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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滚带爬-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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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的关系——她手里那么多广告客户,芳菲打声招呼,让他们在我小报上做一下,钞票就滚滚而来了。可芳菲她愿意帮我打招呼吗?我从前投资都很盲目,贪大求全,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三年前)一次吧,我在宁连高速的某个入口处,投资二十多万做了四个十二面的巨型广告牌,本想大捞一把,没想到市政部门一声令下,那条高速路的入口改道了,和连徐高速汇成全立交,其结果你都知道了,二十多万只拆下来卖了万把块钱废铁。从那以后,我就一文不名了,我就全靠手里的一枝画笔,饥一顿饱一顿地混社会了。如果能编一张广告小报,投资不但少,回报却很高,我说不定能够东山再起。我可以招一些人,为我拉广告。我招的员工可以没有底薪,按比例提成,就五五分吧。如果一个版做一万块钱,四个版就是四万,除去成本,我最保守也能赚一万块,如果能一周出一期,一个月就是四万多,一年就是十几万……我被我的想法感动了。我觉得这回我一定能成功,一定能一扫以往的晦气,重新进入成功人士的队伍。那样,我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了,就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人了。就像张田地那样,就像达生那样,就像许可证那样,我也可以西装革履地和李景德、金中华他们打打牌喝喝酒了。我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感受一下我虚拟中的成功。我看到了不远处南极大厦顶端的一幅巨型广告,一个身穿高档西装的男人,手拿一款漂亮的手机,在蓝天上做飞翔的姿势——这是一幅手机广告,创意正是出自我的手笔,只是在色彩搭配上,广告商和客户都没有听从我的意见,不过这虽然不影响我的收入,可我的固执己见,让广告商(也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中断了和我的合作——这是我另一个失败的教训。这种失败经历多了,我会在以后陆续介绍的。 

  我手机又响了。 

  许可证在电话里说,到哪里啦? 

  快了,我说,几分钟就到。 

  快啊,等你。许可证说。 

  到了西天饭店四楼小餐厅,我只看到张田地一个人。我跟张田地打一个招呼,坐下来,我说,许总呢? 

  张田地说,打电话去了。 

  张田地面色严峻,不停地抽烟。从张田地的表情上,我可以看出来,许可证真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张田地和许可证是老同学,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了,别的不说,许可证公司里盖仓库,工程也是张田地干的。要说经许可证搭线,张田地干的那些中小工程,更是不计其数。张田地起初也正是靠这些中小工程起的家,接下来,张田地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实力。现在,光是挖掘机、推土机、打桩机、塔吊等重型机械设备,价值就是几千万元。所以,张田地的财富,局外人根本心中没底。就是许可证也只是知道这家伙有钱,卵子比地球还大,至于富到什么程度,恐怕也是讳莫如深。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却是比混凝土还要牢固。 

  张田地都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确实遇到棘手难题了,否则,凭张田地的经济实力和关系网络,很难有摆不平的事。 

  许可证进来了,手里拿着手机,有点垂头丧气。 

  张田地问,怎么样? 

  许可证说,李景德参加市长办公会,来不了。 

  张田地说,我说孙市长怎么联系不上嘛,除非开会,一般他是不关机的。 

  许可证这才跟我点一下头。 







十五




  我突然觉得,我到这里来,纯属多余。他们一定有特别重要的事,又是李秘书长,又是孙市长,惊动到这一级别的领导,我这种社会闲散人员,能帮上什么忙呢?除非谈画,或者和艺术沾点边的话题。可许可证是从来不说这些的。我说话口无遮拦,办事毛毛糙糙,不添乱就算好事了。不过,这些年下来,正反两方面经验,我总算学了一招——沉默。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许可证和张田地说话。我总算听出来了,许可证单位的领导层,又发生了变化。这样的变化是许可证不能接受的。如前所述,许可证公司的老总当了副市长以后,几个副总都有了心事,不久又都没了心事,这是因为,公司来了一个党委书记做一把手,通常情况是,党委书记兼总经理是在情理之中的(据说都这样内定了)。但是,风云突变,就在今天上午,市里新任命了公司老总。如果这个老总是外单位调来的,许可证也还能心平气静,可这个新老总,竟然是公司排名最后的一个副总。论能力,该人没有过人之处,论年龄,他还比许可证大一岁,论资质,该人当副处级领导还不到四年,而许可证已经干了八年副处了。八年啦,连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都被赶出了中国,许多人在枪林弹雨中由一个兵蛋子升到了将军,许可证呢,早就血染征袍了,还是一个不疼不痒如鸡肋般的副处。 

  许可证虽然垂头丧气,虽然长吁短叹,但还没有悲观到丧失起码的风度。他和张田地认真分析了这次的失败和教训。张田地认为,这算不上失败,这不过是一次失误而已,操作上的失误,是被一些看似成为规律的事情蒙蔽了眼睛,以为公司的人事已经尘埃落定,所以才没有进一步动作,被别人钻了空子。许可证觉得,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没有把握住,真是可惜了。许可证还认为,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说到这里,许可证神色黯然。我猜想,许可证内心里一定非常非常失望,一定非常沮丧。可他让我在这时候来干什么呢?难道仅仅是让我喝酒吃饭?我倒是确实饿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了,我肚子里早就叽哩咕噜了。 

