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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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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须防失志,素封切忌颠狂。穷通富贵本寻常,何用装模作样。
却说钱士命在海边,欲要母钱引那子钱到手,母钱也飞起空中,隐隐也落在水里,顿时起了车海心,要把海水车干,连忙叫施利仁回家唤人。那里晓得,施利仁看见钱士命金银钱失去,他竟悄悄走了。钱士命独自一个在海滩,心忙意乱,如热石头上蚂蚁一般,又如金屎头苍蝇相似,一时情极,将身跳入海中,淘摸金银钱。那时白浪滔天,钱士命身不由主,又要性命,连叫几声救命,无人答应。逞势游至海边,慌忙爬上岸来,满身是水,宛似落水稻柴无二。才到岸上,心中到底舍不得,又在那里想这两个金银钱。欲要再下海去,跨大步,将一只脚跨至水内,想着了性命要紧,又只好缩脚上岸。闷闷不乐,竟自回家。一路行来,打听得通衢大道上有个李信能知过去未来之事,遍游天下,四海闻名,出没不常,行踪无定。人若想着李信,那李信就在眼前,若有人问他事情,他说行得的,行之无有不利;他说行不得的,行之终属勉强。他住一所三横一竖的房屋,屋边略有些田土,门前挂一面小小招牌,上面横书“未卜先知”四字,下面两行写着“惯断是非曲直,能知祸福吉凶”。
那钱士命见了,向前拱手说道:“先生,久违了。”李信不开口,身子动也不动一动。钱士命道:“我要问先生,我失去一件东西,不知可能复得?”李信也不开口。钱士命道:“先生,你没有口的么?”李信也不开口。钱士命道:“先生,你没有耳的么?”李信也不开口。钱士命道:“我要问问我的终身,是什么样一等人,如何问之不答,叫之不应?”于是李信手书一个纸条,上写“小小行钱,目中无人”八个字,递与钱士命。钱士命看了,全然不懂,说道:“你既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你可晓得我有几个儿子?”李信即写下一个“不”字,与他看了。钱士命也不懂,欲要再问,他终不开口,遂恼恨起来,说道:“我生平有了事情,从来也没有问过这个李信,他是一个不开口的东西。我去问他,这是我一时的没主见,自己不好。这纸条上面的几个字,我也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说话。
这个不字,又不识他是什么意思。”又气又恼拿了纸条,一径走回家去。进了没逃城,来到独家村上,走入孟门里面,从拂中厅穿过梦生草堂踱进自室中,坐在称孤椅里,长吁短叹,心内想着金银钱,手中拿了纸条,眼睛看定了这八个字,迟疑了半晌,忽然立起身来,走出自室,来到矮斋中,见了时伯济,说道:“你真个是倒运人,你到了我家,连累我的金银钱也失去,险些儿我的性命不保。”就把前事说了一遍,时伯济道:“李信是我的知己。”钱士命道:“既是你的知己,你又是读书人,你看纸上这八个字是什么解说。”时伯济举目一看,道:“小小行钱,目中无人。小小是个戋,行钱是个贝,合来是一个贱字。目字没有了这两画,添了一个人字在内,是个囚字。
