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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3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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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陈平在卧室外面喊梅朵。梅朵应声走出卧室,随手把门带上。干什么?梅朵问。抬头却不见陈平。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夜灯,很幽暗,通向浴室的走廊口鬼鬼祟祟伸出半个脑袋,头发湿漉漉的。我忘记拿睡衣了。陈平压低了声音。梅朵笑,那有什么,不穿就是了。好啊,你给我过来。陈平说着一伸手把梅朵拽过去。他只穿了内裤,身上披着条浴巾,抱住梅朵就吻。梅朵打他,捏他的鼻子,骂他坏蛋,把他伸进口中的舌尖狠狠咬了一下。陈平张大嘴不出声,万分痛苦的样子,挥手给了梅朵屁股一巴掌。梅朵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和脸上的水滴,往卧室里走。
苏望着进来的梅朵笑。梅朵若无其事,拿了睡衣出来,陈平却已进了客房,房门虚掩着。梅朵把衣服给他送进去,他身子一晃,梅朵拔脚抢出门来,站在门口咯咯地笑。陈平苦着脸站在原地,朝梅朵张开手臂,梅朵定了两秒,一转身,回卧室了。苏嘱咐梅朵,门关好了没有。梅朵笑,你怕什么。苏说,别他走习惯了,夜里一下跑进来。梅朵抓起一个枕头砸苏,两人疯笑成一团。
这情形好像时光倒流。
一年前,在白领俱乐部里,梅朵遇见了苏。那时候,梅朵在一家报社作编辑,苏是太原某集团驻宁办事处的业务经理。两个人年近三十都还未婚。梅朵失恋后感情一直处于真空。苏倒是有个情人老段,和他持续了八年婚外情,眼看着老段越来越没有离婚的可能,苏对这种情人关系越来越厌倦,遂产生了另择枝栖的念头。两个饱含激情却又无以寄托的女子,交谈之下,立刻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在那些寂寞的日子里,她们把心中的情愫和幽怨都灌注给对方,女性的敏感和相同的处境使她们仅仅交换一个眼神,就读懂了对方的心意。那时候她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常常同床共枕,深夜长谈。
按照梅朵的预想,苏的这次来访应该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过去苏是她个人的朋友,现在,苏将成为她家庭的朋友。梅朵很高兴看到陈平对苏热情,她绝没有想到这其中会生发出一把利刃,使她与苏的友谊一刀两断。
苏在梅朵家一连住了四天,阳台上的啤酒瓶都快堆成小山了。陈平爱喝酒,只是因为梅朵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平时在家他不喝酒。苏来了就不同了。苏有酒量,梅朵说过的。从见面那天起,陈平就想测出苏到底有多大酒量,几天来因为客气和梅朵的保护,他一直没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星期四早上,梅朵在厨房给陈平做早餐。陈平蹑手蹑脚跟进厨房,从背后一把抱住梅朵,把脸埋在她颈间,说,想死我了。梅朵屁股一撅,喝道:去!自找的。陈平松了手,委屈地说,怎么了,她不是你的朋友吗。是我的朋友,可我叫你睡客房了吗!陈平说,那我不是想客气一下嘛,谁知道她也不跟我客气,你也不帮我。我怎么帮你,你自己要睡客房,难道要我拉着你。反正你根本不在乎我,巴不得我给她让位。去你的,你才开心呢,有人陪你喝酒多好啊。哧,谁要她陪,长得那么丑。梅朵翻陈平一个白眼,心里想,这么大个男人,心思却像小孩子一样,拐弯抹角争宠。陈平又抱住她,问,她什么时候走。梅朵说你这么热情,大概她不想走了。
