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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荻 日月织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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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该这么做。”放弃了生的权利,蔺明争态度一转,变得淡漠,合眸泛出冷削幽光。“我活在这世上只是多余,只是累赘,拖累了义父一家,也害得义父中毒,再无颜偷生。”
“人的生死本就无常,何况我根本不懂毒,如何救你义父?”
“木老神医总有留下医书抄本供你学习。”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伤也甭医了,就放着给它烂吧。真受不了的时候,我会赏你一把刀子自我了结的!”语毕,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他糟蹋自己的苦心也就算了,竟还强人所难要她去救另一个人。
这算什么?买一送一吗?简直莫名其妙!
在这同时,蔺明争落拓颓丧地合上眼脸,脑中思绪乱奔。
生与死,仅仅一线之隔。
求生,为义父;求死,也为义父。
人云医者自有泱泱风范,但这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该怎么办?
两者皆为救命恩人,可恨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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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荻《日月织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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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岩万壑,峰峦竞秀,石峦层叠,曲径深幽,蜿蜒小道隐于密林野花中。
苍松老柳劲枝舒拔,古榆巨款冠如伞盖,林间偶有麋鹿出没,谷内景色依附地势起伏变化万千。
踏石径,跨石桥,耳畔水声哗然,水瀑白练如飞。挺拔高耸的石壁环抱池岸,清流碧潭有转红枫树环绕,绝世谷内触目所及景色皆宛然如画。
身着天蓝色绕襟深衣的木荨织,伫足于红枫飘零的树下,青丝随风微扬。她仰首凝望这片山水美景,一向无忧无虑的澄眸此刻怏怏不乐,为着对岸屋里的顽劣男子感到气恼,感到忐忑,感到没来由的挫败。
“如果可以置之不理,那就好了。”她喃喃低语,莲足沉重地踅回小岛,重重拍开那扇半掩门扉。
正如她所预料,他再度陷入昏迷中,面容枯槁,不见血色。
行至床榻旁,黑眸染上轻愁。自恃一身傲骨的她,这回可碰上个敌手。
忍不住蹙眉摇头。
“别人的命僖得你如此逞强?我也救了你,你怎不为我想想?”兀自叹了口气。看来她是别无选择了。
切脉完毕,她以手代针刺激穴道、经外奇穴、阿是穴、经络循布路线。平而揉之,按摩结合,具调节阴阳功效,因而引起穴位组织酸麻起变化,进而使生理渐顿的自然机能复又开始调节,促进血液循环。
须臾,在黑暗里来回寻觅光明的蔺明争,在浑噩中缓缓回醒。
睁开两扇沉甸的眼脸,头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她冷若冰霜的清妍容颜,以及毫无温度的覆雪澄瞳。
“为何还要救我?”他气息薄弱地吐纳。
她将被褥盖至他颈项,长眼睫半掩神采。“不论救不救你义父,你这条命都是我的,所以,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她不愠不火地道。转身到桌边提壶倒了杯茶水。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却赫然发现她折回床榻前,动作轻慢地扶住他的后脑,一点一滴喂他喝水。
这一瞬间,只觉腹中凉飕飕的,发出翻搅之声,且似有一股浊气下沉,换得精气上升。
“这是什么?”他沙哑地问。
“枫浆水,有活血补气的疗效。”简明扼要地答完,木荨织让他安躺回枕上,兀自将杯子托在掌心,视线放在杯沿的圈线上。
“你不必浪费心力在我身上。”
“你听好了,我不想收拾你的尸体,所以,我还是会将你医好,直到你可以走出这扇门为止。”
在鬼门关前数度经历死亡挣扎后,他已无心再与她争辩。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怅惘委靡的黑眸尽掩,脑中思潮模糊,再理不出个头绪。
她定定地望住他,突然开口道:“我叫木荨织。”
“什么?”他有些怔忡地稍抬目光。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不是吗?”长睫毛骄恣一扬,柔瓷般的肌肤泛着蜜色光泽,语气里多少透露着几许自负。“木荨织就是我的名字。”
隐去错愕表情,他漠不关心地嗯了声,心底却细细咀嚼起这个名字。
她喊木济渊为师父,却又继承了他的姓,莫非她也是个孤儿?抑或自小让木济渊收了当徒弟?
如果他没有记错,她说自己刚满二十而已,这年纪尚属年轻,没理由就此耗在这山涯水涧边,一辈子不接触人群。
思及此,心中不禁再度燃起一簇希望火苗,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既然自己尚且伤重待愈,何不利用这段时间另想法子说动她?
