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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无尽时[梁凤仪]-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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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跟方哲菲的事?”

“对。”

“这有什么关系呢?”

“有”

“你看我不顺眼?”

不愧是商场精英,聪明绝顶。

“理想工作比较知已容易寻觅。我珍惜哲菲的友谊,并不想我的生活圈子之内,要经常接触到一些令她想着听着看着为难的事,做人要壁垒分明,我是站在哲菲一边的,再靠潘刘两家的庇荫,才得以生活或生活得好,我有心理压力,觉得对哲菲不起。”

“成熟的人,应该公私公明!”

“很对不起,我并未成熟到这个地步。”

真的,何必靠抛弃自己挚友的人吃一口安乐茶饭,更何必以后站在潘刘建琴跟前要矮掉一截。

朋友可以要来过日辰,吃喝玩乐。

知已呢,是用来共患难呢!

将来有日,我被人害惨了,寻人万一闹官司,我也不希望方哲菲帮着他打一场胜伏。

人要活着舒适,除掉安乐茶饭,还有心头一口志气,身上的一副傲骨,要稍稍兼顾的!

我应该庆幸自己有选择的余地。
从主席室走出来,我还是安慰的。

当然,接着下来的起码两个多月,我要忙死了。

在离职前务必要把我经手开创的人事部计划尽快做完才能领了大假,找新工去。我做事的原则,必须是好头好尾。

山水有相逢,固然是一因,何必因为关系不能持续了,就不克尽本份,是否会留给对方一个好印象还在其次,自己的自尊与修养不能轻轻放弃,如此而已。

我也没有把辞工所引致的劳累告诉仍在休养期间的哲菲。不想增加她精神负担。潘氏夫妇的一切,必须尽快淡出哲菲的生活。

我只不断以电话跟她联络,稍提近日工作较忙,故此,没有太多时间陪她。

电话里头的方哲菲,一直气若游丝,间或轻声啜泣。

伤口明显地并未愈合过来。

不是不痛心,不是不难过的。

然,感情困扰是最难找帮手的。

除非另生一段情愫始作别论。

这,我可无能为力了。

只能期待哲菲快快的站起来,重现光芒!

从来没有象此刻这么恳切地希望哲菲可以再恋爱。

这一夜,已将近十点半,环宇地产的护卫员,已经巡察了两次,我还未下班,正埋头埋脑的赶写一份报告。

这报告是重要的,将环宇人事部的现成问题、可见困难,以至日后改革,我都写得一清二楚,以备接班人有所依归。

高级一般辞职要三个月通知,我还有个多月的大假,故此再捱完这个礼拜,就可以重新为人了。

台头的直线电话响起来,竟是蓝康慈:

“喂,你果然还在埋头苦干呢?”

“骗你不成!”

“你这样子,必成老姑婆无疑。”

“鸡与鸡蛋问题而已。”我答。

不是吗!我若然在蜜运期间,怕要把努力工作的情绪减半,这是必然趋势。

“好,好,就给你一个机会。”康慈在笑,“有位高大威猛的男士想约会你!”

我的心忽然牵动着,问

“谁?”

“还有谁呢,只不过是我大哥而已。”

我没有做声,心跳依然。口里却说:

“开什么玩笑!”

“好,不开玩笑,是我在电视台刚收工,唐狄说把大哥叫出来吃宵夜,他只是不肯,他只是不肯,说孤家寡人怪寂寞的,于是,给他找个伴。我们这就已在过海途中了,下一分钟入了隧道呢,电话就要断线了。你在十分钟后到环宇大厦楼下等我们。”

我还没有表示如何,对方的电话线路就遭折断。

只得草草收拾一下,走出办公室去。

长长的走廊,一直带至电梯处。

两旁的写字台一张张,静悄悄的躺着。

对这个熟悉的环境,竟有一点依依不舍。

到底相处了好多个年头了,人是感情的动物。

不知外头世界怎么样,认真来说,不是不担心与惶恐的。

江山打来不易,为了一点自尊与执着,放弃了,又得再度寻寻觅觅,重新求职,相处,表现,再地定型关斩六将,才可有出头之日。

命运总是荆棘,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番理由,总教人安居乐业一阵子,就出事了。

真难!

