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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帝最近-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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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过去了,我已经没力气再问什么,从包里抽出一本《天才米开朗基罗》看起来。“你好,我叫基拉德,有些问题需要问你,请跟我来,”抬头,面前是个黄衬衣、咖啡色领带,圆头圆脑的中年男子,腋下夹着公文包,一男一女两名助手分立两厢。我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来。“米开朗基罗?啊,他的确是个天才,不是吗?”基拉德的眼睛已经开始工作,还千方百计逗我说话。

  转了几个弯,走过一道狭长的走廊,在一扇门前立住。基拉德拿起脖子上的磁卡,在门边的电子仪器上扫了一下,门开了。一连穿过三道这样的门,终于进入一间不到两平方米的屋子。基拉德魁梧的身躯在小桌子背后落座,我在他对面,助手们坐在我左手边,形成“半包围”结构。

  桌上,白炽灯照得一块铁牌闪闪发光:以色列国防部。此时看来,该翻译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问讯开始。基拉德的语速时快时慢,忽而又将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忽而又用希伯莱语同助手说上几句。他眼神犀利,或者说刻意犀利,试图射穿我脑子里的杂念。

  多久去一次加沙?多久去西岸?为什么去加沙去得比去西岸勤?去西岸见谁?我答“阿拉法特”,但是没有人笑。

  跟巴勒斯坦军事组织有联系吗?答“采访过亚辛”。基拉德低头作不屑状“别的呢?”

  唯一让他们发笑的,是我一个月前没有通过以色列汽车驾驶执照考试。

  我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机场外接我的朋友不耐烦了。另外,我的行李还在传送带上。

  “认识以色列朋友吗?服过兵役的?警察?”大概是“国防部”铁牌起了作用,我马上想到伊扎克。“电话号码?”没想到,基拉德要了号码之后,立即拨通伊扎克的电话。他们俩用希伯莱语说了一通,基拉德把手机递给我,“他要跟你讲话。”


“怎么啦?”伊扎克笑着问。基拉德目不转睛直视着我,我不得不轻描淡写说:“他们要问些问题。”“不让你入境吗?”“已经两个小时了,我有朋友在机场外面等……”“嗯,我帮你找个人……”在我连连点头、挂掉电话之后,基拉德立即跟进:“伊扎克说什么?”

  几分钟后,基拉德的手机响起来。他犀利的眼神突然收敛,几乎弯下腰去对着听筒,“ 
 
 
好,好,好……”收起电话,基拉德瞪了我一眼,“伊扎克比你想象得厉害多了!现在,‘这个人’让我赶紧结束问题,我不得不照办……”“谁?”“一个职位非常非常非常……高的人,你不要问了,”基拉德一口气说了几个“非常”,满脸沮丧。

  他不再问话,向我亮出“底牌”:只有记者可以自由往来于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他担心有巴勒斯坦人利用我携带东西,其中可能混有武器,或者其它足以对以色列安全“构成威胁”的东西。我告诉他,不是没有人提出过传递东西的请求,但我连一张纸都没带过,因为“我有我的原则”。显然,这个回答令他满意。“保持你的原则,”说完这句话,基拉德起身送行。

  走出一道又一道门,终于看见我的两只行李箱孤零零躺在传送带上。

  伊扎克很高兴我终于入境,但是他至今都没有告诉我,打电话给基拉德的到底是谁。

“扫里,扫里”是以色列犹太人萨拉模仿阿拉伯人说英语“对不起sorry”的口音。那天,她做了个恶梦:欧洲旅游途中,一个阿拉伯人突然跳下汽车,用报纸卷成筒,猛打站在路边的她,嘴里喊着:“扫里,扫里”。

  在梦以外的真实里,萨拉对阿拉伯人充满“恐惧”。“走进那家超市,伙计过来跟我讲丹麦语,我用英语回答‘听不懂’……但我突然发现那个伙计和店主都是阿拉伯人,偌大一 
 
 
个超市,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一次晚饭,她讲起在丹麦的经历,“我往冰柜那里走,紧张极了……他们听见我讲英语,一定会接着问,‘你是哪国人’?”果然,付款时,那两个阿拉伯人问,“小姐,你是哪国人啊?”萨拉眼睛不敢正视他们,含混地说了句“English(英国人)”。结果对方说:“Indian(印度人)?印度人好……”

