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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传-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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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他说,“一点也不好。你违反了绘画的全部基本法则。好吧,回家去吧,把脚带走。要一遍又一遍地画。没有画正确,就别回来!” 
  “我决不干!”文森特大叫。 
  他把石膏模型摔进煤箱,撞得粉碎。“别再向我提起石膏,因为我受不了。只有在没有活人的手脚可画的时候,我才会去画模型。” 
  “如果你是那样想的话,”莫夫冷冰冰地说。 
  “莫夫表兄,我决不能接受不论是你的还是别人的死板的体系的束缚。我要根据我自己的气质和个性来表现事物。我应该按照我所看到的那样,而不是按照你所看到的那样,来描绘事物。” 
  “我不想跟你再多罗苏了,”莫夫以一个医生对一具尸体说话的腔调说。 
  文森特在中午醒来的时候,看到克里斯廷和她的大儿子赫尔曼在工作室里。他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脸色苍白,一双鱼绿色的眼睛露出害怕的神情,小小的下巴。克里斯廷给了他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哄他木吵。他还没有学认字。他羞怯地向文森特走过来,因为他总是提防着陌生人。文森特教他拿笔,画牛。他感到很开心,很快就亲热起来。克里斯廷拿出一些面包和乳酪,他们三人就在桌上吃饭。 
  文森特想起了凯和美丽的小扬。他感到喉咙便住了。 
  “今天我感到不舒服,所以你画赫尔曼吧。” 
  “怎么啦,西恩?” 
  “我不知道。肚里在翻腾。” 
  “你以前怀孕的时候,也有这样感觉吗广“也有过,但不象这一次。这次更难受。” 
  “你该去看看医生。” 
  “到免费诊疗所去看医生是没有用的。他们仅仅给我一点药。药不起作用。” 
  “那你应该到莱顿的公立医院去。” 
  “……我想应该去。” 
  “乘火车去不远。明天早晨我陪你去。荷兰各地的人都上那医院看病。” 
  “他们说那医院好。” 
  克里斯廷终日躺在床上。文森特速写男孩。晚饭时他送赫尔曼回到克里斯廷母亲家,把他留在那儿。一清早他们搭火车去莱顿。 
  “当然你会感到不舒服,”医生检查了克里斯廷和问过她一连串问题后说。“孩子的位置不正。” 
  “有办法吗,医生?”文森特问。 
  “噢,有的,我们能给她动手术。” 
  “情况严重吗?” 
  “现在还不。只要用镊子把孩子翻一翻。不过,那得花点钱。不是手术费,而是住院费。” 
  他转向克里斯廷。“你有存款吗?” 
  “一法郎也没有。” 
  医生无可奈何地叹声气。“往往是这样,”他说。 
  “要多少钱,医生?”文森特说。 
  “不超过五十法郎。” 
  “要是她不动手术呢?” 
