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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 作者:兰晓龙-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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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天安门是我所知的唯一标志。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宏大而广阔,被灯光点缀,被人流和车流拥挤,被哨兵守卫。许三多平静一下心情,让早已起泡的脚得到几秒钟歇息,让急切的心情趋近平和。
这个幼稚的朝圣者流连在华表之下,被人流从金水桥边挤开,终于发现地下通道可以去到他已经把眼望穿的对面,到了对面又被巨大的会堂吓呆。
最后吸引他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当然只能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因为那上边雕得有军人。
然后一个傻子尝试着从各个角度观察那座碑,远至箭楼,近至需要仰望,侧至能看到碑的棱角,如果有一架直升机,他可能还要试试俯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于是更加茫然。
最后的几只风筝在夜空飘荡。
纪念碑前的哨兵在换岗。
一个小小的人影远远地蹲在一个新的角度。
人流已经消失了,已经是深夜,车流也终于不再成流,像是关闭的水龙头滴下的水滴。仍然在广场上出没的只有那些两人一队的卫戍士兵。
许三多蹲踞着,角度是新的,姿势是老的,他现在的位置看纪念碑需要仰视,以至能看见上边的星空,那是个沮丧又伤感的表情。
我没蠢到相信碑上会刻着我们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刻在地砖上,那只是个比喻。我来找个明白,或者退一步,哭一场,笑一场,然后,一个方向,一个标志至少该告诉人下边的方向。可我只是在这里发呆,在这里像在别处一样。
一个人在这广场上会显得如此的小,海水里掺杂的一粒沙子,被夜幕包裹的一个小小黑点。
那个黑点无目的地沿着整个广场又走了一圈,并且身后缀上了又一个稍大的黑点,后者是两名双人并行的卫戍士兵。
一双便鞋,即使是名牌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许三多抬脚看了看,鞋底上的刻纹已经完全被磨没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您好。”
许三多回身,两个笔挺的卫戍士兵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威武、庄重,像他们的岗位要求那样的一丝不苟,让许三多惘然。
许三多:“你们好。”
士兵A:“我能帮您吗?”
许三多:“不能。”
他心情很复杂地看着那两位,士兵A略老成些,士兵B稍小,可能今生还没刮过胡子,军装是许三多从没穿过的那种质地,这一切都让许三多觉得亲切和留恋。
士兵A:“那么,请出示证件。”
后五个字立刻把许三多拉回现实,有些愕然,又有些习以为常。那边极仔细地查看他的证件,用电筒照射,只差没有射到他脸上来看。
士兵A:“军人为什么不穿军装?”
许三多:“因为……是的,我没穿。”
那几乎不算个答案。问话者也不是质问,是疑问。
士兵A:“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以上。我能帮您吗?”
许三多:“不能。”
士兵B:“您想做什么?”
许三多迎着那两人的目光:“我想看升旗。”
士兵A:“五个小时后才会升旗。”
许三多:“哦。谢谢。”
对方把证件还给了他。许三多试图回到刚才的心境,他看向空旷的广场,而那两兵纹丝不动地戳在原地。这不自在,许三多决定换个地方,可身后的两人脚步声如同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两位精确地跟在他十五米之内。许三多站住,那两位距离拉近到五米站住。
许三多终于有点负气:“我不明白……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等着看升旗。”
士兵:“这里是公共场地。您有在这里等待的自由,但这里禁止留宿。”
许三多:“我不会留宿,只是想看着旗升起来。”
士兵:“您可以在这里等,我们不会打扰您。”
许三多走一步,并且看到那两位又打算迈开步子。他站住不动了,蹲踞。那两位站在原距离纹丝不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认为他在跟人僵持。
这个时候广场上除了士兵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只偶尔有一辆车掠过这片宁静。许三多不宁静,他仍蹲踞着,背对着他的两位监视者。两个兵没动过手指,连视线的方向都未曾动过。
说是不打扰,但是也绝不会走开,对现在的许三多来说,那就是最大的打扰。现在的许三多不是言听计从的许三多,是会为了捍卫什么大打出手的许三多,并且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他瞪着那两张脸,僵持,一张脸和他一样年青,一张脸比他更年青。那两人目光并不与他交锋,因为那种较量有损他们在这个岗位上的尊严。
这样的僵持不会有结果,就像与在草原上修路的许三多僵持不会有结果。
许三多呆看着他们,那两人仍然连目光的交流都欠揍,只是像任何哨兵那样单调地直视前方,许三多看了看他们看着的方向,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座碑和碑前的哨兵什么也没有。
