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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民国-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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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太太又叮嘱几句,两人才慢慢睡熟。
次日午后去车站送行,天气难得晴朗,但是日光稀薄,很是清冷,画楼冻得双颊红扑扑的。
慕容太太依旧穿了件天青色夹袄,围着深紫色驼绒披肩;冻得微红脸颊却更加撩人妩媚,她眸子莹莹,噙满泪珠,冲他们姐弟挥手:“回去吧,天寒地冻的……”
来时带着的小丫鬟紫萝扶着她上车,背影纤削,似一阵风能刮倒。
慕容半岑突然甩开慕容画楼的手,冲上去拉住慕容太太:“妈!”眼珠滚滚落下。
慕容太太仓促转身,脸颊早已泪水纵横,紧紧抱着不及她高的慕容半岑。
画楼一向觉得自己心狠,此刻却眼眶酸胀得厉害,不经意间视线里一片迷蒙,她诧然。哪怕无感情,这具身体却是与他们血肉相连,自然会感到心痛难忍。她拭了拭眼角,上前拉开他们,道:“半岑,别哭了。妈也别哭,这里风大别伤了眼睛……以后又不是永远见不着,半岑别惹妈伤心。
紫萝拿帕子给慕容太太拭泪。
慕容太太抽噎,两只手分别拉住他们姐弟:“只要你们好好的,妈就好!再过几年,半岑学业有成,要回霖城去看妈!”
慕容半岑哽咽点头:“妈,您一定要等我!等我建功立业,我接您享福!”
好不容易遏下去的泪光又泛起,慕容太太簌簌落泪,“妈等着,妈会等到那天的!”
火车鸣笛,白色蒸雾婷婷袅袅升起,又被寒风吹散,了无痕迹。
轴轮打着铁轨,轰隆隆远去。慕容半岑一直立着,连火车声音就听不见,才肯回头。
那晚,他勉强吃了几口饭,就躺下睡了。
小男生都特别恋母,画楼想,过几日就好了······
只是想起慕容太太临走前那哀婉神色·她的心也是阵阵刺痛。才几天的相处,同她居然有了这样深厚的感情。
亲情永远都是最浓郁的感情,时间、距离都不能冲淡。
她也无甚睡意,想着那逼亲弟去赌场看场子的慕容半承,她便觉得,慕容太太回去,处境堪忧。可她自身难保,这个社会的俗规又是出嫁女子不得插手娘家家事……
若不是白云归借钱给慕容半承开火柴厂,让他欠下一个大人情,又加上白家在霖城地位显赫,白云归又手握重权,否则慕容半岑的抚养权,亦不能这般轻易讨来。
可是慕容太太的事情,就不那么容易解决。关键是她自己不想离开慕容家的老宅。慕容老爷死在那里,葬在那里,慕容太太的灵魂,都陪葬在那里!
半夜时分,突然起了大风,半山腰的官邸前风势更烈。虬枝呜咽着咆哮着,似猛兽四伏,窗棂被推得咯咯作响。
月初的夜空黢黑,伸手不见五指,一声重响击打在窗外阳台。慕容画楼趴在玻璃上去瞧,依稀是被风折断的树枝,越过乳白色栏杆,掉在阳台边缘,摇摇欲坠。
倏然,几道明亮车灯划破窒息夜色。
楼下佣人急忙开门,拉了走廊电灯。
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是白云归的座驾。
这样寒苦的天气,又是如此深的夜,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敏锐感觉出了事,披了间夹棉睡衣,汲着鞋匆匆下楼。
一楼楼梯蜿蜒处,与飞步上楼的白云归狭路相逢。
慕容画楼驻足,点漆眸子若蛰伏在暗动的猫,阴冷犀亮目光落在白云归的臂弯处:他手里抱着一个女子,素淡衣裙被血染透,浓郁黑发泅开,掩住了半边脸,画楼亦能认出那微抿的唇瓣透出来的绝色。
是云媛!
白云归抬眸,慌乱眼神微敛,声音僵硬:“夫人借过!”
