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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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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优?老天爷没长眼。
  你这叫骨格清奇。杨婷白来一眼,把一个细小的烟圈咽入嘴里,你姐呢?
  于艳红嫁了洋鬼子,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要把美国佬的聪明智慧全学到手,去拿诺贝尔奖,为中国人争光呢。唉。绿卡都拿了,还算是中国人吗?别提她了,提了我也是两眼茫茫。我怕有十年没见她。
  身体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那就是中国人。杨婷嗤嗤乐了,你家现在的日子不错嘛。
  托伟人们的福。
  你呢?有没有结婚?
  身边连一个雌性生物也没有。我长叹一声,说道,想想这茫茫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我于志军也算堂堂七尺男儿,混了三十多年,居然上无片瓦遮头,下无插针之地立足。羞愧哪。这是兄弟无能。不是钞票狡滑。
  杨婷扑哧一笑,说道,油嘴滑舌。现在的女孩就吃这套。你别蒙我啦。不定,你这与我说着话,回去得跪洗衣板。
  我赶紧手指胸口赌咒发誓,你也不瞅瞅我裤兜里有什么?不看看我长相?裤兜里有材料,可以去泡妞;脸上有内容,可以被妞泡。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女孩不仅个个火星金晴,而且都热爱上往宝马车上撞这项运动。
  哎哟,这样愤世嫉俗?
  不,是觉得我妈对不起我。
  你妈对不起你?
  她硬要多给我一丁点儿。要不,我也可以往宝马车上撞了。
  呸。就你这样损,一辆破单车撞你还差不多。
  那不行。把我撞成周小燕,这是一件多么不利于构建这个和谐社会的事。
  周小燕?我想起她来了。蛮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她怎么了?
  
  我闭上嘴。我听到嘴里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它自我内脏里飞出,像几只苍蝇。我看看杨婷,起身,开始从裤兜里往外掏钱。我掏出身上所有的人民币。一百元的计有五张,五十元的有三张。十元的没有。五元的有四张。还有几十个硬币。两杯轩尼诗X。O售价为六百九十元。我把硬币慢慢地数了一遍,正好,六百九十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菩萨没亏待我。我可以不必挨侍者的拳头。我抬起头,把钱搁入酒杯边银光闪闪的餐盘里。盘里有一张消费明细。我偷偷用眼角瞟过至少不下一百次。我冲杨婷笑,秀色可餐,我消费了这么长时间的美貌,付出这点人民币是值得的。我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但我的手还是有点发抖。一枚硬币自手指间漏下,叮叮当当地响,滚去杨婷脚边。这里的侍应生应该是高素质的人,不会为一块钱难为我吧?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蹲下身爬到杨婷脚边去。
  我说,杨婷,不好意思。我是穷人。你千万别见笑。
  杨婷坐在椅子上没动,饶有兴趣地望着我,怎么?你与周小燕还有故事?
  妈的。这种疼痛又来了。心脏里有针在扎。还是那种给动物们打的最粗的针。我皱起眉咧开嘴。我说,没有故事,是我不舒服。我们下次再聊。我得走了。
  我起身想走。杨婷的眉尖跳了跳,轻轻笑道,把钱带走。这是我开的店。你来我店里喝酒还要付钱吗?
  你开的店?我的妈啊。我差点把桌上没喝完的轩尼诗碰地上了。在寸土寸金的衡山路开一间面积三百平方米大的酒吧,这得多少钱?钱还是小事。这得打点多少关系?黑的白的灰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嘛。我咂咂嘴,一脸仰慕,差点放声高歌现代京剧《沙家浜》里刁德一的唱词。
  杨婷嗤嗤地笑,歪过头,打量我,你还是没变,一点都没变,与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咋可能没变?在这个与时俱进的时代,你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商与情商吗?