  “根本没有可能度过难关。” 
  文森特想了片刻。为科尔叔叔作的十二幅水彩差不多要完成了,那将有三十法郎。他再从泰奥的四月份生活费中取二十法郎。 
  “我负责付钱,医生。”他说。 
  “好。星期六上午带她再来,我亲自动手术。现在还有一件事,我还不清楚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也不想知道。那不属于医生的职责范围。不过,我想应该正告你,如果这位小太太再回到街上去游荡,那末半年之内就会送命。” 
  “她永远不会再回到那种生活里去了,医生。我向你保证。” 
  “太好了。那末我们在星期六上午再见吧。” 
  几天后,特斯蒂格来访。“呀,你还在画。”他说。 
  “是的,在画。” 
  “你邮寄还我的十法郎收到了。你至少也应该亲自来谢我一声吧,这是我私人借给你的。” 
  “要走好长一段路呢,先生,天公又不作美。” 
  “当你需要钱的时候,路就不长了,”文森特不作答。 
  “文森特,你竟这样没有礼貌,这使我对你产生反感。这就是我对你缺乏信心,不能收买你画的道理。” 
  文森特坐在桌子边上,准备另一场战斗。“我想你的收购应该与个人之间的争论和不睦毫不相干的,”他说。“我认为这不应该凭我而应该凭我的画来决定。让个人的反感来影响你的判断,并不是公正的。” 
  “当然不是。只要你能画出一些卖得出去的、有点就力的东西,那我是太高兴把它们放在普拉茨广场出售的。” 
  “特斯蒂格先生,一个人苦心经营、并注入某些个性和感情的作品,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或根本卖不出去的。我以为首先不想取悦每一个人反而使我的画显得更好。” 
  特斯蒂格坐下,没有解开大衣的钮扣,没有脱下手套。他两手迭在手杖柄上坐着。 
  “你知道,文森特,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想卖掉你的画,而宁可靠别人来养活。” 
  “我很高兴能卖掉一幅画,但是,当象韦森市吕赫那样的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对一幅你以为卖不出去的作品说:‘那很逼真,要是我,亦会画的。’使我感到更加高兴。尽管钱对我是具有极大的价值,特别在目前,但对我来说,主要的东西还是创作一些严肃的东西。” 
  “这适宜于象德·博克那样的有钱人,但显然不适宜于你。” 
  “绘画的基本原理,我亲爱的先生,与一个人的收入毫无关系的呀。” 
  特斯蒂格把手杖搁在膝上,向后靠着椅背。“你的父母写信给我,文森特,叫我尽量帮助你。很好。如果我真的不能收购你的画,至少我能给你一点实际的劝告。你穿着那些说也说不象的破烂走来走去,是在糟蹋自己。你应该买几件衣服,注意一下外表。你忘记了你是一个凡·高。还有,你应该跟海牙的上等人来往,而不应该老是与做工的人们、下层阶级混在一起。你似乎有逐具之根。别人常常看到你在最可疑的地方出入,限最可疑的人们为伍。如果你有这样的行为,怎么还能希望取得成功呢?” 
  文森特从桌角上走过来,站在特斯蒂格的面前。如果还有挽回这个人的友谊的机会,那末就在现时现地。他搜索枯肠,想找到几句柔和的、感人的话。 
  “先生,感谢你帮助我的好意,我要诚心诚意地回答你。我没有一法即可以花在衣着上,也没有办法挣一法郎,怎么能够穿得体面一点呢? 
  “在码头、街道和市场、候车室和公共场所逛荡,不是开心的消遣,艺术家除外!因此,一个艺术家,与其参加一个有漂亮女人的茶会,倒不如在最肮脏的、却有东西可画的地方寻找题材。与做工的人打成一片,当场写生,是极粗野的事,有时甚至是桩肮脏的事。推销员的派头和衣钢对我是不合适的,也不适合那些不需要与绅士淑女交谈、向他们出售奢侈品而赚钱的人。 
  “我的位置是画吉斯特洞里的挖掘者,我一直整天地画着。在那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恰好与周围的环境十分协调,我很自在,并开心地作画。当我穿着好衣服的时候,我所要画的劳动者便会害怕我,不信任我。我的绘画目的是要使人们看到值得一看的东西,看到那些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如果我有时为了作画而牺牲社交礼仪,难道是不对吗?我和我所要画的人们打成一片是降低了身分吗?我到做工的人和穷人的家去,在工作室里接待他,是降低了身分吗?我认为这是职业的需要。那就是你所谓的糟蹋自己?” 
