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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深by:戎葵-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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妨事,正好学学,不久便能用上了。”
众女眷纷纷笑开,陆氏夫人埋下头,满脸羞红,陌楚荻在远处笑道:“借嫂嫂吉言了。”
罗妃向陌楚荻招手道:“探花郎过来,抱抱你这小侄子,也让我儿沾你几分风采灵气。”
陌楚荻走上前去,笑道:“小皇孙天皇贵胄,是臣弟沾他的福气才是。”说着将孩子从自家娘子的手中接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不想孩子到了他的怀中竟变得十分乖顺,明亮的眼睛向上张望,可爱非常。陌楚荻笑着逗他,又问罗妃:“陛下赐过名字了么?”
“今天早上赐下的,叫庆麟。”
陌楚荻闻言拿手指轻轻点着孩子软软的鼻尖,“庆字辈也排了不少了,这么好的‘麟’字,皇帝爷爷哪个也没舍得给,原是等着给你呢。”
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亮亮地看他。
毓疏听见陌楚荻的话,心中微动,扬声对罗妃说:“你们妯娌姊妹带麟儿去内室玩吧,有我们这些老爷坐着,你们的私房话也不方便说。”
罗妃笑着点头,依言带着众女眷离开。毓疏起身向书房去,陌楚荻跟上,到得屋内毓疏吩咐下人倒上茶水后关门下去,两人静默坐下,一时无话。炉里的熏香袅袅而起,窗户开着,院中架上的紫藤艳丽如堆锦,陌楚荻看着花,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毓疏起身熄掉熏香,走过去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轻轻握住,静了一刻,道:“又瘦了。”
陌楚荻只道:“开春衣服穿得少,是殿下想多了。今年殿下这里的藤花开得比我府上的还好。”
风从窗口进来,吹散了熏香的味道,带来藤花暖蜜一般的香气。毓疏收回手,深深抑住胸中叹息。
“方才借你吉言了。”
“有身份的众位皇子里,殿下第一个得嫡子,臣弟方才说的只是实话。”
“这些话你不说,连我都不曾想到。”
“陛下对殿下的倚重,臣弟不说,殿下也该知道。”陌楚荻将视线转回室内,“此番库银亏空一案,一来殿下处理得当,深受陛下赏识,二来越临川审案精严,益得陛下器重,三来宋新儒昔年曾为太子近臣,他多年侵吞库银肆无忌惮,与户部放任不无关系,此案之后,陛下下旨彻查户部舞弊,显见已对太子的多年疏忽心生不满,这一出一入之间,殿下势涨,太子势亏,庆麟的名字已将圣上的态度说解明白了。”
毓疏淡笑,道:“一块石头打下许多鸟来,荻哥儿的建议从来没有不好的。”
“建议是臣弟的建议,但非越临川不能做到。他为殿下办成大事,殿下谢过了么?”
“父皇原拟将九皇妹下嫁陆妙谙,陆家上表请辞,又折腾出绌嫡子擢庶子的事来,弄得父皇很不开心。我带着九妹去跟父皇说解,说十五岁的天家公主的确应该配给少年人,陆家这样大动干戈也是一番赤诚忠心,父皇见我说的有理,九妹也愿意,便恩准了。”
陌楚荻笑起,“这对越临川倒真是再大不过的礼,他那么精明一个人,即便殿下不当面说破,他也定会感念殿下的恩惠。陛下近日频频为适龄的皇子公主赐婚,怕是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想提早了结些身后事。”
“八妹九妹都嫁了,十妹还小,现在皇子里过了二十的只剩六弟,想必也不远了。”
陌楚荻点头,心道六皇子从来不是乖顺听话的人,他心中惦念方杜若,已将婚事婉辞一次,来日陛下明旨赐婚,必然又有一番大闹。先前他为方杜若替苏瑾谦请旨,又亲将旨意日传三百里,已然让皇帝知晓他几分率性而为的性子,若再执意拒婚,难保皇帝不会推演到方杜若身上,到时无论是逐是杀,六皇子都不会袖手旁观,顶撞天威加上断袖之癖,已然能将他排于大势之外了。
真情实性,终不是天子修为。
还真是一块石头打下许多鸟来。
陌楚荻想着便道:“依臣弟看,殿下不如趁热打铁,向圣上请旨代办户部彻查之事。殿下若能一举革除积弊,向圣上显示朝务能力不说,户部的势力亦能握入殿下手中。”
毓疏点头,“明日上朝便奏此事。”
陌楚荻笑了笑,慢慢嗅着空气中的花香,不再说话。
果真如此顺利,你便是上天护佑的真命天子。如若不是,即便逆天而动,东宫的那只大鸟,我也要结结实实打下地来。
原本是草薰风暖的暮春天气,到晚间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陆妙谙不知都御史左恭迟深夜传唤所为何事,只一路频催轿夫。匆匆入了都察院衙门,左恭迟正在后堂等候,见他来,急急将他引至书房密室,不待坐下便掏出一封折子和几封书信给他。陆妙谙粗粗看过,大惊失色道:“咸阳太守章端瑞密奏雍州牧卢衡结连太子图谋造反?!”
