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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爱 作者:樊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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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苏林家乡的乡俗里,从旧历七月七日开始一直到七月半是鬼节。据说这一段时间,地府阴间的门洞开,阎罗王准许死去的人回到阳间生前自己的家和延续家族命脉的后代的屋里,享受香火食物供奉和祭拜。这种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因此家家户户都为此做好隆重的迎接准备。
死去的鬼魂被家人后代召唤回来,在屋子神柜的灵位上各就各位。他们桌前摆满了荤腥菜肴,刚刚被屠杀牲畜家禽的鲜血淋漓地装在一个大瓷碗中。老人们说,死去的人喜欢沾染最新鲜的血。
在供奉的日子,祖宗的灵牌前日夜燃着长香,点着红烛,一日三餐的时候要焚烧纸钱,鸣爆竹。家人把做好的饭菜先呈放在祖宗面前敬叩,祈求保佑,满足心愿。等列祖列宗们吃完了,家人才把开始正式吃饭。而祖宗吃完的食物,凡人是不能直接吃的,需要把祖宗吃过的食物重回一下锅,米饭重新倒在饭盆里才能盛。据说这样吃了人才不会没有记性。每吃完一顿饭,还得泡茶,上水果糕点。因此活着的人把鬼节里的一切活动都看得无比重要,无比神圣,也无比恐怖。
然而并不是所有阴间里的鬼都可以享受鬼节回家探亲的殊荣的。可以与否的界限在于人死的日期。传说如果一个人是在旧历的七月中旬死的,按照旧俗的惯例,所死的人便不属于地府的阎罗管制,他成了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到处飘零,居无定所。鬼节里看到自己生前的家门不得进入,家人焚化的冥币也不能接收。死亡的世界里,死者与死者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流。而苏林的父亲不偏不倚就是在七月半死的。
他成了孤魂野鬼。
苏林自小就对鬼节的文化风俗表现出非常浓厚的兴趣,那正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父亲是奶奶领养的儿子。奶奶第一个孩子夭折后就再也没有怀上孕。紧接着丈夫患病死了。在封建的旧社会,奶奶的婆家把奶奶看成是克夫的灭门星,与她决然断裂亲属关系。奶奶是性格坚硬的女子,不听规劝改嫁,自己耕耘丈夫留下的几分田地,养活自己。她攒了一些钱托人介绍领养了父亲。她把全部心血放在这个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身上,一切指望他养老送终。她让他上学,帮他讨媳妇成家。最后奶奶没有见到出生的外孙女,遗憾离世。
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他永远记得母亲的养育恩情。不是亲生血脉,甚过亲生血脉。母亲出殡,他一步一个跪拜送母亲上山。旁人都看得流眼泪。
奶奶死后三年,父亲都坚持戴孝。每年母亲的生辰忌日,清明端午中秋重阳春节都到坟前焚香祷告,认认真真,没有半点马虎。尤其在七月的鬼节,父亲更是为奶奶的供奉忙碌。他一直说,母亲死得早,没有享受什么,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多为她老人家烧些吃的用的和花的冥钱,不管她能不能收到,自己心里舒坦。苏林母亲很受父亲感动,一起帮忙张罗。
苏林出生后,时代变迁,生活变好。全家从农村搬至县城。那时候一点一点长大的苏林逐渐懂得父母对祖宗的虔诚信仰。
每年七月,临近鬼节的前几天,父亲总去县城东门专卖死人衣物的丧事店为奶奶购买亡人用的地府冥币。回到家,父亲把桌子擦拭干净,拿来剪刀,在宽大而散发纸浆味的黄钱纸上裁剪出一垒垒的盘扣样式的衣服。淘气的苏林不懂,把脆薄的纸衣套在自己身上,惹来父亲斥责。
