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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传-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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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文森特说,“青豆烧小牛肉,我最爱吃的菜。” 
  “我讨厌小牛肉,”高更说,“我真高兴可以不吃了。” 
  “吹牛。” 
  他们漫步走去,进入山脚下的小三角花园。 
  “喂,”高更说,“保罗·塞尚在那儿,躺在长凳上。我真不明白那个呆子为什么要把皮鞋当枕头。我们来弄醒他。” 
  他从裤子上解下皮带,一折两,朝着睡觉的人,在穿着袜子的脚底心上猛地一抽。塞尚痛叫着,从长凳上跳了起来。 
  “高更,你这个可恶的虐待狂。那就是开玩笑的意思吗?终有一天,你会逼得我砸烂你的脑袋。” 
  “这样才能使你的脚晒晒太阳。干吗把肮脏的普罗旺斯皮鞋枕在你的头下呀?我看这比没有枕头更坏。” 
  塞尚揉揉脚底,穿上靴子,发着牢骚。 
  “我不是用鞋当枕头。枕在头下,睡着后,就没人能偷了。” 
  高更朝文森特转过身去,“他讲话的样子会使你以为他是一个挨饿的艺术家吧。他的父亲开银行,埃克斯昂普罗旺斯的一半是他父亲的。保罗,这是文森特·凡·高,泰奥的兄长。” 
  塞尚和文森特握手。 
  “真不巧,没能在半小时前找到你,塞尚,”高更说,“否则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巴塔耶有我吃到过的最好的青豆烧小牛肉。” 
  “真的好,是吗卢塞尚问。 
  “好?太可口啦!不是吗,文森特?” 
  “当然,当然。” 
  “那我倒想去吃一点了。来,陪陪我,高兴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再吃得下一份。你行吗,文森特?” 
  “也吃不下。不过,如果塞尚先生一定要……” 
  “做个好人吧,高更。你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吃饭。如果你们小牛肉吃够了,那就吃点别的好了。” 
  “好吧,就听你的。走吧,文森特。” 
  他们回到女修道院长路,朝巴塔耶饭店走去。 
  “晚上好,先生们,”侍者说,“点菜吧7”“对,”高更答道,“来三个当天名菜。” 
  “好。什么酒?” 
  “你点酒,塞尚。在这方面,你比我高明。” 
  “我看,有圣埃斯泰弗,波尔多白葡萄酒,索特罗白葡萄酒,波恩红葡萄酒……” 
  “你尝过他们的波马尔葡萄酒吗产高更狡猾地插嘴说,“我总以为这是他们店里最好的酒。” 
  “来一瓶波马尔葡萄酒,”塞尚对侍者说。 
  高更不消多时就吞下了他的小牛肉和青豆,转向塞尚,后者刚吃了一半。 
  “顺便问问,保罗。”他问,“听说左拉的《作品》销了好几千本。” 
  塞尚对他狠狠地白了一眼,厌恶地推开菜盆。他转向文森特。 
  “你读过那本书吗?先生。” 
  “还没有。我刚看完《胚胎》。” 
  “《作品》是一本坏书,”塞尚说,“一本虚伪的书。而且是借友谊为名所干下的最卑劣的出卖。那是一本关于一个画家的书,凡·高先生。关于我!埃米尔·左拉是我最老的朋友。 
  我们一起在埃克斯长大的。我们一起上学。我来巴黎就是因为他在这儿。我们比骨肉兄弟还亲,埃米尔和我。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计划过如何成为伟大的艺术家。可现在,他却对我干下了这个。” 
  “他对你干了什么?”文森特问。 
  “他嘲笑我。挖苦我。把我弄成了全巴黎的笑柄。我回复一日地对地阐述我对光的见解、对描绘表面现象下的结实之看法,以及对调色板来一次革命的想法。他听我讲,鼓励我,诱我讲。他一直仅仅是在为他的书搜集素材,给别人看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呆子。” 