  你忘了吗?当年我打马国强的小报告。马国强,你,还有两个人,我忘了名字,一共四个坏小子,在中午放学的路上,把我堵到小巷子里。小巷里有一间废弃的祠堂,里面到处是牛粪与枯枝。马国强恶狠狠地动手扒了我的衣服,说要让我光屁股回家。我蜷缩在柴堆里,哭得可伤心了。你们把我的衣裤全扔到巷子口的井里,大摇大摆走了。当时,我都有了跳井的心,但实在鼓不起勇气跑过从祠堂到井口的那段路。没多久,你喘着气跑回来,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扔给我。你的内裤有一个好大的洞。我还看见你的光屁股。你说,马国强就这狗脾气,发完了,没事。你还帮我下到井里捞起衣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我问你,你来干吗?你说,你哭得像傻逼。你骂了我。我恨了你好几个月,都没去老师那揭发你上课时做小动作。你的心太软了,现在还是。我能感觉到。杨婷缓缓说道,好看的眼睛里有了烟幕般的东西。
  别,千万别这样说。我咋一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也就作罢吧。杨婷袅袅地站起身,眼神似嘲若讽,若想来找我聊天,随时恭迎大驾光临。你现在是大作家,说不定,我能为你提供一点写作的素材呢。
  你不怕我赖在这不走吗?
  只要你乐意。
  
  我离开了猫空酒吧,尽管我对她提到的素材生了窥觑之心,这是一种职业本能,就像狗遇上骨头苍蝇见到大便鲨鱼嗅到血腥。但我害怕。我了解素材这种东西的成份,百分之三十是眼泪,百分之二十是唾液,百分之二十是鲜血,百分之二十是汗水,另外百分之十是精液与月事,简单说,它是人体的排泄物。
  我回到福州路明光大厦地下室一个十余平方米大小的屋子里。
  我把脚搁在已经发黑发潮的被子上,把头架在被翻得皱巴巴的书本上。房间里的空气与鼻涕一样。房子左边墙壁上方是一小块布满灰尘的窗户。因为是深夜,那些浮在窗户里霓虹的光与影,是一片片小小的发光的树叶。看不见树的桠,它在远方的黑里。树干与树根在哪,那是上帝才知道的事。我拿起书本旁边的杯子,让它倾斜,让水流入嘴里。我的身体因为水的滋润,像一团皱了的纸,在水里缓缓舒展开来。我惬意地吸吸鼻子,闭上眼睛。
  睡眠是我这些日子惟一真正的朋友。它不会出卖我,不会拿我寻开心,不会恶毒地指使我做这干那,不会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指着我的鼻尖斥骂我的无知、懒惰与愚蠢,更不会在我性欲勃发时一脚把我踹下床。它是一块手帕,还洒了香水,虽然香味与素净高雅之类的词汇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但劣质香水好歹也是香水。若还考虑到我现在对性近乎狂热的需要,我更情愿相信梦是一群皮肤雪白长发乌黑整日整夜地在我额头里在我喉咙里在我心脏里在我肠胃里唱歌的塞壬女妖们。我在梦里可以与她们逐一性交。我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比如我是蚕,她们是桑叶;比如她们是篱笆,我是对着篱笆狂呔的小狗;比如我是琴弦,她们是拂过琴弦的风;比如她们是蟋蟀,我是蟋蟀的大腿。
  那位拉我去参加鸡尾酒会的朋友对我说,我们对梦其实也就只有三种理解的方式,而这也是唯物者、唯心者与精神病患者的区别。
  我问他哪三种?
  他说,要不,把梦看作是现实的蜜糖;要不,把现实视为梦的一角;要不,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放在梦里,一半放在现实里。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后来猛然惊觉他是在拐着弯儿骂我是精神病患者。这个狗娘养的。
  
  我已经三十三岁。我叫于志军。
  我老家在江西一个到处裸露着红壤与贫穷的城市。那个城市这几年在中国出了不小的名气,一任姓江的市长,很有行为艺术家的气质,把自己像挂香肠一样挂上浴室里的水暖气管。接任的牛市长是位年轻的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可惜屁股还没被金交椅上焐热,就被性欲得不到满足的老婆送入监狱。这并不是说牛市长因为一心扑在工作上导致阳痿不举,事实上,牛市长具有让最雄壮的野兽也自愧不如的性能力。前年春节我回了趟老家,在赵娣开的宾馆里泡脚。听到隔床两个男人在赞叹,说警察在牛市长的保险柜里搜查出牛市长与一百七十多位女士交欢的录像带。根据录像带里的日期显示,这是牛市长一年内的劳动成果。多不容易。平均两天一位女士。而且,牛市长不大可能只与一位女士上一次床吧——这不仅是对资源的浪费,也是对女士们的不尊重。所以不妨换句话说,牛市长时时刻刻都在这一百七十个遍布全市交通局、工商局、财政局等各大单位女士们尊敬的肚皮上鏊战。这得需要一具多好的身体?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甘于牺牲的伟大精神!一种能把时间榨出汁水来的能力!
