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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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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开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牙齿咬得嘎吱直响,抓起被单捂住被增伤的部位。铃子从厨房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狠狠地扬了正在哭泣的良子一个嘴巴。
和夫忍着疼给自己腿上的伤口消毒,然后涂上难闻的药膏。
冲绳用开水泡了一片迷幻药给阿开喝。
“你可真行啊,你怎么能踢她的肚了呢?良子,你要是把阿开打死了,你就是杀人犯了。”冲绳冲良子说道。
“那我也一块儿去死好了。”良子苦着脸说。和夫听了这话,嘿嘿地笑起来。
铃子将毛巾敷在阿开的额头上,又把她脸上的血擦去。看看她的肚子,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开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良子走过来,眼泪滴落在阿开的肚皮上。阿开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又吐起黄色的液体来。右眼红肿着。铃子用药布擦去她牙齿间溢出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阿开!”良子声音沙哑地说。这时,和夫包扎完了自己的伤口,说道:“自己打了人,再说对不起,太差劲了。”
“去洗洗脸吧。”
铃子推了推良子。“你这张脸让人受不了,先去洗洗吧。”
阿开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冲绳问她要不要打海洛因,她摇摇头,喘息着说:
“真对不起,让大家费心了,扫了大家的兴。不过,总算一切都结束了,为了这个我才忍受了他的毒打。”
“哪里,别介意,没什么可扫兴的。”冲绳笑着说。
“阿开,求你别说结束了,别离开我,求求你了,千万原谅我呀,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冲绳把哭泣的良子往厨房推,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洗脸吧。”
良子点点头,用袖口擦着眼泪,朝厨房走去,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过一会儿,良子从厨房走出来,和夫看见他大叫了一声。冲绳摇摇头说:“这家伙没救了。”铃子见了也尖叫起来,紧闭上眼睛。原来良子割破了自己的左手腕,鲜血滴落到地毯上。
和夫站起来嚷着:“阿龙,快叫救护车!”
良子用右手支撑着晃动的左手,粗声粗气地对阿开说:“这回你该明白我的心了。”
我正要叫救护车去,阿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去。阿开在铃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盯着鲜血淋漓的良子,然后走近他,摸了摸他的伤口,良子已经停止了哭泣。阿开把良子的左手腕拉到眼前瞧了瞧,张开肿起来的嘴唇,费力地说:
“良子,我们现在去吃饭了,大家中午饭还没吃呢。你想死的话,就自己死好了。最好去外面死,不要死在阿龙这里。”
手捧花束的护士从打蜡的走廊上走过。护士只穿了一只袜子,另一只脚包着绷带。我前面一个小女孩无聊地晃着两条腿,看见这束闪闪发亮的玻璃纸包着的鲜花,就拍了拍旁边坐着的,好像她母亲模样的女人的肩膀,耳语道:
“那束花一定很贵吧。”
一个左手抱着几本杂志,右手拄着丁字拐的男人从排队买药的队伍中横穿过去。他的右腿直直的,脚脖子向内弯曲,从脚背一直到指甲上都露出白粉末。其中小指和无名指就像是两个肉瘤一样难看。
我旁边坐着一位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的老人,他正和对面织毛衣的女人说着话。
“他们用力拽我的脖子。”老人一说话,两鬓的白发便随之起伏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和满脸的皱纹都分不出来了,他看着女人有节奏地织毛衣的手继续说道:
“那个痛劲就别提了,差点儿没疼死过去,真让人受不了啊。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更适用于老年人的医疗方法。”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老人干咳了几声。那个脖子粗粗的,皮肤黝黑的女人一边织毛衣,一边瞧着老人说:
“你可真受罪呀。”
老人听了,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被药水涂得五颜六色的脸,空咳了几声。
“唉,到了我这岁数就不该开车了,我以后也不让老伴开车了。”
包着白头巾的清洁工擦着良子滴在地上的血迹。女清洁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
“怎么,割腕自杀吗?没死就是自杀未遂。不过,你不该这么做的。从人的身体构造来看,人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你若不是演戏,真想死的话,应该割破这个地方,就是耳朵下边这儿,一下子人就完了。叫急救车都来不及的。”
医生检查着良子的手腕说。良子在急诊室里不停地操眼睛。
脖子上缠着绷带的老人对清洁工说:
“擦得掉吗?”
