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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旧梦:山河永寂 作者: 一寒呵-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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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娥皇,雨势太大,我们先下去好么?〃他试着靠近她想带她走,她却立时瘫倒在雨水中浑身都在发抖,一时便全然控制不住自己。〃娥皇?〃李从嘉伸过手去拉她,〃我是谁?〃
  娥皇猛地顿住,愣愣地看他,是啊…他是谁…一时诸多的画面反复重叠,〃你…〃
  〃娥皇,看着我的眼睛,我是谁?〃李从嘉突然镇定下来,一字一句问她。
  漫天倾泻而下的暴雨,凤凰山上视野原本极好,此时昏天暗地恍若天地初开般混沌,云层翻涌不止,竟是蓄谋已久的释放,不论是前尘还是末路,一场雨也可以翻天覆地。
  她迷茫地看那双眸子,一目重瞳,那么轮廓秀雅的一张脸亦被雨水淋得彻底,他是谁…一身的风骨纵是此时此刻仍然横绝天地,有些东西是入了骨血的底蕴,不因时过境迁而被消磨,就像那紫檀的气息。
  还在,很淡的香气。
  她落泪成珠,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他的面,〃从嘉…〃
  他见得她似是清醒了些,〃娥皇我们先回去。〃身后突然远远传来呼喊的声音,飘蓬见得突然下起大雨,捧了雨具也顾不得许多就往山上赶过来来。
  李从嘉转过身向着来路望,见那纸伞很快便可送来心里稍安,娥皇遍体冰寒,此时更怕她伤了身子,他手指轻扬,想将外衫褪下来给她,结果却发现自己那衣带之上早已湿透。
  李从嘉放下手,非常难过。
  不是为了一场雨,不是为了他们狼狈至此,而仅仅是因为抬首看见无魂的牡丹失了颜色。
  牡丹真国色,总也需要真心爱恋的珍惜。
  可是一次又一次,再傲然自持的花朵,也毕竟是纤弱骨骼,哪里经得起东风妒恶。
  
  李从嘉深深吸气,空气中的湿寒沁入肺腑,极目之处云层背后,隐隐仍有天光,天之尽头是否仍旧可见旧日春花?
  天水碧,一身污了的天水碧。他是记得的。
  那一年的江南温润得像是要把春花化进人的骨血里去,流水斜桥,何处问笙箫,伊人独立,一曲琵琶断玉焚绡,廊下有人碧衣独立,笑若四月一城飞絮。
  席上有女子轻纱遮面依旧绝色难掩,纤纤素手细细拨弄,就能让自己流连伫于廊下,竟就唐突地跟随而去。
  直到她落纱而笑。
  甚至不足以再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彼时心中惊动。
  
  忽而今日,一场雨水通通打回原形,原来鸳鸯锦绣也能瞬间滴水成冰。
  李从嘉紧紧搂住娥皇,一身污了的天水碧色。
  怀里的人颤抖不止,她很想要伸出手好好地感受他的温度,手却只能与他颈边的发丝纠缠不去,一时竟然冷得动弹不得,还是带着紫檀香气的怀抱,使劲最后气力覆在他胸前,就像要将那心挖出来一般,几近了怨毒。
  〃从嘉…。〃只唤他的名,唤了数年夫妻,唤得一把心锁。
  他永远云淡风清的侧脸此时竟也多了别样神色,娥皇轻笑,眼前人的影像却愈发模糊起来,他也是会惊动至此的人,只是可惜…
  娥皇缓缓晕过去。
  
  他手扶着她的发,扬起脸看顶上风云过境,那剑痕于雨水之下依然赫然在目像是要将他分为两半,李从嘉突然仰天长笑。
  飘蓬竟撑着伞不敢近前。
  
  再没人见得那一日的李从嘉,绝望而想念,他突然想起,赵匡胤执意强调的活着,李从嘉再次看那镯子,安然地悬在自己的腕子上。
  〃赵匡胤。〃他扶着她站起身,接过伞来,眼睛却看着那道剑痕,〃你真残忍,原来让我活着,远比杀了我要更伤人。〃
  




第一百零七章 冷雨落尽悲花落(下)