鬼节即将结束在送祖宗的时候,父亲把所有要对死人送出的东西一一包裹好,写好名字,铺在晒干的麦积上,一并焚烧。他告戒苏林,这些都是送给死人的,与神灵菩萨一样,是不能随便亵渎的。蹲在一旁幼小的苏林看见父亲严肃而冷峻的目光,内心生满恐疑,焚烧物腾升出的巨大热量让她的手心浸满汗水。
后来,苏林亦把鬼节里祭祖的一切事情看得神圣而隆重。围在父母身边帮忙折叠纸钱,剪裁〃衣裳〃,吃饭前的跪拜手掌合十,闭眼,口中默念保佑的祷词。她感觉到迷信能让人的内心升华出慈悲善良的力量。
为奶奶过完第九个鬼节,苏林的父亲就死了。她没有想到这么快自己也要为父亲准备这些东西。就像父亲为奶奶准备一样。在为父亲守灵的夜晚她突然想到这些,眼睛哭肿得像一个湿淋淋的桃子。
邻居家的老太婆告诉苏林,他的父亲是七月死的,是收不到祭品的孤魂野鬼。她生气地对她吼:〃你才收不到!收不到!〃。她觉得身边的人怎么会坏到不能同情怜悯一个死去的人。这太悲凉太凄惨。
一个死去的人应该是没有了任何罪过的呀。
她把邻居家的话说给母亲,母亲一脸冷若冰霜。她没有去和邻居家争执什么,而是带着女儿去往父亲的坟地,上香,鸣爆竹,焚烧所有准备的东西,还有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这样他还收不到吗?还收不到吗!〃母亲气愤得喘不过气,却不掉下眼泪。苏林站起来,抚摩她颤抖不已的背。
往后,每一次对父亲的祭奠,苏林母女直接去山上父亲的泥坟前。母亲总带上一小瓶白酒,湿漉漉地撒了一地,看着那一束束装裹好的信封全化成灰烬,冒着袅袅青烟。母亲挂着一种悲伤的笑容。
八点一刻的时候,C城的天全部黯淡下来。云彩淹没在黑漆的天宇中。苏林一直拨着那个没有人接听的电话。
她的神经紧张起来,潜意识里不断出现各种自我想象的不好局面。今日的天似乎比任何一天都黑得晚。她的内心故意地感受着厄运来袭的征兆,思绪不受控制地把一切往坏想。她怎么也坐不住,隔几秒钟就拨一次电话。她想叫小惠,可是她不知道就算把她叫来又能帮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让朋友跟着担心!
一个写字的人这么沉不住气!她已经开始在嘲骂自己了。可妈妈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的人了,她宁可失去其他的一切,也不愿意母亲出任何事情。其实,母亲自丧夫以后一直用内心的坚硬与现世的痛楚激烈抗衡着,她的一言一行都被苏林看在眼里铭记在心。苏林想着,盈眶的热泪沉沉地滴落在沙发上。
半个小时后,一个电话从苏林欲要拨打之间钻进来。正是母亲。
〃妈妈,我一直都在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接呀,你去哪了呀?〃苏林的声音里有关心有愠怒更有委屈。
〃林儿,今天是鬼节。〃母亲的话语平静而缓滞。
〃妈妈。〃苏林变得沉默起来。
〃昨晚你爸托梦给我,说今天在山上的坟前等我。我去了山上。〃
〃妈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么晚,你摔伤了怎么办!〃苏林急切的可以点着火。
〃你爸爸,他没有来,他骗了我!〃母亲喉哽如塞。
苏林已经呜咽起来,她尽量忍着不让母亲听见。
〃我又把送他的东西烧在坟前了,烧得很好,他一定如实收到。〃母亲没有半点哭出来的声音,平静的吓人。
苏林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又不得不控制这场对话,不让哀伤明显凸露出来。她们都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氛围里极力隐藏彼此随时可能迸发的赤裸伤感。
〃妈妈,我找到工作了。〃苏林及时转换话题。
〃真的?那就好!我放心了,你爸爸也放心了……〃
母亲说了一些安心关怀的话,对话最终又在许久的沉默中结束。苏林合上手机,胸口感到硬硬地生疼。她已说不上任何话,声音如捣碎一般。刚刚藏匿在心中压抑的情感崩溃了一地。