这八个字却只是两个字,道你的八字是『贱囚』两字。”将军一闻此言,暴跳如雷。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一时要提兵调将,灭此李信。时伯济道:“李信踪迹不定,来往无凭,从那里去捉他。”钱士命道:“他现在通衢大道上。”时伯济道:“他神通广大,变化不测,急切不能取胜。将军你且三思。”钱士命道:“我誓不与李信并立,若能灭了,才畅我的胸怀。我如今思想金银钱要紧,也无暇及此,将来务要灭他。我要问你,我问他我有几个儿子,他写了一个不字,又是什么解。”时伯济道:“不字是一个雨字,道你的儿子是一个。”钱士命道:“这个倒被他猜着了。我却不识这不字。”
自此把灭李信的事常挂在心。步出矮斋来,至梦生草堂,时近黄昏时分,那时正是腊月十五夜,有天无日,月色朦胧。钱士命但闻得咯咯咯的叫声,不知声从何来,疑是金银钱出现,静听之,却在天生井内。遂叫睦炎、冯世拿了一条千丈麻绳系着一块壁板,钱士命坐在板上,落下天生井内,几至井底,举目看时,那咯咯咯叫的,却不是金银钱,原来是只井底蛙,拾在手中,抬头一看,竟是天无箬帽大了,慢慢的叫眭炎、冯世拽了起来,坐在井上,两眼望青天。顷刻间,但见白地上起乌云,腾至空中,唿刺一声,青天里一个霹雳。豪奴进来传说,外面街上,天打杀了一个走过人,不在话下。
不一时,满天蝴蝶,大大小小,在空中飞舞,看得钱士命眼花缭乱。忽而蝴蝶变做一团如馒头模样,落在钱士命口中,咽又咽不下,吐出来一看,却是两个子母金银钱。这两个金银钱,就是落在海中的至宝,此时方落在钱士命手内。那钱士命眉欢眼笑,把井底蛙放脱井中,双手捧了金银钱,摇摇摆摆,踱至梦生草堂,把金银钱供在建几上。睦炎、冯世慌忙摆了香案。钱士命望上礼拜,暗中祝告道:“敬者钱弟子钱愚,虔诚拜祷,今日叨天之佑,有了这金银钱,伏愿世世子孙,持守不失,永为钱氏镇家之宝。”祝告完了,立起身,捧了金银钱,走至自室,把金银钱藏了,坐在称孤椅里,哈哈大笑,说道:“我好容易有这两个金银钱么。不知我费了多少心计,多少辛勤,此时才得到手。这是我一团心血换来的。天下这些想钱的,谁人学得我来。”正是:不将辛苦易,难寻世间财。
钱士命得了这两个金银钱,坐在称孤椅里,越觉心绪不宁。
他有了金银钱,若外人不晓得,又见不出他的能耐,显不出他的体面;若外人晓得了,又恐有人眼红,向他借贷,与他缠扰。
正在思想,不觉天明,抬头忽见施利仁闯入自室,钱士命道:“施利兄,昨日你见我金银钱失落水中,你就悄悄走去,今日你晓得我复得,你仍然到我府中来了。”施利仁道:“将军你休错怪我,昨日见你金银钱失去,小的忙回家唤人来替你车海,走到海边,将军已经回府。本欲当夜走来府上,看看天色晚了,所以今日黎明即至。若将军的复得金银钱,如今说起才知。小的并不晓得,望将军一道其详。”钱士命乃把坐井观天落下金银钱的事,备细说了一遍。施利仁道:“如此请将军堂上坐了,待小的们叩贺将军。”于是把称孤椅掇在梦生草堂,钱士命坐在称孤椅里,施利仁在阶下磕头叩贺,眭炎、冯世及豪奴,一家大小人等,齐集梦生草堂,多来磕头叩贺。独有时伯济不到,钱士命大怒道:“时伯济何人,不来叩贺我钱将军。”正在喧嚷,只见豪奴走向前说道:“门前来了一个和尚,要见将军。”
钱士命道:“叫他进来。”随叫眭炎、冯世把称孤椅掇进自室中,他远远望见那和尚走进,你道那和尚怎生模样,但见他:轻骨头,大眼眶,油头滑脑,头带韦帽像冠冕。
花拳绣腿,身穿课衣弗见裰。头阁阁,尾翘翘,依稀常在睡梦里,满面缘于于。彷佛时登雾露中,周身烟漫漫。
那和尚大模大样走进梦生草堂,见了钱士命,打个问讯,分宾主坐在有主椅上。施利仁自己拖了一只德杌,坐在旁边。