  回去后娥皇便发起高烧。
  窗外这场大雨依旧未停,她冷得发起寒颤,畏缩在被子里却又不甚清醒,汤药勉强地喂进去,淅淅沥沥地却又流出不少。
  本来好好地出去逛逛,回来弄成这个样子,流珠便背过身去,不说出来也是急得直哭。李从嘉扶她起来一些,端着那碗便一点一点让她喝药。
  温热的汤水喂下去,娥皇便渐渐开始觉得舒服些,昏沉地睡过去,梦中蛾眉紧蹙。原本还抱着一丝挽回的希望,如此事情反而更加难以面对。
  李从嘉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屏退所有人,梦里娥皇含糊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伸出手握住她,却又发现其实自己的手并没有温暖其他人的能力。
  他如此相信人心,却自己先背叛了自己的心。
  腕子上的木镯子不曾真的取下过,此时看起来更不知是什么心情,李从嘉手指拨弄,它本是按照北方人的骨骼而制,戴在李从嘉的腕上明显略大,他倚在床柱上试着挣褪,也不过就是一使力的问题。
  并不困难。
  如果我真的想彻底放下,其实也并不困难。
  
  他另一手微微用劲,那镯子就恰被褪至虎口掌心处,僵持在那里,瞳色如一泓淡墨晕染而开,点滴的伤心。
  流珠掩上门出来,尤挂泪珠,见了外面候着的飘蓬急着就扯到一旁,〃你可是随着去的,怎么一路回来就成了这样!〃
  飘蓬无奈,却又让她噤声,流珠实在是忍不住,〃我便是想说,王爷总要顾及王妃的身子,这几日一直不太平,分明知道却还要…〃她越说越难过,〃我便不怕些什么,我是跟着王妃自幼出来的,如今王妃如此…〃
  飘蓬捂着她的嘴,〃你这话可就难听了,王爷难道就待你不好?〃
  流珠黯然,她当然知道李从嘉从没有些许亲疏,但是毕竟她是随着娥皇一路嫁过来的丫头,心里见得娥皇淋雨高烧,急的也没了分寸。
  飘蓬叹口气,松开她,却是看着里面,〃流珠,我亦知道,只是…你只看见王妃伤心,可是王爷也会伤心,只是他不说罢了。〃
  流珠黯然,再不愿说话。
  她亦明白,那样一向淡淡而笑的人,从她陪着王妃嫁过来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都是那么一道寡淡的影子,盛名之下,其实不过是一道清浅的烟雨色。流珠也知道皇族的争斗,生在帝王家便注定每日每夜无形的压力,可是他便永远可以维持云淡风清的口吻,轻轻抬起腕子,便是春风如旧。
  他是所有人口中传奇般的李重光,温润如玉般的男子,偏生一目重瞳,帝王之相,多少人梦中都妄求一见。
  娥皇伤心,飘蓬流珠便知须去告诉李从嘉,可若是如果他伤了心,还能谁来开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结,飘蓬不愿过多探测,主子的事情不敢也不能问得清楚,只是今天凤凰台之上,倾盆大雨。
  原来那么淡然微笑的人,也在心里藏了太多的故事。
  李从嘉喘不过气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下去吧,别扰了王妃。〃飘蓬拉着她下去,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旁人看得清楚无用,何况有些事情,他们都不是那个系铃人。
  李从嘉在塌边看那卡在手上的镯子,一时不曾听得窗外的话语,他只是愣愣地看,却还是不能真的狠心退下来。
  不是狠不下心,只是自己答应过。
  他说你戴着这镯子一日,便要答应,活着。
  那时候赵匡胤的眼底,无比坚定,那样狂傲而肆意的人,只是想要他好好活着,不再轻贱自己,也不要再这么痴傻。
  赵匡胤想要告诉那碧色的人,乱世人心最不可笃信,赔了命葬送一世英名又何必,可惜到了最后的一刻,却发现李从嘉还有赤子之心,所以他信。
  所以赵匡胤不想他死。〃若我活一日,你便需活一日,我不取下这镯子,任何人都碰不得。〃李从嘉依旧颔首不言。心里确实温暖。
  那时候,赵匡胤很真心实意地希望他活着。不为皇权荣华,他只是此时此刻,很认真地希望自己活下去。
  这样被人期盼的心情,很暖。
  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彼时心情宁静,终究还是同样拥住了他。
  