州牧之职与州丞不同,名为执掌一州政令,实握军权,多授予边远州府的封疆大吏,一为守土,一为宁边。雍州地处东西要道,民风强悍,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雍州牧的地位自与寻常州牧又不相同。卢衡是太子外戚,其父卢权为太子生母卢淑妃的长兄,若非如此身份,卢衡占不得这般高位,但正因如此身份,一旦有所异动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陆妙谙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忙向左恭迟道:“这些东西是几时送到大人手中的?”
“今日夜间送抵。老夫见事关重大,未敢声张,只唤你前来商议。”
陆妙谙心知左恭迟所虑何事。历代臣子卷入天家谋反之案,从来凶多吉少。若谋反是假,参而不倒,上书之人必遭秋后谋算;若谋反是真,天子痛杀亲族,难保事后迁怒起事之人。但若扣而不发,章端瑞来日再向它处去告,必将扣折之人视为谋反同党。思及此处,陆妙谙道:“左大人,谋反事大,不可不上告天听,妙谙愿修书上奏,成我臣子之忠言官之义。”
左恭迟闻言摇头,“老夫朽矣,时日无多,你年纪尚轻,前程无量,上奏之事自然我去。老夫此番唤你前来,只想与你斟酌些文书词句,其余事体你一概莫要过问。”
“妙谙无妻无子,全无挂碍,左大人膝下子孙满堂,便是为子孙着想也该让我前去。”
“你纵无妻子,尚有父母兄弟,陆家百年望族,你也当为家门考虑才是。”
提及家门二字,陆妙谙道:“妙谙幼弟将娶九公主为妻,陆氏既与天家结亲,圣上定不会重加责罚,此本由我上奏,两厢无碍,还请左大人放心。”
左恭迟沉吟一瞬,点了头。
次日朝堂,一石激起千重浪。
陆妙谙上书言毕,满朝文武惊疑失色,论声骤起。太子行出几步跪叩呼冤,丞相史渊亦出列为太子保奏。毓疏皱眉沉目望向陆妙谙,再望太子,又望皇帝。越临川抿唇垂首,盯着脚下地面。陌楚荻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视线停在面前虚空。
忽听毓疏言道:“皇兄素性温良,断不会做出此等谋篡之事,万望父皇明鉴!”
陌楚荻微微吐气出来,抬起眼睛。
座上皇帝面色铁青,默默翻阅随章端瑞的折子呈上的密信,忽然扬声道:“陌楚荻!”
陌楚荻出列叩道:“微臣在。”
“你是书法大家,这些书信是不是太子的字迹,你看仔细!”皇帝说罢将手头信纸向下掷来,那纸片飘飘落地,并未飞远,旁边的近侍将信拣起,给陌楚荻递去。
陌楚荻将那一页信纸反复看了几遍,叩首言道:“回禀陛下,微臣……不敢认。”
“什么叫不敢认!寡人现在叫你认!”
“回禀陛下,这信上的字迹虽与太子殿下的别无二致,但微臣万万不敢相信此信为太子殿下所写,许有居心叵测之人寻高手伪造,微臣不敢妄下论断污太子殿下清名。”
“高手伪造?高手伪造到连寡人都难辨真伪?!‘毓’字的写法是寡人亲手教他,你看那信中‘荒疏’二字的最后一笔是否以顿带钩,洇得比别处开些?纵使有人能仿出笔体,这样的细部如何仿来?!你们个个都说不信,现在让寡人如何不信!!”
