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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喉 作者:张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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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日记本的第一页,而我们至今又实录直书了多少东西?你每天给我们下达的红头批示就有一大摞,如果连我们自己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声张正义的话,那么呼唤全社会的良知觉醒岂不是一句空话?!
不过呼延鹏还是没打这个电话,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太学生腔了,而且洪泽从梦中惊醒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明白他的心迹和情怀,所以他倒在床上,好长时间难以入睡。
直到天边发白,呼延鹏才昏沉沉地睡过去。
上班迟到对于他来说在所难免,将近中午的时候,呼延鹏才回到报社,路过机动组时,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他看见是槐凝在向他招手,于是他突然想起洪泽前些天的酒后真言,顿时满脸笑意,以至于走到槐凝面前,槐凝满脸狐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远远看见你就是有牙没眼。”
呼延鹏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槐凝在堆满稿件、照片、书籍的桌上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照片。她说,呼延鹏写的那篇报道见报以后,她便想方设法打听到翁远行出狱的时间,结果那天有众多媒体守候在看守所门口,包括电视台也在那里架了机器,所有的照相机大炮一致对着灰色的铁门。翁远行的妹妹和老爸也去了,还有徐彤律师,但是等来等去翁远行并没有从大铁门里走出来,而走出来的一名管教对媒体说,他们已派车将翁远行送回家,大家可以散了。
槐凝的照片拍的是翁远行的老父亲给徐彤律师当众下跪的画面,场景让人无比心酸。槐凝说:“这些照片你或许用得上,不如就放在你那里吧。”
呼延鹏心想,还不知用上用不上呢,想过之后又深感惭愧,忙以虔诚的态度接过照片,并连声道谢。
槐凝又道:“你的这篇报道真的写得很好,有事实,又有让人深思的东西。我在拍这些照片时心里很堵,明明是没杀过人的这家人却要下跪,要对别人感恩戴德,这应该是一种社会的耻辱。”
其实呼延鹏跟槐凝并不是很熟,但此刻却感到与她心灵相通,于是便跟她聊了起来,其间也说到翁远行昨晚去找他这件事。
槐凝说:“那你完全可以做一些后续报道啊,需要照片的话我会配合你。”
呼延鹏含糊道:“我是要把后续报道写出来,能不能发稿就不一定。”
槐凝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想了想道:“新闻调查不仅要搞清楚案情的来龙去脉,还要追究案件的背景,追究案件的社会价值和意义。相比之下后者更为重要,而只要拿到第一手证据,能掌握到铁的事实或真相,就什‘么也不害怕。”
此时的呼延鹏又一次想起洪泽的活,不过这一回他没有笑,他承认洪泽对女人的眼光比他犀利,但具体到槐凝这个人,洪泽未免有点诗意化,那也是因为现在的女孩子脂粉气物质欲重得让人无所适从。而在呼延鹏看来,槐凝吸引人的地方并非她外化的职业气息,恰恰在于她气质中的敏锐和淡定。
据说徐彤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
槐凝证实了这一点,她说那天在看守所门口,众多的记者由于采访不到翁远行本人,又拍不到翁远行与父亲和妹妹抱头痛哭的场面,也就是说大家心目中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根本没有出现,这其实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头条新闻是没法做了。在场的传媒人很有些群情激愤,不少人大发牢骚。但也有一些聪明的记者立刻转向对翁远行家人和律师的采访,然而徐彤律师一言不发,准备离去。但他被人团团围住脱不了身,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只说了几句话,他不无感慨地说,翁远行一家人已经够不幸了,如果客观效果是我利用他们炒作了自己,有悖于我做人的原则。
说完这话之后,他匆匆离去。
呼延鹏心想,徐彤还真是好样的。表面看上去,呼延鹏并不像洪泽那么狂放,甚至还有几分谦和,但他是一个典型的内心骄傲的人,真正让他心生敬佩的人还真不多,所以他对徐彤产生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兴趣,除了他必须采访他之外——因为他直觉翁远行一案还不够清晰,而徐彤作为当事人,或许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同时徐彤还让呼延鹏对他多了一份好奇心——在浮躁之风纵横的今天,还真有人活得这么清醒和脱俗吗?!