  他喝干了酒,又朝文森特转过身来,接下去说,怒火在他的不愉快的小眼睛里燃烧。 
  “左拉把我们三个人写进了那本书,凡·高先生,我、巴齐耶和一个常替马来打扫工作室的可怜的、不幸的孩子。那孩子有当艺术家的愿望,但最后因绝望上吊自尽。左拉把我描绘成一个空想家,又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虫——自以为在对艺术进行革命,可是他之所以不用传统的方法描绘,只不过是由于他压根儿没有足够的本领而已。他把我吊在我自己杰作的绞刑架上,因为我终于认识到:我错误地把疯狂的乱涂着成是天才。为了和我作对,他还塑造了另一个从埃克斯来的艺术家,一个把最陈腐的学院主义垃圾统统翻了出来的、多情善感的雕塑家,并且把他描绘成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真有趣,”高更说,“左拉还是第一个起来捍卫爱德华·马来的绘画革命呢。埃米尔为印象主义绘画所作的贡献,比活着的任何人更多呀。” 
  “对,他崇拜马来,因为爱德华推翻了院士们。但当我正想起越印象主义者的时候,他却当我是呆子,是白痴。至于埃米尔本人,他是一个才智平庸、令人讨厌的朋友。我早就不上他家了。他的生活就象一个该死的资产阶级。地板上铺着奢侈的地毯,壁炉搁板上摆着花瓶,有几个佣人,一张雕花书桌供他撰写他的杰作。呸!他比马来不敢当的中产阶级更有钱。 
  他们两个人骨子里是一对资产阶级兄弟,这就是他们和好相处的道理。正因为我和埃米尔是同乡,自小相识,所以他以为我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 
  “我听说几年以前,他为你在‘落选沙龙’中的作品写过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怎么样啦?” 
  “埃米尔把它撕了,高更,就在付印的前夕。” 
  “那为什么?”文森将问。 
  “他担心批评界会以为他之所以卫护我,仅仅由于我是他的老朋友。如果他出版那本小册子,我就能立足了。他改出了《作品》。这就是友谊。我在‘落选沙龙’中的作品,在一百个人当中,受到九十九个人的嘲笑。迪朗一吕埃尔展出德加、马奈和我的朋友吉约曼,但他们拒绝给我两英寸的空隙。甚至令弟,凡·高先生,也害怕把我的画放在他的隔层楼上。巴黎唯一肯把我的画放在橱窗里的,是唐居伊老爹,但他,可怜的人,无法把一块面包皮售给一个饥饿的百万富翁。” 
  “瓶里还有波马尔葡萄酒喝,塞尚?”高更问,“多谢。我对左拉表示反感的是,他使他的洗衣妇讲起话来太象真正的洗衣好了,而当他离开她们的时候,却忘了改变他的风格。” 
  “噢,我在巴黎耽够了。我要回到埃克斯去终老。那儿有一座山,从峡谷里耸起,俯视整个乡野景色。在普罗旺斯,有晶莹明亮的阳光和色彩。什么样的色彩啊!我知道山顶旁有块地要出售。上面覆盖着松树。我将造一个工作室,辟一个果园。在我的土地周围立一道墙。 
  墙顶上插上玻璃瓶碎片,以便与外界隔绝。我将永远不再离开普罗旺斯,永远不,永远不!” 
  “做隐士,啊?”高更朝他的波马尔葡萄酒杯咕味道。 
  “对,隐士”“埃克斯的隐士。多可爱的称号。我们最好上巴蒂格诺勒咖啡馆去吧。此刻,人该都在那儿啦。” 
  差不多全在那儿。洛特雷克面前的一堆茶托,高得足够搁他的下巴。乔治·修拉在与员克坦——一位瘦长的画家,他想把印象主义的技法和日本版画的技法合起来——悄声地交谈。 
  亨利·卢梭从口袋里掏出小甜饼,浸泡在牛奶咖啡中,泰奥在与两个较为时髦的巴黎批评家进行一场热烈的讨论。 
  巴蒂格诺勒原来是克利希林荫道人口的一个郊区,爱德华·马来就在这儿积聚了巴黎的血缘精神。在马奈生前,巴蒂格诺勒派总是每星期在咖啡馆内聚会两次。勒格罗、方丹一拉图尔、库尔贝、雷诺阿,全在那儿碰头,完成他们的艺术理论,但现在,这个流派已被年轻一代所取代了。 
  塞尚看到埃米尔·左拉。他走向远处的一张桌子,叫了一杯咖啡,离群独坐。高更把文森特介绍给左拉后,便走到图卢兹一洛特雷克并排的椅上坐下。左拉和文森特单独坐一张桌子。 
  “我看到你和保罗,·塞尚一起走进来,凡·高先生。看来他一定对你讲起过我了吧?” 