尤其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她们一起思念那个远逝的男子。她们担心自己是否已经记不清他的音容相貌,害怕失去的注定永远要失去,不愿意承认他死亡的时令,一如可以重新翻案的真理。
苦痛没有可以测试的重量,怀恋没有可以衡量的距离。她们若在一起,还能互相依偎取缔对方哭泣的权利;不在一起,只能克制彼此的情绪互相安慰。
苏林盘坐在地上,从床头取下那张全家福照片,深深藏进心怀。她极度渴望获得可以温暖这一刻的宁静与平和。
父亲患上那个可怕的病并不是没有一点征兆的。
清明时节,父亲带苏林去了一趟乡下扫墓。四月春雨频繁,山中草长莺飞。新砌筑好的奶奶坟前一片狼籍。父亲上坟时从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借了扫帚。苏林把父亲带来的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墓前,摊开纸钱,点好蜡烛。她对自己的每一个行动都十分谨慎,或者说是恐惧,她撕摊纸钱不时地望一望眼前这个偌大的水泥堆。生怕眼前的坟堆会突然之间变成一个人,或者从地堆上面的一个缺口里突然爬出一个人,就像《一千零一夜》的灯神一样。耳边是父亲唰唰扫地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是父亲的声音。
苏林胸口一阵闷凉,她点点头。
〃爸爸,奶奶真的住在里面吗?〃苏林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八岁孩子可以问的问题。虽然她对父亲迷信祖宗的行为格外崇敬。
〃是的呀,你要奶奶保佑你,保佑全家!〃说着,父亲递给苏林三支香,火芯在轻微的风速下凛冽燃烧。
苏林接过香,父亲已经跪拜在地,容不得半分打搅。她也跟着凝神屏息地跪拜起来。
下山时,苏林紧紧拽着父亲的手。陡峭的山路让她萌生失足跌落的错觉,事实上,她更担心身边的父亲会忽然不见。她的额头冒着密麻的冷汗。
〃爸爸,为什么奶奶的坟堆上头要砌一个突起的缺口呢?〃苏林始终没有放弃一开始的好奇。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解决掉这块心病就像被奶奶跟踪了,因为她刚才在坟前心底已经发出了怀疑。她觉得自己犯了背叛罪一样,没有彻头彻尾地对奶奶尊敬。
〃那是留给奶奶出气用的。〃父亲不回头地答着女儿的问题。
苏林在父亲掌心里的手急速地抽抖了一下,但没有滑落。她明显对这个答案充满了恐惧:奶奶是死了的,还是死了又可以活过来?
〃爸爸,奶奶还可以活过来?〃
〃奶奶死了,可是奶奶可以看着我们,也可以回家保佑我们。奶奶会保佑你的。〃走得快的父亲稍稍喘了口气,接着说,〃死了的人还在阴间活着,他们就靠那个洞出气。〃
父亲没有考虑他的话是否会吓唬到幼小的女儿,对话似相对成年人之间的调侃。说完父亲回头向奶奶的那个方向张望了几秒钟,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苏林看见他的目光里有一种不明力量的挣扎。
扫完墓的当天,父亲和苏林没有直接回家。他们住在三舅家。吃晚饭的时候,三舅说起自己最近在后山的庙观里做木工,里面有一位从隔壁县城来的行巫非常灵验,无论问凡间的还是阴间的事情,他都能借庙里神仙的口与你对话,每天晚上人送锦旗的添香油捐款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一部分从县城和外地赶来的人。
父亲听得放下碗筷阵阵沉思,显然对三舅说的话很感兴趣。他说,这几年自己一直没有梦见母亲,〃鬼节〃迎接了她,东西也〃送〃了,不知道她〃收到〃没,在阴间过得可好。三舅说,可以去问一问,反正只要十元钱。
吃完饭,三舅就带着父亲和苏林一起走在山路上。天已经黑咕隆咚了,三舅拿了手电筒走在最前面开路。亮堂的灯光射出一道闪亮的光束,无数虫蛾在火光里跳跃,周围发出奇异的叫声。身边的夜草沾了傍晚的露气湿漉漉的,挨在苏林身上,感觉很痒。
