑了起来,用力推了他一下,转眼又抱着他不放,用力到脚跟都离了地。他笑个不停:“哈哈,瞧你个傻样。哈哈哈。”

  他不停的亲着郁林的下巴,青色的胡渣,早上亲自替他刮净的。

  郁林愣了:“有这么好笑吗。”

  崔医生心里有些别扭,只是跟着笑了笑。倒是几个护士在后面捂着嘴,那张端凝的脸上多了个巴掌印,本来就是件异常滑稽的事情。“哈哈哈,疼不疼,哈哈,等会给你擦药……”

  崔东正勉强笑着,突然看到了严维的表情,大家都在笑,形象全无的搂抱在一起,他却站在角落,脊梁挺得直直的,浑身颤抖。他下意识的侧过脸,严维像是一根针,扎了你一下,你以为这股小小的疼痛一下就会过去,直到被刺透的时候。

  轮椅回去的时候没有派上用场,闲置着。严维走在最前面,病服从背后看,越显宽大。他走的很不稳,但步子迈得很大。崔东紧跟在他身后一米的地方,生怕他有什么差池。两人前脚跟着后脚进了电梯,郁林在电梯外站着,说:“我一会再上来。”

  门从两侧缓缓合拢,严维的视线从仅剩的那一条缝隙中扑出来,对准了郁林。

  红色的楼层数字向上攀升,人却仿佛往下坠去。

  崔东只跟到了门口。严维一直很安静,被护士搀扶着,靠坐在床头,背后垫了枕头。百叶窗拉开了,阳光亮堂堂的,照的周围都失真起来。玻璃果盘里盛着跳动的光,像水晶一样闪耀。等了莫约十分钟,那两个人走了进来。严惜突然跪下了,放低身段:“请让我和郁林一起吧。”

  郁林去拉,严惜哭起来:“我们真的好辛苦才走到一起的。你根本不懂,我是怎么跟我家里求,那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他在这里照顾你,我照顾他,这八年都是我陪着,没有他我宁愿去死。”

  他昂着头,“我知道你也喜欢郁林,可我不同,郁林是我的空气!”

  严维僵坐在床上。郁林轻皱了皱眉头,站在严惜旁边,轻声说:“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忘,只是它……确确实实过去了。”

  严维死死盯着这两个人,阳光有些太耀眼了,白茫茫的一片。他低声说:“郁木木,过来点。”

  郁林看着他,不置可否。严维笑了:“过来点,有话跟你说。”郁林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严维抓着了玻璃果盘,朝他狠狠扔过来,碎在墙上。“你以为我他妈想这样!是我的错吗?关我什么事!我每一天都盼着和你见面,一天都舍不得分开,你以为我想吗?”

  病房安静的可以听到点滴嘀嗒的声音,严维喘着粗气,颓然躺倒。“我拼了命的不想死,醒了才知道你嫌我活着碍事……”

  “说实话吧郁林,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没醒过来。”

  郁林的面具,似乎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扑过去,揍人,严维不躲,严惜抱住他,护士冲进来,病房乱成一团。满地的玻璃碎片,在人脚底下碎成渣,还在发光。空调水滴在蒙了尘的玻璃窗上,滑出一条条沟壑,谁的泪流满面。

  崔东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又一口浓茶,护士长说:“都这么多年了。”

  崔东应着:“都这么多年了。我那时在医院实习,郁林抱着严维跑进来,衬衣上全是血,哭得死去活来,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严维的复健,按照日程上所写的进行着。他的话变少了,一吼一嚷嚷,腮帮子里只能喷出些清气,叫不出来,得轻声细语的说,似乎是那次发完火后,突然哑的。床头柜上搁着好些润喉片,没事当糖吃,不知到什么时候能好个彻底。

  郁林比前些日子来得多了些,只是站在门前,从不进去。崔东担心过钱的事情,但每月的住院的费用,依然分毫不少的打在帐上。严维从没问过这些,只是每天努力的爬他的楼梯,从六楼到一楼,在花园走一圈,再爬回去。或许在他心里,依然不曾考虑过现实性的问题,每当病患们坐在草坪白色的长椅上,讨论股市和就业率的时候,严维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听众。

  “我要赶快好起来。”严维对所有医护人员都是一样的调调。他绝口不提郁林,但每天都在等郁林的影子照在探视窗上。护士长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康复后干些什么。”

  “有没有想过,以后住哪里。”她翻着资料。“你姥姥前年死的,你知道城市规划嘛,用推土机推房子……”护士长耸了耸肩膀,“当然,有搬迁费,留给你哪个亲戚结婚的。”

  严维蹲在草坪里玩自己的事情,捉蚂蚱,拿草丛腹部穿进去,从嘴里穿出去,一条草绳上串了五六只,满手青绿色的血。他给护士长看,又拿给崔东看,崔东连连摆手,严维撇嘴一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

