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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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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以后,我妈给姥娘来了一封信,说不用担心,已经给姥爷开刀了,很快就会恢复健康。因为妈妈在信中并没讲姥爷得了什么病,我和姥娘还有舅舅姨姨也就放心了,以为还是那个胃穿孔,开刀堵一堵就好了。
这个秋天,真是挺不顺的。没有一件高兴事。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吉普车又开来了。我们以为是姥爷病愈回家来,却见只有驾驶员小赵叔叔。小赵叔叔说我妈叫我回去,每天到医院陪着姥爷,看着姥爷。姥爷开刀快一个月了,刀口一长上就躺不住了,四处乱溜达,不是跑去看钉马掌,就是帮着这个医生家扛米,帮着那个护士家劈小木头生炉子。我妈需要我去看住他。
我去跟九九道个别,说过几天就回来,她又是“嗷嗷”大哭。她简直一天也离不开我。吉普车开出村子,还能听到她的嚎哭。她的哭声总是令我心碎。
到了医院,见到姥爷,把我吓了一跳。姥爷,我的豪气万丈、高大威猛的姥爷,手术后却瘦成皮包骨头,可怜巴巴地卧在一片白色之中。
很快我便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姥爷患了癌症,是胃癌。医生给他开刀,拉开肚皮一看,里面长满了毒瘤,又原封不动地给缝上了。
那年月,治疗癌症的水平有限,谁得了癌,那就是得了绝症,被判了死刑。
听到这个消息,我难过地哭了一天一夜。难道又要失去我的姥爷? 好人为什么要得病? 好人为什么会死? 我想起和正信、九九一起读的那本书中说的,“上帝总是在关上一扇窗户的时候,又把另一扇窗户打开”那句话,感到受了欺骗和愚弄似的。不对呀! 上帝关上了一扇窗户,又要关上另一扇窗户! 还要一扇接一扇地关。
姥爷好像一点也不怕死,身体极弱,精神头儿依然很大。他人一消瘦,个子显得更长了,躺不住就下床乱跑乱窜的,一会儿去这儿,一会儿又去那儿。我得紧看着他才行。他一要跑出去,我就把他按倒在床上。
姥爷不像正信,只要给他读书、和他一起唱歌他就很开心。姥爷听不进去我给他读的雨果的小说,他说洋鬼子作家是洋骗子,中国读者是傻子被他骗。只要我看小说看到伤心处掉眼泪时,他就哈哈大笑说:“作者是骗子,读者是傻子,那么当真,犯得上吗? 眼泪不值钱! ”
如果我给姥爷唱歌跳舞,他就高兴。他把旁边病房的人也招来,都坐在他的病床上。他向病友们显摆,有时还吹乎儿两句,引得那些病友直夸我。
姥爷经常犯病。因为肚子里的瘤没有取,扩散得到处都是,疼起来时肯定是翻江倒海的劲头儿。杜冷丁的用量已禁用到最大,有时候还不能止住他的痛疼。记得有一次姥爷被剧疼折磨得用头直撞墙,幸好当时我爸爸妈妈下班以后来医院,我们三个人才拉得住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姥爷不犯病时,也经常躺在病床上,眼睛瞅着天花板发呆。有时我问他想什么,他的眼泪便淌下来,抓着我的手说:“俺是不是快死了? 俺不想死啊! 得这个病没办法! 唉,俺想来想去,这辈子没做缺德事儿呀! 对外人从来没有! 就是那次鬼子扫荡,俺一时鬼迷心窍,把你姥娘和你妈妈扔半道儿上,扛着俺侄儿跑了……”
我劝他别想那些事。可是一个知道自己快要死的人,他会把自己一生的事都过一遍。
“俺想来想去,这辈子没做缺德事,怎么老天就把毒瘤长俺身上! ”
姥爷总是爱寻思以住所做的事,“能是那个死了的大个子八路军? 当时俺使了吃奶的劲儿,背不了两个呀! 大兄弟啊,救不救得了你,难说。
要是救不了那个小兄弟,把他扔下,他死了,他的鬼魂也得来找俺呀! “
我听姥爷每天忏悔一样的絮叨,心里真的难过万分。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安慰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从死亡的恐怖中解救出来! “艾莉啊! ”有一天清晨,姥爷一睁开眼就拉住我的手说,“俺做了个梦,俺知道俺为什么长毒疮了! 是因为俺这一辈子打了那么多的牲口! 马也跟人一样啊! 记住,以后千万别打动物。打它们也伤天害理哪! 俺想通了,人总有一死,俺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啦! 不过就是要死,俺也得好死! 临死给俺弄一坛子好酒灌上,醉死多带劲! ”
