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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桃花(全文)-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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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但对于女子来说,却稍显粗大,看来她以前生活辛劳,也许还常常操持家务。
  赵缅心想,难怪皇上说她出身不好,大约是出身卑贱的女子,偶尔运气好被皇上看上吧。
  她下了车,赵缅见她一头青丝只挽了松松一个小鬟,脸上蒙了薄薄黑纱,身上青衣在风中微微晃动,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但一身清气,腰线纤细,肯定是个美丽女子。
  赵缅的夫人杨氏在门内跪迎,那女子忙扶起她说:“夫人不必多礼……”她声音喑哑,竟似长久哭泣过。
  可即使她声音沙哑,赵缅依然觉得她的声音无比熟悉,他以前必定听过这个声音,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次。
  他微微疑惑,但也不敢多揣测,赶紧引着她进院子。她安身的院落早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花园中的一座轩榭,一面临水,三面全是花木,开阔疏朗,此时正是秋日,前面丛菊盛开,金黄一片花海,空气中尽是沁人心脾的菊花药香。
  那女子虽然看起来精神恍惚,但还是向他们致谢。赵缅与夫人告退之后,夫人在路上悄悄问:“这个姑娘是谁?”
  “不知道,不过既然皇上费这么大周折,一心要让她登上皇后的位置,想必是万岁心尖上的人……”赵缅说到这里,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女子已经进了内堂,阳光映着水波从后面照进来,她的身影映在隔开内外的一扇碧纱屏风上,她将自己脸上的面纱取下,默然站在那里发呆,看起来孤寂清冷。
  赵缅心中一震,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身影,他曾经见过。
  当时瑞王下狱,他前去探望,正好遇上盛德妃也来狱中,下令赐死瑞王。那时盛德妃站在天牢门口,她身后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身影纤细瘦弱,在阳光中几乎要消失一般。
  那条身影他原本已经遗忘,但此时忽然再次见到,心头震惊已极,居然愣在当场。
  良久,他吓得拉上夫人,几乎是逃跑一样地离开。

  天机烧破鸳鸯锦(中)

  过了几日,是九九重阳节。如今战乱已定,宫中照例请京城中百岁以上和朝中花甲以上的老人入宫饮酒。其中有一个老人年纪已经一百零三,皇帝赐的寿饼只吃一半就小心包好藏在怀里,尚诫问他为何,他请罪说:“老朽家中娘子年已九十九岁,从未吃过宫中食物,草民想要带回去给她尝尝。”原来他们是年少青梅竹马的原配夫妻,成婚已经八十多年,不幸子女都已夭折,靠朝廷救济过活,但两人相濡以沫走到现在,一直不离不弃。
  众人感叹良久,尚诫命人送了一桌宴席到他家给他妻子,另外多加赏赐。
  散席之时,尚诫看似漫不经心地对大臣们说了一声:“民间夫妻情深,真是让朕都羡慕。”
  善解人意的众位大臣马上就忙活开了,第二天,推荐自己女儿的、举荐名门闺秀的人挤满了礼部尚书的府第。在这么多的姑娘中,礼部尚书选中了赵缅新近刚接回身边的小女儿赵嫣,定于这年十一月初六进宫册封。
  对于这个选择,众人都认为是顺理成章的,毕竟赵缅是当初与铁霏相助皇上逃脱回北方的第一大功臣。一时间到赵缅府上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赵缅表面上笑容满面,实则心中忐忑不安,几乎夜夜噩梦。
  幸好转眼已经是十月底,眼看也就要成亲了,离烫手山芋丢出去的时间也没几天了,赵缅才稍微松了口气。
  为了赶上女儿进宫的大日子,赵府大事修缮,家里佣人忙不过,不得不临时找了数十个帮工进来修葺花园,日夜开工,一时间连盛颜这边都吵到了,她本就睡不好,这下更是夜夜辗转难眠。
  雕菰已经被送到云澄宫去了,赵府临时派来服侍盛颜的小丫头对她的压抑十分不解,常常羡慕地说:“小姐,你多幸福啊,不但可以进宫,而且可以做皇后,这是天下所有姑娘家的梦想啊!”
