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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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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明问是谁砸的碑,张保国说,“文革”时候外边来过红卫兵,到青木川来破四旧,听说这里有女土匪的坟,便来掘坟,砸碑。青女听说了,跑来对红卫兵小将们说这里埋的不是女土匪,是女红军,小将们才住了手。青女说她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灵机一动将林岚称作了“女红军”,后来想,也是情急之中的一种策略,倘若说“女干部”,便更说不清爽。当时所有的干部都被审查,几乎人人都有“坏蛋”嫌疑,连《沙家浜》的地下党员阿庆嫂保不齐也蹲在牛棚里为洗刷自己的特务嫌疑而懊恼。一个“女干部”保护不了林岚的安然,所以就说了“女红军”——被魏富堂杀害的女红军。这招果然管用,没人敢在“红军”头上动土,红卫兵在墓前喊了一阵“向革命先辈学习”的口号,去寻找新的女土匪坟墓了。 
  冯明问张保国作为青木川领导,那时候为什么不像青女一样站出来为林岚说句话。张保国说,那时候我小学还没毕业。 
  冯明说,你爹呢,张文鹤在干什么? 
  张保国说,我爹在县上牛棚里,他在那里头被关了半年,打折了大腿骨。 
  冯明的脸色十分难看,张保国也很是不安,在青木川镇没想到角落里还埋葬着一个女英烈……这应该是他的失职。 
  张保国怪青女没有早告诉他,青女说她跟领导说过多少遍了,跟张保国也说过不下十次,没人听,就不说了。张保国有点儿下不来台。 
  青女刨开堆在石头周围的腐烂稻草和泥灰,将石头完完整整地露出来,叫了声“林姐姐”,蹲在石碑前再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簌簌往下流。 
  冯明弯下身,双手搂住石头,欲哭无泪。 
   

甭管这里变做了什么,毕竟,他回来了……回到了她的身边。 
  张宾们迅速将周围清理干净,一大捧娇艳的雏菊,簇拥在墓碑旁,细辛荷包蛋腾起苦味的清香,让人嗅了只想掉眼泪。冯小羽将酒洒在地上,几只蜂儿嗡嗡地凑过来…… 
  3 
  青女的心情有些缭乱,一座小小的墓碑,搅动了她心底郁积。她知道,林岚的牺牲对她的震动之大之深,又因了她的震动而使魏富堂在一夜之间滑向了“罪恶深渊”。广坪暴乱,李树敏和刘芳的面目完全清晰,人们知道了去西安护送大小赵的那些人是被国民党杀害在并不遥远的老县城,一时群情激奋,要报仇,要申冤,血债要用血来偿的要求响彻山乡。后来工作队充分抓住了这个有利时机,发动群众,锄奸反霸,将工作推向了高潮。青女立了功,受到了县政府口头表扬,打消了藏在内心的疑虑,当上了妇女代表,全身心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反霸工作中。 
  青女以魏家知情人的身份,揭发出正在县上整训的魏富堂在家仍旧私藏枪支和大烟这一重要情况。在青女的带领下,工作队连夜突击,将睡梦中的解苗子喊起,搜出了藏匿在柜子里的“科尔特”手枪。大烟是从烟库的夹墙里取出来的,看似是个嵌在墙上的普通柜子,推开后面的隔板,墙内还有很大的空间。从那个空间里,工作队起出了两包烟,虽然数量不多,也有四五十斤…… 
  只这两件事,使魏富堂的性质大变,几十年后有人为其辩护说,魏富堂藏匿枪支是受了李树敏的迷惑,如果没有老县城的血案,或许不会这样。也有人说,是魏富堂忽略了解苗子手里的那支“科尔特”,他的枪实在太多太杂了,就如同后来人们频繁变换的手机,一时要全讲清楚也是有些困难。在当时,重的是证据,这些话语自然是没人会说,没人敢说的。 
  “科尔特”手枪,就是解苗子本人也已忘得干干净净了,但是青女还记得。身为干部的青女径直来到解苗子的房间,打开衣柜,在角落里摸出了那把小巧的“科尔特”,连解苗子也吃了一惊,从青女的表情她明白了,她所忘记的,正是她所致命的,这把枪足以置她丈夫于死地。她变得慌乱不堪,哭泣着给青女跪下来,求青女网开一面,青女坚定地说,不! 
