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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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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许正很想对她笑一笑,可她呼地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又扯回门内,动作快得像一个牵线木偶。
   许正扭过头,门内披头散发仿佛刚从女巫世界溜出来的妻子,正用粘满鼻涕的手指撕扯着眼皮,一下轻一下重一下快一下慢,恍似没了魂,脸上抹的白粉已被汗水、泪水冲刷成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红色唇膏溢出嘴角,把原来那张樱桃小嘴夸张地扭曲成血盆大口。苏香的样子很滑稽,像一个被摔坏了的机械娃娃,肩头一耸一耸,以每分钟30…50次的频率上下运动。
   许正叹了一口气。
   苏香的肺活量确实惊人。干嚎几声过后,开始有板有眼,一咏一叹,渐入佳境。哭音声音初不甚大,传入耳中,五脏六腑里,便似针尖扎过,无一处耸立;三万六千个毛孔,更像涂过一层沥青,无一个毛孔不难受。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地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许正暗赞一声,以为这嗓音也就到为止。那知这声音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恍若一个特牛逼的登山运动员,山愈险,劲愈大;劲愈大,山愈险。苏香高亢的嗓门爬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千回百折,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地就听不见了。许正屏气凝神,没敢动。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东方明珠塔上放出的那朵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一时间乌雷滚动,寒光闪烁,雪峰崩了顶,火山浇了油,千万丈狂澜恶狠狠迎向小船,百十头猛鹭凶煞煞盯紧麻雀,许正听得是眼花缭乱,忽听霍然一声,苏香不哭了。
   苏香两只眼睛里迸出冷光,愣愣地剜住许正,“姓许的,我哪点对不住你?就这般狠得下心来把屎往我脸上抹?”  
   3
   许正没言语,心里回味刚才的妙境,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苏香这两道目光似一把刀子笔直捅来。
   “你胡说些啥子?别听别人乱嚼舌根,人家巴不得你出乖露丑等着看笑话哩。”许正有点慌,也不清楚苏香瞅见自己拉下的哪堆屎,咬咬牙飞快从地上爬起。浑身肌肉又酸又疼,这臭娘们可真下得了狠手,真变态。许正在心底暗暗诅咒着,弯腰来扶苏香,“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啥样子?擦把脸吧。”
   许正的胳膊伸到苏香嘴边,苏香动了动,眼神也不知瞟向哪处,人好像被魇住了。许正的手又动了动,大拇指头在苏香额头一碰,这一回,苏香似乎清醒了,嘴一张,毫不客气,立刻一口咬下。
   两人异口同声嗷一声叫,许正迅速蹦开,脸上泛起股铁青,眨眼,这铁青之中又透出一抹红晕。许正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一行牙印整整齐齐镶在手臂上,血冒出来,先是绿豆大,没有两秒钟,已有黄豆般大小。许正吸口凉气,一甩手,血珠溅到墙壁上,像一排人字大雁飞过雪白的天空。起风了。玻璃窗外也呼呼地响,许正的目光在白茫茫的天色里打了一个转,落回到苏香脸上,没再说话,抬腿往墙上踢。许正踢过足球,对自己这一脚的力量很有信心,于是,他听见脚趾咔嚓一下,头上马上蹦出几粒汗珠。一丝疼痛刺入脚趾,笔直地刺入骨髓深处。这一丝疼痛便似吹响了进军的口号,手臂上的疼痛与刚才肌肉的疼痛顿时涨大了千百倍。许正哎呀一声,想伸手脱鞋,重心一歪,脑袋在墙壁上一敲,当,一根木头在铁钟上敲出了火星,这可真他妈的荒唐。许正又躺地下了。