“你心里是不是正纳闷着,何以我姓木,却又不是木济渊的女儿?”无须探测他神情变化,木荨织怎会不明白他的沉默由何而来。
蔺明争刻意淡漠地掀唇冷笑。
“这疑问不难解释,你若不是孤儿遭他收留,就是家中贫苦,不得已只好离家拜师学医。”
“猜中一半。”
“一半?”
“我一出世便成了弃婴,教师父无意中遇上了,只好收养我,让我姓木,却不肯让我喊他一声爹。”她澄眸微眯,洒脱笑意横在唇边。前一刻还冷冽疏离,这一刻侃侃而谈,忽明忽暗的性子教人摸不着边。
蔺明争心头一紧,对于她云淡风轻的笑容感到呼吸窒碍。
没有倾城倾国的花容月貌,没有娴雅端庄的闺秀之气,比起艳丽无俦的曹影倩,她甚至不及十分之一,然而此刻他的视线却无法自她脸上移开。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木荨织并不平凡。她身上所散发出的诡谲香气,似暗藏玄机,强烈地蛊惑着他。
“你为什么要笑?”他不由得眉峰纠结。
“为什么不笑?我虽没爹没娘,但活得悠游自在啊。”巧转盹盼迎上他的愕视,木荨织倒觉他问得奇怪。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难道不觉孤单吗?”
“嗯……偶尔。”
她的回答时长时短,教他很难接话。
“师父过世后,我也曾有过出谷的念头,不过现在……”话至一半打住,她没再说下去。
“现在如何?”
“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一双认真的眼睛勾住他俊逸脸庞,眉梢轻扬。“人心险恶,恐怕我一踏出这谷便会丧命。”
“有仇家等着杀你?”
“仇家是没有,贪图那本‘毒门秘笈’的人倒是很多。”
“毒门秘笈?”他忍不住瞪大黑眸,心思深沉地梭巡她神情。
木荨织转而将捧温的杯子看回桌上,一脸的若无其事。“用不着这般瞧我,秘笈不在我身上,我也不晓得它在哪儿。”
“放心好了,我不会多问你半句,我了解你的处境。”即使这话说的口是心非,蔺明争也不得不说。
暂时得和她保持好关系,而且,他必须先弄清楚她的状况。
“你了解?”她失笑地轻摇蛲首,毫不留情撕破他的虚假面具。“你怎可能了解?依我看来,你既知有本。毒门秘岌。或许可以救你义父,当会处心积虑从我口中套出话吧?”
尽管面色青白交斥,硬生生被人刺中弱处,蔺明争仍十分镇定。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蔺某非无耻小人,只要姑娘不愿意,我不会多行探问。”
“是吗?”
“离府前,我义父就只剩一口气,如今我伤重无法动弹,即使明天复原连夜赶回去也未必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更遑论救他。”
“你知道就好。”她平静说道。“生死有命,太多人愈是固执强求,愈是让将死之人无法安心求去。你千里迢迢寻医,就算真医好了你义父的命,终有一日,他还是得死。”
至少不是现在!他没有将这话明白说出口,惟在心底坚持信念。
“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将生死看得如此平淡。”
“你不也在阎王殿前来回走了几趟?”
“难道你也走过?”
“比你多个几回,只可惜我福大命大,至今安然无恙。”
令他诧异的是,她眼中无仇无恨,未见一丝风浪。假如她曾经在生死关头上挣扎过,不可能如此平静,年纪轻轻,竟超脱了太多太多世俗怨慰。
“你不恨那些追杀过你的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轻抿朱唇,慨然淡笑。“所以,等你离开这儿之后,我也会很快忘了你。”
他相信她会,但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计算“时间”与“日子”?她说的很久是多久?很快忘记又是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忘记?
“如果我问你,我这伤还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你回答得出来吗?”
“何必加个‘如果’两字?你的意思就是希望我给你答案不是吗?”秀眉紧蹙,她极不欣赏他的拐弯抹角。
他闷闷然不答腔,除了默认自己太过拙钝,还能怎么回话?
“不过你这问题倒是问倒我,毕竟伤在你身上,我想,只要你安分些没再出大岔子,用不着几天就能生龙活虎的下床走动了。”
几天?果然又是个含糊不清、难以介定的答案。他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叹息,决定不再刁难她有关于“时间计算”的问题。
“我明白了。”同样敷衍了事。
望向窗外夕照迷离的霞色,木荨织轻掸衣摆,神色从容地自床沿站起。
“时候不早,我得去张罗些吃的。你好好休息,记得没事别乱动。”嘱咐完毕,天蓝色身影翩然离去。
望着被她扣上的木门,他的心底辗过几许落寞。
她冷僻不驯、孤傲难辨的个性,让他感到困踬、感到疑惑。
长期隐匿于这景色优美的山林绝境,怎会培养出此般怪诞性情?他弄不懂,一时之间又该如何突破她的心防?
