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华尔兹-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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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那个大男孩无忧无虑地笑着。

Pippo默默的望着照片上Mone天真的笑容，雨点落在他的头发，肩膀上。雨水从四面八方渗进他的心里。

Mone，你知道么？我们已经找到了Juve的内线，CIA很快就可以顺着Montella挖到那只大鼹鼠，找到出卖那次行动计划的人。

你开心吗？

照片上的Mone微笑着，默默不语。

可是……以后，我也许不能再来看你了。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成为另一种人，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了。

……你会怪我吗，Mone？

照片上的Mone依然微笑。悲伤是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去过的国度，他的护照上没有那个国家的戳印。

你能原谅我吗？

没有人回应。雨越下越大。

Pippo在雨中静静的站了一会，慢慢的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一滴雨水落在了那张照片上，如泪水般从男孩的脸颊上缓缓滑落下来。




皮亚琴查。


Pippo皱着眉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22：35。

球场上空荡荡的。那个人莫名其妙的把他叫到这个地方，自己又没来。

Pippo无奈的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朝漆黑一片的球场走去。雨刚停不久，场上到处是一滩一滩的积水。小的时候碰上这种天气，Mone和Pippo都会裹着一身一脸的泥回家，脚后面还藏着一只脏兮兮的足球。妈妈会愤怒的把他们一起拎进浴室然后打开喷头，他们一边嚷嚷着水冷水热，一边相视着哈哈大笑。

球场上的风很冷，夹杂着巨大的潮气。Pippo将外衣的领口竖了起来。天空开始飘起雨来。Alex还是没有出现，Pippo暗骂了几声，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去。

“Pippo。”

Alex的声音突然从球场的那一端传来。

Pippo回过头。

那一刻，他看见了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景象。

四周铁丝网上的数百盏小灯在那一瞬间点亮了，像是突然降落在他们身边的繁星。灯火倒映在地上的水洼里，穿过细密透明的雨幕，反射出一片璀璨而温暖的光彩。

球场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亮，球场上的每一片记忆都被照亮。

他和Mone在草地上玩的跳格子游戏；他踢进第一个球后和Mone的拥抱；他得到的第一个崭新的皮球；他在球场上看到的第一场雪；他在那个圣诞夜和Mone一起堆起的大雪人；他和Mone一起度过的那些星期天下午漫长而无忧无虑的时光……

雨越下越大。Pippo怔怔地望着这些从灯火中浮起的景象。透过雨幕，他看见Alex的笑容，他的眼睛在灯光中闪烁，明亮如星。

Pippo穿过大雨朝他走去。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冲刷着他们的身体。他们在漫天大雨和满天星火中紧紧相拥。

“Alex。”Pippo抬起头，拨开贴在Alex脸上的一绺头发，挂满雨水的脸上露出笑容：“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Alex。”

他拉起Alex的手，在泥泞的球场上飞奔起来。





Pippo和Alex一起跑上狭窄的楼梯，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里。

“这是你的房间？”Alex打量着这个散发着灰尘气息的小房间。

“我和Mone的房间。”窗外球场上的灯光照进屋里，无数细微的粉尘在空气中飞舞。Pippo扯下罩在家具上的防尘布套，丢到房间外面，这个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又恢复了原貌：两张小小的写字台背靠背放在窗台边上。靠墙摆着一张木制双层床，床单上的图案是宇宙英雄希曼。墙壁则被各式各样的足球海报占领。

“那时候我们老是为了争上下铺打个没完。”Pippo笑着摇了摇头，走向窗台。

Alex慢慢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油漆斑驳陆离的窗棂上，Pippo握住了他的手。

“……你爱你弟弟么？”Alex突然问道。

Pippo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望着窗外，淡淡的笑了笑：“……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Pippo突然感到掌心里Alex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回头望着他。球场上的灯火落在Alex的眼里，闪烁着茫然而恍惚的光彩。

“Alex……”Pippo不解的望着他。

Alex突然抬起头来，飞快的拉下Pippo的脖子，狂乱地吻了下去。Pippo吃了一惊，低下头回应着Alex这个近乎疯狂的吻。他们被雨水浸湿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互相拥抱着寻求温暖。

Pippo轻轻拉下Alex潮湿的外衣领口，将冰凉的手指放在他滚烫的肌肤上。Alex猛地一颤，开始摸索着扯开Pippo的衬衫。

两人互相纠缠着倒在了双层床的下铺。在皮亚琴查冰冷潮湿的空气里，他们像是夏日热风里的桉树丛，呼拉一声着了火。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Pippo！”在晕眩的边缘，Alex声音嘶哑地喊道。

“……我知道。”Pippo轻吻着Alex潮湿的面颊：“我知道，Ale……”