画楼侧身,他匆忙上楼,携过一阵寒风。身后跟着数名副官,亦步履匆匆。
她微怔刹那,干脆去西边餐厅,叫佣人煮了杯热可可。
热可可没有送上来,楼梯处又是一阵猛响,白云归冲向电话,手指微僵却急迫拨着码号:“····…怎么还没有到?平日里养着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再过五分钟没有到,军法从事!”
电话重重砸回去,他蹭蹭上楼,皮鞋践踏楼梯咯吱作响。
慕容画楼挑了挑眉。
她一杯热可可没有喝完,便有数名军医赶来。
她暗自摇头,转身上楼。
第六十四节 没有了麻药
整夜大风,几乎折断了山前道旁全部的高大木棉树,那深绿浓翠的林荫小道满地狼藉,不能通行。
次日清晨,大风未歇,却下起寒雨,气温骤降。
庭院修建整齐的山茶花圃,昨日还能瞧见纯白无邪的白茶与天生丽质的红茶,今日只剩孤零虬枝与遍地残红。
良辰美景这般短暂!
画楼梳妆好,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西厅里已能闻到馥郁巧克力与红茶的香醇。新烤的白提蛋糕添了红豆粉,甘甜味道异常诱人,她的胃苏醒过来。餐厅里的壁炉点燃,暖流在室内徜徉。
她懒懒伸了伸腰,步入西厅,却发觉气氛异常严肃。
白云归豁然坐在主座,有条不紊喝着小米粥,吃着灌汤包,脸却紧绷着。
白云灵与慕容半岑战战兢兢,白云展仔细打量白云归,试图从他脸上寻出什么······
慕容画楼的到来,似救星下凡。白云灵忙迎了她,跟她闲话家常,问昨晚睡得可好,那么大的风,怕不怕等等,根本就是没话找话。亏得慕容画楼还一本正经给她答了。
女佣给画楼端了蛋糕,上了添加牛乳的混合红茶,她一边吃着,一边跟白云灵唠嗑,顺便嘱咐慕容半岑多吃点·····
白云归碗里的小米粥才喝了一半,他的贴身副官匆匆下楼,在他耳边道:“督军,狄军医请您过去…···”
白云归抬眸猛然扫向他,眸光比鹰隼且狠戾三分:“又什么事?”
连带白云灵也凝神屏息,不敢多言。
周副官跟白云归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依旧敬畏他,被他这样一瞧一问,顿时慌了神,结巴道:“好像……好像是子弹没有取出来,麻药用完了……”
雕花镂空的意大利银勺清脆一响,从白云归指缝间断成两截。他用力掼在碗里·半碗粥溅了一半在桌上,苏绣红色牡丹的雪色桌布顿时濡了一块,血色牡丹绣更添艳丽。
他已起身,跟着周副官上楼。
麻药用完了,子弹却没有取出来……
慕容画楼忙喝了一口红茶,切了小块蛋糕捏在手里,欲跟着上楼。却被白云灵拉住了胳膊:“大嫂,怎么回事啊?什么子弹啊?家里有外人吗?”
“好好吃饭!”慕容画楼拍开她的手,不愿多言。
白云展也想问,可尚未开口慕容画楼娉婷身影,已消失在西厅的转角。
她走到二楼客房门口,便听到军医无奈道:“······原本今日下午也该到码头了,可昨夜大风,俞州所有码头全部关闭,海上船只都责令就近停泊…···这样的天气,没个三五日·休想风平浪静。西药原本就紧俏,麻药更甚,别说这样的恶劣天气,就算平常陆路水路畅通,交通来往便利,那些医院也是不肯借的!麻药借了出去,他们遇到大手术也无法……”
房门推开,月白色湘绣旗袍女子走了进来,十分熟稔,军医不认识她,话音微顿。
白云归回眸一瞬,示意军医继续道:“这是夫人,你接着说……”
房间里两名副官,三名军医。为首的军医大约四十来岁,沉稳干练,冲慕容画楼微微颔首,继续跟白云归道:“大腿一颗,腰间一颗,因为打得轻,取出来容易些,就怕最后麻药不够,留到后面……果真不够了!如今怎么办,督军拿个主意。伤口延误了这么多天,已经化脓了,再不取出来,病人被炎症折磨,性命堪忧······”
听到这里,床上那单薄身躯微动,纤柔浓睫闪了闪,缓缓睁开,目光狠戾又阴柔,触及白云归,又轻轻阖上。
唇色惨白,脸颊湿濡,似凄风苦雨枝头那娇柔嫩芽,随时会被折断娇嫩生命。浓密青丝衬在脸侧,雪色肌肤毫无生气,我见犹怜。
白云归下巴抿紧,走近床边,钢铁般坚硬手指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睁开双眸,虽无灵动,却有蚀骨般阴利光芒劈面。他似乎心满意足,勾起冷笑:“铁石心肠的女人不会疼的·····”
手指松开,云媛雪色下颉留下鲜明红瘀。
他走向沙发,坐下后抽出雪茄,慢悠悠点燃,才道:“两个副官按住她,就这样取!”
