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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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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先生稳健的握着方向盘,他还不时地和丹青聊着天,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说,丹青的脸颊眼底都是光彩,亮得让人挪不开眼,我忍不住想起了以前丹青视督军如无物的样子。
我悄然的缩在了一旁,越来越觉得,自己当时拿起六爷的牛排就吃是正确的,尽管又被叶展嘲笑了几句,尽管霍先生面子上有些讪讪的收回自己的盘子,尽管…我下意识地往座位里缩了缩,尽管霍洁远的眼光里充满了怔忡…
霍洁远并没有跟我们一起回去,她本来就约好了晚上要和朋友聚会,听说她那个朋友马上就要和家人去西洋了。临走时,洁远和丹青寒暄之后看见我,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是对我温柔的笑了笑就上车走了,我心里有些别扭,因为真的很喜欢她这个朋友,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清朗”屋外的丹青娇声唤了一句,我轻轻打了个哆嗦,“你在屋里做什么呢,不是想把那些点心自己一个人独吞吧,那么甜,小心变腻虫”。我赶忙答应了一声,把自己大概又收拾了一下,就拿着那盒点心出去了。
丹青已换了平日的衣服,正坐在桌边喝茶,脸上就好像被阳光抹过一样,亮丽非常,唇角含笑。我顺手把手里的盒子交给秀娥,又去帮忙张嬷端些小菜上来,张嬷手里忙着,不经意地打量了我一眼,突然笑问了句“,清朗,你脸怎么这么红”?
“呃”,我伸手摸了摸脸,果然还是很烫,一旁帮着摆点心的秀娥大咧咧的说了句,“妈,我方才问她点心怎么来的,她脸就红了”,我立刻觉得脸更热了,丹青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在走过去放盘子的张嬷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张嬷一愣,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笑,只说了句,“是啊,我老看着她是孩子,可转过年就十五了,也是个大姑娘了”。
说完她瞪了一眼正死盯着点心的秀娥,“你比清朗还大两个月呢,一天到晚只知道傻吃傻玩的”,秀娥没说话,只是张嬷刚一转身,她就对着她老娘的背影耸了耸鼻子。
丹青悠悠的说了句,“是啊,大姑娘了”,说完对我一笑,我回她一笑。转身却想起方才在门口,我谢过霍先生之后先下车往里走,好一会儿之后丹青才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绯红。见我停下脚步等她,赶上几步拉住我的手,笑意盈盈的带着我往里走,她手热的却如火烫一般。
张嬷笑着招呼我们坐下,我依约把自己的那份给了秀娥,她是不管张嬷怎么瞪她,自己吃得不亦乐乎,还不忘问今天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没有。看来就连秀娥都看得出来丹青心情极好,若是平时,她只会来问我,哪有胆子去打扰丹青。
果然丹青毫不介意,她笑着捡了一些新鲜别致的事物说给她们听,就连张嬷都听住了,连连感叹这大城市富贵人的排场果然非同一般。秀娥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也绝不多问,让丹青心烦,有什么不明白回头问我就是了,这点眼色她自然有。
就这样说说笑笑的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临睡前,我悄悄地走到月历牌前,看着那个日期又近了一天,还有不到六十天,就可以见到墨阳了,我用笔在今天的日期上郑重的画了个叉。
想想墨阳暖如冬日的笑容,我忍不住也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回屋里掀被躺好,秀娥的鼾声轻而规律的响着,我安心的闭上了眼,睡梦中,有一双温暖的眼一直在注视着我,可我总也看不清,那到底是谁。
一周…还有一周那个胡先生所说的日期就要到了,那意味着墨阳马上就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随着日期的临近,我们每个人都兴奋起来,不过都强按捺着,只是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又陆陆续续的买了些墨阳喜欢吃的食物料理起来。
这期间,丹青和霍先生几乎每个星期都见几次面,霍先生送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丹青眼底曾有的阴霾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了。不论是和我们说起墨阳的归期还是偶尔和我谈起霍先生,她都是一脸的温柔笑意,有时看得我不禁恍惚起来。
丹青再也没有带我一同出去过,虽然第二次她曾问过我,我只说不喜欢出门,她也就不再勉强,而张嬷也没有阻挡。倒是秀娥觉得有些可惜,听不到那些新鲜事儿了,我唯一觉得有些可惜的是,没再见到那个爽朗爱笑的霍洁远,不知为什么,我也不想再去那个小楼上偷看那些女学生,尽管秀娥提了好几次。
“清朗”,张嬷伸手递给了我些钱,“二少爷最喜欢吃醉鸡,我已经和巷口那家杂货铺子的老板说好了,让他给我上些陈年绍兴酒来,你去取回来吧,按说今天也该到货了,我差点忘了,你赶紧拿回来咱们就做,下周二少爷来了正好吃”。
“好的”,我应了一句就往外走,秀娥被张嬷打发到厨房看火去了,要不然一定会嚷着跟出来。丹青还没有回来,好像是去听什么歌剧,我也不是很懂,只知道一早丹青就穿的极洋气的和霍先生出去了。
来上海已经有三个月了,初到时那种手足无措,不合时宜的感觉渐渐的消退了下去,我快步往巷子外走去。华灯初上,那种我已然熟悉的迷醉暗影也渐渐的覆盖住了街头巷尾,和形色各异的人群身上。
刚出了巷口,一辆车子从不远处驶了过来,我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阴影里靠了靠,那车子看着有点眼熟,上海有钱人虽多,也不是人人都开得起洋车子的。果然,那辆车停在了雅德利西餐厅的门口,餐厅里面迅速的奔出了几个人,恭敬的站在车门前等候。
驾驶的门一开,那天在餐厅见过那个人灵巧的闪了出来,另一边光头大叔那颗亮亮的头也冒了出来。那个司机弯腰打开了车门,一只雪亮的皮鞋伸了出来,一身唐装衣裤,六爷一弯腰从车里闪了出来,嘴里含着一支雪茄,薄薄的烟雾让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