  盛颜转头去看荷塘中的枯荷,说:“宫里有什么好的,那里是天底下最残酷最冷清的地方了。”
  “怎么会呢!”她立即跳起来反驳,“小姐,你进宫了就知道啦,据说当今皇上是人中龙凤,年纪又轻,长相又好,现下连江南塞北都已经平定,以后天下升平,各地安稳,你做了皇后,该有多好啊!”
  她虽然早已料到,但还是问了一句:“江南已经平定了?”
  “是呀,兵马已经归顺,占据城池顽抗的那几个逆贼也都处决了,小姐还不知道吗?”她嘴巴倒是快得很。
  盛颜淡淡地说:“我只是个女人,哪里懂朝廷的事。”
  那小丫头还要说什么,站在盛颜身后的铁霏终于忍不住,说:“太阳已经西斜了,你还是先准备下晚饭,叫人送过来吧。”
  小丫头不满地撅起嘴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转身出去了。
  晚饭后天还亮着,小丫头便说:“外面花园里桂花开得真好,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铁霏皱眉,问:“桂花有什么好看的?白天都看不到那小小一点,何况现在天色都快昏暗了。”
  “你们男人当然不明白什么好看的了,什么花啊香啊,全都不解风情!”小丫头牙尖嘴利地抢白。
  其实盛颜对于赏桂花并无兴趣,但是看见她这样说,便也站起来,跟着她一起到花园去走了几步,铁霏无奈,只好跟在她们身后,一脸郁闷地出去了。
  在花园中走了几步,他们听到旁边传来敲打椽梁的声音,是正在赶工的那些帮佣还在忙碌。
  盛颜不经意地抬头看去,突然看到了爬在花园亭榭屋顶上的一个人,她微微怔愣了一下,皱起眉。
  而屋顶上的那人目光与她对上,手中的椽梁顿时松落,幸好他眼疾手快,马上就抢手抓住了,没有砸破屋顶。
  不过,在这一刹那的目光相接之后,盛颜和他都立即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了,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各自转身。
  看她闷声不响地转身走上回头的路,小丫头还以为她嫌这边太吵,赶紧说:“院子里有些屋子陈旧了,老爷要赶在小姐出嫁之前修好,所以要日夜开工,是有点吵,小姐再忍几天就好了。”
  她点头,见君容与在身边,微微有点警觉地回头看那些人,她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按着胸口说,说:“看那些人爬这么高,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心悸……难道他们不怕吗?”
  小丫头咯咯笑出来:“小姐啊,他们是修屋顶的,怎么能惧高呢?”
  “说的也是。”她也微微笑了出来。
  身旁的桂花吐露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他们周身,盛颜伸手折了一枝,拈在手中,沉默不语地抬头看天。
  细细一痕上弦月已经升起,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躲在厚厚的碧沉叶片下,全看不清,只是月光下闻着花香,几个人都感觉到心情舒畅。
  回去时她略有点疲倦,坐在灯下看了半本书,已经快要三更了。她觉得自己困乏了,便让丫头替她准备洗澡水。
  丫头打水让她在内间洗澡,铁霏自然守在外间。
  她将丫头打发出去,自己泡在桶中慢慢清洗。铁霏在外面守着,听着里面偶尔传出来的水声,毕竟已经夜深,他也有点倦怠,烦恼地支起下巴望着月亮,想,今天是初三,三日后初六,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到时候,就可以看见雕菰了。
  想着雕菰,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也没有留意倾听里面的水声了。
  直到那个丫头从外面抱着衣服进去,绕过屏风,然后看到空空如也的澡桶,这才尖叫出来。
  铁霏立即跳起来,冲了进去。外面是细细的新月,里面是摇曳的一点小烛光,虽然是在阴暗中,但也可以发现,盛颜已经不见了。
  窗外是荷塘,门外铁霏把守着,可是她却不见了。
  “小姐……小姐不会跳进荷塘了吧?”小丫头结结巴巴地问。
  铁霏立即说道:“不可能,我没听到这么大的水声。”但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未免向荷塘内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差点跳起来,原来水面上横七竖八地漂浮着好几块修房子时拆下来的旧木板,延伸向荷塘的而另一边,显然她是从这座临时搭建的简易浮桥上逃出去了。
  午夜刚过,凌晨未到,深秋的殿内,夜凉似水。
  尚诫寝宫中,今晚轮值守夜的是白昼,他看见铁霏一脸郁闷地急冲冲进来,便问:“出什么事了?”
