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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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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明有些失神。 
  青女责备自己说,老了,没记性,说这干什么,我这张嘴呀,真是的! 
  冯明问青女,另一个枕头是否还留着。青女说早就扔了。冯明说,我知道你还留着。 
  青女的眼圈立刻红了,为了掩饰自己,她倒了杯水给冯明,端过来的时候竟将水洒了一桌子。冯明说他想看看那件东西,青女说,不看也罢。 
  冯明说,什么叫“也罢”,今天我绝对要看。 
  青女进到里屋,里面一阵箱子盖的响动,抱出来个红布包袱,搁在桌子上,小心地打开来,露出了鸳鸯戏水的缎子枕头。冯明感觉枕头小了许多,薄了许多,也不似原先那样白,变得微微发了黄。枕头很轻,很软,抱在怀里有股浓重的卫生球味儿,虚幻得有些不真实……原本是一对,另一个被林岚带走了,深深地埋入了地下,五十年过去,化作了灰土,成为了永恒,这一个还残留人间,被珍贵地保留着,模样已不是从前。 
  冯明小心地摩挲着细腻的软缎,缎子在他手下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仿佛有了生命。 
  青女说,去看看她吧,一个姑娘家,孤寂地躺在那儿,冷清得很呢。 
  冯明说,是要去的…… 
  嘴上是这样说,冯明对到林岚墓上看望却是有些打憷,五十多年,他没为林岚添过一抔土,化过一张纸,也就是说他没来看望过她一次。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纵然是千里万里地想着,又有谁知道。 
  冯明对青女说,把枕头搁我屋里去吧,打今天起,我要枕着它。 
  青女说,你这是何苦。 
  …… 
  张保国来请冯明,要陪他到魏富堂的大宅子里去看看。冯明说不忙,说他凭记忆草拟了青木川当年积极分子名单,让张保国看看还缺了谁。张保国拿过那张纸来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主任兼组织委员:张文鹤 
  副主任兼分地委员:何继成 
  武装委员:万至顺 
  锄奸委员:沈三娃 
  生产委员:赵大庆 
  妇女委员:李青女 
   
   张保国哪里知道落了谁差了谁,敷衍地说,首长记得很全面,就是青木川街上的老人怕也不能记得这样准确了,我没什么补充的。 
  冯明问名单上的人哪个还健在,张保国说青女婆婆以外,赵大庆还在,就住在附近。冯明说要是这样,拜访青木川的老朋友是最重要的,看魏富堂的大宅院搁以后再说。冯明的意思是去赵大庆家,赵大庆当过生产委员,总是有些共同话题的。可是张保国不愿意冯明去赵大庆那儿,说改天让赵大庆自个儿过来,他建议冯明先去看魏元林,说魏元林早先当过乡文书,有文化,头脑清楚,首长去了肯定会大有收获。冯明问魏元林住在哪里,张保国说在南边五里赵家坝。说着就给魏元林的儿子打了电话,让魏元林在家等着。 
  张保国说车就在门口,请首长坐车去。冯明说五里地走半个钟头就到了,不用开车。张保国说路上净是泥…… 
  镇上给张保国配备的专车是帆布篷的北京212吉普,是从县上淘汰下来的旧车,门关不严,得使劲摔,车轮子磨得看不清花纹,离合器踩得溜光,挡风玻璃走了形,塑料拉窗裂了一条大缝,开起来哐当哐当,腾土冒烟,如同来了铁甲车。这是镇领导级别的专用车,平时干部们办事都骑摩托,没人爱坐这个又颠又吃土的吉普。冯明想起了魏富堂的那辆美国“福特”,土改的时候分不下去,没人要,往县上交运不出去,就扔在屋后头……问及“福特”下落,张保国说早散了架,大炼钢铁的时候把那些能拆下来的现成好钢搁在炉子里使劲炼,愣是把钢炼成了废铁,堵在了炉子口,掏也掏不出来。冯明想,要是魏富堂那辆老爷车能留存至今,卖了它买几十辆北京212不成问题,可是当时把车当成了绣花枕头,没有给予重视,谁能想到以后呢! 