  青女只能说“不”,以她的身份,她的立场,她的觉悟,她只能说“不”。 
  当时没有律师辩护制度,有枪就是和新政权对着干,用不着什么解释。 
  那些私藏的烟土,魏富堂原本是为一个人而存留,却用不上了。 
   
  从林岚墓上回来,冯明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饭也没有吃。 
  下午,魏元林领着一个农民来找冯明,被青女拦在院子里,青女说首长身体不好,歇了。魏元林说,那是冯教导员,哪里是什么首长,你现在也学着跟那些干部打官腔了,学会用“首长”这个词来唬人了。 
  农民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冯教导是和我们坐在一条凳子上的人。 
  青女说,刘小猪,你肚子里那点儿事瞒不过我,又是为你那点破事。 
  魏元林说,怎的是破事,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生死存亡的大事。 
  正说着,冯明从屋里走出来,问有什么事情。刘小猪看着眼前这个很有派头的首长,如所有的农民见了官一样,直往后缩,一时想不起说什么来,一双手不住地往裤子上搓。魏元林推了刘小猪一把说,老说想念冯教导,冯教导来了,怎的不说话了? 
  刘小猪竟有些激动,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嘴唇哆嗦着,半天终于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头蹲在地上。 
  青女说,你爹死了我也没见你这样哭,现在是怎的了? 
  魏元林说,他是太激动了,见了恩人共产党,就跟见了亲爹娘一般,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化作相逢的热泪,这才真正是泪飞顿作倾盆雨。 
  冯明扶起刘小猪,让他坐在凳子上,刘小猪不坐凳子,就蹲在台阶上,说蹲着习惯。刘小猪习惯了,冯明却觉得别扭,他不习惯和一个蹲着的人说话。冯明给刘小猪和魏元林递了烟,刘小猪接了,不抽,夹在耳朵上,冯明要替他点,刘小猪说不点。魏元林说刘小猪是看冯教导的烟好,舍不得抽,要拿回去,等着哪个干部去了,好招待人家。刘小猪就很不好意思,也不反驳,还是搓手,那双手老茧多厚,又粗又硬,指甲缝被草汁染成绿色,不知刚才在干什么。 
  冯明说,也不是什么好烟,西安人都抽这个。 
  魏元林说,精装“好猫”,几十块一盒,乡下人只有闻的份儿。青木川农民抽的最好的也不过是“公主”,两块多一盒,“公主”怎能跟“猫”比,要是再往上的就该抽“大中华”跟“中南海”了。“大中华”、“中南海”属于紫禁城级别,是共产主义的供给制,没听说过哪个首长自家掏钱买烟的,就连镇上的干部也不会自己买烟,只有傻×的老百姓才花自个儿的钱买烟。国外的首长要在电视上公布自己的财产,连年终奖金几分几厘也得用字幕打出来告诉老百姓,中国就没这一说,中国都是暗箱操作,偷偷塞个信封,里头一张小纸儿,是支票,或许是一百,或许是一百万…… 
  冯明怕魏元林又拧开话匣子神说,就问刘小猪日子过得怎么样。刘小猪擦着眼泪说还行,屋里粮食吃不完,养了两头猪,两头牛,两个儿子。猪是约克夏,老品种,膘厚,好做腊肉;牛是秦川牛,耕地有力气,卖得上好价钱;儿子一个在青海当兵,一个在汉中当工人,都混得不错。 
  冯明说,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刘小猪说,是的,越过越好,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托冯教导您的福,我也是这样想的…… 
