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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沧海变成桑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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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再要问岳家索回彩礼罢,舆论早成了一边倒的趋势。毕竟是他魏老二自己当先逃跑,把新娘往虎口一丢。这样想吧,倘使这位新娘子没福命蹇,就此被大虫一口吞掉,他魏家还不照样是人财两空?如今好是新娘子洪福齐天,那也是人家自己的福,跟扔下媳妇撒腿就跑的魏家又有什么干系?
两人这一提到魏老二,想到那种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不免好气好笑。尤其这猪八戒之前也不曾照照镜子,还动过她们剑馆著名刺玫瑰阿闲的心思!其实光这一条,也就够得上死有余辜十恶不赦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遑论他哉?
闲话间小鱼自回厨下。余下两人笑骂一阵,才又回到刚才的话题。阿闲道:“这一次,我们就是吃亏在武功差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自今而后,勤学苦练。今儿晚上,我们就到锥子山上练剑,怎么样?”
看来,这也是死过一回之后的共识。冷凝又哪有个不答应的?正好晚上家里请客,也烦着那种闹腾腾的场面。虽说大虫是她杀的,可等她杀完了,大人们一厢里说起话来,又是恭维,又是恭贺,个个显得蜜里调油难解难分,那光景,哪里又有她的位置?烦!
也不必形容那晚饭时的热闹光景,左右是冷凝躲着人群在房间里匆匆扒了两口,便提剑出门。一路出得东街,拐上田间小路,夜月底下,便看见锥子山清晰的剪影。锥子山其实只是混名,大约是自山顶建了座文峰塔,那塔直刺天空的形象在山乡人看来,就是一根鲜明不过的做针线扎鞋底的锥子,而得名。
走在田埂上,昨天还冷冽的夜风扑在脸上,此时竟柔和得象母亲轻抚的手。吹面不寒二月风,原来春天这就已经到了。被这样的微风一吹,冷凝霎时间身心舒展,脚下韵律不觉丰富,走动中似乎有一种舞动于春风的感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地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跟着她已经有些时候了。仔细一想,好象刚上东街,这步声就粘在身后。但东街毕竟是繁华所在,身后有几种脚步声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她拐了这么多个弯,早是出城入郊,那步声仍然跟在身后。并且,不即不离,既没有加紧步伐超过去的意思,而当她被春风一吹,步速加快,那人也没有掉队的倾向,干脆也跟着加快了节奏。
这人究竟是谁?
冷凝蓦地恐慌起来。小时候奶奶说过的故事一下子都从遥远的记忆里翻腾而出。奶奶是从大化坪那种深山里嫁到县城冷家的,随着嫁妆便带来了说不完的山里故事。奶奶说,山里人走夜路的时候,是回不得头的。比如有人从背后搭上你的肩膀,你不要理他!要知道那可是狼。你一回头,咽喉暴露,狼便一口咬下来了。
冷凝身后的这个人并没有搭她肩膀。那么,他不是狼了。不是狼,会是什么呢?冷凝打个寒噤,忽然想,难道是鬼?至于鬼,奶奶也说过的,如果鬼跟上了你,你也不能回头。因为走夜路的时候,人的肩膀上,是有两盏看不见的长明灯的。鬼就怕了这个灯。你一回头,这灯嗖地灭了一盏,鬼就不再怕你了。
冷凝嗓子眼直发干,腿弯子也禁不住直了,只觉一步步捣在地上,都吐出她心眼里的一个字来,所有的步声连在一起,便坚定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决、不、回、头!
我、决、不、回、头!
在“决不回头”的脚步声中,好容易走完田埂,登上自锥子山脚下流过的淠河支流幽芳河的堤岸。不料那脚步声也跟着上来了。冷凝暗暗叫苦,这才终于想到,只是决不回头是没用的,总不成这样一直跟鬼走下去,走到东方发白?但若是照原先计划,到锥子山上去,固然见到阿闲总要心安些了,可又总不好意思,明知身后有鬼,却还给她带此一只鬼来?