窗外，雨点飞快的坠落在球场上的水洼里，砸碎了水中倒映的漫天灯火。





一束阳光照在Pippo的眼睛上，他轻轻皱了皱眉。

Mone，你又搞什么鬼啊……

不要闹了，把窗帘拉上，我还想睡呢……

没有人回应，Pippo勉强睁开眼。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刺眼的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口照在他脸上。

他转过头，Alex睡在他的身边，手紧紧的搭在他的肩膀上。Pippo叹了口气，又轻轻的笑了笑。将Alex的手移开，从床上溜下去，套上冷冰冰还带着些潮气的外套。Pippo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是Bobo打来的。

“Ciao？”

“Pippo。”Bobo的声音有些焦急，“一会能来局里这边一趟么？”

“怎么了？”

“出了些事情，你过来就知道了。”

“……好吧。”

“一会见！”Bobo挂断了电话。这个家伙永远是这样，Pippo无奈的耸了耸肩。他望向仍在熟睡的Alex。不知道为什么在睡梦中皱起了眉。

Pippo笑着走过去，俯下身轻轻的吻了吻他。





银灰色的FIAT车行驶在米兰城阳光灿烂的马路上，

“Alex，你要是再这样开车的话，你绝对不会撞死一个人。”Pippo将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面：“会撞死很多人的。”

Alex勉强撑起惺忪的睡眼看了Pippo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Pippo扬起眉毛充满挑衅意味地笑了一下。Alex没好气的掉过头专心开车。

FIAT车开过了一个路口，“就停在这里吧。”Pippo丢开报纸道：“Godfather把车开到中情局门口会不会显得太嚣张了？”

“Pippo。”在Pippo打开车门的时候，Alex突然低声叫了句。

“嗯？”

“和我去法国好吗。”Alex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看的星空。”

阳光透过车门洒在Pippo黑色的发丝上，泛起一层光晕。Alex定定地望着他，他的喉咙一阵发紧。

“……好啊。”Pippo轻松的笑了笑。就好像是在答应放学后一起去踢场球。

就好像一生一世是一眨眼就能够达到的事情，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幸福。

Pippo钻出了汽车，快步朝行政大楼走去。透过车前窗，Alex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


许多年后，Alex仍然记得Pippo临走时的这个背影。

米兰城的阳光在Pippo的肩膀上跳动着，黑色的半长头发在他脑后飘扬，他的脚步如鹿一般敏捷轻盈。

那是Pippo从他的生命中离开的背影。




“Pippo。”Bobo看见Pippo走进来便迎了上去。

“怎么了？”Pippo朝站在一边的Rui，Nesta他们打了个招呼。

“出事了。”Bobo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道：“Mentella死了。”

Pippo瞪大了眼睛望着Bobo。



“只有一发子弹，直接射穿了心脏。”Bobo摇了摇头，“是职业杀手做的。”

“他……留下些什么证据了吗？”

Bobo撇撇嘴：“职业责任办公室的审讯还没有开始，只有几份他承认罪证的口供。”

“也就是说。”Pippo将额头深深的埋进掌心，“……我们再也不可能找到害死Mone的黑手了？”

“……也许。”

“是谁干的？”Pippo抬起头。

Bobo想说些什么，但看到Pippo的样子却打住了。他看了眼Nesta。后者犹豫了一下，捋了捋头发，走了过来。

“Pippo……”，Nesta捏了捏手中的文件：“弹道测试表明，杀死Mentella的子弹，和上次贯穿你右肺的子弹，是出自同一把史密斯和威生手枪。”

Pippo愣了一下，他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着Nesta。

“Pippo。”Bobo担心地朝他走去。但Pippo一把推开了他。他摇着头后退了几步，转身飞快地从门口跑了出去。




Pippo在米兰的街头奔跑着，在人群中发了疯般的奔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

当他筋疲力尽的跪倒在马路上的时候，Pippo终于发现他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

他想找到Mone。

他想看到Mone天真的笑脸，看到Mone亲口对他说他不在乎，他能原谅。

……



街灯亮了起来，夜色和灯火同时浮起在米兰城的天空里。

Pippo掏出手机，摁下了一个号码。

“Ciao？”电话那边传来Alex有些紧张的声音。

“Ale。”

“Pippo！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是不是你下的手？”

Alex愣了一下：“什么？”

“Mentella。”

“Pippo……”

“是，或者不是。”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是。”

Pippo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咬住了嘴唇。

“你要听我解释Pippo……”

“我一直在听。”

“……”Alex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Pippo仍然静静的听着。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Pippo。”

Pippo无声地笑了笑。“……再见，Alex。”

他挂断了电话。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睛里飞快的掉下来，落在地面上，

米兰城的灯火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如同破碎的承诺，如同埋葬在那滴眼泪里的，法国南部清冷星空的梦想。






三年后。



美国。新泽西州。

Pippo站在球场边线上，双臂交叉着。阳光照在他剪短的黑色头发上，有些发烫。他戴上一副瑞般牌墨镜，朝球场上张望着。

场上正在进行8岁男孩的橄榄球比赛。Bobo是主教练，他需要一个助理教练，就理所当然的把整天闲着的Pippo召入队。Pippo估计那是因为只有自己比Bobo更不懂橄榄球。

