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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09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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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上,我从古典的传唱里,找到了一种诗意的哀怜。在那个爱情相信眼泪的年代,我相信我对万物的咏叹,都是怀着对她的热爱。为此,我把那座乡村书坊周围的所有景致,都纳入一个因刻骨的失恋,而没有仇恨的诗人世界里。原因很简单,但也很本质,因为这些乡村景致,曾和我一块,倾听过一位女孩的声音。直到今天,当人们称我乡土诗人的时候,我更感激,在我出生的乡土上,有个女孩,是她把真实的爱和恨,一生一世地给了我。
莫扎特,当我从你的《e小调小提琴奏鸣曲》中,知道一个叫曼海姆的音乐圣地,和一个叫阿罗伊齐亚·韦伯尔的女歌唱家时,我知道这里带给你的创伤,绝不亚于我的那座乡村书坊。我能想象得出,你是怎么含泪告别这一切的。于是,我在你的所有音乐里,捕捉到了一个永恒的声音:
歌颂女人吧!哪怕她遗留给你的,是无从弥补的恨。
在时间的流水里,我的那座陈旧的乡村书坊,已经毁于一种文明对于另一种文明的破坏中了。但我对初恋的歌哭,会成为传承生命情感的一段信息,波动在我的乡村书坊消失后而空出的那块土地上。
乡风(四首)
■ 刘向东
梦归的眠床
老屋在老家,灰瓦泥墙
老父亲任老屋风剥雨蚀
不拆,不卖,也不租赁
留作梦归的眠床
那可是村中一户啊
他说,人们路过那儿
总要指点着老屋说
这是谁谁的家呵
可以没有烟火没有柴门
一定要有一铺土炕
有一铺土炕连着地气
老父亲在梦里看见爹娘
为爷爷守灵
天都让人哭黑了
最黑的时候,我来守灵
守着曾经最疼我的人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悄悄的
悄悄的变成了他守着我
守着我
在梦里
直到如今
2005。6。整理
老屋后的树
老屋后的一棵树
是一棵孤独的树
是一棵松树
我父亲起好了名字等我出生
让它和我过同一个生日
为什么它长得比我快呢
大风中摇它几摇
咬着牙砍它几斧
远离它三十年之后
听说它和云彩一般高了
兄弟还捎话来说
要把它放倒,翻盖老屋
好兄弟,让它生长吧
在我的记忆里,它还是小树
愚 公
——题王屋山愚公雕像
头一个醒来的老汉
首先学会了沉思的老汉
竟然姓愚
他站在王屋山下
高出大山一头
坚忍而又大胆的老汉
把热血注入石头的老汉
放眼望去——
子子孙孙都忙些什么
他是普普通通的老汉
与我爷我爸一个样儿
因劳动而活着
为活着而劳动
残损的手掌
只听从内心的使唤,让命运
随它的便
1997.6初稿,2005.6二稿
歌谣乡村(三首)
■ 周长圆
庄稼居住的地方
我怀念
遥远寂寞的乡村
庄稼居住的地方
远离电
远离公路
远离铁路
远离城市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庄稼举行了四场晚会
簇拥的大豆扬花
青山的幕墙
挂麦地的绿绒布
一阵和风打开舞台
弯腰的稻谷手提金色花环
高挑的玉米方阵
勒紧胸脯的绿衣少女
黄瓜南瓜豆荚拉出长线
蜜蜂的电工在花间窃窃私语
本地的蝴蝶舞蹈
外来的燕子杂耍
三只豌豆雀飞去
又过来两只布谷鸟
轮到雄鸡独唱
牛羊开始了和声
萤火虫挥舞萤光棒
给唱民歌的青蛙捧场
葵花歌唱太阳
这乡村的高天流云
这民间的唯一美声……
日月的追光灯里
谁是真正的主角!
春雷敲响鼓点
夏雨拨动琴弦
庄稼的一生如此短暂!
谁能在闪电里一举成名?
谁又在岁月里如陨落的流星?
