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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大限-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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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也是吃苦,若不愿吃这份苦,一个人很快就到了尽头。

    在一家门前卖绢花的钟表店里,她花二百多元买了一块精工的表。

    “来,带上!男人应当有块象样的表。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元旦礼物。”

    这突如其来的馈赠击垮了我。我明知受之有愧,还是接受了下来,这与我在炎
家接受许许多多东西的做法有内在联系,自身缺乏能力,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帮助。

    她劝慰我道:“现代的人,要接受新观念,思维不要过于狭隘。”

    为了避开挤撞我决意去人少的秋山公园。

    冬天的写意暗暗地吻合了我们的身世,游人的欢笑在这凄清的景致里,恰恰衬
托出亭阁、树林、江水的凄凉。

    脐身在陌生的人流里,走过玲琅满目的柜台前,没有一丝的暖意在心底停留。
为热闹而热闹,也能暂时地填充忧愁。新出现的事物也能冲淡对空虚的不满。

    我们再一次走进了情绪的低谷,脚步越靠越近,越来越沉重。而兴奋袭击后的
她,显示出了中老年人的衰弱,我必须扶着她才能继续走完余下的游园线路的距离。

    回到文华街的住舍时,天已黑了。

    扶她上楼,打水、点灶。

    “这两天实在是把我拖垮了,不过我高兴,不是你去,我也没胆量去那么远的
地方游玩,要是落了雨雪,那就更不敢想象。”

    窗外的街道,黑风已经刮起来了,寒潮已经来了。我望着她,她望着我,似乎
已感到语言太多。

    她待在床头。

    十九当春天再一次来临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春天,我无法
忍受这孤独的空虚的人生旅程,唯一能做的就是结束生命的旅行。在我对世界不满
的时候,我很清楚世界对我同样是不满的,仿佛人人都在挤压我,尽管炎大公子安
慰我三十岁还很年轻,或许五六十岁才是人生的巅峰。但我早已没了那份耐心、我
不可能等待三十年四十年去体验大成功的感受,那时我恐怕早已成了一副躯壳。如
果生死之间注定没有灿烂的辉煌,那么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相信鲜艳的生命之花会开在沉寂的世界里。我的现实和我的梦境都是寂寞
荒凉的景色。我的爱都变成了荒原的风沙戈壁滩的砾石,阳光下,我的幸福没有燃
烧出美丽的火焰,仅仅是因为强烈的日照,在清凉的黑夜里留下了飘逝的鬼火。我
的智慧我的思想只能永远沉默在冰凉的石头上,无所谓光明与黑暗,无所谓在与不
在。我希望自己能怎样来到这个空间就怎样从这个空间里消失,让我作为另一种存
在进入永恒的方式。我不打算带走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痛苦、快乐、思维、语言,
以及财富和爱,也不介意已经受伤的我。

    我不愿意自己这具奥皮囊或者是腐烂的尸体,玷污天空、灵魂、河流。也不愿
意自己的位置给魔鬼占有,(假如这个世界上存在我的位置)我不知道是否有这个
权利。

    当我去和炎大公子告别时,他说我是疯子又说我是白痴。

    一个没有信仰的醉心疯狂的死魂灵,还不如热爱市俗生活的蠢驴,与理想的殉
道者完全是二样。他要拯救我,让我抛开一切回到他的身边来。做他的儿子、仆人,
和追随者。如果一个人打算结束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在意退一天还是早一日,等过
了这个春季再说。

    这以后,大公子为了我开始筹划拍电影,他认为像我这样英俊的男子,只需拍
一部电影就能成名成家满足虚荣,就像驴子一样有一根胡萝卜吊在面前或是蒙上眼
睛,就会一直把石磨推下去。他亲自执笔写那个《家族》的脚本,并着手筹集资金。
有钱有脚本有人,这种业务他认定东方会感兴趣,至少可以让她做个名符其实的电
影制片厂的厂长,否则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每个晚上,大公子都让我对他的故事情节的构思,发表一点意见。有一点东方
不太高兴,那就是我变得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没有了过去的勤勉谨慎,再不热心为
她干活。从前她从未正眼瞧我一眼,如今她那冷漠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个忧郁的影
子,我知道那个影子就是我,一个危险的小人。