许三多只好蹲了下来,标准的步兵下蹲姿势,他也看着那座碑,目光几乎像那两名卫戍兵,一样平静。
我看到了两个答案,我想和他们说话,他们的缄默让我明白,平凡和沉默可以如此庄严。
两个矗立的兵监视着一个蹲踞的兵,看来他们必须这样度过一夜。
许三多看着那座碑。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条让人生无味的小路尽头,五班荒原之路上的一个小小黑点。
看见史今静静坐在驶过天安门的军车里痛哭。
看见伍六一拖着断腿蹦跳奔跑。
看见散去的七连,向军旗敬礼的士兵,看见潜伏的老A,似乎与石头与树林长在一起的老A,看见史今独自拦住一群老A的进击,被干掉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看见成才的枪口,看见枪后那双针刺都不会眨动的眼睛。
清晨奔驰的车流静止了,护旗兵和升旗手穿越街道,以精确到毫米的动作完成着每天例行的一切。
国旗扬起,对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来说,又是新的一天。
许三多早已经站起来了,远远地看着,情不自禁早已是最严格的立正姿势。一个便装者在广场一角向新一天的国旗施以军事生涯中最长的军礼,并且不再去想这身便装是否符合规则。
他回身,两名卫戍兵还站在那里。
许三多走向离开的方向,并且再也不打算回头。卫戍兵恢复他们的负责路段,按他们的标准步幅在这区域内走动和巡逻。
车流开始驶动,沉思的夜晚过去,纷扰的白天登场。
一个孩子在火车车厢过道里爬行,并且狠拽一个人腿上的制式作战裤,直到被他的母亲抱开。
许三多看着,温和地笑笑,他已经换回了他的军装,被人看的几率仍然很高,可那又怎么样呢。
车里人很少,因为外边越来越荒凉,这是从都市分流到荒野的路线。
外边平板车上装载的一辆战车吸引了许三多全部的注意力,老A一向习惯轻装的生涯,那些战车也成了久违的事情。
三五三团大门似乎都没有变,除了门口又换了一茬的哨兵。
值星少尉看着许三多的证件,但他对人的兴趣明显超过证件,那身作战服让他很好奇:“泄密的话就不用答了,您是什么兵种?”
“步兵。”
少尉耸耸肩,并且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开始例行公事。
少尉:“来处……你自己看着证件填写,XXXXX部队……我要问XXXXX是什么,你也不会说吧?”
许三多笑了笑,这里的一切让他如此放松如此亲切:“对不起。”
少尉:“没关系。你分内事,探访事由?”
许三多心不在这,他看着大门内外来往的部队眼睛发亮:“访友。”
少尉:“接领人。你说个人我好给你叫。”
许三多毫不犹豫,那些名字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多日:“一连司务长伍六一。”
少尉比他更干脆:“没这人。”
许三多:“怎么会。机一连啊。”
少尉拨电话:“我在机一连待过,全连带长字的全认识,没这人。”对电话,“警卫连。你们司务长叫什么?”他放了电话,“司务长姓陈,陈达刚,不对号。”
许三多开始有点茫然了。
少尉:“接领人写谁?”
“三连五班班长成才。”
“沙漠里那个班吧?就算能联系到也是明天见了。”他玩笑地说,“你不如找个招待所先住下。”
那似乎不行,许三多绞尽脑汁想:“四连甘小宁。”
少尉拨了个电话,少顷:“调走了。”
许三多已经连诧异的力气都没了,他越来越失落:“九连马小帅。”
战车在门外进出,他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少尉又电话核实了一趟:“一样,也调走了。”
许三多越来越沮丧,那让旁边人看着都替他着急。
少尉:“好好想啊。不是不放你进去,可没接领人我也没办法。”
许三多:“怎么都走了呢?他简直有些错乱,我在三五三待了两年多,我回来看老部队呀!”
“刚改编完,又来了新兵。来得多,也走得多,所以……”他同情地合上了登记簿,“对不起。”
许三多站在门边,他期待一个熟人,一张熟脸,但一个也没有,在这个他如此熟悉的地方,进出的却全是崭新的军装,新进的兵,陌生人。团大院里的兵在列队,在运动,在训练,有口令声,也有笑声,那一切都让许三多眼馋也眼红,他隔了一道门看着,如一个孩子看着一块永远拿不到的糖。
哨兵:“请站在警戒线外。”
许三多怏怏走开,已经落暮了,他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花在寻找与期待。
落暮,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放松的时候,欢声笑语比方才更多,吹的是晚饭号,有成连建制的拉歌声。
许三多蹲在墙下,看着那道墙上的暮色,听着墙里传来的所有声音。
这一切几乎让他融化。
这里很安静,是三五三团的后墙,他已经绕着偌大的团大院又逡巡了几圈,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只老乡家的狗寻寻觅觅地过来。
远处晚餐前的拉歌声却响得如同潮水,这简直让他痴狂。
我想进去,我很想进去。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想去一个地方。
想进去是如此简单,后退几步,起跑,上蹬两脚,手一够,已经攀住了墙头,许三多发现自己要进去只需要再做一个引体向上。他攀在墙上愣了一会儿,主要是着力地说服自己——我就是要进去。
引体向上,他轻巧地落入墙的那边。
车场,许三多熟悉的地方。
许三多落地,战车和后勤车辆静静地停放着,一辆重型卡车就停在他的跟前,看不见人。
既然已经做了初一,许三多就往里走。
卡车下轻响了一声,一个满身油污的兵用滚板把自己滑出半截身子,讶然地看着他。
许三多也看着地上的那位,真是极其难堪的一瞬,只好挤出个强笑,点了点头,故作无事状地往里走。
车那边是足一个班的兵,前蹲后坐地正在观摩车下那位修车,许三多立刻被十多双眼睛瞪牢了,这会儿连强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好硬撑出一个理直气壮的场面。
他平安地走了大约五米。
“站住!”