钱士命道:“和尚,上剎在那里?”和尚道:“小处在大排场右首,弗着街上,前世寺内。”施利仁道:“上人法号叫什么?”和尚道:“小僧无号。小僧日逐在外化缘为活,国人顺口儿都叫我化僧。因此即以化僧为号。”钱士命道:“化僧,你到此何干?”化僧道:“我方才打从此间经过,见府上财气盈门,一道红光,直透天庭,必有宝贝在府。但红光之下,伏着黑气一团,环绕屋宇。主将军数年之内,身家不保。想将军府上,秽气太多,故而致此。”钱士命道:“化僧,你看起来可有挽回否?”化僧道:“据小僧愚见,务要把府上那有形的垃圾,先去尽了。然后把无形的垃圾再去,或者可以挽回造化。”钱士命道:“我与你是有缘的,你可替我设法设法。”化僧道:“你取一把扫帚出来。”眭炎、冯世忙把一把扫帚提在化僧跟前,化僧把扫帚拖在屁股后,望北拜了四拜。施利仁走近,把扫帚插在化僧身上道:“拖了不便,插在腰间的好。”化僧道:“妙极。”
化僧踅至南首,拜了四拜,拜毕,踅至东首,拜了四拜,拜毕,又踅至西首,拜了四拜,立起身来,说道:“如今要叫一个斯文人,把府上的垃圾尽行扫去,那团黑气可以渐减。小僧实与将军有缘,故而特来指点。”钱士命道:“承化僧指点,无以为报,奈何?”化僧道:“小僧闻得府上有两个金银钱,小僧欲化将军一个,未识允否?”钱士命听了,真是“说着钱,便无缘”,向化僧道:“化僧要化我别件东西,总好商量,若是金银钱,是我镇家之宝,断断不能如命。”化僧道:“如此小僧告辞了,容日再来募化。”钱士命道:“要问化僧,那无形的垃圾如何扫去?”化僧道:“只是在将军自己心上作主。”
钱士命遂送出孟门,化僧乃飘然而去。钱士命回到梦生草堂,同施利仁走进自室,坐在称孤椅里,商量扫地。施利仁道:“斯文人府上现有,如何不使唤他。”钱士命道:“是那个?”
施利仁道:“矮斋中时伯济。他是中国读书人,岂不是斯文人。”遂着眭炎、冯世叫时伯济到跟前,说道:“时伯济,我得了金银钱,合家大小,内外人等,都来磕头叩贺,你为何不到?”
时伯济道:“我在矮斋中读书,并不晓得将军得了什么金银钱。”钱士命听了大怒,道:“你在我府中,怎说个『不晓得』三字。”随用手把时伯济挞了一下。施利仁道:“你今朝子曰,明朝子曰,不知你缠的什么子曰。将军,他不肯磕头,今且饶他。如今将军叫你扫地,要把合府地上扫得干净。若再不周到,莫怪将军动怒。你可晓得,吃他一碗,凭他使唤。你做了鳅,那里怕得泥。做此官,行此礼,你勤紧扫地,小心服事将军。
我是去了。”当时别了钱士命,竟自回家。时伯济无极奈何,只得拿了扫帚,通前彻后,地上处处扫到,却都扫得干净。扫毕,仰天长叹道:“天啊!我一身受之父母,不敢致伤。我忠厚人,不意在小人国内遭此一挞,我有何面目尚在人世。我生了这样命,不如死了,倒也干净。”满腔愧恨,无门可告,又只好含忍。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不知时伯济此时可要自尽,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回 时伯济有去无来 钱士命只进弗出
《西江月》:
富贵弗因刻薄,贫穷岂为软柔。漫夸奸狡有机谋,造物纤毫不谬。
饮啄莫非前定,银钱讵可强求。无分忠厚与嚣浮,须待时来福凑。
却说时伯济在小人国内,遭了钱士命的一挞,愧恨欲绝,一时无地自容,欲要将身自尽,不愿再生人世。忽而想着:“我一身欲大有济于世,岂肯与琐琐小人计较,遂致轻生。况此地本非我安身之处,我来此却是我自己不达,听了燧人的话儿,误与小人为伍。”一腔懊恼,满腹踌躇,步出矮斋,却遇见了眭炎、冯世,问道:“我前日闻得燧人说,你家将军敬重斯文,所以小生到此,怎么使我遭如此之一挞。”眭炎、冯世道:“你这个人真觉懵懂。我们将军敬重的斯文,不是那文,这是那一文两文的文字。岂是你这文绉绉的文字。你真认错了道儿。”