  魏元林说青木川能像刘小猪这样,将翻身解放牢牢记住的农民已经没有谁了,冯教导一到青木川,小猪就要过来看望,都被张保国那龟儿子给拦住了,张保国那小子不愿意老百姓直接接触首长,怕暴露问题给他们找麻烦。所以,领导要真正深入基层,也要冲破层层阻力。毛老人说过,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够得到起码的知识。 
  刘小猪立刻接过话头说,冯教导蹲点,雨中送伞;冯教导进山,地覆天翻;冯教导下马,能解疙瘩。 
  冯明想,这个刘小猪说话还是一套一套的,不知套的又是哪处歌谣。 
  刘小猪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以示自己还记得工作队的好处,特别提到了他们家从观音崖的破山洞住进了魏家大宅的明亮瓦房,他的娘还睡进了魏老爷的柏木棺材……那梦境一样的变化是穷人真正翻身的象征,共产党是刘家永远的恩人。这话给儿子们说,儿子们没有体会,因为他们就生在大瓦房里,他们认为刘家住在大瓦房里是天经地义。 
  魏元林说,现在你儿子觉得天经地义了,当初分房子的时候,你老子还死活不要,说魏老爷是好人,怎能白拿人家的…… 
  魏元林一说,冯明也想起来了,当初几家安排在魏家大院里的无房户谁也不敢要魏家的瓦房,他们不相信天上掉下的馅饼就砸在自家脑袋上,他们担心赤贫了几辈的穷晦之气担不起这突如其来的大富大贵。 
  当时林岚在旁边说,刘大叔,魏富堂当过民团团总,您说他是好人,他是谁的好人哪? 
  刘小猪的爹说,人家魏老爷命好,宅院占的风水好,该着发,咱们天生就是穷命。房子给了咱们,过不了两年,还得给人原样交回去。 
  有人应和,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魏老爷穿绫罗缎,喝燕窝粥,坐汽车兜风,那是人家有,是人家挣来的。 
  林岚就反复给大家讲地主恶霸剥削穷人的道理,讲魏富堂独霸一方,鱼肉乡里的罪恶。林岚扳着指头一项一项给大家算魏富堂每年盘剥乡亲们的费用,运输费、修路费、枪弹费、民团费、自卫费、治安费、冬防费、联保费、牙祭费。一年征十次田赋,做工不给报酬,佃户欠租加租夺佃。仅高利贷,就让多少人倾家荡产……大家一想,也确实啊,这一算,真是让魏老爷平白的拿了自己不少钱呢! 
  分魏富堂东西之前魏家大院是向民众开放的,随时可以进去参观,参观地主恶霸欺压穷人、剥削穷人过的花天酒地,腐朽糜烂的生活,以鲜明的对比,激发人们同魏富堂斗争到底的决心。青木川不少人是第一次迈进那些院落的深处,以前送柴送米,进后门,范围限于厨房、柴屋,见不到真正的内里。现在好了,可以径直坐到魏老爷嵌螺钿的太师椅上,将一脚泥痛快地往椅子腿上刮,不用担心魏老爷的脸色。屋里那些带花的厚地毯,也可以肆无忌惮地上去打滚,朝上头吐黏痰,不怕魏老爷不高兴。魏老爷在县城龟孙子一样地接受整训。什么是整训啊,就是先整后训,把你的威风整下去,再训斥你,像驯猴子一样,让你叼个黑脸你不能叼个白脸……魏家大院最让穷人们开眼的是大小赵的房间。人虽然不在了,东西还原样留着。铺着绣花桌布的圆桌,玻璃砖的大穿衣镜,描着金漆的大衣柜,红红绿绿的绸子被,厚实柔软的毛毯,一坐就陷进去的沙发,半人高的唱机,从没有使用过的电冰箱……工作队说了,这些东西将来都要一件件分到群众手里,它们本来就来自人民,还要还给人民。 
   

 广坪反革命暴乱以后,有两家已经搬进去的农户,慌慌忙忙又搬出来了。人们说,魏老爷虽然在接受整训,他的外甥跟“黄鳝尾”还在外头晃悠,备不住也在青木川来次开膛破肚。 
  从魏富堂的家里搜出了枪支,矛盾性质发生了变化,被整训的魏老爷成了阶下囚,关在了死牢之中。冬天,击毙刘芳,逮捕李树敏的消息震动了全县,群众的顾虑打消了,大家开始悄悄算计哪样东西分到手里可以派哪样用场,开始算计要什么,不要什么。刘小猪家最穷,工作组让他父亲先挑房子。刘小猪的父亲说,工作组分给咱房,又不叫咱花钱,挑什么,给什么算什么。 
  就给了三间大瓦房。高台阶,大玻璃窗户,花砖地,前廊后厦…… 
