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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无尽时[梁凤仪]-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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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电话铃声乍地响了起来,吓我那么一大跳。
我的反应异常迟钝,有点怕阮秀竹向我哭诉,我是不是就真的站到她那边去对付方哲菲了?
我怎么忍得下心?
电话铃声是一直响了很久,我才接听的。
“喂!我以为你外出了?”
是方哲菲的声音,软绵绵,娇滴滴的透进人的耳膜去,再舒服不过。
我没有答。
“曦远!你在吗?”
“什么事?”我答,一点和颜悦色都欠奉。
对方当然听得出来。
“我们很久没有通电话了。”方哲菲说,语音里微微有点战惊。
这叫做贼心虚。
“对,你忙嘛!”我不期然地讽刺她。
“曦远,我令你不高兴了?”
竟有胆实话实说。
“这对你重要?”
“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方哲菲非常肯定地回答。
“朋友不能陪你过世,朋友也不能安抚你寂寞的心,更不能满足你特有的女性虚荣感。”
我必须承认我越说越气越伤感。
“你说得再对没有了!”
真想不到方哲菲不但不加以辩驳否认,她竟直接承担下来。是厚颜?抑或仍自以为是?
“曦远,我真不打算瞒你,事情是发生了!”
我不声响。
如果方哲菲以为我怪她没有对我坦白与许君度的交往,她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基本上,对于所有烦心而不能解决的问题,最好不闻不问,不知不觉。
“曦远,是不是成因并不影响后果的批判与价值,若果答案是肯定的,我毋须多作解释,否则,我很愿意把这些天来发生在我和君度之间的事,给你详细道来。”
“不必了。”
方哲菲老早已有心理准备。
谁个上有高堂、下有妻儿,若说堪怜,迫不得已地抢了金银财帛,还是绝对有罪的。
社会有一定的法律与规矩要守。
突然,我惊骇。
怎么在这男女私情上头讲起仁义道德来了?以前我曾试过往这方面去想吗?
无论,事件介入了阮秀竹,我的想法再不能一面倒罢了!
况且,我恨哲菲,恨她不长进,恨她把我们的友谊推到悬崖边,恨她要我当判官,恨她逼我在情与义之间作出选择!
现代人如何可以潇潇洒洒地在感情与理智之间皋翔,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似是而非?
“曦远,如果你都不予我谅解,这世界上我还有谁?”
方哲菲说这话时,一定带泪。
听得出她微微的哭音。
唉!
“天下间只有一个童曦远,却有很多个许君度,为何非要阮秀竹的许君度不可?”我问。
对方哑然。
静默良久,只有方哲菲的饮泣声。
之后,她说:
“这个许君度出现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之内,这个许君度默默地爱我多年,直至今天今时。”
我气炸了肺,嚷:
“他如此至情至性,怎不留身以待?”
“人要生活!”
生活要正常健康,有齐社会公认需要的条件,当然的包括事业与婚姻,就是如此!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早就知道方哲菲对心中所爱,容不下一丝污秽。
我原本要说:
“谁要生活,就请专心一致的生活下去,可别一边生活,一边作梦!”
然,不必了!
此话给许君度说去,尚且无用,何况对象是方哲菲!
她谅解他、容纳他、欣赏他!
这才是恋爱。
除了阮秀竹,旁人休得妄议。
“曦远,我可否见你?”
“不管用的,哲菲,”我这是真心话,“赢得了我以至世人的谅解,你良心仍然有愧的话,何苦更生枝节?否则,汝安则为之,所有的后果,你准备承担就是了。”
我不愿意见方哲菲。
不愿意见阮秀竹。
甚至不愿意见任何人,竟包括了蓝康年在内。
每次在办公室里跟他碰面,心上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简单一句话,不得其时与不得其他,相见争如不见。
我承认,我并不喜欢我和康年的关系转变为宾主。
如此的硬生生,规行矩步,有板有眼。
谁个少女的情怀不是诗篇。
远在大学那些年,每逢蓝康年带我到舞会去,舞罢送我回宿舍去的路上,我们话虽不多,然,一份油然而生的情意与寄望,在心头窜动,我享受着这种似有还无,烟雾迷朦朦的浪漫!