时伯济听了乃恍然大悟,决意要去,心中想道:“我来得明,去得明。我若不别而行,又不是我堂堂男子所为。若要去当面辞他,我又是不屑。”遂题诗一首在矮斋壁上,写着:有所闻而来,有所闻而去。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回头就走,顿时出了孟门,离却独家村而去。一心欲要寻觅李信,无奈城中不是他住的所在,必要离了没逃城,才好寻他;又是路径不熟,不知从那里去的好。左思右想,无处投奔,说道:“我自来此地,尚未知国中的风景如何。凡事皆有命在,且漫步前去再作理会。”你道那城中的风景人情,怎生模样,
但见:
地势险,路径窄,望去不平,行来不直。茶坊酒肆最多,道院僧房连接。也有店铺开张,经商贸易;也有步担肩挑,佣工作息;也有医卜星相,也有娼优隶卒;也有偷鸡市狗,也有为盗做贼;也有坐地分赃,也有沿街求乞。峨冠博带的不少,骑马坐轿的不一。
古来只有多少行业,何止三百。养家总是一般,道路却有各别。这样风俗不衰,此等人心难测。无父母兄弟,无朋友叔伯,无师生,无亲戚。也知跪拜,也知作揖,也知嚼字咬文,也知谈今论昔。轻礼义,重财帛,恶寒冷,喜炎热。无连鼠,国内之产;歪摆布,城中所出,但觉家家门户低微,处处人烟稠密。
时伯济走至一条路上,忽见一个人挡住去路,叫道:“时伯济,你为何不住在钱将军府中,你竟逃了出来。可会盗他的金银钱,我同你去见将军。”时伯济道:“我出来,钱将军岂有不晓得的道理。若说金银钱,不是我心上的东西。还要去见他怎的?”那人道:“不相干,我同你转去,问了将军,才放你走。”时伯济不睬他,竟望前走出此路去了。你道这个人是谁,为何认得时伯济,原来就是施利仁。他住在这条路上,这条路叫做走熟路。他一出门来,遇见时伯济,晓得钱将军府中即日有事,决不放他,知他必然逃走出来,所以挡住去路。那时看见时伯济不睬他,走出此路,心中大恼,自己又不能追赶,连忙来至独家村上,告知钱士命。钱士命道:“眭炎、冯世方才已对我说了,我正要打点去追他,你来得正好,你随我一同去追他转来。”钱士命同施利仁带了眭炎、冯世,跟着一班豪奴,离了独家村,望前奔去,气昂昂行了许久,远远望见时伯济在一家门前,回头看见有人追他,他走入此门,把门闭上。
钱士命认得这门内,是做媒婆的柳娘娘家中,向前把门打了几下,那里晓得门儿坚固,未曾打开,惊动旁边墙垛,却有些倒意。众人一齐动手,把墙用力推去,顷刻一垛墙垣推坍,众人一拥而入,搜捉时伯济。时伯济只得打从门内逃出,后面众人一齐赶上,无处躲避。正在危急,只听得半空中有人叫道:“时伯济,你从东南上走,可以出得此城。外面就是好道路了。
我是燧人。你自去罢。”时伯济听了,急急忙忙向东南而走,离了没逃城,望好道路上去了。钱士命见他逃出此城,看看去远不能追赶,凤施利仁一众人回到独家村上。施利仁道:“这样人在我辈中原觉可厌,如今追他不转,倒也罢了。将军请回府,小的也要转家了。”钱士命道:“你不要去,明日是我诞辰,不免有个细情,我是不好在外而应酬。我们儿子年幼,你在我家中料理料理。”施利仁道:“小的久已晓得,将军明日大诞,今夜家中有事,明日清晨一定来府。”钱士命只得放他去了,回到梦生草堂,吩咐家中人等,准备明日事情。正是:“有钱不消周时办。”六筵等事,一切齐备,当夜歇息。明日清晨起来,那时正是正月十五日,三阳开泰,万象回春的时候,梦生草堂中,张灯结彩,上面供着骨董老寿星,松子老寿星,车光老寿星,棉花老寿星,妫Т豪鲜傩恰O旅婀┳帕阶鸨鸸鲜傩牵鸸├鲜傩恰W郎显哟楣蹋欢员飧迳洗笾颍闵衔廾穑猩掌鸩裣悖孟闫迫恕=辛艘话圜实拱啵葑鋈净鞍拖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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