  “是的。” 
  “说了些什么?’“我怕你的书深深地伤了他的感情。” 
  左拉叹了口气,把桌子从有坐垫的凳前推开去,以便让他的大肚子占有更多的空间。 
  “你有没有听说过施魏宁格疗法吗?他问,“他们讲,如果一个人吃饭时光吃干的,那末三个月里就能减轻体重三十磅。” 
  “没听说过。” 
  “那本关于保罗·塞尚的书的写作,深深地伤害了我,可是,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呀。你是一个画家。你会仅仅因为怕使你的朋友不愉快,而把他的肖像伪饰一番吗?当然不会的。保罗是一个极好的小伙子。许多年来,他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的画简直荒唐。你知道,在我家里是无所谓的,先生,但我的朋友们来访的时候,我不得不把保罗的油画锁在食柜里,免得他受人嘲笑挪谕。” 
  “不过,他的画显然不至于那么蹩脚呀。’“糟透了,我亲爱的几·高,糟透了。你没有见过吧?所以你有怀疑。他画得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我敢说,他完全疯了。” 
  “高更尊敬他。” 
  “那使我伤心,”左拉接着说,“看到塞尚在这种异想天开的形式中葬送他的一生。他应该回到埃克斯去,继承他父亲在银行里的位置。他能在那方面作出点成绩来的。象目前这样下去……有如一日他会上吊……就象我在《作品》中所预言的。你看过那本书吗,先生?” 
  “还没有。我刚看完《胚胎》。” 
  “是吗?你认为那本书怎么样?” 
  “我以为这是巴尔扎克以来最好的小说。” 
  “是的,那是我的杰作。这本书在去年的结尔布拉斯》上连载。使我得了一大笔钱。现在这本书已经销售了六万余册。我的收入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多。我在海当的房子要盖一排新的耳房了。这本书在法国的矿区里已经引起了四次罢工和造反。<<胚胎》将引起一场巨大的革命,当那场革命起来的时候,资本主义就再会啦!你画些什么东西,先生……高更刚说你的大名叫什么来的?” 
  “文森特。文森特·凡·高。泰奥·凡·高是我的弟弟。” 
  左拉放下在石面桌子上乱涂的铅笔,盯住文森特看。 
  “奇怪。”他说。 
  “什么?” 
  “你的名字。我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也许泰奥向你提起过吧。” 
  “他提起过,但我不是指这个。等一等!那是…那是……《胚胎》!你在煤矿区呆过吗? 
  “呆过。我在比利时博里纳回住了两年。” 
  “博里纳日!小沃尔姆斯!马卡斯!” 
  左拉的大眼睛差不多要从他那滚圆、长满胡子的脸上爆出来了。 
  “那么你是基督第二次降临啦!” 
  文森特脸红了。“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博里纳日呆过五个星期,为《胚胎。搜集素材。‘黑下巴’们提起了在他们中当福音传道者的一个救世主般的人。” 
  “轻声一点,我请求你!” 