“趁着湿的时候擦,容易擦掉。”
“够你忙的。”
“没什么。”
几个坐轮椅上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球。三个孩子的脖子都很细,一个护士在旁边捡球。其中一个孩子没有手,他用手腕来打球,每次都把球打落在地上,孩子咧着嘴笑着。
“要擦掉这些血迹太费劲了。我没打过仗,没见过流血的场面,看见这些血我还真受不了呢。”老人说道。
“我也没打过仗呀。”清洁工说着往擦不掉的血迹上洒了一些白粉,跪在地上用刷子剧起来。
球滚到了水洼里,护士用毛巾把球擦干。
“据说用盐酸能擦掉。”
“盐酸只能用于洗便盆,擦地的话,地板就完蛋了。”
远处的树叶随风摇动。护士把球放到孩子跟前。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许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朝医院走来。
一个年轻男子捧着一束花跑上楼梯。织毛衣的女人看着那男人。
清扫工还在哼刚才那只曲子,脖子不能弯曲的老人高高地举着报纸看。
良子的血迹和白粉混在一起后,成了粉红色泡沫。
“阿龙,真对不起,我要存钱去印度。我去打工挣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良子一直不停地说着。他的塑料拖鞋和脚趾上都沾了血,不时地摸摸绷带。虽然脸色苍白,但他说已经不太疼了。我扔到白杨树下的菠萝还在地上,虽说是傍晚,却不见小鸟的影子。
和夫不在屋子里,铃子说他早就回来了。
“那家伙说佩服良子的勇气,这个傻瓜,居然说这种话。”
冲绳打了第三支海洛因后,滚到了地板上,阿开的脸已消肿了一些。良子坐在电视机前。
“正演凡高传呢,阿龙也来看吧。”良子对我说。
我叫铃子给我彻杯咖啡来,她没理睬。
良子对阿开说他决定要去印度,阿开只是说了句“是吗”?
第08章
铃子站起来,抓住叼着烟的冲绳的肩膀摇晃着,问道:“你把剩下的放哪儿了?”
“混蛋,已经没有了,都打完了。你想打就自己去买吧。”冲绳说完被铃子狠狠踢了一脚。烟灰掉在冲绳赤裸的胸脯上,冲绳笑了笑,还是躺着不动。铃子气得把冲绳的注射器摔碎了。
“你要负责打扫干净啊。”我的话她就像没听见似的,一下子吃了五颗迷幻药。冲绳晃晃悠悠地一个劲儿地傻笑。转过头对我说:
“阿龙,吹长笛听听吧。”
电视里道格拉斯扮演的凡高,正哆哆喧嚷要割去耳朵。
“良子准是在模仿他呢,你就是喜欢模仿啊。”阿开说道。
“我这会儿没心情吹长笛。”
凡高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除冲绳外,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电视机。
良子一边摸着渗血的绷带,一边不时跟阿开说话:
“你的肚子真的不疼了?我下定决心了,要去印度,你先到新加坡,我去接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夏威夷。”
阿开一句话也不回答。
冲绳悠然地说:
“铃子,去出卖色相,就有钱买海洛因啦。这是杰克逊告诉我的。阿龙,你把她带到杰克逊那儿去吧,他说随时可以去的。我冲绳没有用,还是去找杰克逊吧。”
铃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冲绳扭着身子笑着,铃子冲他喊道:
“嘴笑什么?我不是乞丐,也不和乞丐在一起。我已经受够你了,孬种!我要把店卖了,阿龙,我还要买车,这样可以随时到你这儿来,我去当杰克孙的女人,萨布洛也可以。”
“我要买一辆能住人的汽车,每天搞聚会,好吗,阿龙,帮我去买一辆来。”
冲绳坐起来点了根烟,目光茫然,无力地吐着烟圈。
“铃子,你还是回冲绳去吧。我跟你一起回去。你继续学习美容,我去说服我妈妈,你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冲绳,你好好躺着吧,反正以后别想再跟我借钱了。是你自己想回去吧?我可不给你旅费。无论你再怎么哭着求我借你钱去买海洛因,也别想得到一分钱。你才该回冲绳去呢!”