  “盛德妃不见了。”他无奈地说。
  白昼挑挑眉,笑道:“是吗?你可真不小心。”
  话音未落,里面已经有了声响,尚诫从内殿出来,问:“她怎么不见的?”
  “必定是有内应,不然,她也逃不出去。”铁霏赶紧说。
  尚诫转头去看外面的夜色,皱起眉头。虽然他并没说什么,两人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恼怒。
  “把外殿右边第二个架子上的青色琉璃瓶拿上,去御马监带一只狗。”
  白昼答应了,到外面拿上那只瓶子。即使瓶子紧盖着,他也可以闻到里面的香味,清新出尘的兰花香,如烟云一样氤氲袅袅地溢出来。
  他带上瓶子到御马监去,这里养着出猎的马匹、鹰、猎犬。他调了一只正当盛年的大狗,回来时尚诫已经收拾好等在宫门口,三人纵马出宫,马蹄急促,踏碎京城凌晨的宁静。
  新月斜挂,天色昏暗,放眼看去,城郊茫茫一片,近处是金黄的稻田,远处是雾气一样朦胧的桃林,云澄宫在紫觳山上,静静铺陈。
  盛颜与君容与直到此时才敢停下歇一口气。他们靠在云澄霞蔚的牌坊下,觉得大汗湿透了衣服。
  “你怎么知道我在赵缅的府上?”她问。
  君容与苦笑道:“我从江南逃回来之后,听说你也被送往云澄宫了,但是我偷偷潜进去看皇后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你,我们还以为你暗地被处决了……直到雕菰进来后,她才吞吞吐吐说出了瑞王可能对你所有企图,我们又听说他要娶赵缅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所以我就装成帮工,混进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你。”
  “虽然帮工与赵缅相遇的可能性不高,可他以前在朝廷毕竟与你是见过的,你这样贸然行事也未免太冒险了,要是被人认出可怎么办?”盛颜低声道。
  “那也顾不得了,幸好顺利地救出你了……”他看着她,说道。
  盛颜低头不语,又问:“我们要去哪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在云澄宫,而现在你不见了,我想那里一定没有人搜寻。”他看着她,说,“而且那里的人变动很大,对宫中来的一大群人还没熟悉,我妹妹会帮着掩饰你的。或许你可以假装是一个普通宫女,现在里面躲一段时间。”
  盛颜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她目前确实走投无路,也不知道天地茫茫,到底能去何方,可要是去云澄宫,又怕连累君容绯和元妃。
  犹豫良久,她才点了点头,低声说:“我先住几日,马上就走。”

  天机烧破鸳鸯锦(下)

  知道君容与要带着盛颜过来,君容绯身边的珊瑚早已候在云澄宫偏门,行宫冷落,巡逻也很松懈,如今天色还未亮,君容与带着她翻墙进来,自然也没人顾得着着这边。
  他们跟着珊瑚,往君皇后居住的地方走去,那里与她住得较近的正是贵妃和吴昭慎,应该不用担心。
  沿着台阶而上,前面水声哗哗作响,扑面而来。盛颜抬头一看,这里正是紫觳山瀑布前的凌虚阁。
  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水流倒悬,倾泻而下,在这个秋日清晨,水雾弥漫在山间,一片潮湿的寒意向她逼来。
  她正在往上走,君容与在她身后,忽然低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季节。”
  她微微一愣,回头看他,他却将头转向旁边去了,叫道:“妹妹。”
  君容绯正站在瀑布之前的小亭中,看见他们来了,顿时飞奔下来,紧紧握住盛颜的手,又哭又笑:“德妃,你还好没事,你还活着,真的……”
  她以前在宫中,对盛颜一直客气,如今陡然之间遭逢大变,居然亲切起来了,似乎对方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盛颜与她拉着手,想要说些什么,可四周水声哗哗,她一张口就被水声淹没了,只好作罢,只是看着她。