  左拉双手交叠,按在他的大肚子上。 
  “别害臊,文森特,”他说,“你试图在那儿干的事是有价值的。你仅仅是选错了媒介物。宗教,无论在哪里,都争取不到人们的。只有精神上有所准备方能接受今世的苦难,指望来世的极乐。” 
  “我发觉得太晚了。” 
  “你在博里纳回过了两年,文森特。牺牲你的食物、钱和衣服。你工作得要死要活,可是得到什么结果呢?什么也没有。他们把你当作疯子,把你赶出教会。你离开后,情况并不比你来的时候好一点。” 
  “更糟。” 
  “但是我的媒介物能做到。写下来的字会引起革命。比利时和法国的每一个识字的矿工都读过我的书。在所有的煤矿区里,没有一家咖啡馆,没有一所悲惨的茅舍里,没有一本翻旧了的。胚胎>)。那些不识字的人,由别人一遍又一遍地念给他们听。已经罢工了四回。更多的罢工在后头呐。整个国家沸腾了。(胚胎》将在你的宗教无能为力的地方,创造出一个新社会。我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 
  “什么?” 
  “法郎。成千成万的法郎。和我一起喝一杯,好吗?” 
  围着洛特雷克桌子的讨论,变得活跃起来。人人的注意力转向他们。 
  “‘我的方法’怎么样啦,修技?”洛特雷克问,把一根根手指的关节撤得格格作响。 
  修拉作装没有听见这种冷言冷语。他那完美的五官和平静的假面具般的表情,显示出来的不是一个男子的脸容,而是男性美的本质。 
  “有一本关于色彩折射作用的新书,是美国人奥格登·鲁德写的。那看比赫姆霍尔兹和谢弗拉尔更进一步,虽然不象絮佩维埃的作品那么刺激。你看看会有好处的。” 
  “我不想看有关绘画的书,”洛特雷克说,“还是留给门外汉阳。” 
  修技解开黑白格子上衣的钮扣,整整有圆点花的蓝色大领结。 
  “你就是一个门外汉,”他说,“只要你还在捉摸你自己所用的色彩。” 
  “我不捉摸。我凭本能就知道。” 
  “科学是一种方法,乔治,”高更插嘴,“通过成年累月的艰苦劳动和实验,在色彩运用上,我们已经科学化了。” 
  “还不够,我的朋友。我们时代的趋势是朝向客观的制作。灵感、磨炼和谬误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能读那些书,”卢梭说,“它们使我头痛。然后只得整天地画画来消除头痛。” 
  人人笑了起来。昂克坦朝左拉转过身子说:“今天晚报上有攻击《胚胎》的文章,你看到吗?” 
  “没有。说些什么?” 
  “批评家说你是十九世纪最不道德的作家。” 
  “他们的老调。他们无法找点别的口实来反对我吗?” 
  “他们说得对,左拉,”洛特雷克说,“我发觉体的书是描写自欲的、鞭亵的。” 
  “当你看到淫秽的行为时,应该懂得的吧!” 
  “你有过那种辰光呀,洛特雷克!” 
  “传者,”左拉唤道,“给各位来酒。” 
  “现在逃不了啦,”塞尚对员克坦说,“左拉一请喝酒,就意味要听他一个小时的讲演。” 
  传者送上酒。画家们点燃烟斗,围成紧紧的、亲密的圆圈。煤气灯的螺旋形光照亮房间。 
  从其他桌子上传过来的嗡嗡谈话声,低沉杂乱。 
  “他们说我的书不道德,”左拉说,“他们也以同样的理由把不道德加在你们的绘画上,亨利。公众无法理解。在艺术中,道德的裁判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艺术是超道德的,生活也是如此。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猥亵的画和书,而只有结构蹩脚和表现蹩脚的画和书。图卢兹一洛特雷克的妓女是道德的,因为他把蕴藏在她外表底下的美揭示了出来;布格罗的纯粹的农家姑娘是不道德的,因为她给感伤主义化了,那样地讨人喜欢,以至于一看到就令人作呕!” 
  “对,是那样。”泰奥首肯道。 
  文森特看出画家们尊敬左拉,并不是因为他取得了成功——他们瞧不起成功的一般含义——而是因为他运用了对他们显得神秘而困难的媒介物进行着工作。他们专心地倾听他的讲述。 
  “普通人的头脑是依二元性来思考的:光和影、甜和酸、善和恶。那种二元性在大自然中是不存在的。世界上既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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