在他的身边，Bobo挥舞着手臂，正神气活现地大吼大叫着：“加把劲，Niky！”，“噢，太棒了，Bety！”或者说“你是我的骄傲，Davy！”他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后缀字母“y”。令Pippo觉得讨厌的是，每当Bobo兴奋得过了头的时候，就连他也被叫成了“Pippy”。

Pippo看了眼正干得热火朝天的Bobo，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看台上找了个座位坐下，随手拣起地上的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好样的！那就是我说的积极进攻！！”Bobo欣慰地看到了球队的比分已经从2比83上升到了13比96，他看到了Pippo，快步跑了过去。

“喂，就算不懂你好歹也装个样子嘛。”Bobo在他身边坐下。

“……”Pippo盯着报纸没有说话，Bobo看了一眼他在看什么。

皱巴巴的头版上，有一行大字标题：核潜艇的核泄漏？——地中海水域勘测到高强度放射能级。

“Pippo。”Bobo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报纸。“下去走走。”

“……我不想去。”Pippo摘下墨镜，眯起眼睛望着远方高楼间即将落下的太阳。

Bobo默默的看了他一会，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Pippo静静的坐着，新泽西州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色。

这三年里，Bobo曾经一次又一次地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意大利，Pippo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微笑。

因为，Pippo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天平的一边是Mone，一边是Alex。他曾经以为那可以达到一个完美而稳固的幸福。他不知道一切为什么在瞬间失去了平衡，不知道爱情为什么会变得像贴在儿时房间里的球星海报一样　让人伤心。

一阵热风从他的脸上吹过，Pippo习惯性的想理一下头发。但当手指放到耳边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在风中散开的长发了。

突然而来的失落。

Pippo永远也不会告诉Bobo，自己有多么想重新站在皮亚琴查的小球场上，让带着火星的热风穿过他的发丝。正如他永远不会告诉Bobo自己有多么怀念那个雨夜的灿烂星光，多么怀念Alex的吻和拥抱。

可他确实怀念。

一个人影挡住了照在Pippo脸上的阳光，中断了他的思考。

“Pippo？”那个人有些诧异地问道。

Pippo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

“Sheva？”



咖啡馆。


“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我。”Pippo一边说一边仔细研究着手中的甜品Menu。

“哪儿的话。”Sheva挠了挠头，“如果不是那次，Juve已经把我……”他发现Pippo的目光黯淡了一下，连忙把话收住：“——你的头发怎么了？”

“噢。”Pippo将Menu翻过一页：“中年危机。我就把它剪了看看会不会精神点。”

“看上去不错。”Sheva笑道。

“得了吧，我知道那看上去有多糟。”Pippo叫过服务员，报了一长串甜品的名字。

“……还是这样啊。”Sheva笑着摇了摇头。

“你现在……？”Pippo转过头望着Sheva。

“在一家小诊所做事。”Sheva喝了口水，“CIA对我提出过指控，但是证据不足，撤销了。”

Pippo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一阵泛白。

“Sheva。”

“嗯？”

“你……”Pippo的喉咙有些发紧，“……你知道四年前那次行动里，CIA的内线是谁么？”

Sheva愣了一下，抬起头盯着他：“……为什么问这个？”

“你可以放心，我已经和中情局没有任何联系了。我只不过是……”Pippo望着Sheva的眼睛：“……只不过是想知道真相。”

服务员将咖啡送上来，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

“…………其实，”Sheva慢慢开口道：“也已经无所谓了。那个人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

Sheva点了点头：“他自己就是死于那场行动的。这一点Juve一直觉得蹊跷。”

“……知道他的名字么？”

“我只听Trezeguet先生提过他的代号，好像是……”Sheva皱起眉回忆了一下：“……Don……对了，Donnie　Blue。”

“Donnie　Blue？”Pippo的身体猛地一颤。

“没错。他把行动计划交给我们之后得到了一笔钱，似乎是有什么急用。但是让我们想不通的是：他自己又参与了那次行动，这摆明了是在送死…………Pippo？Pippo你怎么了？”

Pippo的嘴唇颤抖着，面色惨白地望着Sheva。

Donnie　Blue……

Mone从小就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每次要在作业本上写名字的时候，他填的总是：Donnie　Blue……

他自己就是死于那场行动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Pippo的脑海中翻滚着关于Mone的记忆：Mone为自己打架时血流满面的样子；Mone在自己肩头像个孩子似的哭泣的样子；自己做完手术后，Mone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的样子……

等等，那个手术……

Pippo睁大了眼睛。

在经历了所有的痛苦和分离以后，在失掉了全部的希望和幸福以后。

Pippo　Inzaghi，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人们都以为那次手术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