陌楚荻叩首,“微臣眼力钝拙,微臣万死。”
太子毓宁此时慌乱言道:“父皇,父皇!儿臣是给卢衡写过几封书信,但皆为家常闲语,全无谋反之心啊父皇!”
“‘近日天威难测,朝堂不安’,莫非寡人是那喜怒无常残害群臣的纣王?!‘毓疏贤治,毓清武隆’,毓疏为你出言脱罪,你倒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能!‘不可不谨小慎微,细做筹谋’,若非图谋不轨,何必谨小慎微,你那细做筹谋又要筹谋些什么?!筹谋寡人的性命不成?!!”
“父皇!儿臣全无此意啊父皇!!”
皇帝只摇头痛道:“拿下去!将这逆臣贼子给寡人拿下去!!”
韩紫骁闻言,用眼神向属下示意。两个御前侍卫上前扣住太子的双臂,不顾他的挣扎呼喊,直拖出殿外。
朝堂安静下来,文武百官各自忍着额上冷汗,全无一人敢抬手擦拭。史渊仍想说话,被皇帝厉色止住。盛怒之下,皇帝疾声问道:“谁去,将这犯上作乱的卢衡为寡人讨平!”
殿侧毓清扬声道:“儿臣愿往!”
皇帝见最宠爱的儿子挺身出列,不由喜上心头,“好,好,寡人即日为你发兵!”
这时工部列中有一人行至殿中叩首道:“陛下,微臣请随六皇子殿下前往雍州。微臣素日与卢衡有旧,愿劝卢衡息兵束手,止此干戈。”
此言一出,毓疏回头望向方杜若,陌楚荻仍旧低头跪着,毓清道:“你去劝些什么?纵他已有万全准备,我一样将他的首级提来复命。”
“殿下虽为用兵神手,唯恐战火殃及雍州百姓。若卢衡一意孤行,殿下用兵不迟。”
皇帝道:“反臣不同异族,战火燃于国土,恐伤我朝元气,你去试试倒也无妨。准。”
——主帅很开心。
虽然一样是嘴唇紧抿冷冰冰一张脸,但眉眼间的轻快掩也掩不住,这些同他摸爬滚打多时的将士们又如何看不出来。
开心的缘由么……竟然连最心爱的玉髓轻雪都让出来给人骑……那位方大人,不知道几辈子的修为。
见步卒骑将们纷纷拿余光瞟自己的宝马,再瞟马上的方杜若,一脸对人羡慕对马惋惜的样子,毓清心中好笑,磕着坐骑踏云骢远远赶到队伍之前,挥手出发。
这一路走了个不急不徐。方杜若原道以毓清的性子,既然得了讨逆的任务,必定百里奔袭速战速决,不想大军一路行去,遇路垫土遇水架桥,风光奇丽之处甚至慢下步伐细细欣赏,全不似出征,竟如出游。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方杜若一介随军文官,更是不能多加置喙,对着毓清时,仍是一张平和笑脸。
有时毓清行到队伍前方巡视,方杜若往往望着他发上耀出的日色出神,想那一头蜜色的发这样随意束了,在战场上飞扬而起时又会是怎样景象,是否如一面恣意迎风的战旗般,无拘无凭。
鸾鸟凤凰,长空劲飞,缠住他双翅的丝线,却始终握在自己手上。
自从刑场一面,许多事瞬间看清,许多话,却是越发讲不分明……
毓清见方杜若常常垂头静思,道他只是忧心战局,加上原也不是多话之人,在将士面前更不能失了威严,所以日日只与方杜若并驾骑行,山水之外,全无它话。
由豫入雍,必经秦岭天险,入山以来,栈道坎坷,行军愈发迟缓。毓清见方杜若面色忧虑,便拿眼神询问,方杜若道:“杜若在想,若卢衡派兵埋伏于此,我军岂非无可还击?”
毓清道:“一侧为绝壁,一侧为深渊,若非卢衡的兵士身插双翅,如何攻来?”
方杜若笑起,“殿下知道杜若不通兵法,是杜若多虑了。”
“原也不是多虑,所谓兵无常法水无常形,若是别人,当真命令手下攀上这绝壁顶端向下投石洒火亦不希奇,换成卢衡,我却不担心。”
“为何?”