到达后山庙观,的确看见许多求神的人。他们等着自己与睡在靠椅上的行巫对话。轮到父亲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凌晨了。行巫从靠椅上起来去外面黑漆的夜里撒了一泡尿,然后进来睡在靠椅上等待老爷再次〃上身〃。三舅在这间隙向行巫介绍了父亲的身份。苏林一直坐在父亲身边的长凳上很不耐烦。
行巫开始念咒说话,大意是父亲想求问什么。
〃我想问一问我母亲在地府里是否过得好,不知道烧给她的东西都收到没有,还缺什么?她这两年一直都没有送梦给我……〃父亲说话的时候很虔诚。
行巫全身抽搐了一下,忽然用一种变调的声音与父亲对起话来。父亲的脸上立刻悲喜交加,他似乎知道母亲已经对他说话了。
苏林觉得有一股阴冷穿过自己的耳边,脊背透凉,精神一下子从疲倦的睡意里清醒振奋起来。她听不懂行巫说的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会是她没有见过面的奶奶,更不明白一个死了的人能在一种咒语的召唤下可以起死回生地与一个人完美健谈。
询问完行巫后,三舅和父亲才带着苏林回家。父亲一路上没有说话。三舅也没有,安安静静地打着手电筒指路。第二天,父亲没有吃早饭就叫了摩托载着苏林坐到镇上转车回家了。
苏林知道父亲自那天晚上开始不高兴,却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与〃奶奶〃说了些什么。一切直到父亲死后她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原来在那个晚上苏林的奶奶借行巫的嘴告诉父亲将有一场大病,但没有说什么病。奶奶是一边哭着一边对父亲说的。父亲也抽噎,请母亲一定要保佑儿子。
回到县城后,父亲忽然进入一段忙碌的工作期,经常下乡出差。根本腾不出时间去做身体检查。他是从不抽烟和喝酒的人,身体坚持锻炼,饮食习惯也好,还常把〃米饭就是土人参〃的话挂在嘴边对挑食的苏林当道理讲。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毛病,母亲的话虽然常在睡觉的那一刻引起注意,但睡过去之后便什么都忘了。
十一月份,父亲即将过五十一岁生日的前一天,家里的小狗死了。这是父亲单位的同事见苏林喜欢小动物送给她的。小狗跟着他们一家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苏林一家对它的照料很细心,小狗也很讨人喜欢。狗死的时候肚里还怀有小狗仔。
是在那天早晨,苏林去读书的时候,狗在横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桑塔纳轿车滚过车轮下。肇事司机直接逃逸了。当时母亲在屋门口听见邻居喊才知道自家的狗被碾死。据母亲后来形容,当时小狗的脑壳被压碎了,皮毛覆盖着从脑里流出的东西,眼珠子依然溜圆溜圆,挂着长长的一屡血痕,一摊洒在马上的血好几天都没有被雨水和灰尘清灭。
苏林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理父亲。因为平常小狗的早晚大小便都是由父亲领着出门的。父亲经常和苏林是同一时间起床的。而这一天父亲并没有早起。或许他认为第二天是自己的生日,在家也得劳累一天,不如今天起个晚床。而小狗尿急,自己偷跑出去才出的事。
后来,父亲安慰悲伤的苏林,说,可能是小狗是替自己挡了一条命,否则出事的可能会是父亲。苏林不知道迷信里的有生死替换道理,但她很懂事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慰。因为她知道,亲人比什么都重要。
苏林父亲过完五十一岁生日的第二周,他的右手在晚间有偶尔发作的疼,隐隐的,有时是瞬间的麻痹,一切不会太惹起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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