梅朵也不知道苏要在家里住多久,只知道她是来办事的,什么时候办好就不知道了。苏出差有补助,吃饭、住宿、交通全包,而且标准不低。现在她住在梅朵家,这些费用全省了,在别处弄些发票还可以回单位报销。以前姐妹俩在一起,消费上苏花得比梅朵多,因为苏的经济条件比梅朵好。现在梅朵成家了,感觉上就比苏优越一些,她想补偿苏,可是不喜欢苏老是拖着陈平。陈平有车,苏出门办事常要陈平送,陈平也总是满口答应,殷勤备至。苏的毫不客气让梅朵有些不爽。有一次苏又要陈平送她,梅朵不等陈平说话,对陈平说:你今天不是要开会吗,还不赶快去上班。苏的脸上迅速掠过一层阴影,只是一眨眼工夫,又不见了。最终陈平还是搭了苏一段路,梅朵不高兴,脸上却保持着平和。
那天晚上,陈平没有带啤酒回来,他把收在柜子里准备送人的白酒拿出来了。他要动真的,看看苏到底有多大酒量。
苏是在陈平回来之前到家的,当时梅朵正在上网。苏洗过澡,换上一件白绸睡衣,是外贸店里常见的那种宽大的上面印有大花图案的价格不菲的丝绸睡衣。睡衣的领口开得很低,苏提起衣裳的肩膀往后一送,领口不再低了,却把后颈及背部露出弯弯的一弧,看上去颇为性感。梅朵想起一年前,她们住在一起时,苏的睡衣都还是化纤的,那时候梅朵让苏把头发做个颜色,苏还不敢,怕给单位领导看见印象不好。现在,她不但外观跟上了流行,连观念也跟上时代了。梅朵想,上海毕竟是国际化大都会啊。
苏。梅朵喊。
啊?苏走过来,向梅朵张着疑惑的眼睛。
晚上要是陈平叫你喝白酒,你不要跟他喝,他最讨厌了,就想看到你喝醉。
哼,想整我,没那么容易。苏笑眯眯地。
梅朵打电话给附近的酒店,叫了几道主菜,加上自己做的几样家常小菜,摆满了餐桌。苏并没有过多推辞,由着陈平往杯子里斟酒。梅朵看着透明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汩汩倒进杯中,心里恨,不听我的看你自找苦吃。苏到底能喝多少,梅朵不知道,但梅朵知道陈平的酒量,她料定苏比不过陈平。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苏忽然有了感触,埋头趴在桌子上。陈平有些发慌,拍着桌子说,苏儿,你要是看得起大哥,有什么事就找大哥,大哥全给你摆平。梅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小气,总之听见陈平叫苏儿,她感觉很刺耳。梅朵看着陈平,陈平不看她,却去拍苏的肩膀,嗳,不要哭,大哥什么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你嫂子也是这样,动不动就……梅朵打断他,谁是嫂子?苏是我的朋友,要认也只能认你作姐夫,你别抢我的朋友。苏听了梅朵的话,抬起头,抽了张纸巾擦擦脸,也不答梅朵的话,举起杯子跟陈平干杯。
梅朵看着陈平和苏一仰脸各自喝干了杯中酒,她也进厨房拿出个高脚酒杯,放在自己面前。陈平问,梅朵你干什么。梅朵唬着脸,也不答话,欠身去拿酒瓶。酒瓶在陈平跟前,陈平大手一捂,摁住了,梅朵拿不动。
你又不会喝酒,倒酒干什么,是不是想和苏联合起来搞我?
美得你!看你们喝得那么有劲,我倒也想尝尝这酒到底有什么好。
不行,你不会喝酒,喝了会难受的。
我就要喝!你不要管我。
你不能喝。
我就——要喝。
听话,这是高度酒,你真的不能喝,要喝我去拿红酒给你。
不行,我偏要喝白酒。
怎么这么不听话……
就不听话,我就要喝白酒!
不许喝!