  “你很顽固,文森特,不想听听能帮助你的老人的话。你以前跌过筋斗,你会再一次摔筋斗。你一定会重蹈覆辙。” 
  “我有一只能画画的手,特斯蒂格先生,不管你怎么劝告,我不能停.比画画。我问你,自从我开始画画那天以来,我有过怀疑、犹豫和动摇吗?我想你很清楚地知道我是在奋力向前,我在斗争中逐渐地坚强起来。” 
  “也许是吧。不过你是在为一场失败的事业而奋斗。” 
  他站起来,在腕部扣上手套的扣子,戴上高顶丝帽。“莫夫和我要使你再也拿不到泰奥的钱。那是使你恢复理智的唯一办法。” 
  文森特感到胸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岗裂。如果他们从泰奥的一边来向他进攻,他就会吃败仗。 
  “天啊!”他叫道。“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做?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致使你们要对我这样做?我对你们做了什么坏事,你们竟要毁掉我?就因为一个人与你们意见不合,就要把他置于死地不可,这正当吗?你们不能让我走自己的路吗?我保证不再打扰你们。我弟弟是我在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了。你们怎么还能把他从我这儿夺走呢?” 
  “这是为了你好,文森特,”特斯蒂格说,走了出去。 
  文森特一把捞起钱包,直奔闹市区去买一个足部石膏模型。叶特在尤尔布门街应声开门。 
  她看到他,吃了一惊。 
  “安东不在家,”她说。“他对你很生气。他说他不想再看见你。嗅,文森特,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真感到难过!” 
  文森特把石膏足塞在她的手里。“请把这个交给安东,”他说,“并告诉他,我深为抱歉。” 
  他转过身去,刚要走下台阶,叶特把充满同情的手搁在他的肩上。 
  “斯赫维宁根完成了。你想看看吗?”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莫夫的画前,那是一幅描绘一条小渔船由马拖上海滩的巨作。他明白是在观看一幅杰作。马是些驾马,可怜的、被薄待的老骛马,有黑的,白的,棕色的;它们站在那儿,耐心顺从,温驯,安静,毫无别的念头。它们还得把这条沉重的船往上拉最后一小段路,活儿差不多结束了。它们喘着气,浑身汗下,但并不抱怨。它们老早——许许多多年以来就这样过来的。它们早已失去生活和干活的念头了,但是,一旦明天它们不得不到皮商那儿去,那末,就去吧,它们是早作准备的了。 
  文森特在这幅画中看到了一条深刻的、实际的哲理。那告诉他:“含辛茹苦,无怨无悔,这是唯一可行之道,这是一门伟大的科学、必须学会的一课、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法。” 
  他离开房子,心神爽快,感到一种讽刺性的高兴:那个给他最厉害一击的人,竟也就是那个教会他如何逆来顺受的人。 
  克里斯廷的手术顺利,但是要付钱。文森特把十二张水彩画寄给科尔叔叔,等待三十法郎的报酬。他等了好多、好多天;科尔叔叔在有空的时候方才把钱寄出。因为莱顿的医生将为克里斯廷接生,所以他们很想讨好他。文森特在离月底前许多天就把二十法郎寄出了。于是老花样又开始了。先是咖啡和黑面包,然后光是黑面包,再后是白开水,最后是热病、元气耗尽和神志昏迷。克里斯廷在家里吃饭,但是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以带给文森特。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爬出床铺,挣扎着穿过浓雾,到韦森市吕赫的工作室去。 
  韦森布吕赫很有钱,但他主张生活简朴。他的工作室在四段楼梯的上面,朝北开着一扇大天窗。工作室里没有使他分心的东西,没有书,没有杂志,没有沙发或舒服的椅子,墙上没有速写,没有窗可望野眼,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职业上的一些简单工具,甚至没有一张多余的凳子供来访者坐坐。他就那样地避开人们。 
  “噢,是你呀?”他咆哮道,没有放下画笔。他在别人的工作室里打扰别人,全不介意,但是倘若别人打扰了他,他就象落人陷讲的狮子那样好客。 
  文森特解释他的来意。 
  “晤,不,老弟!”韦森布吕赫嚷道。“你找错人了,找上了世界上最不相宜的人。我连十生丁也不会借给你的。” 
  “你借不出钱吗?” 