  他在地上刨了几个土坑,用么指到小指的距离,丈量出“生门”,“死门”。“还记得吗,小时候这样刨坑,打弹珠玩。”

  严维大笑着:“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觉得真逗。高中拿着桌球杆什么的,觉得自己可神气了,谁还稀罕在泥里爬来爬去,小时候,实在是太幼稚,太傻,太不时髦。”他用脚划拉着土,把那几个小坑都给抹平了。

  “你们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跟我看见小孩在泥里滚一样,觉得我可傻冒了。”

  “怎么会。”

  严维自己找个地方,闷闷坐了一会,“我们那时候也学计算机,高中二年级,学DOS操作系统。你们现在还用这个吗。”

  护士长静静看了他一会,“什么你们、我们的,八年前人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现在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说的话你能听懂不,写的字你会看不。我们医院一开会,还都老说不辜负组织的栽培,一定好好学习。跟八年前也比起来也没什么进步。过的再久,有些事也不会变的。”

  她这边说着,那边崔东白大褂上沾了些土,啪啪的拍个不停,直起腰。崔东看到远处一个人欣长的影子,吹了声口哨。隔的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就遥遥喊了一声:“过来打声招呼?”

  郁林过了会,看着他们三人,果真走近了些。严维蹲坐着拔草,目不斜视,已经弄秃了一块地皮。郁林站在一旁,轻声说:“去外面转转吧。”严维瞪着他,崔东以为他们会斗嘴,两人却一前一后的走了。那种静谧的默契,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郁林拉开车门,严维坐了进去,车灯下,胡桃木饰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摸了摸。郁林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看他,低声说:“安全带。”

  严维瞪大了眼睛看他。郁林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他见严维没反应,俯身过来,替严维系好安全带。这才发动汽车。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街巷,挂了两三年减价促销的横幅,内容肖似。挡风玻璃前,几百辆汽车的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跟星星一样闪着。长长短短的汽笛,此起彼伏,氙气灯昏黄的光线,像张光怪陆离的大网,人被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堡。

  严维在座位上簌簌发抖。郁林以为他冷,腾出只手,把空调往上拨了拨,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像是有些害怕,僵坐着。郁林碰了碰他的肩,喊着:“严维。”

  严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郁林急了,皱了眉头,推了推他:“维维?”他单手转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将车子匆匆停在路边。严维一头的汗,好久才说:“不行,车一多,我就怕。”

  车祸的后遗症。

  郁林沉默着,往窗外打量了一下。正是人流高峰,车辆堵塞着,在逐渐拥挤的路上慢慢的挨。有个行乞的,拄着拐,一辆一辆车的乞讨。他敲了许久,郁林才摇下车窗,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到几块散钱,把那人打发了。严维盯着储物箱里乱塞的耳机线,发着呆。

  郁林突然说:“有段时间,我看着车子也发怵。”

  他顿了顿,“以后就会好的。下车走走吧。”严维摇头,笑了几声:“没事,你开。”

  郁林拍了几下方向盘,果真踩了油门。“富贵还活着。”郁林说。严维一下子精神起来,他那时候养了一大堆宝贝,墙角垒着七八个空糖罐,装着河里捞的蝌蚪,半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几只膀壮腰圆的屎壳郎。隔壁有人养了一对鹦哥,结果天天在屋里下蛋玩,那人掏过几次蛋,在饲料里掺她老婆吃剩的避孕药,还是不顶用,只好由着它们生。

  严维把小鹦哥都讨过来,学着养鸟。富贵是一只猫,捡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两个按在地上验过了,公猫。头顶一圈金毛,下面脸是白的,脖子上又是圈金毛,跟班马似的,可特好看。平时吃饭的时候,严维啃剩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还有饭粒,富贵就蹲在桌下啃。

  严维高兴起来。“那小畜牲还活着,哈,那得多老了,赶紧去看看。”他拍郁林的背,啪啪的响。“哎,开快点,开快点。”

  郁林想伸手拂开,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怕车多了?”

  严维咧嘴笑着:“我还怕英语课呢。还不是天天上。”

  不算太久的车程,停在独栋别墅的车库里,刷了门卡,进了小电梯。严维又呆起来,他过去就是这样,一进干净,陌生的地方,就犯起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电梯停在室外阳台上,两侧的观叶植物和勒杜鹃长势茂盛。进了玻璃门,却看到严惜在客厅里打包行李,两个大旅行箱,他还在不断的把刚收进来的衣物从衣架上扯下来,塞进箱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郁林先说的话:“我带他来看看猫。”严惜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们两个,气鼓鼓的样子,郁林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和他一起收拾起东西。“不是明天的机票吗?”

  “改了,演出要提前,一会就走。”郁林应了一声,严惜突然抱住郁林。郁林半晌,才摸摸他的后脑勺,过了会,对还站在门口的严维说:“猫在二楼,你随便逛吧,我送惜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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