那些人齐齐的鞠躬,六爷随意的挥了挥手,就缓步往餐厅里走去,一只手却放在太阳穴上轻揉着。我微微一怔,上次吃饭没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用手不时地揉着太阳穴,黢黑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可别人一出现,他立刻就没事儿人一样,依然客气有礼的与人闲聊。
我知道那是偏头疼,二太太也这个毛病,痛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后来还是墨阳弄了个偏方回来后才好些,那偏方虽简单却有效,我眼瞅着他们都进了去,过了会儿才赶紧往铺子那边走去。
来来往往这些个日子,那家铺子的老板早就与我们熟悉了起来,我们买东西大方,又从不拖欠。因此见了我他忙笑,“小姑娘,你家嬷嬷要的酒一会儿就送来了,得稍微等等,要不过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去吧”。
我想了想,丹青不喜欢见外人,就客气地说了声,“不用了,何老板,我先出去一下,过会儿再来拿就是了”,那何老板连声答应,紧着说一会儿就来了。
我出了门不清楚该往哪儿去,就随意的溜溜达达,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出了药铺子的门才回过味来,低头看着手上的药发呆,不明白自己这是犯什么傻。
“清朗”,一个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唤了我一声,我一愣,闻声找去,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石头正咧着嘴对我挥手,然后他回头和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就往我这边刚跑来。
看着他轻快的身影,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他居然叫我的名字,感觉有点怪异,虽然土包子不好听,可是…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笑容,我在心里耸了耸肩膀。
不管怎样,他勉强也算得上是我在上海认识的熟人之一,这些天都没怎么出门,偶尔见到个“熟人”感觉还不错,要是他又连嘲带讽的,大不了我掉头走人就是。
“清朗,好久没见了”,石头笑嘻嘻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微微一笑“石头,你好”,石头听了扁扁嘴,皱着眉头说,“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石头哥才对”。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前些日子还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怎么今天这么亲热。见我翻着眼皮不说话,他贼嘻嘻的一笑,“听说上次吃饭,你把七爷气得不轻”。
我眨了眨眼,叶展那付比眼前的石头还要贼上十倍的笑容立刻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能是看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石头摸着鼻子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野丫头没和你一起来吗”。
听他问起秀娥,我不禁想起了那次他被秀娥抓的一脸血道子的模样,忍不住一笑。石头见我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傻笑了两声,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和秀娥有些相像,都笑得那么纯粹。
“你家谁不舒服啊,你来买药”?石头伸头看看我身后的药铺,又垂眼看见了我手里的药包,就随口问了一句。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手里还有这包药,看了他一眼,正好,他在这儿,倒省得浪费了。
我一伸手,把药包塞到了石头的手里,石头一愣,低头看看药包,又抬头看我,“啊,给我的”。我点点头,他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的嘀咕着,“我又没病,这给我,治什么呀”。
我嘿嘿一乐,“治笨的”,石头傻乎乎的“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在开玩笑,他眉头一皱就要把手里的药包扔还给我,“这个是治头痛的,一个偏方,很有效”,我轻声地说了句,石头的手立刻顿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的把手缩了回去。
“那我走了,药怎么煎,包里面有方子”,我跟石头摆摆手,就转身往杂货铺子的方向走,再耽误下去,张嬷该出来找我了吧。“哎”石头在我身后叫了一声,“你去哪儿啊”,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杂货铺子”,然后大步地往前走,至于那包药,他是扔是留就随他的便了。
身后的石头一时没了声音,我也懒得再去看他,紧着步伐往杂货铺走去。一进门,那老板赶忙迎了上来,把一小坛子密封好的黄酒从一旁的条案上拎了起来,“来,给你,这个可是最好的绍兴酒了”,我一边把钱递给他,一边用手牢牢地捧住了酒坛“谢谢,那我走了”。
见我转身就往外走,那老板叫住了我“小姑娘,你拿的动吧”,我点点头,“没问题”。他呵呵一笑,伸手从柜台里抓了把奶糖包好,放在了酒坛上,“来,拿回去和那个小丫头一起吃吧”,见我要开口推却,他忙着挥挥手,笑说“一把糖而已,你们多光顾光顾小店就行了”。我一笑,又说了声“谢谢”,这才转身往门外走。
出了门,想着秀娥最喜欢吃这个奶糖,回去她见了一定很高兴,手里的坛子也有点分量,就低了头快步往家走。眼瞅着离巷子口不远了,我加快了脚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我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巷口阴影里一个烟头正一明一暗的闪着。