冲绳又躺了下去,喃喃地说:“随你的便吧。”又对我说:“阿龙,吹一支曲子吧!”
“我不是说了没心情吹吗?”
良子默默地看电视。阿开肚子还有些疼,不停地吃药。电视里响起一阵枪声,凡高的脖子被打断了。“完蛋了。”良山小声说道。
一只飞蛾停在柱子上。
开始我以为是沾了脏东西,仔细一瞧,见它挪动了一点位置,灰色的羽翅上长出一层薄薄的绒毛。
大家都回去以后,显得屋子里更阴暗了,并不是光线微弱,而是光源仿佛离我远去。
地上掉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团成一团儿的头发,一定是莫卡的头发;有丽丽买的蛋糕的包装纸、面包渣、红色或黑色的指甲,花瓣。弄脏的卫生纸、易拉罐的拉环、女人的内裤、良子的凝固了的血块儿。袜子、折断的烟。杯子、沙拉酱的瓶子。
还有唱片的套盒、胶卷、五角形的点心企、注射器的盒子和一本书,书是和夫忘了拿走的玛拉尔美的诗集。我用这诗集的背面拍死了有着黑白条纹的蛾子,随着一声微小的响声,蛾子的腹部流出了粘液。
“阿龙,你累了吧,眼神怪怪的,早点儿回去睡觉吧。”
杀死蛾子后,我忽然觉得肚子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吃剩的鸡肉。这些鸡肉已经不能吃了,舌头上的酸味儿扩散到脑子里。我用手指抠出塞在喉咙里的鸡块时,一般寒气袭来,仿佛迎面挨了一拳似的从心里冒冷气。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漱了好几次口,总觉得嘴里发酸,牙龈粘粘的。塞在牙缝间的鸡皮使我舌头发涩。洗碗池里漂了一层我吐出来的油花花的鸡肉。原来是土豆块堵住了下水口,我夹出了土豆块,水才开始减少,鸡肉画着圆弧形,被吸进了下水口。
“你回去睡觉吧,那帮家伙都走了吗?”
丽丽在整理床铺,她穿着半透明的睡裙,手上的戒指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红色灯光,闪烁不定。
有几块大的鸡肉卡在下水口。我手上还残留着炸鸡味儿,洗也洗不掉。我回到客厅,去拿烟时,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安全感,好像被一个有皮肤病的老太婆紧紧抱住了一样。
“阿龙,我给你冲杯咖啡吧。”
丽丽引以自豪的白色圆桌反射着灯光,表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绿色,那绿色很独特,犹如太阳西沉的海面闪烁的那种神秘的绿色。
“喝咖啡吗?咖啡能解酒,回头睡个好觉。我从那天以后身体有些不舒服,连店里都没去,汽车也没送去修理。”
丽丽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朦胧,好像古代人那样,站在远处,用长长的话筒将声音传送过来似的。丽丽变成了一个只有嘴巴会动的木偶,而说话的声音是以前就录制好的。
我的房间里始终笼罩着寒气。尽管穿上毛衣,关上凉台门,连窗帘也拉上了,热得都出汗了,寒气还未消失。
关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风声远去了,像耳鸣声一样微弱。由于看不见外面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并没有去留意外面街上的情景,却仿佛历历在目似的浮现出来。我看见有个醉汉横穿马路,有个红头发少女匆匆跑过去,有人从疾驶而过的汽车里扔出一个空罐头盒,有高耸的白杨树,还有深夜里的医院和满天繁星。屋里充满了异样的空气,使我窒息。那气味像是奶油的焦糊味。
在寻找这怪味从哪儿冒出来的时候,我踩着了一只死虫子,它的体液弄脏了我的脚。
打开电视机,出现一个狂怒的光头男人的特写镜头,我又关掉电视,电视屏幕上映出了我的脸,自言自语地在说着什么。
“阿龙,我发现有一本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很像你,真的。”
丽丽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等着水开,她挥手赶走四周飞舞的小飞虫。
“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是个在拉斯维加斯拉皮条的,专为有钱的男人提供参加晚会的女伴,和你差不多吧?他也很年轻,和你差不多,你有十九岁了吧?”