  五里路,让冯明在车上颠了半个钟头,几次脑袋碰到了帆布篷上。开车的张保国回过头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又碰了您的脑壳。 
  冯明几次想下来走,张保国死活不让冯明下车,他让冯明放心坐着,说他的驾驶技术在全县也是一流的,细问,原来是老山前线下来的汽车兵。虽然到现在也没有执照,却能开着车满县跑,有时候还到县小车班去给司机们支一两招,小车班的见了他不喊“张主席”,喊他“张师傅。” 
  冯明说青木川的路不适宜开小车,他记得当年魏富堂的汽车在镇街上跑来跑去,连调头也困难,魏富堂本人开车纯粹是为了摆谱,过洋瘾,张狂得很。张保国说魏富堂的汽车实在是让深山里的土豹子们开了眼,那意义跟城里引进了秦岭的大熊猫一样,是不能以钱来论的。张保国说,脚底下这条土路现在不怎么样,但它可以一直通到九寨沟去,基础不错,稍加修整就是条好路,到时西安的人逛黄龙,不用走成都,直接走青木川是一条近路,青木川的旅游发展前途十分广阔。 
  冯明说以前在这儿工作,哪里还想到旅游,哪里还知道有什么九寨沟,那时只恨这山大沟深,箭竹茂密,藏匿土匪,给革命制造困难。张保国说,那时的不便都是现时的资源,没有山大沟深哪有风景秀丽,没有茂密箭竹哪有国宝熊猫,一切都是辩证的,发展的,对吧,老首长。 
  冯明说,是啊,一样的事物,两样的角度,为这片土地的解放,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啊。 
  张保国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没有革命者的英勇牺牲,就没有今天改革开放的幸福生活。当年那些牺牲了的先辈哪里会想到今天的干部会开上吉普车,哪里会知道彩色电视、手机电脑,想想真是亏了。当然人民会记着他们,党会记着他们,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冯明说张保国的话带有调侃性质,口气跟他的女儿冯小羽如出一辙。 
  张保国说,我们年轻人在老一辈革命家眼里总是很没出息,很不争气。 
  冯明说,这是因为你们经的事情太少。 
  车进赵家坝,到了魏元林家,魏家儿子见了车,远远地迎过来。车刚停下,就有一帮孩子攀上车来,扳这儿动那儿,张保国厉声呵斥,龟儿子,滚! 
   

“龟儿子”们嗷嗷叫着并不散去。 
  冯明让张保国不要这样凶,冯明说,革命干部,对老百姓要亲切,“说话态度和气”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重要一条,对老百姓凶,老百姓就会反感我们,就会什么事情也干不好。 
  张保国说,这帮小崽子都是欺软怕硬,上头来了好车,奥迪、桑塔纳什么的都远远站着看,跟前靠也不敢靠。一看见镇上这辆吉普,就像来了活动大玩具,不管不顾地扑过来,钻到车里哪儿都敢摸。有一回一个三年级的小子竟然把车弄走了,开下了河沟…… 
  魏元林的儿子插嘴说,青木川的男娃儿都爱车,打魏老爷时候就是这样。 
  冯明注意到,魏元林儿子谈到魏富堂的时候称的是“魏老爷”,他不明白这个解放以后才出生的后生,怎的也是魏老爷魏老爷地叫,五十年了,魏富堂的阴魂竟然没散,还在青木川当老爷! 