啊!这个国度里的乡村
庄稼居住的地方
我将不舍昼夜地歌唱
农民章志强
百忍沟的村支书
农民章志强
在百忍沟其实是一棵挺拔的树
百忍沟口修了一座桥
是他一手从南江河底
拱齐平镇路面
那座桥多像他躬身的腰
百忍沟的许多人从这座桥上
走出大巴山外
跨过汉江翻越秦岭
去了祖国遥远的南方和北方
后来百忍沟要修条公路
他让我带他去向政府要点炸药
我们一起来到乡上
他的腰佝了下去
一派沉默
后来我们一起来到县城
他的腰再佝了下去
沉默 还是沉默
我想如果要撬开
一个中国底层农民的口
必须要得到炸药
后来我看了一眼章志强我想
假如到了陕西省
或者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
不知他的腰会不会佝到地上
农民村支书章志强
一条沟就是他的国度
一个家就是他的首都
只有回到遥远的百忍沟
他才是一棵直起腰杆的树
这令我内心无法平静而又悲伤
杨成东给他妈买了一台猪草机
杨成东给他妈买了一台猪草机
从此他的妈妈再也不会
左手按住猪儿爱吃的青草
右手高举寒光闪闪的剁草刀
一大堆大巴山上好的长草
一刀一刀剁成细碎的短草
七条猪儿的一顿饱餐
他的妈要扬起苍老的胳膊剁上半天
杨成东给他妈买了一台猪草机
今后他的妈不管长草短草一把挽倒
朝轰鸣的猪草机里轻轻一塞
一眨眼草儿被切得像坎上周家的腌咸菜
杨成东给他妈买了一台猪草机
人们都说这孩子在河北挣大钱了
让老家喂猪都成了机械化
其实杨成东给我说过他心中的两个秘密
一是杨成东给他妈买一台猪草机
婆婆剁伤过手指
妈也剁伤过手指
再也不能让孙女的手指擦掉一块皮
二是杨成东给他妈买一台猪草机
他要让百忍沟的嫂子婶子们学习学习
好叫她们也去买一台猪草机
最好是有人能造出一部
能上山打猪草的机器
多少女儿的小手
在镰刀面前躲闪不及……
食指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是她们一生伤心的标记
杨成东给他妈买了一台猪草机
其实他心中最大的愿望
是从此以后
从大巴山走出来的女儿们
都有一双美丽的小手
胳膊手指伸出来
不留一条贫穷之刀 割伤的痕迹
麦田与草坪(三首)
■ 何 来
麦田里的农舍
那簇房舍
从碧绿的海洋
航行到金色的海洋
并没有移动
只是春天的风
吹来了夏天的白云
到处散发着腐殖质的气味
只用鼻子嗅一嗅
就知道马厩在哪里
暴雨已经光临过了
踏倒了果园结实的栅栏
树上的蝉聒噪着
怎么听都像在磨镰
老树用庞大的浓阴
捍卫着两个歇晌的农妇
和她们悠扬的鼾声
修剪中的草坪
刈草机
一圈一圈
把草坪精心地修剪
草 被齐腰割断时
散发出清涩的草香
哦 多少绿色的血
才能放出这么浓烈的气味呀
这气味 简直
和生命一样重要
人们在用最大的肺活量
尽情地呼吸着
一边满足着自己
一边悠然自得地
欣赏着刈草机
一圈一圈 把青草
迅速地齐腰扫断
我看见的挖土机
白天 我看见你
冷酷地对土地施威
铁腕所至 无不酥碎
你无情而巧妙地
掏走土地的胆
小草和小树被铲断时
还在梦中酣睡
晚上 我看见你
在黑暗中独自歇着
没有一丝儿气息
你此刻的巨手
比钢铁还要沉重
如果不是土地托着
它会垂得更低
布谷鸟在平原上空鸣叫(外一首)
■ 姚振函
布谷鸟在平原上空鸣叫
唤醒了含苞欲放的桃树林
唤醒了慵懒的麦苗
也唤醒了仓库里的种子
布谷鸟一声一声鸣叫着
叫得庄稼人心里发慌
他们在夜里睡不着觉
白天走路加快了脚步
听着布谷鸟的叫声
庄稼人擦拭着农机上的锈迹
拉来了一袋一袋的化肥
也算计着秋天的收成
一伙正在盖房的庄稼人
加快了砌砖垒墙的速度
在布谷鸟一阵一阵的叫声中
房子也在一寸一寸地增高
布谷鸟在平原上空鸣叫
一声声,一声声,一声声
平原听懂了这叫声的含义
它的每一寸土地都心潮难平
棉花地里的彩云
七月,棉花大朵大朵地吐絮了
七月摘棉花的妇女从家里出来了
妇女们穿着鲜艳的花衣裳
棉花地里便升起彩云了
棉花地是白云的世界
棉花地又是彩云的世界
彩云在棉花地里飘来飘去
遮住了棉花地里大片的白
彩云是棉花地里欢乐的灵魂
彩云使白色的棉花地更加迷人
梅花阿姨(外一首)
■ 江 非
梅花阿姨啊漂亮的梅花阿姨
多年前你曾送我一件洗好的旧棉衣
梅花阿姨啊城里的梅花阿姨
多年前你一年两次探望乡下的穷亲戚
梅花阿姨啊孤独的梅花阿姨
在这场大雨里我从乡村赶往城市
从农田通往城区的公路上赶往你的老房子
去看望你的晚年,和你生病的牙齿