   4
   老天爷赐予水做的女人流泪的资格。一个女人梨花带雨的哭泣具有深刻的审美意义。露珠在花瓣上闪光,湿漉漉的痕迹让生命怦然心动,也这个世界柔软诱人。遗憾的是女人老不记得过犹不及这个成语,越哭越凶、越猛、越狠,浑不知身体脱水过多极有可能变成一具木乃伊。  
   苏香的脸早已已成为一块水土严重流失的黄土高坡,沟壑纵横交错,脸上几块肌肉似土黄色的小兽,不时跃起,啮牙咧嘴。许正苦笑着瘫软在沙发上,小心翼翼脱下袜子,脚趾甲肿得像一个黑色的小馒头。在刚过去的几个时辰内,许正一瘸一拐从苏香手里收缴了菜刀、绳子、一大瓶安眠药,还有众多零碎玩意。他人即地狱,他物即凶器。一条毛巾勒死人,一块烫斗敲破头,屋子里到处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每个客观存在的物体,不管质量大小、名称如何,里面无不蕴藏着惊人的破坏力。我还真他妈的是一个天才。许正干巴巴的脸皱得像一个酸枣核。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又吐了一口,嗓子眼忽然痒得厉害,便一口气吐出七八口浓痰。每口痰便是一只眼睛,牛浑浊的眼睛。
   许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5
   许正放过牛。许正十八岁考上大学的那年,父母决定请人宰杀那头陪着他长大的老黄牛。祖上积德,家里竟然有文曲星下凡。许父嘴角冒着泡沫,敬畏地看了眼儿子,在树上拴好牛,再用胳膊粗的竹绳在牛身上穿来绕去。牛被缠成粽子。许父解开衣襟,露出胸口黑毛,挺直腰板,抓起块黑布扔在牛头。黑布蒙上牛头的一刹那,许正看见老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滚落下什么,心突地抖了一抖,赶紧闪开。许父拎出平日里打石的大铁锤,往手心吐口唾沫,高高举起,额头青筋毕露,猛然间舌绽春雷,“嗨”,一锤击下。牛双角间的脑门心顿时出现一个凹坑。老牛叫都没叫一声,腿一软,“砰”一声,倒下一堵墙。许父扔下铁锤,抓起雪亮的钢刀。许正只觉得眼前阳光一闪,鲜血已从牛的脖子上高高飙起。血腥味在空气中漫开。黑布从牛头上滑落。牛眼并没有闭上,仍大大地睁着,又黑又硬又冷。
   许正的心忽然空空荡荡,看看四周喜笑颜开的人们,一时间恍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鞭炮炸响,溅起满空碎纸屑。许父吆喝着,脸膛上泛着黑黝黝的红光,一仰脖,往嗓子里倒下一大碗酒。许母不停地擦着眼角泪花。他们太高兴了。可这与自己有关吗?许正的胃部猛地一阵抽搐。
   我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6
   许正凝视着灯光下的浓痰,想起当年自己在心里说过的话,微微地笑。他在浓痰上面看见牛的影子。他忽然觉得幸福无比。平时口袋里掉下一小块纸屑,苏香也会唠叼个没完没了。但今天自己想吐多少口痰似乎都可以。许正握紧受伤的脚趾甲,嗓子眼里又迸出一大口浓痰。
   苏香还在咬牙切齿。苏香心里头的阴影随夜色涌来,而这夜色又似一只已死去多时腐烂的老鼠弥漫出恶臭。她真恨不得把正在仔细研究着脚趾甲的男人塞入嘴里,嚼个稀巴烂。老天哪,咋不开眼把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劈成两半?苏香只觉得脑海里灌满浑浑噩噩的浆糊,身体在半空中飘来荡去,一颗心脏悬空高挂,四面八方飞来无数鸟儿,它们伸出尖喙利爪,喜笑颜开地啄食着。苏香蓦地捏紧拳头,往胸脯上狠命捶去,活像击打一面大鼓,浑不觉疼痛。
   7
   苏香与许正是大学同学。