所以最要紧的,还是把这只鬼尽快赶走才好。怎么赶走呢?奶奶好象也说过那方法的,只恨自己那时太贪玩,竟把这样重要的知识,统统都给忘记了。冷凝一壁后悔,一壁搜肠刮肚,终于将奶奶传授过的那些法子想起来个影子。狗血?粪便?那好象是对付妖怪。妖怪跟鬼有什么区别?不管了,反正这两样东西现在也没有。再或者,桃木符?也没有。张天师神符?这个也只能下次再用。下次再走夜路,一定记着怀里揣一张。还有呢?咒?观音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六字真言?
唵嘛呢……?
俺叭呢……?
唵嘛呢叭哞吽!
终于想起来了!冷凝如释重负,顿时在心里狂念起来:唵嘛呢叭哞吽!唵嘛呢叭哞吽!唵嘛呢叭哞吽!
果然佛祖是慈航普渡的。三遍还没念完,背后的脚步声嘎然而止。冷凝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时不得不深表敬佩,当下还恐效力不够,努着劲又补念几声。却听身后一个怪样的声音道:“凝儿!”
冷凝吓得一颤。答不答应呢?还在奶奶的故事中紧张地思索着——好象有一种鬼,专门叫人的名字勾魂?身后那人已经冲了上来,又叫一声道:“这么巧呀,凝儿!”
冷凝扭头一看,鼻子险些儿没给气歪。原来却是个剑馆的同窗。就是昨天在演武大厅里站在她旁边,给她翻《暗器打穴大法》还没翻出个结果的那男弟子,小名叫做阿明的。老天丫!这家伙在她屁股后面跟了这半天,差一点没有吓破她的胆,还好意思说“这么巧”?
阿明笑道:“这么晚一个人往哪去呢?还拿着把剑,不是又去打虎吧?
冷凝本来就生气,让他这一说,更不高兴了:“我跟阿闲约好了到锥子山上练剑。”
“是么?”阿明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好象是看阿闲在不在,然后就忽然递过一样东西来:“这个给你。”
冷凝接过来,夜色下认得是个竹筒,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在手上摇一摇,好多小东西滚动着滴滴答答地撞在筒壁上,终于明白过来:“炒黄豆?”
阿明一怔:“呃……是呀,我妈炒的。”
冷凝道:“那谢了。那你这么晚,在这里又做什么?不会是一边吃黄豆,一边散步吧?”
阿明道:“呃……只是随便走走。”
“那你继续走吧,”冷凝道:“我要上山去了,说不定阿闲已经在等我了呢。再见!”
“再见!”
冷凝听到这一声,已经向前走出两步路。心里只觉得阿明奇怪。一个大男人家,吃什么炒黄豆呢!不过这一层奇怪,也没怎么放在心里,过桥上山,到了塔底,阿闲果然已经到了,月亮头下,正把剑使得花团锦簇呢。见她过来,不由分说,刺过一剑。
冷凝跳开,以一个优美的姿态反手拔剑,迎将上去。两人遂剑来剑往,各自亮开前无古人的俊逸势子,迎战对方后无来者的臭滥剑法。当然,再臭的剑法,对于锻炼身体总无坏处。尤其摆势子比较累人,两个人如此这般风情万种、风姿摇曳的交上手,不要多久,额上也都见汗。阿闲先跳出战圈:“歇会儿吧。”
“好的,”冷凝巴不得这一声,早把剑往鞘里一插,拿出竹筒:“来,吃炒黄豆。刚才正巧碰见阿明,给的。”一边说,一边把竹筒盖子一揭,倒出两把豆子,跟阿闲一人一把,信步往塔内走去。
“这是什么豆子?”阿闲走在前面,道:“可不象黄豆呀?”
冷凝往掌心一看,那豆子果然不是黄豆。黄豆圆鼓鼓的,这些豆子却生得煞是苗条。看来阿明也是个五谷不分的家伙,只知吃,混不知吃的什么。好在无论他知道与否,只要是豆,总是尽可以吃之不妨。冷凝伸指一弹,一粒豆子比打镖还准确,百步穿杨,落入口中。那边阿闲也跟着吃进去一粒。
两个人嘎嘣一嚼,表情忽然都异怪起来,一个面面相觑,忽地一起弯腰低头,张嘴大吐。阿闲对着墙脚连连“呸呸”上几口,直叫道:“呸!这简直是什么世道?连阿明这种人,也都学会耍弄人了!”