  君容绯与她这几月都是心惊胆战,颠沛流离,一时间相看彼此的憔悴容颜,一边笑着,一边竟然流下泪来。
  天色大亮,太阳初升,照在流泻而下的瀑布上,每一颗水珠都是五彩斑斓,晶莹剔透。看似离她们很远,水雾却不知不觉已经侵湿了她们的裙裾,冰凉地渗进来。
  “不要在这里了,等一下会有人看见的。”君容绯低声说,与她携手要进阁的时候,下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喧哗,只是瀑布的声音太响,他们一时听不分明,只能转头向下看去。
  就在她们还不明白的时候,君容与忽然脸色大变,说:“是马蹄声。”
  君容绯却微微诧异,不太相信:“行宫中处处都是台阶,怎么会有人骑马?你肯定是听错了吧?”
  君容绯摇头,急促地说:“你快带德妃去后山避暑的山洞,我来拦住那些人。”
  话音未落,忽然下面传来一阵狗吠,有一条猎犬如离弦之箭,从台阶下面直冲而上,猛扑向盛颜,张口就咬住她的裙角,不肯放开。
  盛颜在大惊失色中,转身想要逃离,只听“哧”的一声,她的裙角已经被扯下一块,而那只狗凶猛无比,不肯罢休地还要再扑上来咬她。
  君容与一脚踢飞那只狗,挡在盛颜的面前,此时下面有人一声唿哨,那只狗立即跃到旁边,只是瞪大眼睛,凶狠地看着她,呼呼喘气。
  盛颜抬头仰望,一匹马从旁横跃而出,正拦在她面前,马上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高声音说:“盛颜,跟我回去。”
  正是尚诫。
  他居然直接纵马跃上云澄宫的这无数台阶,穿过重重门户而来。
  盛颜抬头看尚诫在阳光背后的脸,逆光中什么都不分明,只看见他一双眼睛仿如跳跃着火焰。
  她一咬下唇,抬头说道:“皇上此言差矣,天下人尽皆知我与先皇妃嫔在云澄宫,何来跟你回去之说?”
  尚诫冷笑,挥鞭指着她吼道:“盛颜,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将你送到赵缅那里,不过是怕你受人议论。你不回去也无所谓,我今日就下诏要立先皇的盛德妃为后,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看到他如此暴怒,身后的白昼和铁霏不由得相视无奈,知道这个主子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到时候真要对朝廷当众宣布自己要娶盛德妃,恐怕又是一场混乱,不由得都有点牙痛的神情,不知道真要做出这样的闹剧,他们该怎么收拾。
  可,盛颜却不为所动,她依然仰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尚诫,说道:“皇上,这世上没有人,能什么都称心如意的……你也一样。”
  她脸色平静,站立在危岩之上,水面风来,吹得她摇摇欲坠。
  看她立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尚诫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犹豫了良久,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放软了声音,说:“阿颜,你何苦这么倔强?我早说过,尚训的事与我无关,如今你也明白了,不是吗?从始至终,似乎都是你们两人对不起我比较多!”
  盛颜却只向着他惨淡地笑了一笑,她神情灰槁,背后水花飘扬,一身素白的衣服如同云雾一般猎猎飞扬,披散而下的长发凌乱散落在肩头,眼看着那无数水花就在她衣袖发间不断开谢,而她身后的瀑布不断流泄,错觉中看来,她恍如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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