    在电影开拍之前,大公子交给我一个任务,不是去拿别人的工资而是去给别人
发工资。给了我一个已被解散的研究所,解决十三位离开工作岗位的妇女再就业问
题,因为她们当年就是随这块地皮押进研究所的。现在技术人员都有了新的去向,
没有专长的人员当然就成了包袱。她们已经是城市户籍,让她们重新去耕种这块杂
芜的土地已不现实了。那上面还扔着一些废铜烂铁,已不适宜耕作、再也不是过去
的那块良田了。他希望我也能做一件好事把这些人安置好。这样研究所

    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注销了,没有遗留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带着十三个女人能在这片土地上干些什么,那两排破旧的砖瓦房
和两屋子的旧书烂杂志,再加上一些玻璃瓶几张破桌椅,不会比一对青年人的新房
里的家具值钱。

    再去问她们过去都干过什么?会干什么?她们做姑娘时就进了这研究所,别的
什么都没干过。除了她们在研究所的那份工作,打扫办公室卫生、收发信件报纸,
再就是后勤的食堂。她们最关心的是我从前干什么来着,对研究所她们有着很深的
感情。听到工厂公社就害怕,既不愿当工人也不愿做农民。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大公子,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
做女人,给她们办一个招待所。她们会打扫卫生,会做饭,只要有人住宿就能发出
她们的工资,就有她们的工作可做。他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还可以通过个人
关系搞到几十万几百万的无息贷款,办一个集体性质的招待所。他并以个人名义捐
赠二万元人民币,让我去动员她们都能集资一点,为了共同富裕的未来。

    不过让他很失望,没人愿意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一分钱来,她们宁愿做失业者
或者是临时工,也不愿做真正的主人。

    曾医生见我辞掉了工作来捣鼓这个招待所,出于对我前途的担忧拿出了父亲从
美国寄来的钞票。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天大的玩笑,没有人知道这将是怎样的结果,我就像
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为他做事。等到拿到了贷款我在协议上按上了手印,凤凰招待
所的招牌就挂起来了。我还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反悔,把手上的一切手续都交给大
公子,没料到招待所开业的第二天,他就走了。

    我来到上海路时,小院外停满了小车,人们都带着黑袖

    章。起先我还当是邻居死了,他们的隔壁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然而却不是,
当我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走进都是黑衣人的屋子时,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现身的
阎王。这是我三十年来的第一次穿西服,是曾医生为庆祝我当招待所所长买的,这
套衣服决定了我的与众不同。

    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他躺在大床上是那样安祥,仿佛早已升入了天堂,一点
都不像是那种自杀的短命鬼。我看到“炎宅治丧”下面的日期感到好笑,今天是夏
至,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我看到周围的每一个人面孔都是黑的,只有她的那张
面孔是白的,我根本没打算去看那些面孔。而东方的那身黑衣和身边人的衣着连成
了一体,仿佛是一堵黑墙上镶着一张瓷白的脸,那对乌黑的眸子把两束黑光照在了
我的脸上,我幸灾乐祸地扫视了她一眼。瞧你这个聪明绝顶尤物移人的寡妇该怎么
办,你的男人死了,你的高贵能帮得了你吗?你的朗目疏眉摩颜腻理又有什么用,
只怕现在还不如我这个混蛋,不如我这个傻瓜。从此现实将永远改变,生活要彻底
变样,悲哀将永远属于你、快乐将永远属于我,我要为你的痛苦而歌唱。

    我以大公子“儿子”的身份,参加了这个家族主持的治丧秘密会议。包括大公
子的遗留问题后事问题,遗产的分割问题,每一个问题说起来都是法律问题。我不
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反正是个意想不到的收入。当一个律师询问东方,一千万二
千万的巨额财富的去向时,我感到很奇怪,这不是银行的董事年会,那来数目那么
大的巨款。