天气剧热,阳光照在身上像火燎一般,夏季里的万里无云真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加上今天的这一趟白跑,呼延鹏已经是第五次来到徐彤所在的律师楼,然而他并没有感动任何人,律师楼的工作人员对他熟视无睹,因为他们在门口贴了一个告示,大意是徐彤律师到北方办案子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后面还加了一句上班时间请勿打扰。一看就是针对媒体的,相信也有不少业内人士与呼延鹏同等遭遇。
呼延鹏在街边的士多店买了一罐冻可乐,老板娘找钱的时候他觉得有几分眼熟,猛然想起有两次在律师楼见到这位阿婶在扫地,想必她同时兼做律师楼的零工。于是呼延鹏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佯装不识地拉过一张破塑料凳坐下,一边喝可乐,一边又买了一袋盐水煮花生,其实这么热的天他哪来的胃口,但他还是装做很爱吃的样子与老板娘搭讪,扬言这么美味的东西待会要买多几袋送给女朋友吃。
阿婶的脸上略显松动,她是一个收汽水瓶也正经八百的人。因为客人不多,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想不到干你们这行的人还几费脚力呢。”
“阿婶看我是干哪行的呢?”呼延鹏扔一粒花生在空中,用嘴去接。
“你不是做记者喽。”
呼延鹏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哇,你不是透视眼吧?!”于是扔在空中的花生也不接,啪的砸在脸上。
他的样子让阿婶既受用又自负,后来阿婶告诉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徐彤就不在这里上班了。呼延鹏问为什么?阿婶说不知道。呼延鹏说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阿婶想了想说好像是去什么关于法律方面的学校教书了。呼延鹏说是不是法学院?阿婶说听着像。
后来呼延鹏买了一斤煮花生就离开那里了。
他决定立刻就到法学院去,因为本土只有一座国家级的著名大学有法学院。进了地铁通道,呼延鹏就把煮花生扔进垃圾筒,顿感人也清简了不少。
大学传达室的阿伯略显几分警觉道:“你是他什么人?”
呼延鹏道:“是亲戚。”
“是亲戚都不知道他住几号楼?”
“好久不联系了,他原先不是一直在律师楼上班嘛。”
“你不是记者吧?”
“我当然不是,你看我像吗?”
“我看你倒是有几分像那个香港艺人……”
“阿伯,收声啦,以前你这么说我不知几开心,现在他都宣布破产了,拜托你不要说黑我好不好。”
阿伯笑起来,好像风光艺人破产是他最心仪的事。他还走出传达室,为呼延鹏指引通往徐彤家最便捷的路。
呼延鹏想不到徐彤居然住在筒子楼,粗算一下他的经历,不可能混成这样。筒子楼的走廊里照例都是堆满杂物的,墙体被五花八门的煤气灶熏得漆黑,同时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经久不衰的扬州炒饭味。呼延鹏找到徐彤家门口,刚要敲门,结果门从里面发出一声巨响,并不太结实的门板抖个不停,从声音判断像是一本精装书砸到了门上。
又等了老半天,呼延鹏见没什么动静了,才上前敲门,好一会儿,门开了,是徐彤本人来开的门,很不客气地问呼延鹏:“你找谁?”
“我找徐彤律师……”
徐彤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你是记者吧?我警告你,立即消失!!”
没等呼延鹏开口,门已经砰地关上了。
呼延鹏呆立在走廊上,很长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就像被人类遗忘的火星人,即便有人路过,看他一眼也不得闲搭理他。
直到有人陆续下班,走廊里又开始饭菜飘香了。呼延鹏中午只吃了——个汉堡,早已消化得渣都不剩。于是呼延鹏怀念起他丢掉的那袋花生,所以说人生都是后脑勺不长眼睛的。
徐彤家的门一直紧闭着,偶尔能听到高一声低一声的争吵,但是吵什么就听不清楚了。呼延鹏也想过离开,他今天来得的确也不是时候,可是转念一想,他能找到的地方,任何一张报纸的记者都能找得到,也许就是耽搁了一晚,独家报道就变成了别人碗里的红烧肉,呼延鹏总也忘不了一则西方谚语:豹子每天都在想它要跑得多快才能追上羚羊,而羚羊每天也在想它要跑得多快才能逃脱成为猎物的下场。也就是说每一个竭尽全力的人都应该想到他还有许多对手,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一枝独秀这个词了。所以他下定决心在门口等徐彤出来,不信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天真的黑了,月亮也明亮地挂在天上,因为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挺大的窗户,缺了半边,很破旧的样子,油漆斑驳,木质发黑已毫无光泽,根本是清贫寂寞生活的静物写生。
呼延鹏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而且他饿,饿得两眼直冒金星。
门,突然开了,徐彤虎着脸从里面走出来,他看了呼延鹏一眼,出人意料的是没有破口大骂,他像对待一个熟人那样说道:“你怎么还没走,那就陪我去吃点东西吧。”说完自顾自地往前走,既不回头也不再招呼跟在后面的人。呼延鹏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急忙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徐彤走。
已经过了饭点儿,学校里面开的一间家常餐馆也就不那么拥挤和热闹了,徐彤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两瓶啤酒,呼延鹏抢着付钱,被徐彤严肃地制止了。徐彤付完钱,呼延鹏已经把啤酒给他倒好了,他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呼延鹏这个人的好处是他懂得适时沉默,也就是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决不吭气。他虽然饿昏了,但也只能慢慢地吃,慢慢地喝。两个人闷了一会儿,显然徐彤觉得呼延鹏还不讨厌,或者说还挺上道的,紧锁的眉头也就慢慢松懈下来。
徐彤突然说道:“钱钱钱,整天就是钱,烦死了。”
呼延鹏知道他是在讲刚才吵架的事,不便插嘴,也就没有接话。
徐彤又道:“在学校上班,始终是钱少的,这还用说吗?!怎么能和在律师楼的时候相比,肯定是天上地下嘛。”
呼延鹏忍不住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律师楼上班呢?你那么有经验,又那么有名气。”
“你以为我不想在律师楼上班吗?!可我的律师资格证被吊销了,我怎么上班?无照上岗接案子是违法的你知道不知道?”