  院里,老楸树下有石头桌子,冯明没进屋,就在桌旁坐了,魏家媳妇端出泡好的茶,给冯明和张保国一人倒了一碗。冯明看那茶,淡绿色,有股清香之气,连赞好茶。媳妇说是今春丈夫从观音岩上采下的老鹰茶,老爷子让收着,非得来了贵客才能动。问怎的叫老鹰茶,儿子说茶树长在高海拔的绝壁上,只有老鹰才能落脚的地方,所以叫老鹰茶。观音岩的茶树树干粗壮,一人难以抱拢,远远望去一片蓊翳,山顶气候变化莫测,云遮雾挡,乍寒乍暖,茶的味道就分外独特,每年只有个把身手矫健的山民才敢攀上去采摘,采摘数量有限,珍贵异常。老鹰茶明朝时候开始供奉朝廷,一年不过一二十斤,要小心地包装,派专门官员护送京城,稀罕程度远远赛过珠宝金玉。冯明说他读过陆羽的《茶经》,那里面说过,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没想到青木川竟然有此等好茶。 
  魏家儿子说,我父亲说,魏老爷喝的就是这个茶,喝了一辈子,就认这个。胡宗南送给他西湖龙井,他喝不来,都交给小赵煮了茶叶蛋。 
  正说着,魏家媳妇就端出了一盘剥了皮的煮鸡蛋和两碗醪糟,让冯明当点心吃。 
  张保国问魏元林到哪儿去了,说好的在家等着,怎的不见了人影。魏元林儿子嘴里胡乱搪塞,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倒是儿媳妇痛快,说她公公刚才跟家里人闹嘴干仗,赌气骑车出去了。张保国问为什么闹嘴干仗,媳妇说老公公让儿子给买摩托车,说他要骑着摩托四乡转悠,还要上汉中,八十岁的人还要骑摩托,不是没钱,是不能给买。儿子说,老头子越活越任性,谁的话也不听,不给买摩托就闹气,刚才还好好的,三句话不对就变了脸,简直一个活脱脱的魏老爷。 
  冯明问儿子见没见过“魏老爷”,儿子说没有,但他知道魏老爷的脾气也大得很,得罪不得。冯明说,既是骑车走了,定是走得不近,大概一时半晌回不来。 
  儿子不说话,旁边的小儿郎们插嘴说车子就是魏家爷爷的腿。冯明问为什么,张保国说魏元林习惯骑自行车,无论到哪儿,无论多近都要骑车子,从村东到村西,几百米,也得骑车……有个小孩补充说,魏家爷爷在自家院里上茅房也骑车,被魏家媳妇从后脖颈扇了一巴掌。张保国让儿子把他父亲找回来,儿子说不知到哪里去找,孙子看了一眼冯明说他知道爷爷在哪里。冯明问在那儿,孙子说在老碾盘,冯明让孙子去叫,孙子痛快地答应,颠儿颠儿地跑了。 
  媳妇朝冯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谁都知道老爷子在哪儿,就是不便去叫,老爷子一犯毛病就坐到碾盘上骂人,越骂越来劲,越骂嗓门越大,东西南北都能听见。 
  张保国说魏老爷子骂人骂出了名,能从儿子骂到收生猪的老赵和他们家屋里的猫,骂到村长乡长县长,骂到布什小泉陈水扁,骂到蒋介石秦始皇,捎带挨骂的还有旁边看热闹的小青年和来劝慰的老哥们弟兄。老爷子信口开河,纵横万里,上下千年,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皆可入骂,往往骂到最后,竟忘了所骂之初衷,不知骂因是由何而起,需旁边小闲人们提起新的“骂题”才能继续延续。碾盘是乾隆年间的老物件,用了十几代人,现在有了机器碾面碾米,就废弃不用了。有西安的画家在乡间盖了别墅,缺少些乡村点缀,看上了这个碾盘,给村里六千块,要把碾盘拉走。以魏元林一帮老头子老婆子为代表,就像老电影《红旗谱》里的朱老忠护钟一样,进行了不懈的护碾运动,一天往老碾盘走几遍,轮番值班,把个碾盘看得严严实实,谁也甭想动一动。村长把画家给的定金花光了,也不是揣进自家腰包,是做了招待费,常有上边来人,不能让人空着肚子走,又没有专用经费,就得到处想辙,没两个月,半个碾盘就给吃下去了,想让人家画家来拉碾盘,有老的们护着,想给人家退定金,又没有,就这么僵着。后来画家一到村里来,村长就躲了,十回有十回找不着,闹得画家很恼火,说跟谁打交道也别跟农民打交道。说农民办事没规矩,没信用,见钱眼开,拉屎往回缩,总之话说得很难听。魏元林们不管,要说没规矩是村长没规矩,要卖村里的东西,村委会几个人一捏咕,就敢拍板,碾盘是村里全体民众的,不是村委会几个人的。村委会那几个小屁孩,最大的是1973年出生的村长,连困难时期都没见识过,老碾盘多大了,上头有字刻着,乾隆十七年,老祖宗了!1973就敢卖乾隆十七,胆子也忒大,想得也忒美! 