每次回忆起来,就算在梦中,也会笑!
如今,实斧实凿的在会议室里头见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讨论公事,在在在都把我和康年的关系放到别外一个冷冰冰、明码实价的模式里,不知磨损了心头多少的浓情蜜意!
再直接点说,惟其我跑进这机构内跟他一同任事,更使我多年来的幻想与期望殒灭。
以前,我会想,下一次见到蓝康年是几时呢?他会对我说些什么?他会突然的开始约会我?为什么不呢?有许许多多人,相识已久,就在一段时光的分别后,蓦地重逢就有着一份既亲切而又新鲜的感觉,就是如此这般的顺势发展下去了。
如今,蓝康年和我,差不多象那些老夫老妻,朝见口晚见面,说着一应非说不可的说话,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幻想和新鲜感可言?可恨的是,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更添无尽的恨意?
方哲菲说的,人要生活。
然,生活其实何其样板、沉闷、无可奈何!
生活的各式麻醉剂之中,对女人而言,最具兴奋作用的怕只有爱情,其余的都是次选而已。
我很用心地谨守工作岗位,并且计划寻求突破,毕竟在事业上突围而出,还是易受自己摆布和控制的。
这天,我才到蓝康年的办公室去,提出我的一个建议:
“我们信基集团既然准备长期在亚太区太展拳脚,在聘请海外高级的职员的条件上,我看有改变成例的需要。”
蓝康年一直目不转睛地望住我,非常留神地倾听。“”
“香港、东京、台湾、雪梨等埠的租金指数不住上升,信基负责海外职员的住宿支出,那笔数有时还凌驾于他们个别的薪金之数上,受益人完全是业主,现今连政府都在密锣紧鼓的推行业务员置业安居计划,我们何不把房屋津贴打一个折扣,名正言顺地过户到职员名下,他们有绝对的自由度运用,如此一来,职员尽管自行在住屋上头省,把现金袋袋平安,或以之置业,信基呢,除了那个折扣外,还不巴巴的要找房屋经纪替外来员工觅栖身之所,连我们部门都用不着额外派员检视房屋租值是否跟规定的津贴相符,日后又不必挂心种种维修问题,可以说是一家便宜两家着。”
蓝康年说:“曦远,你很实际!”
“我做过问卷调查,同事们都大多赞成!”
“信基分行遍布全球,亚太区的制度原则上可以独立,但仍然得跟总公司照会一声,你把计划先详细写好,我签批了,寄至总部备了案,才好进行。”
我答应着。
这蓝康年办起事来,却是心思缜密的。
“还有别的其他事吗?”他问。
“有,我们得在夏健逊与宋鸣晖之间,决定雇请哪一位任港台两地的总工程师,我已经面试完毕,其他一些文件亦已收集妥当。”
夏健逊是英国人,宋鸣晖是地头虫,都是通过猎头公司介绍到信基来应征那个职位的。
“你看哪一个更为适合?”蓝康年问。
“我属意于宋鸣晖。”
“理由呢?”
“他与我们同声同气。”我随即发觉这个批语有毛病,立即更正:“我意思是说,他调派管理港台两地的工种易于适应,跟员工的沟通会更好。”
“可是,夏健逊也在香港工作多年了,适应上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即是一般的人材,我们何要以海外员工条件雇用夏健逊呢?那是一笔可观之数,再说,夏健逊已然在香港多年,只为他的护照仍跟我们有别,就应该获得额外的津贴,这不公平。”
蓝康年笑,说“势力转移,一定会招致某程度上的偏私,我们中国人在本城是曾经此苦,从前外资在市场上,霸着各行各业的领导地位,很显而易见地,他们都在照顾着自己人,现今,时移世易,我们冒出头来了,是不是应该也牙还牙,以眼还眼呢?”