我一愣,脚步缓了下来,就看着一个人慢慢的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亮的能照见人的皮鞋,宽松的衣裤只会让人觉得他温文有礼,却不觉得瘦弱,当然也不是壮硕,表情还是那样温和,温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雪茄烟的香味越发的浓了起来,我的头越来越低,从那雪白挽起的袖口一直看到那闪亮的皮鞋,嗫嚅的叫了声,“六爷”。
“唔”,过了会儿,才听他含糊的应了一声,眼前什么东西一闪,我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里轻了起来,东西都不见了。一抬头,就看见六爷叼着烟,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捏着那包糖,然后他把那包糖递了回来,我赶忙接住了。
“你们家谁喝这么重的酒”?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没人喝,用来做醉鸡的”。
“喔”?他一手夹了香烟,吐了个烟圈出来,我闭住了呼吸,头也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虽然这烟一点也不呛,可我还是不习惯。六爷看见我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烟卷扔到了地上,伸脚用力地碾了碾,“那是你老家的名菜吗”。
“啊”,我正愣愣的看着那个被碾碎的烟卷,听他问,赶紧回答“是的”。那坛酒好像没重量似的挂在他两个手指上,我死死盯着,万一要是掉下来,我好扑过去抢救。
“那包药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吗”?六爷慢声说了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立刻觉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说的那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吧”。
我咽了口干沫,紧着嗓子说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这个毛病,后来用了这个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头疼”看他眉头一皱,我赶忙强调,“我是偶尔看到的,知道那个很痛,所以,我想…那个药”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窝若隐若现了一下,我张大了眼。“那谢谢你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又是那付温和有礼的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与方才的疏远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能客气地说了句,“不用谢的,我还没谢谢您的蛋糕呢”,六爷嘴角一扯,“不用谢那个蛋糕,要是那样,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爷的笑容让我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又嘀咕着说了句,“那您还帮我切牛排呢”。
六爷微微一笑,说了句“既然如此,就两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儿去。他下巴一扬,“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正好喝的有些高了,出来走走,散散酒气”,说完他侧身示意我先走,那坛酒他依然拎在手里。
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的跟着他往里走,靠的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那个保镖似的人物竟然就隐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反刍着霍先生当日说过的话,“这个人决不能惹…”,还没想清楚霍先生还说什么了,就听六爷问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识的就回答了出来“转过年就十五了”。
“唔”,六爷点点头,他的个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细看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口气还好,“不到十五就会照顾人了,不觉得辛苦吗”?
六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步履悠闲,眼瞅着旅社大门就再不远,我一直揪着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了。以前墨阳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所以玩笑似的就说出了以前的答案,“不会很辛苦啊,十五岁就照顾人总比十五岁去杀人要好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六爷的脚步也停住了。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在我惴惴不安时,六爷突然自嘲似的说了句,“说的没错,照顾人可比杀人好的多了”,也不知道是说给我,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咬住了嘴唇。
那只酒坛子突然递到了我跟前,我愣愣的不敢接,六爷看着我一笑,“小姑娘,你到家了”,“啊”,我应了一声钝钝的转头去看,果然已经到了门前,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去接。
一手抱住了坛子,另一只手轻轻去把绳结从六爷的手指上摘下来,就着路灯,忽然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看不出是为了什么受伤的,但是那道疤,深得就好像要把那只手劈成两半似的。
心脏突然一阵痉挛,我怔怔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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