   生活再怎么左冲右突亦逃不离那些无聊小说的故事圈套。苏香虽谈不上漂亮,但青春十八无丑女,再加上爸爸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屁股后紧紧跟随的一长串白马王子、青蛙王子,完全可以用根棍子串起来烧烤着吃。苏香腻味这些男人,也难怪,唾手可得的东西谁会喜欢?一个从小生长在黄金岛上的女孩子,当然会对天下掉下的那一团鸟屎大感兴趣。
   苏香主动向许正示爱的举动,让学校附近的眼镜店生意狂飙好几倍。摔掉了一些眼镜那是小事,一位倒霉的男生听到消息,当场口角流涎整个傻了,人直挺挺往后倒去,送医院一检查,说小小年纪就犯上脑溢血。一帮王子哪里咽得下恶气,堵住许正,拳打脚踢。
   有人告诉了苏香。苏香急得像一只大鸟从二楼飞身纵下。事后,有人说,他看见仙女下凡;也有人说他看见无限春光。总之,苏香在那时完全忘掉了自己的淑女形象,跳下楼,也没拍身上尘土,卷入人群,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呜咽着把许正抱得结结实实。王子们灰溜溜走了,苏香与许正可歌可泣的爱情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多年以后,仍有无数学弟学妹怀着无比敬仰的心,在那里纵身跳下,据说经过这样考验的爱情会一直到永远。这股歪风让学校行政处头疼不已,虽说楼高不到三米,摔不死人,扭伤脚的却时而有之。学校只好派专人在那里挖出一个大沙坑了事。  
   8
   许正在经过那次殴打后,沮丧得像一个沙包。苏香顺理成章三天二日翘课跑去安慰他。许正或许意识到什么,耷拉着头,对苏香不理不睬。苏香急了。一个女孩子还未谙世事,又急着想证明自己的爱情时,会怎么办?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当然是脱裤子了。  
   坦率说,苏香与许正第一次的性生活并不愉快。不过,快感虽然没有,苏香还是从里面找到了一种献祭时的崇高。火焰跳动,赤裸上身的原始人有节律地高喊着口号,心甘情愿的贞女一步步走上祭坛……这种崇高感让苏香在以后的性生活中经常陷入一个臆想的空间。贞女在发生性行为时会嚷出声大呼快活吗?可怜的许正无论多么卖力,苏香的反应还是与一棍木头旗鼓相当。  
   9
   关于苏香与许正的爱情故事可以编写成一部大百科全书。最煽情的较量当然是在苏香与父亲之间展开。男人之间的战争是你死我活,别无道理可讲。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则注定有一方投降。
   一个父亲面对女儿大无畏的眼神时,还能说些什么?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文君当炉,卓父虽呕血三升,还得乖乖掏钱了事。许正因此幸运地进入市报,当上一名记者。苏香去了派出所,管起户口档案。枪杆子有了,笔杆子也有了,这用贴在新房外面那副对联的话来说,叫天作之合。  
   10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结婚几年来,如果说许正是狗,苏香自然是驯狗师;又或者说苏香是狗,许正便是狗爪下的一只耗子。
   苏香对自己的驭夫术深感得意。与几个闺中密友瞎磕聊天,话题总爱有意无意往上面绕。譬如一块臭豆腐,大家都在谈味道、价钱、哪里有得卖,她却能因此说到某年某日某夜凌晨几点自己说馋臭豆腐了许正立刻穿衣下床上街敲卖臭豆腐的门;又譬如卫生巾,这本是女儿家很隐私的话题,苏香也会在一帮姐妹提到市面上有什么新牌子时,不无炫耀嘟起嘴地说,唉,我家许正早买好一大包带护翼防渗透的丝婷,那个笨蛋每个月都会提前买好,真是烦死了。嘴上说着烦,脸上的笑容却比蜜还甜。一帮姐妹自然纷纷附和。  