  张田地也不便多说什么,他以生意人的眼光高瞻远瞩地分析一番后,看了看我,仿佛知道了我的心事。他说,我们先吃饭吧,搞几个好菜,边吃边等着,看看李景德秘书长能不能来。 

  许可证欠起屁股,说,喝点白酒吧,老陈,坐。 

  我们从沙发上一起往桌子边坐。 

  许可证说,就我们三人吃饭啊,老陈,你看看再喊几个来。 

  我已经学聪明了,这种时候,我可不能乱喊别人。我说,你说喊谁我就喊谁。 

  许可证说,达生应酬多,说不定喝得差不多了。海马要写小说,把小麦和芳菲叫来吧。 

  我这时候才知道,许可证让我来,只是把我当成一味调料,以便让小麦和芳菲恰当地亮相。我想,这个任务我还是能够完成的。我先打芳菲的电话,芳菲说我都吃过饭了,不过,她还是很快乐地答应了,说等会就到。我再打小麦的电话,小麦的电话关机。我一连打了几次,都是关机。我看到许可证的脸上的失望,比他没当上总经理还失望。我就知道了,许可证对没当上老总之事是无可挽回了,他让小麦来吃饭是真心的。 

  他想和小麦重叙旧情,或者继续在小麦面前显摆,最终的目的,是让小麦后悔。许可证花心不改野心不小。他不好单独请小麦,他把芳菲捎上了。他不好让芳菲请小麦,又把我捎上了。芳菲答应来了,这并不是许可证的原意,小麦电话接不通,才是他真要着急的。 

  许可证说,电话打不通啊? 

  关机。我说。 

  再打看看。 

  我又一连打了几遍。电话里还是传来一成不变的电脑小姐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许可证说,你有没有她别的电话?譬如家里的,譬如小灵通。 

  没有,她只留给我手机。 

  许可证说,芳菲是不是知道小麦家里的电话。 

  我又打芳菲的电话。问芳菲,芳菲也不知道。芳菲连小麦的手机都不知道。许可证又让我问海马和达生,他俩也不晓得。我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觉得有点对不住许可证。 

  许可证果然说了,老陈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呢,难怪你至今一事无成了。 

  我不说话。我真惭愧。但是,让我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变一个小麦来吧?何况,小麦不来,也是我希望的。小麦那天和我在外婆的厨房里喝咖啡,我对她印象特别好,我们在吃饭时,腿不时地碰在一起,我们很多话都能说到一起。小麦手机不开就对了,这在冥冥之中帮了我,冥冥之中,小麦似乎知道许可证要找她。再说,许可证家里有年轻貌美的老婆,她老婆的名字更是有一个好记的名字,叫江苏苏,长江的江,江苏的苏。许可证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如果不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我说不定会不酸不甜地说他几句。 

  张田地看出许可证的心事了。张田地说,两人不赌钱三人不喝酒,我喊一个女朋友来吧,挺不错的,喊她来陪咱们喝两杯。 

  许可证说,谁啊,不会是胡月月吧? 






十六




  不是,胡月月跟她姑妈到马来西亚玩去了,我是叫另外一个小朋友,没事的,许总你好好跟她喝。她还是个学生,在……来了我再介绍吧,你们先喝茶,我开车去把她接来。 

  许可证心里有数了。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松弛下来。 

  张田地一出去,我这时候却又后悔了,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叫芳菲来啊。桌子上多了个小姐,芳菲坐在那里算什么啊。 

  屋里只有我和许可证了。许可证沉默一会儿,说,其实,当官不当官无所谓,就是觉得,被人耍了,不好受。许可证自己笑笑,又说,耍就耍吧,我耍别人这些年,就不兴别人耍我一回? 

  还是当官好。没有别人,我说话就有些放肆了,我说,当官就可以腐败,腐败可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啊,不当官哪有机会腐败?当了官,最起码有车坐,有饭吃。有车坐不得了啊,等于花几十上百万配了个私家车,还顺带配一个驾驶员,想干什么都有车坐,吃饭就更不用说了,有签字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上哪里吃就上哪里吃,老婆孩子过生日都能上饭店吃一顿。连嫖娼、洗脚,都能开张吃饭发票报销。 

  许可证笑了。许可证说,老陈你不得了啊,你什么都知道啊。 

  我说,谁不晓得啊,从上到下,从男到女,从老到幼,从领导干部到普通干部,就是傻瓜都知道,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就没有用? 

  有屁用! 