玻璃壶因水蒸气而混浊起来,酒精炉的火光映照在窗户上。丽丽放大的身影在墙上晃动,和头顶上的灯光照出的影子重合的部分,看起来很像一只正在分裂的变形虫。
“那个男人连自己高中朋友的女人也拉去当妓女了。”
最后一个走的冲绳,穿着臭气熏天的工作服,也不打招呼就关门走了。
“那个男人是妓女的私生子,不过他的父亲可是一个小国的皇太子,他是被来拉斯维加斯消遣的皇太子遗弃的孩子。”
丽丽一个劲儿地说着。
“阿龙,你在听吗?”
“听着呢。”我答道。我觉得我发出的声音停留在燥热的舌头上,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我不安起来,不敢再说话。
我的视野有些不正常了,所看到的东西仿佛都变成了雾状钻进了我的眼里。我觉得放在灶台上的牛奶瓶似乎长满湿疹。弯着腰干活的丽丽身上也都是湿疹。
我想起一位因肝病而死去的朋友,他常说:
“我总是觉得很疼,不疼的时候是由于我忘记了,我认为每个人都会肚子疼,并不是因为我长了肿瘤。所以绞痛的时候我反而安心了,好像找到自己了,我一生下来就一直这样疼的。”
“那个男人在一个黎明去了沙漠,驾车去内华达沙漠了。”
丽丽说着从咖啡色的罐子里舀了一匙黑色的粉末,放进正在沸腾的玻璃壶中,从我这里都能闻到香味。当杰克逊。露蒂安娜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黄色的木偶。当时自己是怎样被操纵的呢?
现在披散着长长的红头发的丽丽正像一个木偶一样。是个陈旧得发出霉味儿的木偶,是一拽绳子就会说台词的木偶,是必须打开她胸前的盖子,放过去几个银灰色的电池,才会眨着眼睛说话的木偶,是有着一头红发,往她嘴里一罐牛奶,便立刻从肚子下面的小洞里流出粘乎乎的液体的木偶,是使劲把她摔在地上,只要里面的录音带没坏,就会不停地说话的木偶。
“阿龙,早安,我是丽丽,你好吗?”
“阿龙,早安,我是丽丽,你好吗?”
“那个男人到内华达沙漠去看氢弹基地。那是排列着许多像楼房般巨大的氢弹基地。”丽丽喋喋不休地说着。
笼罩在房间里的寒气越来越多,我穿上厚厚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喝了一杯威士忌,一会儿开开门,一会儿又关上门打算睡觉。然后又是喝浓咖啡,又是做操,又抽了几颗烟。拿起本书也看不下去,把灯都关掉,又都打开。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污垢,或闭上眼睛数数,眼前不停地闪过以前看过的电影,梅尔的豁牙,杰克逊的阴茎,冲绳的眼睛,莫卡的屁股、露蒂安娜的阴毛。
几个醉汉唱着老掉牙的歌从门外走过。我觉得似乎是囚犯们在合唱,又象是身负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日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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