  听故事的人哄笑起来。对我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听萨拉讲“恐阿”(恐惧阿拉伯人)故事了。

  萨拉曾经在以色列“工人热线”工作,接听外国劳工投诉电话,用法律手段帮助他们讨回合法权益。她说自己与许多阿拉伯人打过交道,有求助于她的工人,有希伯莱大学的同学,“但没有朋友,”她最怕与阿拉伯人谈论时事。

  萨拉28岁了,从没去过约旦河西岸或加沙地带。“我对那些地方非常好奇,想看看巴勒斯坦人怎样生活,”她说,“但是我的两个朋友在希伯伦被打死……”萨拉不敢涉足巴勒斯坦城市,她的两个来自美国的犹太人朋友,在约旦河西岸城市伯利恒遭当地导游“出卖”,被巴勒斯坦激进组织打死。我建议她裹上头巾、坐在我的车里去。“可是,如果有人讲一句希伯莱语,我会下意识看他,这样就暴露了身份……”“即使戴头巾,他们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犹太人;就象我走在耶路撒冷街头,一眼就能分出谁是阿拉伯人,谁是犹太人;只有在大学里,我们的打扮差不多,那是唯一可以叫我忘记身份的地方……”她顾虑重重。

  萨拉对阿拉伯人的排斥和恐惧,会到令我发笑的程度。一次,我从加沙的固定电话而非通常使用的以色列手机给她打电话,她万分惊恐地问:“你从加沙给以色列人打电话,不会有哈马斯突然闯进来吗?”萨拉那时候的男友也是一名经常往加沙跑的外国记者,她一再要我发誓,不能向任何巴勒斯坦人透露那名记者的女友是“犹太人”。

  尽管“恐阿”,萨拉是所有在以色列的中国朋友公认、对待巴以问题态度最温和的以色列人。

  那天,萨拉请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中国朋友、两个以色列朋友一起吃晚饭。茶余饭后,免不了“谈国事”。以色列人伊兰认为,“巴勒斯坦国”不可以是两个区域,把以色列夹在中间,“他们只能挑选其中一块,当然是大的那块,西岸……”“那么加沙人怎么办?”萨拉打断他。“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土地可以让,我们的邻居、比如埃及,应该帮忙……”伊兰说。“阿拉伯人曾经要把我们赶进大海,现在我们‘夹在中间’总比进大海好吧,”这是萨拉的观点。

  接着,我们三个中国人看三个犹太人争执起来。伊兰说:“巴勒斯坦已经有了国,那就是约旦,70%的约旦公民都是巴勒斯坦人……”他的女友达芙纳抢过话头说:“不,约旦之所以有这么多巴勒斯坦人,因为他们被我们赶到那里,是难民……”“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是被我们赶走的?”伊兰瞥了达芙纳一眼说,“‘巴勒斯坦’这个称谓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萨拉连忙解释:“过去巴勒斯坦是奥斯曼土耳其的一部分,后来……”

  三个中国人的眼睛随着三个犹太人的“交锋”转动,我默默回味着“夹在中间总比进大海好”的含义。

  看到我在加沙拍摄的一张照片:巴勒斯坦孩子没有什么游乐场,只能坐坐当地铁匠打造的铁摇椅,萨拉说“心都快碎了”。伊兰也感慨冲突对双方经济的影响:“冲突爆发前,以色列的社会治安非常好,但是今天,大家都穷了,再加上外来移民等因素,治安差多了,偷车的多起来……”说到这里,他忽然笑起来:“一个当兵的朋友,开着坦克去巴勒斯坦城市杰宁执行任务,突然看到自己的吉普车停在那里,他跳下坦克过去开车,招呼同事把坦克开走,自己开车先走一步……”他的吉普车遭窃,还被卖到杰宁!