  牛市长倒下了。倒下一个牛市长,站起千千万万个牛市长。那年除夕,嫂子拍了饭桌,紧接着,于志民与我嫂子一前一后进卧室,锁上门,开始打架。你抓我脸,我撕你头发,动作阴险,还默不作声,仿佛两个人都是表演默剧的天才,一点也不具有我妈当年与于唐敢于在大庭广众间斗殴时的无畏勇气。我侄子叫于施,七岁大。我问他,你爸妈在干吗?他把嘴一撇,打架呗。我妈说我爸是牛XX。我喷出嘴里的饭。
  我妈不乐意了,你这什么态度?我赶紧承认错误。
  于志民老了。他被时间摧残后的容颜与一条蛆无甚差异,是一条让我心里发腻的软体动物。他还特别热爱在各种场所喋喋不休给我忠告,尤其是当樊梨花与于唐在场时。
  作为一条笑傲于众母鸡中的蛆,让母鸡们整日围绕自己团团打转,并不被其中任何一只吃掉,这了不起。我佩服于志民的能力。我赞美他曾经有过的以及以后会拥有的美德,再很遗憾地承认,我已经厌倦他在忠告里指出的康庄大道,那条可以预见的成长为另一条蛆的人生道路。我对他渴望让我成为蛆的接班人所付出的努力表示万分感谢。
  樊梨花被我的话彻底激怒,破口大骂,你才是蛆,是废物。志民为家里做了多少贡献,你又为家里做了什么?还有你姐,她也不是东西。大过年的,就打了一个电话,这是什么意思?早知如此,当年,我还不如去养两条狗。
  我看看于唐。于唐把脑袋埋入胳膊里。薛丁山休了三次樊梨花,于唐一次也没有。做为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南方男人,于唐真失败。
  我说,妈,你批评我,批评得对。我接受。你批评姐,那不对。姐,现在可是美国人。你这是在破坏中美关系。嘿嘿,妈,你别冲我瞪眼睛。姐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已浸透美国文化。难道你还指望她早请示晚汇报吗?当年姐考上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多替你挣面子啊?邻里谁不夸?还有,姐也没少往家里汇美金。你去邮局取钱的路上走得多精神?腰板笔直,腿脚冒烟。街坊谁不羡慕你女儿孝顺你老有福气?绿油油的美金啊。你就不记得了?妈,你别用这种洞察人性的眼神看我,那姐给你与爸养老的钱,我不会伸巴掌要。我没那么无耻。
  我妈的眼眶红了,把筷子一扔,长长一叹,你们这三只畜生。
  我望望我的侄子。他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还珠格格》。我在心里对他说,你听见没,你爸也是一只畜生呢。与你姑姑、你叔叔同属于一个物种了。
  我伸手抱起于施。我想起我抱赵娣时的感觉了。他们好像差不多重。我的感觉出了问题。
  
  赵娣嫁过一个公路段的职工,当年,拼死拼活要嫁,过了几年又拼死拼活要离。赵娣开的宾馆的生意倒还可以。我都忘了我是怎么与她滚一张床上了。好像我喝醉了酒,喝了七八分的酒意,但还应该说酒醉心明,一个人在街上逛,逛得无比落寞,又不想回家睡,便跑到她那泡脚。她问我要不要挑小姐。我说要。她叫出十几个让我选。我选来选去只选中她。
  我说,就你吧。
  她说,我不出台的。我说,不就钱吗?我有。她说,我真不做了。我说,那算了。
  我开了房睡去了。半夜,被尿憋醒,撒完后,觉得嘴里无比干渴,摇摇屋子里的热水瓶。妈的,这宾馆真差劲。我出来找水喝,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柜台里喝酒,就上前搭话。在浪荡天涯的日子里,我早已精通泡妞这种艺术,都已成了本能。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天才。她说这真是暴殄天物。我说,我现在的鸡巴天天放在太阳底下晒,确实是暴殄天物了。