“是为什么事把本儿都丢了?”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的资格证就被吊销了。”见呼延鹏甚是不解,徐彤喝了一口酒道,“你昨天才出生吗?这种事很出奇吗?!只不过我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身上就是了。确切地说,就是到了时间,所有律师的资格证收上去审核,发回来独独没有我的,到哪个部门去问都有托辞,总之这个证就再也没有回到我手上,我长年没法接案子,留在律师楼也不合适……幸亏我的同学在这里当院长,叫我宋这里教学,算是给我一口饭吃。我的房子、车,都是月供的,女儿找好了英国的一所大学准备留学,现在一切都泡汤了……所以说才会家无宁日……不光是她们,我是说我老婆我女儿,就连我自己也一直不适应现在的生活。”
“可你心里一定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我真的不知道。可怕就可怕在这里,我只是隐隐地感到这件事跟翁远行一案有关,因为这件事是在翁远行改判死缓之后发生的,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干的。说老实话,我倒真的希望有人半夜向我拍砖或者撞我的车,至少公安插手说不定能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但是这么无声无息地干就像软刀子杀人,你找不着对手,也不知道该冲谁使劲儿,可是你的意志却会在不死不活中消亡。”
“那么你为什么不通过媒体曝光拿回你的律师证呢?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这件事情像当年翁远行改判案一样上报,相信有关单位会因为舆论压力把证还给你。
“我想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因为对手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而且非常内行,老实说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害怕极端的对立有可能造成极端的事件。包括你在内,我都奉劝你一句,不要轻易过问翁远行的案子,至少要很小心,没准哪一天你就会莫名其妙的鬼上身。”
呼延鹏笑了笑,心想徐彤可能真的是被这件事搞得元气大伤,变得谨小慎微害怕草绳了。翁远行一案已经是毫无悬念的铁案,还有什么可能节外生枝呢?
两个人又默默地喝酒、吃菜,呼延鹏道:“徐律师,应该说你为翁远行一案付出了很多,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无沦如何生命都是最宝贵的。尽管我一开始并非没有杂念,我希望头顶生出正义的光环,中国人不都相信这个吗?相信名气大的人。我小时候看电影《风暴》,非常羡慕里面的施洋大律师。我想,只要我能为正义和公道呐喊,就能接到更多的案子,结果我把整个舞台给丢了,但我仍然不后悔,我信佛教,我不能看着无辜的人把命丢了。”
呼延鹏举起酒杯道:“今天见到你,想不到你会这么潦倒,但我由衷地敬佩你,你是好样的。”
“谢谢。”
“我还能来看你吗?”
“当然,不过关于我的一切都不要上报。”
“我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要记住,我是认真的。”徐彤说完认真地看了呼延鹏一眼。
呼延鹏只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多少年来,方煌一直保持着做工间操的习惯,他的总编室有一个宽大的半圆形的阳台,每当熟悉的音乐声从大喇叭里响起,他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到阳台上做广播体操。楼下就是南报报业集团的大院,只要是在班上的工作人员都会出现在这里,做扩胸运动的时候,方煌便看见一张张扬起的脸,虽然有’些人颜面浮肿,还有许多人镜片闪闪,总之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在方煌眼中,仍如一朵朵向阳盛开的葵花。
他非常偏爱手中的这支队伍,媒体是一个典型的表面风光内在艰辛的工作,尤其他的母报身份,不允许他犯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错误,然而不敢犯错误的报纸,不打擦边球的报纸又有多少人爱看呢,这是一个严酷的事实。
可是他手下的这支队伍英勇善战,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他的子报竟然成功地登陆北京上海,这是何等的不容易!人家贵为大哥大的身份,堪称卧虎藏龙之地,并且当地的报纸业已厮杀得难解难分,如果不是他旗下的两员大将《精英在线》和《经济导报》有过人之处,断难在异地容身。
并且,报纸企业化以后,千头万绪都是钱。方煌就差没把商家必备的招财猫请到他的办公桌前坐阵了。先不说职工福利,只说他的一个老的体育组组长得了慢性肾衰,每周透析两次,一病就是八年,你能让财务不给他开支票吗?!
所以,与其说方煌有做工间操的习惯,不如说他喜欢利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检阅他的这支并不强壮但非常精锐的队伍,他爱他们。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停在院外的停车场上,方煌认识这辆车,果然不一会儿,洪泽便从驾驶室里走出来,潇洒地关上车门。应该说是工作需要,省委宣传部给洪泽配了一辆八成新的国产轿车,由他自己开。方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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