怎生有个人肩负起自己的起居饮食,予我一份可交代社会的身份,然后由得我优哉游哉地挑自己喜欢的事做,那就太好了。

记得半年前,环宇公司秘书常早薇辞职了,是到她未婚夫的地产公司充任其中一份当家。几个女同事,包括我和础咏在内,实在替她高兴,于是摆下丰富的一席日本菜为她饯行。

两杯米酒下肚,各人都有牢骚与感概,常早薇说:

“最谢天谢地的是,以后不用再经历那种辞工的落寞感觉,每次转工,临走收拾手尾时的感觉,难受得要死。”

当时感慨不及如今深切。

的确,不论是自愿的或被迫,总之,要结束一段曾有过的感情与关系,都不好受。

常早薇是环宇内人缘极佳的同事,都说她是积回来的福分,四十五岁的高龄,突然有那么一天,风和日丽,那男人抓牢她的手臂,非常紧张地说:

“我不要你再在人家屋檐下当差了,要捱就跟在我身边捱,最低限度没有人敢欺负你!你要欺负人呢,还是可以的!”

唉,这是命,是不是?

我走过走廊,在转角处,竟听到有两个护卫员说:

“那姓童的,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辞职不干了?”
“人家说是被老板娘赶走的!”

“为什么?”

“还用说,跟老板有点不对劲。”

“不会吧!她人是斯斯文文的。”

“贼的额头凿着字呢?这年头,女人厉害至极,遇到我们这等没本事之人,当然是斯文有礼,点头招呼算数,对那些大老板,媚眼还恐抛不及,万一捞个一亿几千万,下半世就享福去了,巴巴的还一直做女强人?”

“这么说,这回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我不把这些是非看成狗口长不出象牙,岂不是要当场吐血,就死在环宇的大堂,化成了厉鬼,跟造谣生事之人算帐去。

原以为娱乐圈才时尚生按白造的新闻,原来个个行业都是其中好手。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这故事的教训是,做善事,必须为自己心安才好做,以为会举世赞扬,名留千古,十而九失望。

一行四众,去吃宵夜去。

不知是不是刚受了刺激,我竟陪着唐狄饮了好些白兰地。

只蓝康年滴酒不沾唇,干睁着眼,看我跟唐狄碰杯。

“唐狄,祝你的电影开拍顺利!”

“还没有找到女主角,要那副独特的气质,不容易。”

“我呢,成不成,减收三折,反正下星期开始,我成无业游民了!”

当然是开唐狄玩笑。

唐狄煞有介事地望住我,好一会才说:

“童曦远,你是真能拍电影的一个人,可是,不能演我这部戏的女主角,将来有适合角色我找你。”

他倒是认真的,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老早说了,方哲菲其实最适合,唐狄不信我,见都不要见哲菲一面!”康慈埋怨。

我翘起大拇指,说:

“真是大美人,你去看一看,值回票价。”

唐狄问蓝康年:

“她们有没有夸大?”

“你道中国四大美人是谁?”蓝康年问。

“谁?王昭君!貂禅——”

话未数完,蓝康年就笑,截他的话:

“在她们几个心目中,中国四大美人不就是方哲菲、童曦远、阮秀竹和我的妹子了!”

还是方哲菲排名第一,我莞尔。

“你去死!”蓝康慈啐了她大哥一口。

扰扰攘攘的吃罢了宵夜,康慈嘱康年送我回家去。

他们兄妹并不同居,康年住在公司供应在豪华宿舍,离我的家其实不远。

车上,我没有做声。

“曦远,你有心事吗?”

“何以见得?”

“很少见你喝酒,且喝得那么凶!”