蓝康年的一番话,教我心惊肉跳,脸上胀得紫红。
无可否认,我下意识地对外国人没有好感,他们飘洋过海到这小岛来,从来都受礼待,往往仗赖其国之威势,而得到他们在本国都难以获得的权益,将这种情状跟我们黄皮肤的人到海外苦苦经营谋生的待遇比较,实在太令人痛心了。
殖民地遗留给他们的特权,如此有效地影响到私人企业来,这些年,谁个白皮肤的职员不是捡尽了便宜。
在他们祖国,要有个司机奉侍,怕他们要爬到高九级也不可得。
我心心不忿,近年来似乎随着主权的过渡期而慢慢伸张,每逢有洋鬼子应征,心上都很不心为然。
自问并无强烈的政治意识,却有异常浓郁的国族关爱。
当外国人自己都已意识到处境今非昔比之时,我亦无须掩饰对他们的轻视与蔑夷。
蓝康年的一席话,好比一下子纠集出我的思想,摊在我眼前,叫我自己反省,是否公平合理?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不对?
当年人家如何待我,是不是就一定等于我如今应该如何待人?
量材而用,能者当这,在一个公平竞争的资本主义社会之下,这是人人应该享有的权利和机会。
谁扼杀了,都是不对的。
我不能不惊佩蓝康年的宽宏大量。
真是一位坐高位上去的人材。
多么的难为情,自己就是如此露了一手小家相。
蓝康年再问我:
“在履历上,你觉得夏与宋二人谁更胜任了?”
“学历是一般的棒,夏健逊工作经验比宋鸣晖好。然宋的干劲冲天则是行内出名的。”
“反正不急,让我想一想,尽快把档案签批了交还给你。”
“曦远,我下月初有业务旅行,到菲律宾去,我想,你也一道成行,信基在彼处的人手并不多,你是知道的,那位经理要兼管人事,很想跟你商计有关事务。”
“啊”我应着。
仍旧退下来,回到办公室去,稍稍迷惘了一阵子,才恢复工作情绪。
我的小公寓一直是光洁雪白,整齐得象没有人住在这儿似的。
每晚下班,若非扭开了电视,或听一首哥,而是蹲在床上看书的话,家里头静得慌。
曾到一些同事家去小坐,那气氛是完全不同的。
客厅沙发上老是东一堆报纸,西一叠杂志,一定是那位丈夫下班回来,任情享受的读物。
饭厅呢,才摆完茶点,一忽儿功夫,又开台吃饭。
孩子的房间,更是乱糟糟,一地的玩具纸屑杂物,才拾起来放回原位,只下一分钟,小童又狠狠地把别外一件东西扔到地上去,他们以破坏室内安宁整齐为已任,无时无刻不胜任愉快。
同事双手一摊,口里直喊:
“真是拿他们没法,吵得要死,脏得要命,奈何!”
那份无可奈何其实隐隐然是一份自豪与喜悦。
看在孤家寡人的眼内,尤其明亮,无所遁形。
怎生房子里能添一点生气?
连我的小秘书,跟两位志同道合的女孩子合租了一层小公寓,都晓得在我跟前叹气说:“三个女孩子,再加三个男朋友,单是收拾那花生米与啤洒就永无休止的教人劳累!”
声音里其实哪有埋怨?