  “走,喝咖啡去!”“走,去酒吧!”萨拉往往不由分说,拉我去那些需要“冒生命危险的地方”。边读研究生边打工的她,没有钱可以节余,却不会省去喝咖啡、喝热红酒的部分。我问,你不敢去巴勒斯坦城市,倒敢天天泡酒吧,两者都是你可以选择的事情啊。萨拉痛快地说:“酒吧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巴勒斯坦城市不是。”

  2003年12月8日,巴勒斯坦激进组织与政府在开罗的停火会谈破裂,这可能成为“人体炸弹”行动的导火线。萨拉毫不在意,坚持要去酒吧。我把300多米长的酒吧街从头至尾、来回来去检查几遍,确认放进什么疯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之后,勉强同意。“如果你感觉不好,告诉我,我也不想那么倒霉,”萨拉说。

  有家酒吧新开张,萨拉蠢蠢欲动,被我死死拽住。“看看那个门卫手里的冲锋枪,”我说,“别的保安只用手枪。”没有保安不行;保安太严,枪太大,也叫我害怕。

 大多数以色列人对自杀爆炸的恐惧,并不如外界想象得严重。餐馆、酒吧,生意不比过去,主要是因为2000年9月底巴以流血冲突爆发以后,外国游客骤减。普通以色列人的生活仍然在继续,他们普遍认为遭遇自杀袭击的机率小于车祸,每年以色列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数,高于自杀爆炸死难者。另外,“习以为常”也是人们忽视自杀爆炸的原因之一,“咖啡馆、酒吧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萨拉的说法正是大多数以色列人所想。

 
 
 
  2004年3月22日亚辛遇刺后,萨拉着实紧张了一阵,酒吧去得少了。“自从耶路撒冷发生阿拉伯人行刺过路人、替亚辛复仇的事件,我越来越害怕,”MSN上碰到萨拉,她说这些天如果天色已晚,一定会找个男士陪她回家,“不过遇袭的那个人,最后被发现是个以色列阿拉伯人……哈哈,”她写到。

 一个人就是一扇门。结识一个人,看到门后的一片世界。因为德维,我觉得自己与耶路撒冷老城之间有了更深的联系。

  德维来自宗教气氛较浓的家庭,他却只在汽车里放一顶犹太小圆帽,“见到我爸的时候得戴上,”他说。德维的父亲是个满脸胡子、一身黑衣的拉比。

 
 
 
  父亲参加过1967年中东战争。当时,他和6名战友遭到伏击,只有他一人侥幸生还。战争结束时,以色列从约旦手中夺回耶路撒冷老城,从此犹太人又可以在哭墙前祷告。

  战场归来,父亲的宗教情结浓重起来,非要在耶路撒冷老城买房。经商多年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在老城犹太区住下,还取得了拉比资格。“你知道老城的房子多少钱吗,我父亲买的时候就200万美元了……”每次说到这里,德维都要认真地将房价换算成当前价格,除以家里兄弟的数目,计算自己将来可以继承多少。

  终于有一天,德维说要带我参观他家,并且有一个“惊喜”。路灯幽幽,石板街面反射出清冷的光。德维家是犹太区里一栋三层小楼,屋里满墙经书,挂毯和装饰画都是耶路撒冷城墙或九烛台图案。妈妈穿长裙、戴圆边帽子犹太已婚妇女的标志;10岁的弟弟,头上也顶着犹太小帽。

  从供奉经书的柜子里,德维取出一只深蓝色丝绒袋子。里面是两块每边长大约5厘米的正六方体,系着长长的黑色皮带。六方体的每一面上都刻有金字,德维说,这些字的含义是“上帝是全以色列独一无二的神”。打开六方体,里面是一块黑色“印章”。只一面刻着一个凸起的希伯莱字母“上帝”。这个字母的样子好象由一点发出、等角度伸向三个方向的斜线。德维把一个六方体戴在额头,用皮带固定,在下巴上系扣。另一个系在左胳膊内侧,黑皮带一圈一圈缠绕下来,最后在手背上系出一个“上帝”字母的图形(从一点拉出三股皮带)。