  从山洞住进了玻璃窗花砖地,什么叫一步登天的感觉,这就叫一步登天的感觉,这是真正的翻身解放。刘小猪的爹睡不着觉,怕一睡着房就没了,怕政府变卦把房收了。在那一阶段,刘小猪和他爹一样,对政治局势特别关心,他们深切地知道,政治和他们的密不可分,以及他们和政治所要保持的高度一致。那时候刘小猪最盼望的是下雨,下雨的天气他可以不下地,可以坐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雨水顺着房檐的滴水瓦流成一条线,那是一种太高级的享受,不必担心房顶漏雨,不必担心墙壁倒塌,静听着雨水刷刷刷,那雨跟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有一回冯明到那院里去,正碰上刘小猪在房檐下发呆,叫了几声没听见,刘小猪父亲说,有了房子,这孩子傻了。 
  冯明说,好日子才开头。 
  刘小猪的爹说,甭说孩子,连他自己也常常以为是在梦里,总不能相信这是真的。那天,刘小猪再一次问冯明,这房是不是永远地属于了他们,这个问题他已经反复问过好几回了。冯明说,连房契都给了你们,当然永远属于你们了,谁跟你们要房,让你们搬出去,那就是反攻倒算,就是反革命,首先从我这儿就不能答应! 
  刘小猪的爹说,有了教导这句话,我放心了。我相信冯教导,相信党,一辈子跟党走。 
  后来刘小猪编了一首歌,在宁羌传唱开来: 
   
  穷光蛋来泪涟涟,住的房子是山岩。 
  吃饭都是半块碗,筷子用的高粱秆。 
  穷光蛋来有一天,分了房子三大间。 
  吃饭端的红光碗,筷子用的金花杆。 
   
  分田分房,是刘小猪和他父亲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候。住在地主的房子里,种着分来的土地,幸福得如在云端。尽管几十年来,他们对那玻璃窗、花砖地做了改造,在窗外接出棚子安置猪牛,将内里砌了炉灶,修了火塘,一改房子往日的排场考究,但房子还是好房子,变得更适合于人类居住了。他的父亲到死都在感念冯明和他的工作组,没有他们,爷俩到死也只好窝在山洞里,刘小猪当然也娶不来青木川最好的媳妇。 
  现在刘小猪跟冯明念叨了半天房子几十年的风雨不摧,安如磐石,念叨了半天共产党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年近古稀的刘小猪说来说去,绕不出他那三间胜利果实,那三间屋,充盈了他整个一生,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魏元林在一边补充说,刘小猪至今对党忠诚不贰,他要求儿子们必须入党,否则不许进家门。巴基斯坦地震,刘小猪第一个站出来捐了十元钱,没谁号召,全是他自愿。虽说镇上没法处理这笔捐款,仍旧退给了他,但是小猪的国际主义精神很可嘉,山区农民的十块钱跟城里大款的十万块钱是一个级别,能做到这一步就很有水平了。国际的事就是党的事,党的事就是人民的事,人民的事就是农民的事,农民的事就是刘小猪的事…… 
  冯明总感到刘小猪还有别的话要说,问刘小猪还有什么困难,刘小猪说没什么困难。 
  青女说,有话就直接说,省得老冯走了又后悔,真到省城再去找老冯可不那么容易了。 
  魏元林说,这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当年的分田分地分房,那不也是你们老刘家几十辈子才遇上的事,单让你爹撞上了。 
  刘小猪说,要是这样我就说了。 
  冯明让刘小猪尽管说,不要有顾虑。镇上解决不了还有县上,还有地区,实在不行还有省城。 
  刘小猪说,冯教导,我的难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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