  许可证说,也是,隔三差五抓几个腐败,那是做做样子,给我们这些傻瓜看看的。 

  你还傻瓜啊?我说。 

  许可证说,今天就你老陈和我,说句良心话吧,这年头,不贪点小利,不谋点小私,谁去费心思当官啊,不过,什么事都有个适可而止,把握好度,把柄不能太长,目标不能太显眼,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谓枪打出头鸟。是不是老陈?我跟你都说实话,要不是多年朋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老陈。老陈,哪天你和小麦联系上了,跟我说一声,我做东,就我们三人,小范围聊聊。 

  我答应着,心想,我才不把小麦往火坑里推了。 

  到我家也行。许可证又说,尝尝我的手艺。 

  我说,你做菜好,谁都知道,就是没尝过。 

  以后多到我家玩,我也不想提拔了,也不想进步了,找好朋友玩玩算了。许可证的话,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接着,他又谈了他会做的几道拿手菜。真是县官爱打连花落(叫花子),许可证一个大男人,事业上也算成功,喜欢研究菜谱,还喜欢亲自实践,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仕途上的失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6 

  要说,张田地真叫有本事,他带来一个瘦瘦的女孩子,人虽不能说漂亮,小模小样却也利落,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灵灵活活,就像要说话一样。她嘴唇薄薄的,又略微偏大,看来嘴上的功夫也不简单。 

  和张田地一起进来的,还有芳菲,她是在楼道里碰到张田地的。 

  芳菲笑笑地进来,跟我们大大方方都打了招呼。 

  入座之后,照例是一番介绍。那个瘦瘦的女孩,张田地让我们叫她小芹,我就想起《小二黑结婚》里的小芹。此小芹比彼小芹要现代多了,她一进门就脱了短风衣(也许是棉衣),把身穿红色毛衣的苗条身姿展现给我们。红色穿在她身上很妥帖,就像一只带着露水的红辣椒。我不知道女孩来路深浅,自然不便说什么。看来许可证也装得很正经,张田地把她安排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对她调情什么的。而女孩却不客气,目标明确地往他身上贴,不停地跟他碰杯喝酒。女孩可能事先得到了张田地的暗示,知道许可证心情不好,说话也便欢欢乐乐大大咧咧的。她说,来,许大哥,干一个!或者说,大哥再干一个。她把干,读成了干部的干音,而且不露声色。女孩端杯的动作和别人不一样,她伸出中指和无名指,把高脚玻璃杯挑起来,小酒杯送到嘴唇上时,嘴巴就含住酒杯了,她不是手腕一抖,而是脖子一仰,一杯酒就下去了。 

  她像主人一样,给我们夹菜,跟我们喝酒。女孩说话和喝酒一样,干干脆脆,酒量看来真的很大。 

  我一点也不讨厌她的咋咋呼呼,相反,还有点喜欢——她的到来,把桌上的气氛调动起来了。她太年轻,看她年龄也就十七八岁。张田地刚才介绍了,说是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在他那儿兼职做文案工作(这么小的孩子,会做什么文案)。许可证也许认为女孩是张田地的人吧,不便下手,或者呢,碍于芳菲的面子,也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太下作。不过,许可证倒是很听她的话。她叫许可证干杯,许可证就干杯,她叫许可证吃菜,许可证就吃菜,她还拿过许可证的餐盘,给许可证夹菜。然后,她给我们夹菜。她热情真是过头了。不过谁都喜欢她的热情。 







十七





  我和许可证喝过几次酒了,还没看过他喝酒如此干脆过。许可证红光满面的,不像是个刚受了打击的人。看来女人真是一剂好药,能包治百病,许可证轻易就让这个漂亮的像阳光一样的女孩子修理得服服帖帖了。 

  芳菲由于晚来,还不知道许可证单位的事,她也不知道许可证新受的打击是因为什么。芳菲看目前的阵势,以为许可证在情感上出现了问题。再听听他们的言语,又不像。我看出来,芳菲一头雾水,又不便问什么。可能是对小芹缠住许可证喝酒有些不服吧,芳菲适时地和小芹喝了一杯。小芹大约是个很懂点礼貌的青年,又回敬了芳菲一杯。芳菲蠢蠢欲动,还想跟她喝。我不想让芳菲跟她喝酒,这女孩子喝酒有些吓人,红酒喝了那么多,后上的一瓶极品双沟大曲,也让她喝下去大半瓶了,这时候芳菲再跟她斗酒,有点趁火打劫的嫌疑。我们不能这样对待人家,应该让她歇歇,至少不能把人家喝醉吧。我就仿效小麦,用腿在桌子底下碰她一下。我的意思是提醒芳菲,或者暗示她,别跟这个小芹喝了。我碰芳菲的腿,是因为她腿就在我的腿边,若即若离的,有那么几次,都碰到了。谁知,我有意识的一碰,芳菲并没有像小麦那样响应我,而是把腿拿到了一边。我突然意识到我此举有些草率了,芳菲说不定认为我有些轻佻,想讨她的便宜。我想跟她解释,又不知说什么。我看她一眼。她根本不看我。我知道她眼角的余光一定知道我在看她了。她对我道歉的眼神毫不理睬,却面无表情地吃一口菜。她的面无表情,完全是因为我碰她的腿造成的,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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