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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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讼攘相位,公在镇,指手骂詈,数飞书中朝,别白是非。乌程深御之,思中以危法。己巳冬,奴兵薄都城,公奉入援诏,即日启行。甘镇去都门七千里,师次邠州,奉诏还镇。已又趣入援,纡回往还又数千里,师行半年始至。本兵希乌程指劾公逗留,欲用嘉靖中杨守谦例杀公。上心知公材,怜其枉,部议力持之,乃命解官归里。久之,乌程当国,豪宗恶子唆邑子上书告公,乌程从中下其事,中朝明知其满谰忌公才能,借以柅公。公自是不复起矣。公听勘久之,叙甘镇前后功,加级,荫一子。忌公者盈朝,卒不果用。辛巳八月十三日发病卒,享年六十七。
顾苓金陵野钞云:
〔弘光元年甲申四月〕加六安州总兵官黄鼎太子太保。先是,贼狄应奎率众数千自固始欲投兴平伯高杰降,杰遇害,走六安,杀贼将伪权将军足应樗,挈其印降鼎。鼎报闻,授应奎副总兵,赍银币。
清史列传柒玖张缙彥传云:
豫亲王多铎统帅定河南江南,缙彥乃遁匿六安州商麻山中。三年二月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檄总兵黄鼎入山招之,缙彥赴江宁纳款,赍较总督印及解散各寨士民册。
王氏据弘光实录钞称黄鼎妻为梅之焕女,牧斋诗题则称为“邓氏”,颇难决定。鄙意牧斋或者如其列朝诗集闰肆“女郞羽素兰小传”称翁孺为“羽氏”者相类,盖“邓尉”以梅花著称,(可参嘉庆修一统志柒柒苏州府“邓尉山”条所云“汉邓尉隐此,故名。山多梅,花时如雪,香闻数里”及汉书叁伍荊燕吴传。)文人故作狡狯,遂以“梅”为“邓”耶?俟考。复据顾氏所言,鼎于南都未倾覆前曾任六安州总兵官,故牧斋可称之为“六安黄夫人”也。又梅长公于阁讼时忤温体仁,体仁复助其豪宗恶子唆邑子告讦,欲加以重罪,其始末实同于牧斋与乌程之关系。由是言之,钱梅之交谊并非偶然。推其所以讳改黄夫人之姓者,岂因黄夫人参加复明活动,恐长公家属为所牵累欤?关于黄夫人事,据沈寐叟曾植文集稿本“投笔集跋”云“黄夫人见广阳杂记,余别有考”,子培先生曾官安徽,其作此考自是可能。今询其家,遗稿中并无是篇,或已佚失耶?
 

 
第五章
复明运动(附钱氏家难)
(十二)
  
 
牧斋投笔集之命名,自是取班定远投笔从戎之义。此集第壹叠“金陵秋兴八首己亥七月初一日作”,(可参有学集诗注壹叁东涧集中“秋日杂诗”末一首“旁行侧理纸,堆积秋兴编。发兴己亥秋,未卜断手年”等句。)其以“金陵”二字标题恐非偶然。又第柒首第贰句有“秋宵蜡炬井梧中”之语,用杜甫广德二年在严武幕中所作“宿府”之典,(见仇兆鳌杜诗详注壹肆及卷首所附杜工部年谱“广德二年甲辰”及“永泰元年乙巳”条。)然则牧斋此际亦列名郑延平幕府中耶?但仍缺乏有力之证据,姑记之,以俟更考。
第叄叠“小舟夜渡,惜别而作”八首,殆因此时延平之舟师虽败于金陵,然白茆港尚有郑氏将领所率之船舶,牧斋欲附之随行,后因郑氏白茆港之舟师亦为清兵所击毁,故牧斋随行之志终不能遂,唯留此八首于通行本有学集中,以见其微旨,但以避忌讳,字句经改易甚多,殊不足为据。此叠八首不独限于个人儿女离别之私情,亦关民族兴亡之大计,吾人至今读之犹有余恸焉。(参梅村家藏稿贰伍“梁宫保壮猷纪”所云“〔八月八〕日中丞蒋公〔国柱〕亦至,乃以十三日于七丫出海。白茆港有贼伏舰百余,见之来邀,沙苇中斜出如箭。我长年捩舵向贼中流呼曰,斗来。〔梁〕公〔化凤〕与蒋公闻相持而近,知其遇贼。别部且战且前,已为我师举炮碎其四舟,杀五百人”及清史列传伍蒋国柱传略云“〔顺治十六年〕八月疏言自江宁大捷之后,料贼必犯崇明,急令镇臣旋师。未渡,而贼众大至。臣亲至七丫口相度形势,海面辽阔,距崇邑二十余里,遥见施翘河等处贼众密布,即发各营兵船出口拒贼于白茆”并金鹤冲牧斋先生年谱顺治十六年己亥条所论。)