“高兴嘛。”

“有值得高兴的事吗?除非是为了你的仗义辞职,才值得干杯。”

我眼眶刹那间湿濡了,就只这句话,刚才所受的委屈都一扫而空了。

有人知道的委屈就不算委屈了,尤其那个人在自己心中有一定的地位。

“难怪康慈这么疼爱你,你的确是她们的知已。”

“也没有什么,反正经此一役,跟潘家夫妇相处下去也太尴尬了。潘令涛若为了哲菲的关系,有半分歉疚,而把我照顾提携,这个情我不愿领。若是为了同一件事,变成他们夫妻俩的疮痛快,对我这个知道内情的人,奈何不得,也别说会不会出手加害了,就这样成了眼中针似的,不也是没趣,我最恨办公室内闹恋爱,就是这道理。”

只没想到,自己规行矩步,仍然要落得如此收场。

“找到新工作了吗?”

我摇摇头:

“还没有开始物色。”

“打算小休一个时间才复出吗?”

“不,一星期就开始翻报纸,打电话到猎头公司去登记,我并不想闲下来,没有安全感。”

蓝康年点头,跟着说:

“有兴趣到我公司来工作吗?我正要找一位人事部经理,工作范围颇阔,要兼顾其余亚太区的高级职员物色与调度问题,以及集团的福利计划,也许是你的一个新尝试。”

不无惊喜。

一时间不知怎样答他。

“你考虑后再给我消息吧!”

车子停在家门前,道了晚安。

我回家去,躺在床上想:好不好就去当蓝康年的下属?

他的那家电子企业公司还真是跨国机构,论资产与规模绝不失礼,我们这起一旦爬上了中上阶层地位的行政人员,工作除了糊口这外还要讲服务机构的气派以及前景呢!

随随便便一个花档,再高薪也不能考虑的!

至于工作性质,我是驾轻就熟,信心当然有,至于说要兼顾其余亚太区的人事,这岂非在工作范围上比在环宇更进一步。
想想,也是快慰的。

然,忽又念及另一个扰人的原因。

我才刚刚跟那蓝康年说过:最恨在办公室内搞恋爱关系,他就随即双手奉上这个职位,不就等于说,他不会跟闹恋爱,请我放心!

我翻了一个身。

很心心不忿。

谁要跟他闹恋爱了。

都已经是十年有多的朋友,要闹恋爱的话,怕现今儿子都要上小学了。我才不要去他公司任事,海阔天空,真不相信会找不到事做,何必依从他,哼!

什么都假,好好的睡它个八小时,醒来再筹算一切。

留在环宇最后的一天,我跟上司黄董事说了再见,他恳切地握着我的手。

“请跟我保持联络,如果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别忘了要在第一时间让我知道!曦远,你是我最得力的帮手。”

对他的诚意,我相信,并且感谢。

我跟他一点利害冲突也没有,只有一直帮他建功立业,他干么要对我不好呢?

且这些年,我还真是他一手提拔的。

“曦远,请记得,别太执着,你倔强的个性很可爱,但有时会害你自己。”

这是肺腑之言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当然,天佑吉人!”

回想这些年,在环宇再辛勤劳碌,也还是值得的,最低限度,有直系上司真心欣赏。

我回到办公室来收拾东西,部门里寂静,一片愁云惨雾,心肠软的女同事竟偷偷地哭肿了双眼,我那秘书小姐呢,简直泣不成声,真是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多的惆怅。

我答应过两个星期,大家平一平气,再跟他们吃饭相聚。

有人叩门,进来的是础咏,手里拿了朵玫瑰花:

“送你。”

“女人送花给女人,这是荣誉还是悲误用呢。”我问。

两个人相拥着。

患难见真情。

或许女人太注意这种情感的表达问题,因而在某程度上还是不能跟男人在事业上争锋,然,不要紧,名利虽好,我尤重温情。

础咏在我身边说:

“别理什么闲言闲话,我们一起女经理,给你打气,铁定了个日子跟你大吃一顿,连常早薇也要参加。”

础咏又把一本书塞到我手里去,问:

“喜欢读亦舒作品?”