  老碾盘在村里中心位置,就像村里的中央电视台,魏元林老爷子往那上头一坐,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看着盘旋的老鹰,舒服自在,不骂骂人也是对不起这碾盘。大家也都知道这是八十的老爷子闷得慌了,在解心烦,败心火,当然也有倚老卖老的成分在其中。 
  冯明想这个魏元林也是活得滋润,不愁吃穿还能骂人,也是造化,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魏元林的模样,想不起这个当年的文书都干了些什么具体的工作,用女儿冯小羽的文学语言说是缺少细节。 
  一袋烟工夫,魏元林被他孙子和一帮年轻人连推带拽地架回来了,有人给推着车,有人给拿着衣裳,轰轰烈烈如同皇上出巡回銮。老爷子一脸的怒气,嘴里呜啦呜啦不知说些什么,大概是在老碾盘的时间太短,还没有骂尽兴,一进门就脱鞋,对着他的儿子啪地扔了过去。鞋没砸着儿子,砸着了鸡,芦花鸡扑扑棱棱飞上墙头,拴在墙根的狗就汪汪地叫,把铁链子挣得哗啦哗啦响。孙子过去把鞋捡了,替爷爷套在脚上,将爷爷扶到楸树底下坐了。魏元林也不问冯明是谁,对冯明说,花了那么多粮食,喂了几十年,喂了一只白眼狼! 
  “白眼狼”满脸尴尬,立在那儿只是搓手。 
  冯明看着魏元林的模样,还是没找回五十年前的记忆。 
  媳妇端过水来让魏元林润嗓子。魏元林喝了一口,眼睛一瞪,问怎的没有搁蜂糖。 
  媳妇说,您的血糖严重超标,大夫说够上糖尿病标准了,不让吃糖了。 
  魏元林脖子一横说,我愿意咋样吃就咋样吃! 
  媳妇说,这不是您愿意不愿意的事,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您不能看着有客人来了就故意跟我较劲,借着客人的面子跟我要糖吃。 
  魏元林对冯明说,瞧见了吧,人老了就得受气,就得受制于人。龟儿子在人面前装得很孝顺,好像啥都替老子想着,其实饭也不给吃饱,他们一人几大碗地装饭,给我一个小木头碗,一顿只给大半碗,再不就是一块掺了菜的麸子面饼。就是万恶的旧社会我也没落到这地步。以前说魏富堂虐待长工,可人家糠饼子也是尽饱吃的,就这还落个土匪恶霸名声,他们倒好,饭给半碗,菜是白煮,一点儿油水也见不着,整天饿得我眼睛发蓝,要给他们定成分,定个巨无霸也是够标准的。 
  媳妇有些委屈,想说什么,看了看儿子,终是没说。 
  儿子说,大夫给你定着量呢,饭吃多了,那些药等于白吃。 
  魏元林说,呸,我还不知道你们,啥子大夫,是李青女的女婿,你们是中学同学,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你说啥子他能不听你的!你不给我吃饱,他就说我有糖尿病,一个吹笛一个捏眼,配合挺好! 
   

儿子对冯明说他父亲得了糖尿病,血糖是正常人的两倍。孙子说得更直接,说他爷爷是个泡在糖水里的糖人,血是甜的,肉是甜的,连尿出的尿也是甜的,整个一个大蜜饯。 
  魏元林说他什么病也没有,他身上哪儿都不难受,精神大得很,胃口好得很,一顿能吃一碗条子肉,喝半斤包谷烧。以前是想吃没得吃,现在是想吃不给吃,中国人民已经解放五十多年了,他却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媳妇忍不住说,怎的穿不暖啦,给您买的羽绒服不穿,愣是往狗身上套,吓得黄狗一见您就跑。 
  孙子说,就跟村长见了画家似的。 
   魏元林说,那《芦花记》的衣裳也是给人穿的?老子让你们给做件新里新面新棉花的小棉袄,说了几年,到今天连影儿也没见着,虐待老人,是要遭报应的。 
   媳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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