冷凝跟着吐完,抹抹嘴,苦巴巴地没有说话。阿闲愤然道:“且看看是什么东西!”噔噔噔冲上二层,凑到塔眼边仔细一张,月光下那豆子黑乎乎地,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好在她是刚刚发奋向上,虽没正式练好武功行走江湖,那行走江湖的诸多物事倒带得齐全,信手摸出火折子,一下吹亮,便往手掌心里一照——不照则已,这一照,顿时“咯咯咯”止不住直笑起来。
冷凝凑上去看,却见那豆子不止是身材苗条,连脸蛋都漂亮得从所未见,一半红来一半黑,在阿闲手里聚成一堆,被火光照耀着,粒粒饱满,灿灿发光。阿闲笑得肩膀直抖,怕把豆子抖出来,连忙把手握成拳头,笑道:“这个真是阿明给你的?”
冷凝情知有什么不对:“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豆子?”
阿闲要说,忽又笑得止不住,弯下腰去直揉肚子。冷凝大急,抓着她又推又搡,连连道:“笑什么嘛!笑什么嘛!快说快说,笑什么嘛!”
阿闲笑了半天,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不忙着回答。先是一肃衣襟,清清喉咙,从塔眼里无限深情地了望明月,忽然拉长声音,吟起诗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笨丫头!这是红豆呀!恭喜你啦!这下可终于被人家看上啦!”
冷凝将信将疑:“这就是红豆?你怎么知道?”
“切!”阿闲不屑道:“长了这么大年纪的人,都没见过红豆的,恐怕就只有你了吧?看你这模样,其实也不是特别对不住大家的眼睛——算了,既然是红豆,两馋嘴猫也只好歇一歇了,来,再把它装回去。”
冷凝机械地把两把红豆又装回竹筒。坚硬的豆粒洒落筒底,响得圆润而清脆,可又说不上来有些空荡荡的。冷凝心里也空荡荡地,有些发慌,没有着落,整个人虚飘飘地好象浮在了什么地方。阿闲一口吹灭火折子,道:“倒看不出阿明……这么闷的一个人,也有这心思!”
冷凝不答,只又机械地合上筒盖。抬眼看明月,那月亮飘在天空中,很远很远。恍惚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象月亮一样的飘远了。只那是什么呢?难道是岁月?是没有认识红豆之前的那段岁月?
飘得远远的月亮仍旧在清灵灵地照着人间。不远的山路上,缓缓走来一对情侣。二月里的春风温柔地从山坡上拂过来,又从塔眼里钻进去,一股馨香的气息便不知从什么地方泛出来,倏忽间渗透这个轻暖的春夜。
一片温馨的寂静中,山坡上的那对情侣渐渐走近。春风中隐约传来一串轻咳。这轻咳有些似曾相识,冷凝微微一怔,仔细一瞅,果然认出个熟悉的身影来。可是,那熟悉身影身边的那个女人,却又是谁?又是谁以那样粘腻的姿势,走在一贯孤家寡人的乱草丛身侧?
再走近些,还是阿闲见过几面,认出来了。这女人谁能想到,竟就是昨天的新娘子月影如花?月影如花挂在杞成舟的胳膊上,两个人依依偎偎地,在串串病态的咳嗽声中,一直走到塔下站住。几乎是在同时,剑馆先生低头看看身边的女人,月影如花也在抬头,两张嘴唇便没有任何前兆地,互相凑了过去。
这样的春夜未免有些迷乱。隐在塔里的两个人大气也不敢透一声,只有心跳不听使唤,怦怦如鼓般跳。而塔外,正有一场激情在燃烧。吞噬与快乐,渴望与疯狂。男人女人的喘息混在一起,也不知是被春夜点燃了,还是他们点燃了春夜?