她说你这人蛮有意思。送朵花给我吧。我说,花其实就是植物的生殖器。送花,就是一个隐喻,即,我们性交吧。所以,现在我打算送朵大大的花给你。我忘了我还说了什么鬼话。反正等第二天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我怀里,蜷缩着,脸上犹有泪痕,比一根羽毛还要轻。我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块钱。她看了我一眼,接了。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赵娣。过几天,我在路上看到赵娣的爸妈与她在一起,这才想起她是赵娣。也许,赵娣并没有认出我是谁。这种想法很让自己舒服。
  
  我下了床,仰望天花板。
  现在是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七日二十三点四十八分。离除夕还有一天。要赶回家过年,时间还来得及。但我并不想回去。年是什么?一种凶猛的动物。当然,它还没有石头凶猛。坦率说,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被时间洪流推下悬崖的石头。我不想让爹妈看到我鼻青眼肿的样,不想让他们为我生气,不想让他们为我心疼。
  我吸吸鼻子。屋子里有女人湿漉漉的葵花一样的气息,也有我体内散发出来的朽木与污泥一样的气味。十几个时辰前,我曾与一具光滑的身体在这张床上交欢,尽管索然无味,我们还算默契配合,毕竟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具有良好的敬业精神的女士。
  我的脑袋里满是石头在水流中间互相撞击时的响声,重得都抬不起。这些石头似乎与吸食人血的尖喙蚊子有着可疑的近亲关系。这并不奇怪,在七千万前,伟大的人与猥琐的鼠拥有同一个祖先。我面对墙壁上挂着的一面破镜子观察自己肮脏的脸庞,慢慢地回想我与杨婷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无意吹嘘自己的性能力,但我感觉到我现在已经充分勃起。欲望坚硬若铁。我往自己的裤裆里猛地揍下一拳。时间是牢笼,我不过是关在里面的一头有睾丸的两足动物。睾丸肿胀,眼泪落下。记忆能把一个人杀死。周小燕。真的对不起。惟有这撕裂身体的疼痛才稍可弥补我对你的歉疚之心。这十四年来,我一直想着你。可能因为想得太厉害,脑袋里长出一些类似棘蒺的东西。我常疼得叫出声,在黑夜,在白日,在火车上,在巴士里,也在女人的身体里。不过,也只有这种近乎于自虐的“想”,我才能恍恍惚惚想起你的样子,想起你嘴角的笑容,以及你透明的身体。
  
  3
  一九九一年的夏天,我念高一,整天骑着一辆破单车乱窜。街上满是香焦皮、甘蔗渣,穿无肩装、露脐装青春灿烂的女孩,内衣外穿风情万种的少妇,边走路边晃呼啦圈快乐的学生,不时撩起衣襟察看腰间BP机趾高气扬的男人、还有小孩子拉在巷口的没有臭味的屎。屎一砣砣,我的车轱辘在它们中间愉快地穿行,从一个巷口抵达另一个巷口。每当有漂亮姑娘出现的时候,我扯起嗓门唱郑智化的《水手》。那时,我在拜读金庸的《鹿鼎记》,心中对韦小宝那个婊子养的无比羡慕无比痛恨。我很渴望能在街头遇到自己的双儿与阿珂。双儿最乖,当大老婆;阿珂最美,当小老婆。我胡乱地哼,满脑袋都是巷尾小录像厅里的色情画面。
  我在百货商场门口遇上叼着一根红梅烟蹲在那的马国强。许知远也在。许知远用手抠着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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