梅花阿姨啊快死的梅花阿姨
在这场大雨里,我多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蚂蚁
多像蚂蚁,多像蚂蚁一样,怀着对你的爱和感激
啊多像蚂蚁,多像蚂蚁一样,忘不了那些贫穷
而美好的苦日子
最后的白纸
在这张最后的白纸上
我不知道我是否敢写下我的名字
是否敢继续偷偷使用着圣洁的母语
低下头,双手颤抖
泪水中闪耀着泪水流向大海的晚景
回忆一些过往的人和事物,不必了
忏悔自己一生中的诸多过失,也已模糊不清
人啊,你应因卑微,而怀有伟大的情感
人啊,你应因活得短暂,而拥有传奇的一生
我只能这样来告慰自己,愧对祖先的在天之灵
当前来收割的镰刀从背后缓缓抱来
虚无中的麦穗悄然落地,鸦雀无声,夕阳西下
一小束干瘦的麦子被分成了粮食和麦种
我只希望,那粮食是我曾喂养孤独的干粮
那麦种,是每年一度,一座无字碑前的麦苗青青
告诉他们吧:孩子们从未在背地里埋怨我
父母年迈了,代表泥土把我轻轻地宽容
人啊,你应因寒冷,而敞开余温尚存的怀抱
人啊,你应因得到了太多
坦然舍弃繁重的一生
多年以后,如果我能重返祖国
在黄河的南岸重生
我依然会回到平墩湖相公镇山东省
到处走走,丈量土地,开荒垦种
依然藏着这件沉重的兵器
藏在这滴最后的泪水中
乡土太行(四首)
■ 孟醒石
夜 晚
一只老鼠将黑夜咬了一个窟窿,
另外一只也从中探出头来。
星星闪烁,蟋蟀鸣叫……
没有夜晚的大地该是多么危险!
像一个家庭突然没了父亲,
寡妇的美丽和孩子的脆弱
都暴露给了其他人。
谁把锅盖偷走了
建造在水泥上的城市就像一口平底儿不粘锅
把柄总是掌握在两三个人手里
一个人在烙饼,于是城市越摊越大
一个人在烧火,于是有了暖冬
另一个人在城外忙活,比谁都焦急
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锅盖儿
他怕那些饥饿的心溢出来
太行山
究竟看到了什么?使太行山如此惊愕
张开了口就再也没有闭上
村庄只是嵌在它牙缝里的韭菜。
在太行,没有一个季节能够真正温饱
不管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都是
容易引起饥饿的新鲜空气。
我行走在羊肠道上,周围的山谷
是一个又一个巨大而虚空的胃
而不是心脏。所有的心脏已经缩小
被零星的柿子树高挂起来。
熟透了,就纵身一跃
跳下悬崖。
仅有个别几个被溪流接住
溅起水花。在此之前
溪流产下了无数颗卵石
若有足够的时间和温度孵化
或许会诞生另一个坚硬的我。
而不是现在:
我爬到山顶,因为陡峭
再也下不去了。难道它也不放过我?
眼看暮色将一切吞没
我忽然明白,太行山也是苦命的人
夜空满是它被人打碎的上牙
乡村生活
很早吃了晚饭
白天的负担就此结束
想着立春之际,柳芽开始露白
蔬菜可以播种了,果树可以嫁接了
男人坐在板凳上,吐着烟圈
“酸枣能嫁接成蜜枣
苦瓜却不能嫁接成甜瓜
丫环的身子嫁接不出小姐的命!”
女人很潦草地刷一只碗
假如没有劳动
乡村生活该是多么危险
此时,黑夜尚未张开嘴巴
天穹更像倒扣过来的一锅剩饭
正由小米的金黄过渡到酱菜的腐烂
一个名叫喊叫水的村子(外一首)
■ 李学智
像草木用身体守住水 喊叫水
用名字守住千年的清凉
浩荡的黄尘之上
喊叫水是一条船的轮廓
它用身体遮住的部分
就是水
树根鱼一样游动
穿越一层一层的尘浪
季节借助植物的水色
循环着延伸
山有多高 水有多高
土有多厚 水有多深
我们弯腰汲水的姿势
多么像摆动的水草
用空想的力拍打虚拟的水
溅湿身体里硬化的土块
沿着水的流向解构和消融
水在土中流失
地面上满是水的尸骨
汗和血
区别着水和土
心藏大水的人们
躬下腰 喊一声
水 一切就水淋淋湿漉漉了
高原听歌
山与山对峙 给鸟留出空间
心与心对峙 为歌拓开疆域
走来走去的人 飞上飞下的鸟
影子都是一团潮湿的云
云包着歌 歌裹着雨
雨落下来
把我缚住 把我淋湿
然后积成水把我漂走
看民歌两岸
乡俗的花朵次第开放
高原听歌
只闻歌声 不见歌者
仿佛身处大森林
一百只鸟叫
你听到的是一种声音
一只鸟叫
你听到的是一百种声音
外祖母
■ 北 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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