  人世间感情的底线便是坚持。
  他松开指尖,微微地晃晃手腕,那镯子便重又安好,记忆里微妙而绮丽的风景太过于绚烂,真的不能放。
  李从嘉应过的事情,便一定算数,胸中翻涌而出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他还需要戴着这镯子继续撑下去。
  
  甚至没有安静多长时间,宫里便来了人,北朝征讨契丹大破三关,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班师回朝,而之后的首要事情便须面对江南江北的盐运通商协定。
  父皇是有意让自己多多历练而负责此事的,太子之位看似虚空,其实满朝皆知不过差一句封召,新任的太子总需有所作为。
  李从嘉明日必须进宫。
  日影微斜,人生有限而不愿为却必须为之的事情太多,飘蓬见他领旨,仍旧感叹,王爷内外焦虑,王妃仍在病中,可是李从嘉仍然还要镇定自若面对。
  苦了他,不一定能救千万人,但是起码能让很多人安心。可惜这样的能力,并不值得艳羡。
  
  雨势减缓下来,渐渐放晴,李从嘉亲自过去察看王妃的汤药,一时重又恢复如常,没有些凄怆无奈,他还是那样笑若春风的面容。
  既是定局的事情,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时此刻的周军中央大帐中人影晃动。三关之战出师大捷,皇上却突然旧疾复发。
  赵匡胤不无担忧,〃皇上,早年箭伤伤及筋骨,如此疲顿下去恐伤龙体。〃
  〃不过小伤。何必如此多虑〃皇上骁勇自决计不肯此时显出伤势,赵匡胤却看得清楚,方才下马之时便已伤痛难耐,千军万马之前仍旧如故,不肯损伤英武。
  赵匡胤见到皇上地图之上接连的重镇要塞,不禁皱了眉,再三恳请暂缓进攻瀛洲之际,如若柴荣此行伤势愈重出了差错,士气必然一落千丈后果难以预料。
  偏偏皇上拍案不再许他多言,竟也不肯传唤御医进帐诊治。
  天气愈发燥热起来,如此对伤口最是不利,赵匡胤刚想再说些什么,却件皇上递过来一份千里传书,江南国主新封六皇子李从嘉为吴王,暂居东宫,〃赵将军曾访江南,可知其人?〃
  赵匡胤愣了一下,〃确是见过。〃并不知其意。
  〃其人品性如何?〃
  一时赵匡胤便知皇上八成便是想知道李从嘉是否对己方有威胁,入了东宫,不日便是太子,南国未曾收入囊中一日,太子的人选便极其重要,李弘冀便是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死在自己手里,恐怕也要想法子除掉他。
  野心不是个好东西。
  〃李从嘉文人性子,秉承国主诗词奇才,才识清赡,书画兼精。〃他尽量说得简单,并不想故意露出遮掩的痕迹。
  皇上一笑,果真如此,李氏的秉性恐怕也只有李弘冀一人例外。
  〃明日再进瀛洲。〃君意已定。
  




第一百零八章 绿窗珠户还相

  清晨吴王奉召进宫,远远地乐音依旧。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雕栏玉砌,清清冷冷。
  金陵皇宫,前日下了大雨,飞檐之上仍有残存积水,前边的宫人引着往未央殿去,“皇上等王爷许久了,昨日便想着。”
  殿前恰有伶官捧琴而出,绯红的舞衣陪着金钗,个个都是美艳无双,许是刚散了宴出来,一时看见这边有人引着吴王过来,通通施礼。
  李从嘉便也淡笑拂袖,起来的几个伶官赶忙垂首,却也不忘了偷偷瞥上两眼,杏黄龙纹的袍子仍旧掩不住一袭清淡轮廓,几个女孩子不由勾起嘴角,谁不晓李重光惊采绝艳。
  