投笔集诸诗摹拟少陵,入其堂奧,自不待言。且此集牧斋诸诗中颇多军国之关键为其所身预者,与少陵之诗仅为得诸远道传闻及追忆故国平居者有异。故就此点而论,投笔一集实为明清之诗史,较杜陵尤胜一筹,乃三百年来之绝大著作也。
此集有遵王注本别行于世,但不能通解者尚多。(可参有学集诗注卷首序文所云“余年来篝灯校雠,厘正鱼豕,间有伤时者,轶其三四首,至秋兴十三和诗,直可追踪少陵,而伤时滋甚,亦並轶之,盖其慎也”等语。)王应奎海虞诗苑肆录钱曾“寒食行”并序云:“寒食夜忽梦牧翁执手諈诿,欢如平昔,觉而作此,以写余哀。(上略。)更端布席才函丈,絮语雄谈仍抵掌。空留疑义落人间,独持异本归天上。(自注:“梦中以诗笺疑句相询,公所引书皆非余所知者,盖绛云秘笈久为六丁下取,归之天上矣。”)寂历闲房黯淡灯,前尘分别总无凭。(中略。)斜行小字丛残纸,笺注虫鱼愧诗史。未及侯芭为起坟,不负公门庶在此。(自注:“乙卯一月八日藁葬公于山庄,故发侯芭之叹。”)”可见遵王当日注牧斋诗之难矣。寅恪今亦不能悉论,仅就其最有关系且最饶兴趣者诠释之于下。此集传本字句多有不同,唯择其善者从之,不复详加注明。
第壹叠遵王注除第壹首外皆加删汰,即第壹首亦仅注古典字面而不注今典实指。例如“龙虎军”止引程大昌雍录,“羽林”止引汉书宣帝纪为释,鄙意唐之“龙武新军”及汉之“羽林孤儿”,谓郑延平之舟师本出于唐王之卫军。如黄太冲宗羲“赐姓始末”所云“隆武帝即位,〔成功〕年才二十一。入朝,上奇之,赐今姓名,俾统禁旅,以驸马体统行事。封忠孝伯”,即其证也。
第伍首第贰联“箕尾廓清还斗极,鹑头送喜动天颜”,“箕尾”指北京所在之幽州。(史记贰柒天官书云:“尾箕幽州。”即杜诗“收京”之意也。见仇氏杜诗详注伍“收京”三首之三。)“鹑头”即“鹑首”,指湖北通明之军队,即张苍水集所附旧题全谢山祖望撰张忠烈公年谱顺治十八年辛丑条所谓“郧东郝〔永忠〕李〔来亨〕之兵”及注中所谓“十三家之军”者。(可参倪р鬃由郊“Ы细场耙责仁锥颓兀旌挝俗怼敝ⅲ罢挪运诜”嗥媪悴荨八臀馀逶吨胺侥戏眯性冢婊崾υ茄簟笔巴樗秸話质逯胖伊夜昶祝⒈疚穆勰琳俺じ伤退捎吧先顺危婕沓泄罟笔#
第叁首“长沙子弟肯相违”句之“长沙子弟”,疑牵涉庾信哀江南赋“用无赖之子弟”一语而成,当指湖南复明之军队,职小腆纪传叁所载之洪淯鳌,即是例证。其传略云:“洪淯鳌字六生,晋江人。崇祯间拔贡生。谒隆武帝于闽,授衡州通判。督师何腾蛟奇之,请改知道州。闽亡,李赤心等十三镇以所部奉使称臣于粤,出道州,〔淯鳌偕郝永忠〕见永历帝,擢右佥都御史,监诸镇军,驻湖南。何腾蛟死,孙可望入滇,朝问阻绝,乃与十三镇退入西山,据楚之夷陵归州巴东均州、蜀之巫山涪州等七州县,屯田固守。久之,得安龙驻跸信,间道上书,言十三镇公忠无二,今扼险据冲,窥晋楚蜀有衅,随时而动。议者多其功,诏加淯鳌兵部右侍郞,总督粤滇黔晋楚豫军务。缅甸既覆,淯鳌犹偕诸镇崛强湖湘间。康熙三年王师定巴东,〔淯鳌〕遂被执。论降,不从,临刑之日神色不变。投尸巫峰三峡中。”牧斋此诗之意,谓湖南北诸军若见南都收复,必翕然景从。惜当日详情今不易考知耳。
第贰叠“八月初二日闻警而作”一题之主旨,谓延平舟师虽败于金陵,仍应固守京口,不当便扬帆出海也,其意与张苍水集第肆编北征录所云“初意石头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亦未必遽扬帆;即扬帆,必退守镇江”又云“余遣一僧赍帛书,由间道访延平行营。书云,兵家胜负何常,今日所恃者民心耳。况上游诸郡邑俱为我守。若能益百艘相助,天下事尚可图也。倘遽舍之而去,如百万生灵何。讵意延平不但舍石头去,且舍铁瓮城行矣”等语冥合。
故牧斋诗第叁首云:
龙河汉帜散沉晖,万岁楼边候火微。卷地楼船横海去,射天鸣镝夹江飞。挥戈不分旄头在,返旆其如马首违。啮指奔逃看靺鞨,重收魂魄饱甘肥。
第肆首云: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小挫我当严警候,骤骄彼是灭亡时。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寅恪案:此首可参前论牧斋与稼轩书。)
第伍首云: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金陵要奠南朝鼎,铁瓮须争北顾关。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荷锄野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原注:“长江天堑为南北限,虏不能飞渡。”)
第陸首云:
吴侬看镜约梳头,野老壶浆洁早秋。小队谁教投刃去,胡兵翻为倒弋愁。(自注:“营卒从诸酋者,皆袖网巾毡帽,未及倒戈而还。”)争言残羯同江鼠,(自注:“万历末年有北鼠渡江之异,近皆衔尾而北。”)忍见遗黎逐海鸥。京口偏师初破竹,荡船木柿下苏州。
又此叠第捌首末二句云:
最喜伏波能振旅,封候印佩许双垂。(自注:“是役惟伏波殿后,全军而反。”)
寅恪案:“伏波”指马信。梅村家藏稿贰伍“梁宫保壮猷纪”云:“伪提督五者,前营黄某,后营翁某,而左营马信则我叛将也,(寅恪案:李天根爝火录贰伍顺治十二年乙未条云:“十一月辛己朔清镇守台州副将马信叛,降于张名振。”可供参证。)右营万里,中营甘辉。唯马信统水军于江,余皆連营西注。”可与牧斋自注相参证。
第叄叠“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乃专为河东君而作,虽前已多论及,然此文主旨实在河东君一生志事,故不避重复,仍全录之,且前所论此叠诸诗尚有未加诠释者,亦可借此补论之也。
此叠第壹首云:
负戴相携守故林,翻经问织意萧森。疏疏竹叶情窗雨,落落梧桐小院阴。白露园林中夜泪,青灯梵呗六时心。怜君应是齐梁女,乐府偏能赋藁碪。
第贰首云:
丹黄狼藉鬓斜丝,廿载间关历岁华。取次铁围同血(一作“穴”)道,几曾银浦共仙槎。(寅恪案:“浦”疑当作“汉”。)吹残别鹤三声角,迸散栖乌半夜笳。错记(一作“忆”)穷秋是春尽,漫天离恨搅杨花。
第叁首云:
北斗垣墙暗赤晖,谁占朱鸟一星微。破除服珥装罗汉,(自注:“姚神武有先装五百罗汉之议,内子尽槖以资之,始成一军。”)减损盐饷饮佽飞。娘子绣旗营垒倒,(自注:“张定西〔名振〕谓阮姑娘,吾当派汝捉刀侍柳夫人。阮喜而受命。舟山之役,中流矢而殒。惜哉!”)将军铁销鼓音违。(自注:“乙未八月神武血战死崇明城下。”)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自注:“夷陵文相国来书云云。”寅恪案:“文相国”指文安之,事迹见明史贰柒玖及小腆纪传叁拾本传等。)
第肆首云:
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挂系欢悲。乍传南国长驱日,正是西窗对局时。漏点稀忧兵势老,灯花落笑子声迟。还期共复金山谱,桴鼓亲提慰我思。
第伍首云:
水击风抟山外山,前期语尽一杯间。五更噩梦飞金镜,千叠愁心锁玉关。人以苍蝇污白璧,天将市虎试朱颜。衣朱曳绮留都女,羞杀当年翟茀班。
第陸首云:
归心共折大刀头,别泪阑干誓九秋。皮骨久判犹贳死,(原注:“丁亥岁有和东坡西台韵诗。”)容颜减尽但余愁。摩天肯悔双黄鹄,贴水翻输两白鸥。更有闲情搅肠肚,为余轮指算神(一作“并”)州。
第柒首云:
此行期秦济河功,架海梯山抵掌中。自许挥戈回晚日,相将把酒贺春风。墙头梅蕊疏窗白,瓮面葡萄玉盏红。一割忍忘归隐约,少阳原是钓鱼翁。