不用麻药……
慕容画楼心口微滞,她不由自主想起十九岁那年,她的第二个任务。队友的鲁莽,害她被暴露,身中一枪。二十二世纪的武器比较恶毒,子弹在肌肤里,三十分钟外面特殊材质的金属就会被体温融化,藏在里面的剧毒会流出来。
队长将她丢在雪地,开走飞机继续他们的任务。她已受伤,对行动只能是负累,丢下她就像丢下不需要的辎重一般。他们的任务是死的,完不成就要受到惩罚,而生命是最廉价的。
组织从小教他们,任务神圣,无情无怨!
她刚刚走出训练基地,等级较低,分到的药物第一次任务时用完了···…她的储物袋里只有一把短匕,她就咬住匕鞘,隔开肌肤,取出那枚快要融化的子弹……
那种痛……
她倏然迭眸。
云媛扬着脸,似乎不曾听闻,目光呆滞盯着天花板。
白云归的唇瓣,已经飘逸袅袅烟草清香。
副官与另外两名军医面面相觑,刚刚说话的狄军医道:“你们俩给我做助手。两位副官上下摁住她,免得她乱动······”
两位副官再次转眸瞧向白云归。
清冽烟雾里,他神色阴晦,深邃眸子敛住光,什么都看不清切。而夫人,垂眸斜倚沙发靠背,置身事外。
周副官与罗副官只得道是,将床上的云媛摁住。
她单薄得好似一瞬便能捏碎,副官们下手亦不敢太重。
两名年轻军医凝住呼吸,在一旁整理手术用器,狄军医已带好手套口罩,接过军医递过来的锋利手术刀。
强光灯一照,阴冷刀刃反射厉色寒光逼人,有直直刺入双目的痛感。
轻微撕拉一声,云媛平躺身子猛然剧烈拱起。她糯色碎牙紧咬唇瓣,呼吸却突兀局促。两名副官吓住,狄军医警告眼色递过来,他们才拼了猛劲,遏住她的肩膀、腿关节,将她扣死在床板。
连下三刀,云媛漆黑长发似水蛇般在雪缎枕头上盘旋,她紧咬唇瓣,依旧从齿缝见溢出诡谲呼声。
豆大汗水用额头渗出,浸湿了鬓角,黑发更加乌亮······
生生隔开皮肉,她虽然被两名军人摁住,依旧不停痉挛,紧咬的唇瓣不时倾泻藏匿不住的变异呼声。唇瓣早破,殷红血水从雪色脸颊滑落,雪缎枕头上泅开一朵花,似月夜下的罂粟。
白云归一动不动,嘴角噙着的那支雪茄,却忘了再吸一口,缭绕烧着,清冽香味弥漫……
等取出大腿那颗子弹时,云媛眸子渐渐涣散······
她露出母豹般凶残的眸,垂死间仍紧紧盯着天花板,似乎那才是她的敌人!