这样的春夜呵,总是让人有些不能忘怀。
葬花公子
两骑快马一前一后紧擦着镖车,爆豆也似的蹄声中,夹着一声轻笑,飞一般去远。从早晨到现在,自翠云廊蜀道这样追过来的西南堂快马,已经是第十八对。马上的三十六个人,清一色的太阴教天青色服饰,在翠云廊森森古柏的掩映下,便留给大家一串黑幽幽的印象,以及嵌在黑幽幽的袍子上,在奔驰中翻滚飞扬、晃人眼目的三十六弯冷月。
插着西川镖局镖旗的这一行镖客,从成都府出镖,四五天走下来,也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过了前面素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险剑门,便是往汉中去的栈道,却偏偏在这个要紧关头,撞见这伙惹不起的祖宗。别的不说,负责押这趟镖的镖头凌风尘单是听到这声笑,便知道今儿这趟镖,可算是遇到麻烦了。
在肚子里揣摩一阵,凌风尘便转头去问这一次跟镖而来的青城派师兄。她所属的这个西川镖局名气不大,在川中一向受青城派荫庇,因而每次出镖都由青城弟子跟镖,已成一种沿袭已久的惯例。一者,可以借青城派的名头,保一保路途平安;二来,也是利益均沾的意思。今儿这次,跟镖来的便是掌门人无缺道长的得意弟子东方佳木。凌风尘身为东方佳木七师叔无心的记名弟子,论起辈份来,是他的师妹。这当儿,便向他探过头去,低声道:“东方师兄,情形可有些不对呢。”
东方佳木道:“是么?”
凌风尘道:“这些人身上并无包袱,不是走长路的模样。而且前面就是剑门关,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魔教的魔崽子们偏偏在这个时候,先我们一步过去,我看不只是一种巧合。”
东方佳木道:“是么?”
凌风尘道:“大家几个月前才起冲突。虽说江风楼协定中,他们已经占了很大便宜,可这些人又哪有个餍足的时候?要重起争端,那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东方佳木道:“是么?”
凌风尘道:“只是要重起争端,总得找个理由。就象上次明月楼的大厨,指不定是他们自己杀了,却混赖在我们身上。不过在市廛里找理由,总难免破绽,现在这边荒野地的,哪怕他随便栽个什么赃过来,我们如何分辩?所以我的意思,这一路往前,大家可得千万小心了。无论看见什么可疑迹象,都不要上去插手。不知东方师兄意下如何?”
东方佳木道:“是么?”
四个“是么”说下来,凌风尘终于明白,跟这位师兄商量事情,是白费精神的。无奈之下,也只能自顾着把这层意思吩咐下去。一边肚子里暗暗抱怨,却不知这一次,青城派给她派了个什么样的师兄来?从成都府走到现在,也好有几百里的路程,这人倒好,一共说了可有十句话,加起来总计不超过二十个字。看来派里的纷纷传言倒是确的了,说是山脚下玲珑斋里出了事故的那位姑娘,却是跟他有了私情,偏又被他始乱终弃,这才终于闹出上吊自杀、一尸两命的事情来,哼!
凌风尘想到这事,便在心里痛骂一声。一时不免又为那位不幸的姑娘,使劲儿捏一把拳头。不用说,若在平时,碰见这样的不平事,她早是一拳头打过去了。偏偏今儿犯事的人却是师兄,这一把拳头,因此,也就只能是在心里捏一捏而已。而如果同样的事情,犯在师兄身上,拳头就捏在心里,犯在别人那里,拳头就打出去,那这种打出去的拳头,其抱不平的公正成分,不管怎么说,总是打了很大的折扣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既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凌风尘也就不再去管她师兄的风流韵事,自管留心着这一溜镖车,迤逦顺着山路,一直走到剑门关下。
时间已是酉时,只夏季日长,天色还是大明的。一行人走到关下,那剑门关却出人意料,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早已关闭。凌风尘一马上前,看着天下第一雄关夹在大小剑山的峭壁狭谷之间,被两扇铜钉森森的大门封得严实,不祥的感觉愈加浓郁。虽说是年轻,可十八岁走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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