赫然发现,她的话并非全然难以取信。
短短四天过去,他果真如她所言,得以下床走动——只不过尚未达到生龙活虎的境界——但能走出草庐外透透气,已让他感激涕零。
由于大腿骨曾经严重断裂,现下走起路来,不免一跛一跛形同瘸子,也因如此,木荨织特地在山野间弄了根树枝当他的拐杖,方便他行动。
午后,蔺明争趁她出外寻采药材的空档,拄着木杖伫在可以望见白色落瀑的地方。池潭碧水滢滢,垂杨依依,远山近景美得犹如人间仙境,他像是错实时空的一颗沙粒,既渺小,又突兀,显得格格不入。
从坠落山崖至今,究竟已有多久?
义父是否依旧活着?
他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她交出那本“毒门秘笈”?
数不清的疑问充满脑海,继而梗塞着让人无法思考。他的双瞳幽冷如这潭水,望似澄澈无纹,实则深不可测。
晚霞渐染天际,光阴流逝,雁儿归返,他浑然不觉疲倦地持续立在池边观景,直到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谷内日夜温差大,回屋里躺着吧。”
他幽然回神的转过头,瞥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背着的竹篓装满各种奇花异草,湖水绿的衫裙沾上不少泥巴杂草,显然历经一番辛劳。
也才发现,原先日正当中的那颗火球,都快隐逸到山的另一边去。
“你回来了。”
木荨织神色些微不悦地沉脸。“你一直站在这儿吹风吗!”
“大概有一会儿,想着想着便忘了时间。”拄着木杖,他边说边吃力的挪动两脚往屋内走。
“让我扶你。”说话的同时,两手已牢牢搀住他的肩臂,随他步步向前。她刻意忽略心底那抹异样感觉,不让那股陌生情悖随之攀高。
他只是恰巧让自己救起的病人,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不应该也不可能有别的情况发生。
“你也累了一天,还背着这么重的药囊,我自己走便成。”
“我背这药囊已经背习惯了。你想快些痊愈,就得样样听我的。”木荨织的话不多,但每日开口皆是半命令半强迫的语气,教人拒绝不得。
他摇摇头,对于她的好强很是无奈。
“我不明白,像你这般倔强又固执的人,为何愿意离群索居?”
“要不,会离群索居的该是怎样的人?”她反问。
“该是像你师父一样,看淡人情冷暖、看破红尘俗世的人,才会选择这清心寡欲的独居生活。”
“我不像吗?”
收住正要踏进屋内的一只脚,蔺明争直勾勾地望住她,那双不掺一丝杂质的清亮明眸,纯真得令他错愕。
“你——”
“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不了解你。”他很快地说道:“我不清楚你有什么理由,肯下决心要一辈子守在这儿。”
“错了。”她断然反驳。
“错了?”
“师父死了以后,我更不清楚我有什么理由要离开这里。这儿的生活清幽、自在、简单,不受外界干扰,更无须汲汲营营、庸庸碌碌,甚至遭人追逐砍杀。待在这,我知足得很。”在嗔目皱鼻之余,黑瞳一闪,变得心机深重。“而且,要我为了救一个在垂死边缘挣扎的老头,出谷去跋山涉水,原就万万不可能。”再三把话挑明,是要他别再存着半点希望。
蔺明争掩饰着挫败情绪,瞥开脸,强自稳住胸膛的起伏,慢慢跨入屋内,朝挂有珠帘的厢房行去。
“你先躺好,我得瞧瞧各个伤口愈合的情况。”扶他坐定后,木荨织转而卸下竹篓,取来湿毛巾将手上污泥擦去抹净。
将木杖搁在床边,他小心翼翼地躺下,感觉腰骨的地方还使不上力,必须靠双手支着床板才不至啪地整个撞上去。
木荨织动作轻慢地将他裤管卷起,仔细端详自膝盖至小腿骨间一道赭褐色裂痕。再抬起头,眉间已聚拢了不少愠火。
“让你下床随意走动,不是要你站着一整天不动,你真想残废,也犯不着这般刁难我!”
他脸上涌现千百种难堪。“对不起。”
她心里有气,看也不看他。只当流年不利,救了这累赘来让自己忙碌。
“我先去煎药,你在这‘好好’躺着,再有个闪失,别说我医术不精,让你这伤拖得久长。”
“是,我知道了。”那加重力道的“好好”两字,听在耳里刺耳难当。
最令他纳闷的是,她为何变得如此易怒,远比相识之初更甚,即使下一刻又若无其事,但这反复无常的个性,还真让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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