    有人问我是否需要伸张权利,我他妈的懂个屁,那知道自己有什么权利,我只
希望眼前的一切早点结束,早一点把死人打发掉到银行去瞧一瞧,他们所说的归我
的那一部分是否是

    真的。我他妈的要好好享受一下侈奢淫逸的生活,好好地堕落下去。

    葬礼既隆重又静悄悄,那泪水一直藏在她的目光后面,我等了三天。一直来到
墓地才看到那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不幸的命运对我来说就算是结束了。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死得太早了,他肯定没想到,十二年以后的今天,我
会坐在这三十二层的凤凰大厦的圆顶上办公,看着脚下每天都在燃烧的城市,鸟瞰
着四周的远山近景,仿佛是置身在另一层天地。在这里我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好像
我没有过去没有从前,只有落地窗外蔚蓝蔚蓝的天空,现实和梦境的界线好像变得
模糊起来。在浑浑噩噩之中,我感到自己的内部积蓄着一股力量,时时刻刻想挣脱
我的躯壳。我有时觉得它是体内的魔鬼,有时觉得它是另一个新生的我,尤其是在
东方和曾医生争吵的日子里,我就成了一个三位一体的动物。天使、魔鬼以及我共
同居住在肉身上,都寄生在这具白色的软弱无力的躯体里,这羸弱的身躯根本无法
承受这三个互不相容的主人。这更加让我感到无能为力,只能听任它们相互戕害,
或眼看着它们逃之夭夭。最终受伤的只能是我,让我感到眼前是一片昏暗未来是无
尽的黑网,或许那玻璃外的蓝色的天空才是逃生的出路,我不止一次这么想,冲出
去就会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像一片飞逝的白云远远地溶化在蓝天里。

    我又开始彻夜不眠,当雪白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我才昏昏入睡,在这一刻
我感到她仿佛就像透明的一样,她的手足,她的血管,她的心脏,连同她黑色的青
丝和明亮的眼睛。我无需睁眼,只要用手去摸她一下就会知道她脸色的变化肌肤里
血色的变化,我可以任意改变她的颜色,仿佛春天就在她的身上让我百卉含英。可
是走道里很快就会传来曾医生脚步声,她会按时敲响这卧室的门,告诉我这是该起
床的时候了,老家今天会有亲戚来。每当这时东方都是切齿愤盈恨不能食肉寝皮,
她们总会为乡下的亲戚大吵一顿。在东方那里只有未来没有过去,她极度怨恨曾医
生总是编造出我的无数老家乡亲来。

    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些穷亲戚,她无法忍受曾把我当猴耍,带来一群野孩子说是
我的侄子远房的外甥,无非是因为曾想鲸吞财产,看到我和东方没有继承人。她相
信迟早有一天曾还会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说是我的“野种”。她知道曾什么卑鄙
的事都能干出来,一个地地道道的病态的疯狂的老处女。

    而曾医生则骂东方是一个淫妇,一个十足的婊子,每天恨不能一二十四个小时
都和男人睡在床上。除了勾引男人陪男人睡觉什么都不会。老母鸡养肥了还知道下
个蛋,草狗虽骚但是可以一窝一窝地下仔。只因为这女人太毒,找再多的男人都怀
不上儿。如果这个男人死了,曾料定她不出三天就要上别的男人的床,比妓女还下
贱、连猪狗都不如。要不怎上了儿子的床。

    听到这些咒骂我的头就开始发涨、眼睛发黑。感到楼外的蓝天阳光在向我招手。
当她再次赤身裸体从浴室出来跪在我的身边时,我快疯了。只听到曾医生在身边大
声说到:她是你的母亲,你们合谋毒死了你父亲。她是条毒蛇,别碰她!

    我看到她的心在颤抖,她那痛苦的目光在对我说:“你清醒清醒,我不是你的
母亲,我一直是你的未婚妻,别听信谣言。

    是你占有了我的处女的夜,你应该能记得那个夜晚。“

    天啦!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该相信谁的话?她是我的母亲?

    难道我真的是杀父娶母?我的天啦—一谁能拯救我!

    我疯了!

    蓝天——多么蓝的天啦——我冲出了她的手臂——突破了透明的玻璃的封锁—
—溶化在蓝天里;白云,那天边的白云,请你等一等!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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