我经常的羡慕得辗转反侧,若非从小到大,养成了那非睡八小时不可的习惯,怕更多感触与苍凉,不住骚扰,添我憔悴。
寂寞使人苍老、痛苦、嫌烦。无可否认,煞是难受。
看过一出非常教我震惊的电影,是那艳绝人寰的嘉鞭莲丹露主演的。
她饰演一位少妇,生活太平淡、太刻板、太枯燥,于是寂寞难耐之余,日间跑去充当钟点妓女,接了其中一个客人,不期然爱上她,硬要跟她双宿双栖。到头来,发现真相,情到狂时,竟不惜对嘉芙莲丹露的丈夫下毒手,一枪正中脊骨,死不掉,却使之成为废人。
最后的一幕,尤其感人肺腑。
为了不让丈夫心为自己的遭遇纯是意外,以致生了对妻子深深歉疚的心,友人把其中的秘密相告,面对着连面部肌肉不能运动,以致于木无表情,心上却是澄明一片的丈夫,嘉芙莲丹露的惭愧、哀伤、痛楚,将折磨她此生此世!
人会为着一时的寂寞难耐而干出不计后果的事。
我会不会有一天夜里,午夜梦回,顿感清冷,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披衣而起,跑到街上去兜售自己?
胡思乱想出这么一个歪念头来,已教我惊出一额冷汗。
这算是日中感情最刺激的宣泄了!
我苦笑。
怎么能怪方哲菲?
如果我面前放着的是机会,我会不会更誓无反顾地投身于令人迷醉与喘的感情漩涡之中?
答案是肯定的。
不正已而正人,是不是有欠公平?
耳畔有门铃响起来。
是不是孤寂之中的幻觉?
再细听,不是的。
我这才下床去开门。
进来的人并非我认识的阮秀竹。
秀竹整个人消瘦、甚而干枯下来。
那原本已经看似荏弱纤细的身子,裹在衣服之下,变得甩甩荡荡。一种衫是衫,人是人,两不相干的感觉,教人看上去益觉凄凉。
我们才是几个月没有见着面罢了!
何须十年,人事就已几番新!
我是故意的逃避着不见方哲菲和阮秀竹的。
并不知道秀竹会被折磨成这副样子,我有很深的不忍与懊悔。
朋友再有心,仍不能求近火的远水,要来何用?
我的而且确的惭愧。
“秀竹。”我牵着她的手。
二人坐下来,紧紧的握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连茶都忘了给客人倒一杯,实实在在的心烦意乱。
秀竹不是轻易于人前表露颜色的人,她此来,定必是有无可回避之事,要跟我说。
果然!
秀竹说:“君度已经搬离家居。”
我的胸膛象是被人重重的捶一下。
“我如此的无能为力!”她说。
“我替你倒杯热茶。”
脑里头实在乱成一片,我只想到以一些简单的动作,遮掩我的慌张。
秀竹继续说,一脸的苍凉苍白:“他跟哲菲在一起!”
“是住到方哲菲的家里头吗?”
“不,在西贡的一幢小别墅内,是方家的物业。”
“几时的事?”
“这个星期!”
我轻叹着。
“今天代表君度的律师给了我一个电话!”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方哲菲今回稳操胜券?
是为了上一次的败下阵来,她要证明这世界上会有人为她抛妻弃子,因而背水一战?
“秀竹,挺起胸膛做人!我们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
这番话,说给秀竹听,也说给自己听。
“我会。”秀竹说。
她呷了一口热茶,眼里发放出坚定以至决绝的神彩来,缓缓地说:“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对不对,曦远?”
“对。”
“当年,你是知道的,把我跟方哲菲放在一起看,谁会认为我比她有机会成为许君度的妻子?然,事情并不定顺理成章地发展。我没有放弃,结果,我成功了。”
我微微打了个冷战,吓得向椅背靠紧,以免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以为阮秀竹要成全许君度和方哲菲!
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做。
然,阮秀竹显然不是我。
“秀竹,”我忙问,“你打算怎样?”
“我跟那律师说,我并不打算离婚,因此不谈条件。”
气氛僵住了。
“曦远,你是我们几个的好朋友,今夜来,只想你去跟君度说一句话。”
“什么话?”
“他玩得累了,就回家来,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这其中包括了多少人生哲理?
秀竹继续说:
“不必把事情闹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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