  “我当然有钱可惜呀!你以为我象你一样是个该死的业余艺术家,并且卖不出画吗?我现在银行里的存款,就是用三辈子也用不完。” 
  “那末为什么不惜我二十五法郎呢?我走投无路了。家里连一粒霉面包屑也没有。” 
  韦森布吕赫高兴地搓搓双手。“好!好!这正是你所需要的呀!对你大有好处。你会成个画家。” 
  文森特倚靠在光秃秃的墙壁上,不支撑就站不住。“挨饿还有什么好呀?” 
  “对你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凡·高。那会使你吃苦头。” 
  “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看到我吃苦头呢?” 
  韦森布吕赫坐在那孤零零的凳上,交叉双腿,用一支笔尖蘸过红色的画笔,指着文森特的下巴。 
  “因为这会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你苦头吃得愈多,就愈应该感恩。那就是造就第一流画家的材料。一只空胃比一只满胃要好,凡·高,一颗破碎的心比幸福要好。千万别忘记!” 
  “一派胡话,韦森市吕赫,你也明明知道。” 
  韦森布吕赫用画笔朝文森特的方向戳戳。“没有经历过不幸的人,无画可画,凡·高。幸福是鲁钩的,只适合母牛和小商人。艺术家是靠痛苦成长的,如果你挨饿,灰心,不幸,那就应该感激不尽。上帝是对你仁慈的!” 
  “贫穷把人毁了。” 
  “对,贫穷只能毁掉弱者。却毁不了强者!如果贫穷能把你毁掉,那末,你是一个脓包,该摔跟头。” 
  “你不想伸出一根指头帮我一下吗严“即使我认为你是古往令来最伟大的画家,也不会帮你忙的。如果饥饿和痛苦能致一个人于死地,那末这个人是不值得去援救的。唯有那些在他们把要讲的话全讲完之前,不管上帝还是魔鬼都无能弄死他01的艺术家,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艺术家。” 
  “不过,我已经受过好几年的饿了,韦森布吕赫。住过没有屋顶的房子,饿着空肚在雨里雪里行走,患病发烧,被人遗弃。我还有什么没有经受过。” 
  “你还没有触到苦难的表面呢。你不过是刚刚开始。告诉你,痛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穷无尽的东西。现在跑回家去,捡起你的画笔吧。你愈挨饿和不幸,就会画得愈好。” 
  “并且我的画也就愈快地被人否认。” 
  韦森布吕赫哄笑起来。“当然会被否认!应该如此。那对你有好处。会使你格外不幸。然后,你的下一幅画就会比前一幅好。如果你挨饿,受苦,作品被人贬低忽视,经过这样的足够几年之后,你终于会—一注意,我说你会,而不是说你一定——你终于会制作出一张够格与扬·斯蒂恩成…·,·井然挂在一起的油画。” 
  “……或者是韦森布吕赫!” 
  “说得对。或者是韦森布吕赫。要是我现在给你钱,我可是在抢夺你永垂不朽的机会。” 
  “去他妈的不朽吧!我要在这儿画,现在画。可是我无法空着肚子画呀。” 
  “废话,老弟。有价值的画都是饿着肚子画出来的。当你的肠子满满的时候,你却在错误的一端创作。” 
  “我好象没有听说过你受过这么多的苦呀。” 
  “我有创造性的想象力。我用不着亲身经受痛苦就能了解痛苦。” 
  “你这个老骗子。” 
  “完全不是。假使我看到自己的作品象德·博克的一样乏味,我早把钱扔掉,去过流浪生活啦。事情就是这样:我能把痛苦完美地表现出来,而用不着要对痛苦有一个完美的记忆。 
  我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道理就在这里。” 
  “你是一个大骗子,道理也就在这里。快点儿,韦森布吕赫,做做好事,借我二十五法郎吧。” 
  “就是二十五生丁也不借!我告诉你,我不说假话。我太尊重你了,所以不能借钱给你,来削弱你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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