苏说话了:梅朵难得想喝酒,大哥你就让她喝,反正在自己家,醉了,就睡一觉,怕什么。又说,梅朵,你命真好,到哪儿都有人疼。梅朵看看苏,见她脸色绯红,也看不出是醉了还是没醉。陈平摇摇头,说:真拿你们俩没办法。说着往高脚杯中倒了浅浅一杯底酒。梅朵举了杯对苏说:苏,我们是好朋友,虽然我结了婚,你还是单身,但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苏与梅朵碰了杯,说,婚姻我见得多了,没见过几对幸福的。梅朵你跟我不一样,你对男人有幻想,我没有,我从小看我父母吵架,心里又害怕又压抑,早对婚姻失去信心……我把人看得很淡,人嘛,就这么回事……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一点信仰也没有……有钱怎么样,有能力又怎么样,外表坚强,灵魂虚弱。我现在每天就是工作,然后再用赚来的钱消费,去塑身、买高档化妆品、买时装……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
梅朵听着苏的诉说,心里想,我知道那是为什么,一个女人,空有光滑的肌肤、窈窕的身材,却无人欣赏,满腹的衷情无处倾诉,眼看一年年青春流逝,颜色褪去,就要变成一个丧失水分表皮发皱的蔫果子,这样的空虚,这样的焦灼,谁能承受?青春救不了女人,因为青春是一去不回的,爱情也救不了女人,爱情比青春更加短命,女人再强有力,她的内心也渴望婚姻。而苏,眼看着好友结了婚,有了家,自己却形影相吊,心中的痛苦一定就更加深重了。
那天晚上,陈平终于看见了苏的醉态。
当苏抢过陈平的酒杯要酒喝的时候,陈平知道苏醉了。他把剩下的半瓶酒塞进桌肚里,指着桌上的两个空瓶让苏看,没酒了,都喝光了。苏要到房间里找酒,刚站起来,晃了两晃又跌回椅子上。梅朵说,苏,没酒了,明天再喝吧。苏说那我回家了。说着站起来要走。梅朵说,好,我送你回家。梅朵和陈平把苏扶到卧室里躺下。苏说头晕,要吐。挣扎着要往外走。梅朵喊陈平,快拿个盆来。陈平一边大步流星从卫生间奔过来,一边感叹:怎么,真醉了?
苏看见递过来的盆,立刻俯下身,面红耳赤呕吐起来,梅朵在她上面,两手扳住她肩膀,防止她摔到地板上,却不敢低头去看,光听苏的声音,梅朵已经心中翻滚了。陈平绕到另一边,重重地叩苏的脊背。梅朵说你干什么。陈平说这样能让她吐干净,免得一会儿再吐。梅朵说你这样会让她呛着的,你不要拍。陈平却不听,一双手依旧在苏的背上又拍又抹。
苏一边吐,一边哭,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短发零乱地粘在额上。陈平对梅朵说,我来搀她,你去搓个热毛巾来给她擦擦脸。梅朵确实快撑不住了,她把苏交给陈平,自己奔进卫生间干呕一阵,又赶紧放热水搓了毛巾,拿进卧室给苏擦脸。
梅朵的手指一触到苏的脸庞,心中就是一震,苏的皮肤饱满,冰凉,光滑,滑得有些异样,梅朵从没想到一个人的脸庞竟能光滑到如此程度,如水洗过的大理石一般。这时候,梅朵才看清苏的绸睡衣悬垂着,像一个空空的口袋,随着苏身体的上下起伏,她的前胸在那口袋里隐约可见,换个角度,看得更加清楚。同时,苏的呻吟和哭泣像一条条柔韧的藤,不断攀爬蔓延,在夜晚的卧室里织成一张网,一张凄楚、娇艳、魅惑的网。梅朵要陈平去收拾餐桌,把苏交给自己打理,陈平说放着明天收吧。梅朵说这里不用你,有我呢。陈平说你哪有劲把住她,你去煮点姜茶吧。他说着换了个姿势,手一下托住苏的额头,梅朵一下子附体在陈平身上,感觉到苏面颊上那异样的凉爽光滑和细腻倏地从陈平的指尖直蹿他的心底,感觉到陈平的心一阵颤栗,这感觉陈平怕是一辈子不会忘记了。梅朵的心一阵黯然。
呕吐后的苏很快睡去。梅朵把卧室草草收拾一下,疲惫不堪,也睡了,陈平却轻轻走进来。
怎么啦?