这般痛,她痉挛着身子,咬破了唇瓣都不发一声。狄军匣从医二十年,头一次瞧见这般倔强女子,目露钦佩。
慕容画楼只觉嗓子发紧。
她的前生,不敢说阅人无数,却也见过些世面。在组织的时候,身边的同伴或病死、或累死,每隔几年便要换上一批;出任务的那十几年,辗转全世界,见过衣香鬓影的公主佳丽,见过机智勇敢的女警特工,却是头一次见过云媛这样的女人:凶狠乖戾又透出蚀骨妩媚·……
画楼的心微淡。
跟云媛一比,她那微带从容的聪慧,毫无特色······
狄军医在准备取云媛腰间的子弹。
一双微带雪茄香味的轻茧手掌覆盖她的眼前,光线暗了,云媛那挣扎痉挛的身子远了一些。白云归的声音沙哑:“出去歇会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画楼颌首,却挽住了他的胳膊。铁灰军服微硬,她有些吃力拉住他:“督军陪我!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狄军医回眸,冲白云归点头。
云媛于她,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瞧着都心口发紧,何况白云归?
病床上那人,长长青丝铺满枕席,他曾经夸过,这样的她最妩媚撩人,那是她玉体横陈时的满屋春色。今时今日,再见这般情景,依旧是她挚爱的雪色枕被,依旧是那如青稠般凉滑的发丝,而摇曳的,不再是柔媚,而是生死边陲的防线……
白云归后背早已僵硬。
慕容画楼纤柔胳膊挽住他,他的脚步不受控制随了她去。
一杯冰凉液体入喉,顿时喉间胃里火烧火燎,白云归才惊醒,手中水晶杯里注满了威士忌。
他愕然。
斜坐在他身畔、仰面一口饮尽的女子眼眸发亮,如夜空下的墨色玛瑙,贪婪品尝高度酒精带来的灼烧,脸颊微粉,还鼓励他道:“督军,这酒驱寒最好!”
她又为自己斟了满杯。
他珍藏的那瓶威士忌一直搁在书房的西边斜角,几次见慕容画楼回来打量,却不知她居然是动了这样的念头······
白云归不由好笑,顿时扬眉笑了出去。这一笑,心口那重石仿佛松了几分,将手里酒杯一饮而尽。灼热的气息在周身流淌,而她又一口气饮下一杯。
“慢点,傻丫头!”他劈手夺过酒瓶,怒骂道,“这是威士忌,不是甜葡萄酒,喝多了有你受的!”
她酒杯空了,抱腿枕着脑袋,委屈望他。眼睛亮晶晶的,莹莹照人,似波斯猫一般闪动……
白云归只得给她倒了一杯……
窗外,寒风依旧在怒吼,秋雨萧肃,携着刺骨寒意······书房里的白云归已经醉倒,慕容画楼摇了摇瓶子,无奈叹了口气······
一瓶好酒,她还没有喝够,全让他浇愁了!
………
第六十五节劝药(上)
脑袋里万针攒刺,这是白云归醒过来后第一个感觉。
他身上搭着羊绒毛软毯,躺在书房的地毯上睡熟。屋子里极暖,壁炉烧的红火,莹莹炉火前,娇小身子依偎在藤椅里,抱着驼绒披肩,一脸酣睡。披肩的流苏穗曳地,差点掉入壁炉······
醉酒的双颐酡红,鸦青色软滑发丝低垂耳畔,越发掩映肤色赛雪,檀口含丹;微翘的唇嘟囔着,睡熟的模样如婴儿般喜人。
白云归将她抱起,看似高挑的画楼轻若无物,亭亭依偎在他的臂弯,身姿似一泓清泉般柔软。
将她送回三楼。
叫佣人准备热水、醒酒汤,白云归舒服沐浴,喝了醒酒茶,脑袋才开始慢慢清楚一些。他酒量极好,酒品上乘,向来能自控。若不是云媛突然的出现扰乱心绪,他也不至于被慕容画楼那小丫头灌醉。
此刻已经黄昏时分。
胃里烧灼得厉害,他欲下楼喝点稀饭,却被贴身的周副官瞧见,立马道:“督军,云小姐不肯吃药…···”
手术早已做完。
取第二颗子弹的时候,云媛晕死过去,倒是没有受太多罪。可是醒来,她沙哑着声音道:“告诉白云归,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怜悯!”
罗副官端到跟前的药,被她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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