“干什么的?”
“抓住他!他翻墙过来的!”
“别跑!”
许三多没跑,刚转了身立刻被一个班围得水泄不通,他将两只手举到胸前,否则那两只手就要被扭起来。
许三多:“我是三营七连老兵。我错了,你们送我去三营营部吧。”
“毛都没长齐他敢叫老兵?想得美。这是一营车场,要送也送一营营部。”
“明明是扭送。扭送!”
“去叫警卫连!”
“先叫营长。”
“营长、教导员都在靶场呢。”
“副教导员。”
许三多使这个班的例行观摩充满亢奋与惊喜,他自己则是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造型被一帮兵咋呼着拥走。
一营营部,许三多呆坐在这间屋里,窗关着,门关着,窗外有人影闪动。
门外传来对话:“副教导员!”
“怎么关贮藏室?”
“报告,这屋窗户是毛玻璃,以免被他刺探到更多军情。”
“你们倒想得周到。”
“装备全换了,保密细节要注意。”
门开人进,许三多死低了头,这辈子不是没丢过人,可没丢过这种人。眼睛看着地面,眼前的地面站了好几双鞋,一双军官的制式皮鞋,好几双士兵的作训鞋。
许三多极羞耻地慢慢把头抬起,然后面对了一张很家常很平凡的脸,如果不是那身军装,极易被人当做老百姓。
许三多瞪着何红涛,何红涛瞪着许三多,两人都是一般的惊诧,然后何红涛的脸被笑容扭曲。
何红涛大笑,于是把惊讶传染给了每一个在屋里屋外期待而亢奋的兵:“谢谢大家!我找他很久了!好好,这小子当年抓过特种兵中校,现在被汽修班一把抓,汽修班战斗力比特种兵大队还盖。”
兵们惊愕,个别脑子慢的还在自喜。
何红涛:“你没怎么着他们吧,许三多?都出去,门里门外岗哨都撤了,告诉警卫连也不用来了。”
一帮兵讪讪地出去,何红涛回身面对了许三多:“怎么回事?哈哈,许三多。”
“我想进来,没接领人不让进来。我在外边晃了一下午,就隔一道墙……我晕了,我错了,可我真的太想了……”他的沮丧混着惶恐,“我想了一路了,可是人呢?”
何红涛:“我不是人?不会提我?原三连指导员何红涛,现一营副教导员,还是你从来当我外人?”
许三多的一腔委屈生给噎在那里,给闷得脸红脖子粗。
何红涛:“好了好了,我知道咱们一直没机会走近。这段时间也动得大,铁打营盘流水兵嘛,上周就有老兵回来看看,哭倒在团大门口了……你要是也那样就好了,就进来了。”
许三多:“我不能那样。”
我真想那样。
何红涛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温和,就像他当年发现许三多是一个有情义的孬兵:“饭点都过了,三多。咱们要在这聊吗?你有很大的心事呢。”
“我想看见他们。”
“我帮你找他们,现在换个地方。”
“我去找他们。”
“你这个兵不懂规矩,我是你的老上级,要听我的。”
许三多犹豫一下,何红涛说的确是实情,何红涛现在也摆出一副营指战员的样子。
何红涛出去,许三多讪讪跟着,几个还在走廊上小心防备的兵连忙闪人。
夕阳把三五三的大院铺成了一片金黄,训练者、赋闲者,似乎如旧,只是物是而人非。没有一件东西不让许三多投注目光,即使一片落叶也让他小心地绕开步子,一切记忆中的东西都如此脆弱虚幻。
何红涛只是走,当许三多又被什么勾起回忆的东西缭绕时,便站住等会,他很明白一个回到这里的老兵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最后许三多完全被操场上的一个队列吸引了,不仅因为那个队列让人惊讶的年青,也因为队首的两面旗。“浴血先锋钢七连,装甲猛虎钢七连”。
何红涛这次不在原地等待了,他靠近许三多,因为知道不是一会儿的事情。那个队列正在进行的是一个仪式,一个新兵的入连仪式,由一连之长亲自主持。
“张毅,你明白钢七连的荣誉吗?”
“我将会用我的人生来明白钢七连的荣誉。”
“钢七连有多少人?”
“钢七连有五千一百零三人。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一百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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