  进了殿,父皇正执酒披着龙袍,一时刚刚散尽歌舞,挥手屏退众人,见李从嘉行李,刚想开口制止,却先咳出声来。
  “昨日大雨刚过,残风依旧,父皇保重龙体。”李从嘉见得皇上气色不好,担心起来。
  皇上便笑,放下酒杯,“到底仍是从嘉识孝,余人便知陪朕歌舞,御医来看过几次,也只知换几遍丹药。一到阴雨天气便觉中气不足。”
  李从嘉叹息一声,“父皇…”仍是存了劝慰的心态。父皇自弘冀哥哥薨后便显疲态,或许是伤了心罢,积郁的寒症也不时发作。
  一时皇上却不再叫他多言,推过来的,便是各地的折子,尤为便是盐运之事仍待解决,一时江北旧地若想再与江南流通,便须有人去同北朝商议具体事宜。
  “可知朕为何仍将太子之位虚空?”
  从嘉颔首,知父皇仍旧心疼,“便是为了从嘉考虑。”
  “朕知此位凶险,却唯有你,可暂缓一时纷争。”
  李从嘉苦笑,却不得说些什么,纷争源自人心贪念,世间有人之处便有分差高低,亦或者不论贵贱,总有妄求,自己并不见得能平息什么纷争,不过是下一个祭品罢了。
  “朕命吴王总领南北盐运协商之事,此事若成,东宫之位便可名正言顺。”
  李从嘉只得领旨。
  皇诏一下,只待北朝同样遣人来议。随即伴着父皇看了些折子,北朝一路横扫至瀛洲,可还算得顺利。
  不由自主出一口气,这些日子特意地忽略北方的军情,他承认是过于刻意了,如此反而倒显得自己是在牵念。
  沙场烽烟,李从嘉便只在战报之中听闻,此时于宫中知政,一时手捧了那折子,直觉重如千斤。
  尤其是知道和他有关,更加心有旁骛,如此一来,他竟就盼着赵匡胤一路再无障碍。
  
  回去的时候已近傍晚,事情虽多,好在北方征战之中眼下恐怕抽不出空来顾及南国,仍可稍待几日,李从嘉倒无它想,唯一顾虑的便是娥皇的病,此时他本该守在她身边,偏偏越是如此越做不到。
  一行回了东宫惯常地唤流珠取更换的衣裳过来,李从嘉不爱这官袍的耀目,平日便该是流珠去备好了衣服等他回来,今日随行一同回来的飘蓬叫了数声,仍不见那丫头人影,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去捧了紫檀熏染好的碧色衣裳过来。
  “流珠呢?”李从嘉有些奇怪,一路往后面寝宫方向走,飘蓬四下里看着,“没见她,方才我唤了半天。”
  李从嘉有些奇怪,本想进后边去换了衣服,刚到前阁里又想起来娥皇身子不好,烧不知可曾退了,不想扰了她,就让飘蓬随着在外间隔着大扇琉璃屏风将那官袍换了便好。
  他特意将声音压低了,望望里面,内室里光线飘忽,天色渐暗点起了烛火,李从嘉本就走路极轻,一时更是没了动静,“怎么这样安静,流珠也不知近前伺候着。”
  飘蓬便接着他换下来的衣服,一边往里听听,没些许人声,“王爷别气,流珠还不至这么大胆子,是不是去端药了?”
  李从嘉刚想说纵使离开也记得留些人在,话还没出口,却突然听见屏风之后有脚步声响起,飘蓬也是听得真切,这边嘴里就压低了说开,“流珠!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王爷回来了唤你几遍…”
  若是流珠听得了他们的话必定知道是更衣呢,可那边脚步不停,直直地过来,也无回应,李从嘉只着了素白的内衫伸手正要换那天水碧的长袍。
  突然内室转出一个女子来。
  一时飘蓬啪地就将李从嘉刚取下来的腰间环佩给掉在了地上,慌乱得不知该先施礼还是该拾起那东西。
  李从嘉本正在侧过身取衣裳,一时见了突然有人,不由自主看过来,顿时动作也僵住。
  
  来者翠绿的衣裳,以帕掩嘴满面笑意,竟是分外调皮,“姐夫更衣为何如此鬼祟?正大光明入了内室去不好?”
  女英盈盈而立,那目光竟也不收回去,飘蓬吓得将那天水碧的衣裳塞给李从嘉便跑过来直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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