第捌首云:
临分执手语逶迤,白水旌心视此陂。一别正思红豆子,双栖终向碧梧枝。盘周四角言难罄,局定中心誓不移。趣觐两宫应慰劳,纱灯影里泪先垂。
寅恪案:此叠第贰首末二句之“错忆”或“错记”两字皆可通。但鄙意恐“记”字原是“认”字之讹。若如此改,文气更通贯。“杨”即“柳”,乃河东君之本姓。“离恨搅杨花”五字殊妙。
第叁首见前论姚志倬事,并可参沈寐叟投笔集跋,可不多赘。
第陸首“摩天肯悔双黄鹄,贴水翻输两白鸥”一联,上句“双黄鹄”除遵王注引杜诗外,疑牧斋更用汉书捌肆翟方进传附义传载童谣“反乎覆,陂当复;谁云者,两黄鹄”之语,暗指明朝当复兴也。下句与第捌叠第陸首“鸢飞跕水羡眠鸥”句,同用后汉书列传壹肆马援传,盖谓当此龙拿虎制、争赌乾坤之时,己身与河东君尚难如鸥鸟之安稳也。此诗末句“并州”或“神州”虽俱可通,鄙意以作“并州”者为佳。晋书陸贰刘琨传略云:“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永嘉元年为并州刺史。时东贏公腾自晋阳镇邺,并土饥荒,百姓随腾南下,余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断塞。琨募得千余人,转斗至晋阳。愍帝即位,拜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河朔征镇夷夏一百八十人连名上表。”(可参世说新语上言语篇“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条。)盖以张苍水比刘越石也。当郑延平败于金陵城下,苍水尚经略安徽一帯。考张苍水集肆“北征录”略云:“延平大军围石头城者已半月,初不闻发一镞射城中,而镇守润江督师,亦未尝出兵取旁邑,如句容丹阳实南畿咽喉地,尚未扼塞,故苏常援虏得长驱入石头。无何石头师挫,时余在宁国受新都降,报至,遽反芜城。已七月廿九日矣。”可以为证。
第柒首末二句“一割”及“少阳”,遵王注已引后汉书列传叁柒班超传及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壹壹“赠潘侍御论少阳”诗为释,但鄙意牧斋“少阳”二字,更兼用李太白诗壹贰“赠钱征君少阳”五律并注(可参全唐诗第叁函李白壹壹)所云“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如逢渭水(一作川)猎,犹可帝王师(原注:“齐贤曰:少阳年八十余,故方之太公。”)”等语。综合两句观之,牧斋意谓此行虽勉效铅刀之一割,未忘偕隐之约,并暗寓终可为明之宰辅也。
第捌首言此时虽暂别,后必归于桂王也。“碧梧枝”不独用杜诗“凤凰栖老碧梧枝”之原义,亦暗指永历帝父常灜崇祯十六年因衡州陷走广西梧州及顺治二年死于苍梧,并顺治三年丁魁楚瞿式耜等迎永历帝于梧等事(见明史壹贰拾桂端王常灜传及小腆纪传永历帝纪上等),即第伍叠第捌首“丹桂月舒新结子,苍梧云护旧封枝”之意。“两宫”者,指桂王生母马太后及永历后王氏也(见小腆纪传后妃传永历马太后传及王皇后传等)。
复次,叶调生廷琯吹网录肆“陈夫人年谱”条略云:
瞿忠宣公之孙昌文尝为其母撰年谱一帙。盖其尊人伯升(原注:“吴晓钲钊森曰,复社姓氏录作伯声。”)欲纾家难,勉为韬晦顺时,而鼎革之际家门多故,实赖陈夫人内外支持,故私撰此谱以表母德,而纪世变,其中颇多忠宣轶事。十余年前从常熟许伯缄丈廷诰处见其摘钞本。缄翁云原本为海虞某氏所藏,極为秘密。惜尔时未向缄翁借录,近从许氏后人问之,则并摘钞本不可得见矣。谱中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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