  这就是犹太男子年满13岁、举行成年礼时使用的经文盒子。根据他们的习俗,在额头和手臂缠绕经文盒子,表示遵行《申命记》11章18节的经训:“你们要将我这话存在心内,会在意中,击在手上为记号,戴在额上为经文”。盒子虽小,里面却刻着大量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经文。经文盒子的价钱不一而足,取决于质地和做工。

  德维使用的这个牛角制成,价值100美金,属于高档。父亲说,这是留存一生的印记,一定要买好的。

  我伸手想拿过盒子看个究竟,被德维一把打开。即使在完成成年礼之后,女性也不准触摸这个盒子。他母亲收起经文盒子时,也只能隔着丝绒袋操作,不得碰到盒子本身。

  不过,神秘的经文盒子,还不是德维所谓的“惊喜”。“跟我来,”他一招手,跑上楼梯。

  楼顶。毫无阻挡之下,岩石清真寺巨大的金顶“轰”一声出现在我面前。黄金铺就的拱顶,在淡蓝色烟雾里闪耀,夜幕浩瀚,繁星点点;万千丝竹之声骤然响起,定神凝望,金顶还是沉默着。

  脑子遭到轰炸,只剩下两个字:登宵。

  近在咫尺。传说中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听从真主召唤,登上九重霄的地方,清真寺内至今保存着穆罕默德踏脚的那块岩石。“这是穆斯林的……”话还没说完,德维就打断我,“你疯了吗?穆斯林?寺里的东西都属于犹太人!”想起来了,穆罕默德登宵踏的那块岩石,也是犹太人祖先亚伯拉罕向神祭献独子的地方。

  无论祭献还是登宵,当时都还没有这清真寺,没有这金顶,只有那黑色岩石。可是这圣城,这烟雾,这夜幕和星星,闪耀了千年。

  “这里,就是犹太区的尽头,” 德维指点不远处一堵院墙,把我拉回现实。而他家对面,3米开外,就是穆斯林区。“5年前,对面的巴勒斯坦小孩朝我家吐口水、扔石头,我就把石头扔回去,砸到那孩子的脸……然后我闯到他家里吼,‘再敢这样就杀你们全家’……后来我们相安无事,一直到现在……” “威慑”向来是德维的处世哲学。上小学时遭同学欺负,他居然用酒瓶戳伤对方的肚子。虽然遭到停课处分,但从此无人再敢招惹他,大家都认为他是个“疯子”。“我们的国家也是这样,谁敢欺负我们,就加倍报复,”德维说。

  俯瞰老城的房子,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穆斯林区、犹太区、基督徒区和亚美尼亚区,犬牙交错,纠缠不清。分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却要争它个“泾渭分明”。

  德维家晚饭吃“库丝库丝”,据我所知,这也是北非阿拉伯人的传统食品。黑衣黑帽的父亲看见我时,用手捂住眼睛喊起来:“天哪,这是什么?”德维说,父亲在开玩笑。

  道别时,德维指着隔壁人家紧闭的门说,这家的女儿去年死于巴勒斯坦人实施的自杀式爆炸,“她父母从此不跟别人说话了。”

  一个星期五,德维请我去他伯父家过安息日。太阳落山,先去犹太教堂祷告。我以为自己的休闲打扮去不了,德维说,不去那些“非常宗教”的教堂就行。来到一个小石头房子前,拉比披着白底蓝条的祷巾,在里面高声诵经。男人们象模象样坐在里面,哪怕穿着脏兮兮的短裤。女子只能坐在外间走廊里,或干脆站到门外,面朝里,都穿着漂亮的长裙。


 我站在门外观看。快要结束时,前面的一个女子突然后退半步,随后又前进、向右向左下蹲、鞠躬。这是祷告结束前的仪式。

  最后,所有人高呼什么,向空中飞吻。拉比脱去祷巾,人潮往外涌。

  德维的伯母已经点燃蜡烛,安息日晚饭开始。大家围着桌子起立,德维的伯父发给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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