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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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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云:
垫巾楼,辅文山后,积谷仓前。员外郞汪明际辟,为程嘉燧宋珏辈觞咏之所。
同书壹玖汪明际传略云:
汪明际字无际,一字雪庵。弱冠名籍甚,精易学,工诗画。万历戊午举于乡,选寿昌教谕。(寅恪案:乾隆修严州府拾官职表,载明崇祯间寿昌县教谕,有“汪无际,嘉定人。”)读书魏万山房,倡导古学。迁国子学录,历都察院司务,营缮主事,晋员外郞,督修京仓。以疾告归。给谏邹士楷遗书劝驾,拟特疏荐举,辞。后以同官接管误工,拜杖死。子彥随,字子肩。工画。崇祯六年癸酉副榜。痛父冤殁,终身庐墓。
徐沁明画录伍云:
汪明际字无际,余姚人,占籍华亭。登乡荐。画山水,苍凉历落,笔致秀逸,以士气居胜。
寅恪案:孟阳以新安人侨寓嘉定,虽早欲买田宅于练川,而未能成,(见松圆浪淘集总目“蓬户卷四”目下注云:“万二十三年乙未正月葬毕还吴,同孙三履和至梁宋间。二十四年丙申,二十五年丁酉,皆间居,日从丘子成集张茂仁应武二丈,唐叔达时升娄子柔坚二兄晤言,有蓬户诗。买田城南未成。”及“空斋卷五”载“买田宅未成,戏为俚体”诗首二句云:“城南水竹称幽情,几念还乡买未成。”)故在崇祯五年春移居西城以前往往寄居友人别业,其在嘉定寓居之垫巾楼亦略同于常熟拂水山庄之耦耕堂。耦耕堂之得名已详载于初学集肆伍耦耕堂记,垫巾楼之名亦与此相同,实出孟阳友人所题,而非松圆所自名也。后汉书列传伍捌党锢传郭太传云:“尝于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如此。”盖孟阳以山人处士之身份,故可借林宗之故事以相比,若孟阳本人似不应以此名自夸。至于汪无际后来由乡荐,(寅恪案:光绪修嘉定县志壹肆选举科贡门举人栏,万历四十六年戊午载有汪明际之名。)仕至员外郞,其在孟阳僦居之前尚希用世,更不宜即以处士终身之林宗自况,亦甚明矣。然则此楼之名岂汪氏特为松圆而命耶?俟考。
复次,取松圆浪淘集总目“春帆卷十三”下注略云:“(万历四十年)壬子秋僦居城南垫巾楼,与唐子孟先同舍并居。(四十一年)癸丑冬宋比玉(珏)至”,并春帆集中“移居城南送李缁仲(宜之)乡试,并寄(龚)仲和(方中)”、“垫巾楼中宋比玉对雪鼓琴”两题,及“松寥卷十四”“元日同唐孟先垫巾楼晏坐”,又前引浪淘集首谢三宾序后附“庚午春莆阳宋书于垫巾楼中”及孟阳耦耕堂集自序“(崇祯五年)壬申春二子移居之西城寓所”,非同一地,自与河东君嘉定之游不相关涉者也。盖昔人“城南”一词指城墻以外之南方而言,如辛氏三秦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及孟棨本事诗情感类“博陵崔护”条“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等,可为例证。孟阳习于旧籍成语,自故用此界说,至其所谓西城则指城内之西部。由是言之,“城南”与“西城”其间实有城墙之隔离也。此点似无足关轻重,但以与河东君在嘉定居住游宴之问题有关,且孟阳诗中屡见垫巾楼之名,易致混淆,遂不避繁琐先辨之如此。余可参下论唐时升园圃条等。
列朝诗集丁壹叁上唐处士时升小传略云:
时升字叔达,嘉定人。少有异才,未三十,谢去举擧子业,读书汲古,通达世务。居恒笑张空弮、开横口者如木骝泥龙,不适于用。酒酣耳热,往往捋须大言曰:“当世有用我者,决胜千里之外,吾其为李文饶乎?”太原公(寅恪案:指王锡爵)执政,叔达偕其子辰玉读书邸中。(寅恪案:辰玉者,指王锡爵之子衡。见明史贰壹捌王锡爵传。)天下渐多事,上言利病者纷如。叔达私议某得某失,兵农钱谷,具言其始终沿革,若数一二。东西构兵万里外,羽书旁午,独逆断其情形虚实,将师成败,已而果然。先帝即位,作以詹事如召还。叔达为文赠余,备陈有生以来,所见闻兵革之事,谓今日之聚四方之武勇,转九州之税敛,与一县之众角,已十年而不得其要领。国初所以群策群力,定乱略,致乱略,致太平,公之所详也,其可为明主尽言乎?或谓广厦细旃,非论兵之地,则汉之贾谊、唐之李泌陆贽李绛独何人也哉?余未几罪废,不克副其望,而叔达之穷老忧国,为何如也。家贫好施予,锄舍后两畦地,剪韭种松。晚年时闭门止酒,味庄列之微言,以养生尽年。语及国事,盱衡抵掌,所谓精悍之色,犹著见一眉间也。
黄世祚等修嘉定县志附前壹玖人物志文学门唐时升传考证云:
时升工山水。有西隐寺纳凉册六幅,随意挥洒,颇得云林天趣。自题云:“余不善画,亦不工书。(万历十九年)辛卯长夏,避暑西隐之竺林院。山窗无事,用遣岑寂,非敢与前人计争巧拙也。留与元老禅兄一笑。”程庭鹭施锡卫皆有跋。又宋道南曾见先生画幅,石摹子久,树仿云林,颇神似。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处士唐时升宅”条云:“北城。”其后附张鹏翀(寅恪案:鹏翀嘉定人。事迹见嘉定县志壹陸宦迹门及清史稿伍佰玖艺文传等。又嘉定县志贰柒艺文志别集类载:“南华山人诗钞十六卷,張鹏翀著。”)“过叔达先生故居”云:
吾乡四先生,程李娄与唐。阅世未百年,遗迹多苍茫。惟有唐翁居,犹在北郭旁。今朝好风日,邻曲春酒香。招呼共娱乐,醉步校猎场。(寅恪案:“校猎场”谓演武场也。)回桥俯清溪,新柳三两行。宛然幽人姿,疏梅出颓墙。叩门伫立久,春风为低昂。入门抚奇树,云已百岁强。念此手泽行,剪拜毋敢伤。更有古桂花,四时自芬芳。行生手摩挲,黄雪名其堂。庭之枣纂纂,河之水洋洋。灌园足自给,不藉耕与桑。(下略)
同书同卷“唐氏园”条云:
演武场西。中有梅庵,如晖亭。有土阜名紫萱冈。架石为读书台,亦名琴台。唐时升辟。
同书贰官署门“演武场”条云:
旧在西门外,高僧桥西。今在西城七图。基地三十三亩七分三厘九毫。明正统二年巡抚周忱建广储库,贮官布。嘉庆十五年知县李资刊改演武场。二十三年知县张重增筑外垣,建讲武堂。垣与堂久废。国朝因之。(寅恪案:嘉定县志叁拾古迹门“城头”条附张陈典“寻疁城故址”诗云:“有元于此地,曾设演武场。”可知嘉定县之演武场,乃元代所建,本在城外。明嘉靖十五年改西城內之广储库为演武场。故今嘉定县志卷首县城图所绘演武场,即在城內。唐氏园枺菸涑。杂υ诔莾取?侄琳呶蠼猓馗绞队诖恕S帧都味ㄏ刂尽啡¢笫旅旁爻珈踔兄钌蹒Α巴旖榉惫垩菸涑⊥帕贰笔⒖刹卧模宰侍钢#
同书叁壹寺观门县城西隐寺条略云:
西城七图。元泰定元年僧悦可建。明万历十八年僧存仁修。徐学谟张其廉增建竺林院藏经阁。
列朝诗集丁壹叁唐处士时升“园中”十首,其二云:
自为灌园子,职在耒耜间。秋来耕耨罢,独往仍独还。河水清且涟,紫蓼被其湾。踌躇落日下,聊用娱心颜。瓠叶黄以萎,其下生茅菅。遂恐穿堤岸,嘉蔬受扳援。丁宁戒童仆,耰锄当宿闲。宴安不可为,古称稼穑艰。
其六云:
昔我游京华,达者日晤言。著书三公第,开宴七贵园。中心既无营,澹若蓬筚门。归来治环堵,无计以自温。批疏兼平圃,种薤满高原。不辞人力尽,所苦人事繁。虽有方丈食,不如一壶飧。非力不自食,大哉此道尊。
同书同卷“题娱晖亭”四首(嘉定四君集中三易集,此题原为八首)云:
负郭家家水竹,残春处处烟花。开尊欲栖鸟雀,举网频得鱼虾。
春霁耰锄札札,书长棋局登登。行就南邻酒伴,立谈北寺归僧。(寅恪案:“北寺”当指西隐寺。)
风抝藤丝脱树,雨余柳絮为萍。闲居莫来莫往,小酌半醉半醒。
鹊喜携尊新客,鱼欢迎食小僮。冈腰暮霭凝碧(寅恪案:此指紫萱冈),水面残阳漾红。
耦耕堂存稿诗卷中“赠西邻唐隐君”诗云:
西家清池贯长薄,中垒岑隅望青郭。仲长豈羡帝王门,樊须自习丘园乐。春前土菘美如玉,雨后露茄甘胜酪。邻翁拾果换金钱,溪鸟衔鱼佐杯勺。君家老兄山泽儒,诗文咳唾成玑珠。长篇短句杂谣咏,名(如?)君乐事世所无。山中旧业今乌有,十年衣依常奔走。归来虽曰耦耕人,儿女东西不糊口。茅斋稻畦村弄东,花时招我邻舍翁。今析春秋富佳日,药兰芰沼连桂业。安得逐君种鱼翦韭仍披葱,不愿吹竽列鼎兼鸣钟。
寅恪案:牧斋言叔达“锄舍后两畦地,剪韭种菘”,可知其园圃与居舍相连接,实为一地,其地乃位于嘉定县城内之西北区。嘉定县志所载“唐时升宅”条谓在北城,张抑斋诗谓在“北郭旁”,但同书“演武场”条及“西隐寺”条谓演武场及西隐寺俱在西城,盖唐氏宅圃之位置实在城内之西北区,故可言在北城,亦可言在西城也。孟阳崇祯五年春以后移居西城作叔达兄弟之东邻,(此据松圆崇祯七年甲戌所赋“赠西邻唐隐君”诗,假定唐隐君为叔达之兄弟行,因而推得之结论。如唐隐君非叔达之兄弟行,则须更考也。又前引孟阳耦耕堂集自序云:“日夕与唐兄寻花问柳,东邻西圃,如是者二年。”“东邻”孟阳自指,“西圃”指叔达。斯亦孟阳所居实在叔达园圃东之一旁证也。又孟阳序中所谓“寻花问柳”疑别有含义耶?一笑!)又据孟阳今夕行“南邻玉盘过(送)八珍”,(见下引此诗全文并附论。)则孟阳所居复在叔达宅圃之北,若详确方言之,则叔达实为孟阳之西南邻,不过孟阳省去“西”字耳。昔人赋咏中涉及方位地望者,以文字声律字句之关系往往省略一字,如三国志伍肆吴书玖周瑜传裴注引江表传述黄盖诈降曹操事云:“时东南风争。”全唐诗第捌函杜牧肆“赤壁”七绝云:“东风不与周郞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盖牧之赋七言诗,以字数之限制不得不省“东南风”为“东风”,实则当时曹军在江北,孙军在江南,“东”字可省,而“南”字不可略。今里俗“借东风”之语,已成口头禅,殊不知若止借东风则何能烧走曹军?傥更是东北风者,则公瑾公覆转如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词所谓“灰飞烟灭”,而阿瞒大可锁闭二乔于铜雀台矣。一笑!茲因考定孟阳与叔达居宅所在,附辨流俗之误于此,博识通人或不以枝蔓见讥耶?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薖园”条(参张承先南翔镇志壹壹园亭门薖园条)云:
鹤槎山西。张崇儒辟。为程嘉燧宋珏辈觞咏之所。亭名招隐,植桂数十株。(南翔镇志作“老桂四十株”。)宝珠山花样,百余年物。程嘉燧诗:“秋月当门秋水深,岸花寂历野虫吟。西窗旧事人谁在,溪雨酲风夜罢琴。”(寅恪案:此诗见松圆浪淘集春帆壹叁,题作“八月夜过鲁生题扇”。)
张承先南翔镇志陸文学门张廷棫传略云:
张廷棫字子薪,兵部郞楙族子。工诗文,与李孝廉流芳、程山人嘉燧为友。族孙崇儒字鲁生,筑築招隐亭,名流多过从觞咏,风致可想见云。
同书壹壹园亭门“薖园”条附杨世清“薖园耆英会诗序”略云:
溪北三里张氏薖园在焉。中有招隐亭,杆桂数十本,间以梅杏,环以翠筿,真幽人之居也。昔长琴山人雅与松园(圆)诗老长蘅先生辈善,时时过从,觞咏弗绝。所谓数十株者,固已干霄合抱,偃蹇连蜷。花时一林黄雪,香闻数里。予时一寓目,窃叹前辈宴游,未觏此盛。予屡欲偕耆年过之,毎届花时,辄以他阻。(康熙三十年)已未秋闰乃得邀集庵诸老偿宿愿焉。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孙中丞元化宅”条云:
西城城拱六图,天香桥。孙致弥“友人见访,不识敝居”诗:“平桥业桂近诸天,小弄垂杨记隐仙。雨过清池常贮月,云深乔木不知年。抱琴人立香花外,洗砚僮归草色边。迟尔清尊同啸咏,莫因兴尽又回船。”原注:“桥因薖园业桂得名,西有法华庵。”据此,则隐仙弄别有薖园,未详谁筑。
同书壹陸宦迹门孙致弥传略云:
孙致弥初名翙,字恺似,一字松坪,明登莱巡抚元化孙。父和斗,字九野,一字钟陵。笃于孝友,埋名著述,不与世故。元化旧部曲多贵显,讽之仕,不应。尝经理侯峒曾家事,计脱陈子龙遗孤,有古人风致,弥才思藻逸,书法逼似董文敏,诗词跌宕流逸。总纂佩文韵府,书垂成而卒,年六十八。
寅恪案:佩文韵府首载清圣祖序云:“(康熙)五十年十月全书告成。”又孙和斗计脱陈子龙遗孤事可参杨陆荣编三藩纪事本末肆杂乱门“顺治四年丁亥四月松江提督吴兆胜据城以叛”条,其文云:“二十四日大兵至松江,执子龙于广富林。子龙乘间赴水死。出其尸戮之。子特陈方五岁,亦论杀。”据陈忠裕全集王沄续卧子年谱及沄撰“张孺人三世苦节传”,卧子之子名嶷,字孝岐,生于崇祯十七年甲申冬。今杨氏书以特陈为子龙子之名,又谓顺治四年其年“方五岁”,皆与王氏所言不同,自是讹误。三世苦节传又云:“(张孺人)抱孤儿,变姓氏,毁容羸服,远避山野,如是者累岁,嶷始成立。孺人乃还故乡。”则疑张孺人实避居嘉定,而九野乃保存陈氏孤儿之人。特胜时作传时,有所忌讳,不欲显方言之耳。
志传言九野父之旧部曲多贵显,讽之仕,终不应。盖元化旧部如孔有德耿仲明等皆为辽东人于明末降清者,且初阳官登萊巡抚,以用辽人之故,遂有孔耿之叛,竟坐此弃市。及建州入关,此辈辽人降将在新朝为显贵,九野虽不仕清,当亦可间接借其势力以庇护陈氏遗孤也。复据清史稿贰肆拾耿仲明传,仲明以部卒匿逃人,畏罪自经死,然则清初法制严酷如此,王氏隐讳保存陈氏遗孤者之姓名更有不得已之苦衷也。
检初学集伍壹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徐公墓志铭”,其文略云:
公姓徐氏,嘉兴海盐人也。讳从治,字仲华。崇祯四年辛未起山东武德道兵备,及淮,而孔有德叛,攻陷济南六邑。倍道宵征赴监军之命于莱。无何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二月朔与莱抚谢公琏同日受事,即日贼已抵城下。四月十六日贼徒架(孙)元化所遗西洋大炮,攒击城西南隅,势甚厉。公方简阅丁壮,指麾出战,炮中颡额,身仆血膋中。莱抚驰而抚之,绝矣。
考牧斋此文乃据方拱乾所撰仲华行状而作,与管葛山人即海盐彭孙遹之山中闻见录“徐从治传”俱出一源,惟骏孙作传兼采钱氏之文,故微有不同耳。仲华主剿,初阳主抚,旨趣大异,于此姑不置论,所可注意者,则徐氏之死实因孙氏所遗之大炮所致一事也。又初阳用辽丁三千驻防登州之本末,可参嘉定县志叁贰轶事门关于孙中丞元化诸条,其中引赵俞之言曰:“火攻之法,用有奇效。我之所长,转为厉阶。”此数语实为明清兴亡之一大关键,以其越出本文范围,茲不具论。至满洲语所以称“汉军”为“乌珍超哈”而不称为“尼堪超哈”者,推原其故,盖清初夺取明室守御辽东边城之仿制西洋火炮并用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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