   苏香喜欢与姐妹们谈论丈夫。许正也确实争气,没少给苏香脸上添光彩。进报社没几年,便搞出几个在社会上颇有反响的系列报道。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百岁老妪喜缴农业税费》系列报道。一个百岁老妪在村干部告知纳税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后,立刻二话不说把一百多块钱的农业税费缴了。这说明什么?这完全能说明现在的干群关系是鱼水关系!群众一天比一天富起来了!我们的群众是世界上觉悟最高的群众!许正听到这件本属无足挂齿的小事时,马上意识到里面蕴藏着巨大的新闻价值,连夜俯案——《一个百岁老妪的思想情操》、《没有好干部,就没有好群众》、《饮水不忘挖井人,百岁老妪情意真》……一系列的报道如一石击水,人们纷纷按照老人家的思想严格要求自己。据税务局统计,几个月内,各种农业税费收缴率激增40%。为此,税务局派专车把老人家接来,安排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开展了一次轰轰烈烈现身说法的演讲。许正因此不仅收到税务局送来的一面锦旗,还受到市政府嘉奖,没过多久,正式出任新闻评论部主任。  
   姐妹们都来恭喜。苏香非常开心。她很为自己的眼力自豪。用一句大白话来说,自己这叫爱情、事业双丰收。苏香一颗心紧紧地系在许正身上,自己舍不得买顶级名牌服饰,可六千元一套的西装,苏香就给许正买过好几套。男人是衣服穿出来的。男人有光彩,女人才会有光彩。苏香相信这句话。她就像是一个勤奋的艺术家,整日围着许正忙忙碌碌,若哪天看见许正瘦了点,都恨不得从自己屁股蛋上割下一砣肉补上去。   
   11
   许正是苏香的作品。
   作品当然得服从艺术家的意志。一些姐妹经常会在苏香面前抱怨老公不够体贴,苏香宽慰她们的同时不免暗自得意。许正长得虽然不属于美男那种珍稀物种,也算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但苏香从来就没听到过他有什么不轨行为。
   据说,当初许正还没当上主任时,办公桌正对面有一个漂亮女记者,许正却主动与他人调换了桌子,连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也不愿意去沾。苍蝇不盯无缝蛋,走得正,立得直,苏香相信自己的丈夫。一个叫彭洁的姐妹把舌头凑到她耳边,说许正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苏香没听懂,哪方面?彭洁嘻嘻地笑,声音嗲得让苏香浑身的毛孔似刚从油锅捞起又被扔入冰水。彭洁伸手在苏香乳房上一摸,说,下面呗。苏香红了脸,呸,当心你老公活劈了你这个美人儿。
   彭洁是美女,确实是一个大大的美女。一个大大的美女究竟会有多大?据好事者统计,只要彭洁女士走在街上,附近医院赶来挂急诊的男人准得排成长龙,一个个眼神痴呆、嘴角流涎、傻傻地,手捂着头,嘿嘿直乐,不用多说,都在电线杆上撞破了头。彭洁对此成绩自是甚为满意。女人嘛,若身上不能长一些勾男人三魂六魄的小勾子,又哪配叫女人?许正的心不在焉让彭洁牙龈都酸,心里那个郁闷,倒三江五海之水也难洗涮干净。
   所以她现在一撇嘴,活劈?就算我当着他的面与奸夫上床睡觉,量他没胆子冲过来。彭洁做出一个开枪的动作,红艳艳的嘴唇嘟成O形,嘭,一枪打爆他的鸟。苏香不敢做声了。彭洁的年纪比她小,乳房却比她大不少,所以彭洁什么也敢说出口,而她只能尴尬地笑。
   12
   苏香暗自摇头,下了班,经过三环路口那个硕大的隆胸广告牌时,发了一会呆,赶紧走开。回了家,收拾着许正刚从麦城出差回来换下的衣裤,扔进洗衣机,心里却恍恍惚惚起来。
   彭洁真是骚货。骚货确实好看。可好看能顶什么用?又不能真个放入嘴里吃填个肚饱或是穿在身上混个衣暖。苏香情不自禁捏捏自己的乳房,抬眼看看洗衣机边的镜子,瓜子脸,还算光滑,乳房也不小,因为没有生育,倒也尖挺。眼角似乎有皱纹?不可能吧,还好,还好,只是自己一时眼花。
   苏香的手伸入许正的裤袋,心里蓦然一惊,手指如雷殛一般迅速缩回,愣了一会,又把手重新慢慢伸进,小心翼翼地掏出里面的东西。一个避孕套,一只装满腥臭精液的避孕套!粘乎乎,蛇一样冰凉。苏香尖叫起来,慌不迭地甩手。精液已经液化了,鼻涕一般淌了满手。
   苏香哇一声呕吐,猛地扭开水笼头,水花四溅。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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