到那边睡吧。
没事,窗户打开了,味道一会儿就会散的。
过去哎,到那边睡,求你了……
发什么疯你!啪地一声,梅朵打开抚在她胸口的那只手,怒视着面前的男人。陈平吃惊地望着梅朵,愣了半天,悻悻而去。黑暗中,梅朵的眼泪滑过脸庞,她用手擦了一把,找不到水洗大理石的感觉。眼泪更加汹涌了。
第二天早上,梅朵一直等到陈平上班后才起身,她走出卧室,小心地把门掩上,来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她心里乱糟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她既恨陈平的热情过度,又觉得苏的行为不妥,一会儿又想,是不是自己心眼太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头却疼起来了。
苏起床了,她似乎忘记了昨晚醉酒的事,看到外面阳光灿烂,大声说:嗨,梅朵,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逛街吧,我们有多久没一起逛街了?
梅朵听见了苏的话,没有回答。苏走过来,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梅朵说,头疼,不想动。
头疼?肯定是老呆在家里,闷的。跟我一起上街吧。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过一会儿陈平会打电话回来。
要是像这样一结婚就失去了自由,我宁愿一辈子不结。
有得必有失,结了婚就是两个人过日子,还能一个人天马行空啊。
你啊,说得好听是贤妻良母,说得不好听,是婚姻的奴隶。
贤妻良母也好,婚姻的奴隶也好,反正我既然结了婚,就认这个命。一个人要是总是自以为是,难免会被命运戏弄,自己搞得一团糟不说,还把周围的人也弄得人仰马翻。
是不是我来了给你们带来什么不方便,要是这样的话,我今天就回上海。
……
梅朵很想说几句挽留的话,可是终于没有说出一个字。苏吃了些牛奶和面包,收拾了她的衣物就要离开,梅朵要送她去车站,苏谢绝了。苏说,跟陈平打个招呼,我就不当面跟他道别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把梅朵和苏隔在两边。梅朵听着楼梯上苏的脚步声,心里既轻松又沉重。她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跑到窗口,向楼下的巷道上张望。等了片刻,苏的身影出现在道路上,短发在阳光下发出酒红色的光泽。梅朵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她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她就这么走了?她会抬头看看自己或是这栋房子吗?……梅朵正紧张地猜测着,等待着,突然,楼下的苏回转身,仰起脸来,梅朵扬起手,像从前分别时一样做再见的指语,苏也向梅朵挥挥手,阳光下,苏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电话铃忽然响了。
电话是陈平打来的。
怎么了你,今天?连早饭也不做给我吃。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要灌苏酒,为什么非要她喝醉!
她人呢?
走了!
什么?好好的她怎么走了……她肯定气死了,你没送送她?
梅朵沉默着。她忽然有些恼火。哼哼,话筒里传来陈平的笑声。
你笑什么?梅朵没好气地问。
我笑苏,要是不来这一下,她能走吗?……
梅朵挂上电话,铃声紧接着又响起来,一阵比一阵刺耳,梅朵一把拉掉信号线,房间里顿时一片沉寂。梅朵倒在沙发里,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安燃,原名江萍,70年代初生于新疆。曾经做过外企文员、自由撰稿人,现为江苏省作协文学创作中心编辑。
丰满的秋天
向午平
狗儿妹死了,死在一个到处都充溢着金黄色的秋天。
狗儿妹是因故意杀人罪被枪毙的。这样的结局对于排茹这个寨子上的人来说一点也不惊奇,他们认为“欠债还钱,杀人抵命”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倒是后来从山外传来了狗儿妹死时的一些细节,让排茹人多了一些话题。
有人说,狗儿妹从牢房里被押出来时,雄赳赳地,根本不在意即将面对的死亡。就在威严的审判台上,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面对千万张各种各样的表情,狗儿妹同样站得很直,两只小眼睛还在滴溜溜地乱转。狗儿妹可能是想站着死的,所以在被强迫跪下时又挺着想站起来;就在腿还没有来得及伸直的那一瞬间,夺命的清脆准确无误地呼啸着钻进了身体;狗儿妹又跪下去,但没有倒,仍想站起来;第二声继而第三声枪响了,狗儿妹扭过头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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