“朝中皆言卢衡善战,并非妄语。他封疆多年,虽常与西沧、吐谷浑交兵,上任以来却未失一城,堪称善守之将。然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卢衡的短处,在于他善守不善攻,我出来前看过兵部里他历次作战的纪录,向来只是将攻城敌军打退了事,从不见他主动出城迎敌。据城垣尚且如此,据此天险,他又怎肯兴兵离巢?必定已在前方关隘稳稳驻扎,候我多时了。”
“殿下是说,蓝田关?”
蓝关扼西出要道、秦岭余脉,此关一出,便是陕中沃野,扬鞭催马,长安一日可临。
毓清勾起嘴角,“蓝关自古难下,今次若能被你三寸灵舌说破,也算千古奇闻。”
方杜若只笑道:“事在人为,试过便知。”
毓清不再说话,望向前路的眼中寒色渐生。
大军行至蓝田关下,天色尚早,毓清命埋土造饭,就山安营。方杜若欲向关门投拜,毓清只道行军辛苦,先歇几日再谈不妨,这般拦了下来。
次日粮草辎重一概运抵,工兵开始在阵地上搭建攻城塔楼,各营勤务亦协助组装石炮云梯,步卒整枪骑将刷马,蓝田关下一派工地景象。方杜若不得入关,只能发挥职务特长,四处指点,倒使工程进度比平时快出许多。两日后塔楼势起,石炮安座,云梯排开,战垒夯实,毓清向蓝关城头眺望良久,向方杜若道:“你若一定要去,今日,便去得。”
方杜若持使旗向关前请入,亦有弓手将拜帖射上关头。等了许久,关门一角的行马小门缓缓打开,一将策马出迎。
来人道:“卢大人请方大人入关一叙。”
方杜若驱马向前,忽听身后一阵马蹄疾响,毓清的踏云骢顷刻已至关前。
关中来将见攻城军中突出一骑,惊疑拔刀,却听那青骢马上的将军扬声言道:“我是六皇子毓清,回去对卢衡说明白,两军交战不伤来使,约时一个时辰,放他安然出来,如若少去半根头发,我发誓叫你蓝关上下,三族灭尽!”
来将早听过毓清修罗之名,如今对着那一双刀锋般的眼睛,只觉浑身上下冷汗涟涟,不敢多应,带着方杜若仓促进门。
蓝田天下重关,形制甚严,方杜若入关下马,被引至关墙边一处用做调度的小院,院中诸人往来奔走,神情压抑,卢衡坐在正厅,见他来,起身迎道:“几年不见,杜若贤弟别来无恙。”
卢衡的兵法师出方老将军,与方杜若自小相识,人道师门如亲门,论起交情,又与旁人不同。方杜若俯身拜道:“衡兄康健,小弟有礼了。”话一出口,只觉心酸,又道:“小弟来迟,衡兄见谅。
卢衡道:“两军交兵,各安其理,贤弟也是身不由己。”
方杜若借机言道:“想来衡兄亦身不由己,否则本无反心,为何起兵?”
卢衡笑道:“贤弟聪明,所谓君逼臣反,便是如此了。”
“此番小弟正是奉君命前来。皇上圣意已决,只要衡兄就此收兵,为雍州百姓止此干戈,陛下必保衡兄全家无恙。”
卢衡并未直言答他,只道:“贤弟知道先皇时安西将军钟承恩勾连废太子密图逼宫一案么?”
“此事朝中无人不知。当年事败之后,钟将军举兵投降,朝廷嘉他迷途知返,只将他贬而不诛,全家远迁戍边,并未伤及一人性命。有此先例,足见朝廷宽仁,衡兄亦不需多加顾虑。”
卢衡道:“看来恩师未将实情讲于你知。”
方杜若听他话含深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钟承恩是你生身父亲,若朝廷果真未伤一人性命,你家其余亲族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方杜若惊诧失语。
“钟家于远戍途中为官军尽杀,弃尸荒野,唯独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因带兵的参将一时心软偷偷匿下,那参将便是如今的方平居老将军,那婴孩,便是你方大人!”
“……如此密事,衡兄如何知晓?”
“当时为了行事机严,那主谋之人只拣选了旗下最为得力的几名亲族近卫,因此家父亦在军中。话到这里,你还不知主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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