我点头。

“我们一班女经理给你送行的小礼物。”

是一本叫《意绵绵》的散文集,里头还有个精美可爱的书签,我顺眼望向页,题为《公道》的一篇小口。

亦舒写道:

“要讨公道,法庭相见,人情世故,当然偏帮亲密朋友——放着好友的场不捧,难道去捧敌人的场,废话。”

“有种人包拯托世,平时吃喝玩乐,忽然一声秉公办理,公管公,私管私,板起面孔不认人,讲起他心目中逆耳的忠言来,帮理不帮亲,敌我不分,似是而非,好不尴尬,不知以后怎么样称呼。”

“朋友最应该做的便是支持朋友,可以绝交,不可以主持公道。”

“一开头便〖他虽是我的朋友,但——〗这种人最危险不过。”

合上了书,心上的龌龊气已经泄尽,兼忍俊不禁。

础咏翘起大拇指,说:

“这亦舒,棒!人情练达即文章,对不对?我从前在银行做事,每年广告费五百万,一直往一家广告公司的口袋里送。那老板岂只当我是尊观世音,简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差点殷勤得要替我做媒,给我找归宿了。”

“结果呢?”

我心急地追问。

“结果我辞职,还有一个月呆在银行里做交代功夫之时,有间慈善机构托我代登一则广告,也不是免费的,完全准备照足报馆价格付钱,谁知单子开来,还加足广告公司费用,半个子的回扣也不减。”

“你如何反应?”

“我,以这么便宜的价钱可以看到人心,上了一课,还不快快自掏腰包如数清付算了呢!”

做得对!

“好戏还在后头,日后这广告公司老板在飞机上碰上我那银行主席夫人,正正就是说着亦舒小姐那句话,开场白是:础咏这个人虽是我的朋友,但——航机飞了十二小时,非常荣幸,竟有四分之一时间在数落我的不是。”

我问:“你重新到环宇不,每年掌握更多的广告预算,那老板的嘴脸怎么样?”

“更差。我连打三次电话表示友善,约他吃饭,他都不作回应。”“奇怪!”

“不,因为我光顾了别家广告公司,他有权不高兴。新广告公司的客户部经理在我未到环宇上工,还是在江湖落难之际,久不久就给我电话慰问,又约我吃顿饭闲谈。在中环的餐馆内跟失业人士共进午餐面子上不见得光彩,且不能入公数,要自掏腰包,然,碰上了熟人,对方落落大方的介绍我:“这位是我的朋友!”值不值得在我翻身之日,把环宇的广告户口双手奉送呢?”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看到别人移情别恋,并未曾好好检讨自己究竟以何种心肠相向。

我感慨地说:

“础咏,不要怪责那位广告公司的老板!”

“你说得太对了,他只不过没有选择我作为他的好朋友罢了,凡事反求诸已,人家没有选择我为友,想必有我的不是之处,然”础咏望住我:“一旦作出选择,就得对之负责。我们都羡慕那些能作为你好朋友的人。”

我安慰人。

有人知道的委屈再不成委屈。

我又何只有知已,江湖道上,竟还有不少心照宣、惺惺相惜的朋友!

并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两肋插刀,只要肯在你有重重忧患时说上一句我们明白,在你们无权无势,更无依傍之时,又找上你问:还好吗?请振作。那就应该于愿足矣。

“础咏,下星期我请你们吃饭,多谢你们的礼物。”我扬扬手中的书。

“怎劳观音请罗汉了,没有这样子的事,一定得由我们作东道。”

哭得双眼红肿的秘书叩门进来,哭笑不分的说:

“童小姐,你看是谁来了。”

我往办公室门口望去,见到朱慧菁。

她抱着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叫不出名字来的,讷讷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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