听姥爷这样一席话,当时我不知怎地突然也有了灌一坛子酒同姥爷一起醉死的念头。
姥爷猛地坐起来,抓住我的手说:“咱俩跑吧! 俺想回去再看看‘高太子’和‘大黑’! 以后它们就不知跟了谁呢! ”
“好,咱溜! 回村子去,还要看姥娘! ”我纳闷儿,姥爷怎么不说看姥娘一眼呢? 舅舅姨姨三天两头来医院看他,不惦记也罢,难道他不挂念姥娘吗? 我们计划好逃跑时间、路线,就等着早饭后查过病房,我们就偷偷溜出医院,坐公共车奔长途汽车站,赶上午十点那班车回乡下去。
计划实施得颇顺利。我们成功地溜出医院,乘上了回乡下的那班长途汽车。
第十五章
中午,我和姥爷在一片猪鸣狗叫声中回到了村子。一吃过午饭,他便直奔生产队的马棚而去。
当姥爷走进马棚大门,几十匹骡子、马几乎同时仰天长啸,嘶鸣声震荡山谷。
这座四合院一样的马棚,四围是整齐的拴牲口槽,六十多匹骡子、马整齐排列着拴在里面,老骡子、青壮年马、幼马,所有马匹见到姥爷,都久别重逢似的连声嘶鸣,情绪激动地纷纷用蹄子刨着地面。
我姥爷站在马棚院子中间,昂着头,好久不见了的红晕又重新出现在他瘦削的脸庞上。我发现他的脸上有雨点样的东西在太阳光下熠熠闪亮,我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骡子和马们依然高声欢叫,高高低低、长长短短,那阵容颇像迎宾的军乐团.我姥爷威风八面地围着马槽走了一圈,一个一个地检阅它们。我跟在姥爷身后看,看到那些大骡子大马的眼睛都水汪汪的,有的还流出眼泪。啊,马儿也会哭! 姥爷走到“高太子”和“大黑”旁边,同它们脸贴脸的亲热,它们就像好久没见娘的孩子,眼里淌着泪,直往姥爷的怀里扎。姥爷解开它们俩的缰绳,说要拉他们上山遛遛。
我突然想起,正信特别想再跨骏马,回味一下当年驰骋沙场的那种感觉,便对姥爷说了。姥爷肯定满足正信的愿望。他当时一定想,自己的生命不会长了,他最后能为正信他们做的事,恐怕也只有这一件。
姥爷牵着“高太子”和“大黑”,并在它们背上放了马鞍子,“高太子”背上的鞍子上还架了柳条驮筐朝九九家的大宅走去。
九九看到我们来了,高兴得“嗷嗷”大叫,丢下饭碗跑出来,背起我来就满院子跑,一口气跑了好几圈才放我下来。她正在给正信喂饭。我告诉她快些喂饱正信,大家骑马上山兜风。正信听见,连说不吃了不吃了,吃饱了。九九为他擦了嘴巴,又把他抱到炕上,端了一大盆温水进去,大概是为他擦身、换袍子。果然,九九抱他出来时,他身上已经罩了那件挂满军功章的天蓝色棉布袍。
“高太子”驮的两只驮筐是崭新的柳条筐,还未装运过任何粮食和肥料。姥爷叫我去炕上抱一床棉被来,放进右边筐里垫好,然后姥爷压住左边筐,叫九九把正信放到右边筐中的棉被上。正信高兴地咧着嘴呵呵笑得像个小孩子。他的上半身正好露在筐子上方,老远就可以看到他胸前那一片灿烂的军功章! 把正信放好,九九突然又跑回屋去,转瞬举着一顶半新的志愿军军帽跑回来,给正信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帽檐拉低,恰好遮住他头上那些可怕的伤疤。
姥爷让九九坐进左边筐里,她身体太重,一上去就像压翘翘板,把正信那边翘到了半空。姥爷就把我抱到鞍上,坐右边,把双腿放到右边筐里,增加正信这边的重量。这下好了,两边的重量基本平衡。
姥爷小心地牵着“高太子”往大门外走去,幸亏九九家的门够高够宽大。“大黑”跟在我们的坐骑后面。我叫姥爷骑上“大黑”,姥爷怕我们三个人摔着,就牵着“高太子”徒步而行。
九九和正信太激动了,九九亮开嗓门儿又叫又笑,招来满街的观众。我们第一次这样坐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
以前九九曾用独轮手推车推着正信上山,正信可没有这么高兴。
听到九九呼哧呼哧的喘息,正信经常心疼,不住地说,行了行了,就到这儿吧! 停下来歇歇吧! 此刻坐在身高力壮的“高太子”背上,他们都兴奋不已! 正信一直咧嘴呵呵地笑。尤其当他听到两旁人群中发出的赞叹声“啧啧——大英雄啊! 你看你看,他身上那么一大片奖牌牌呀! ”他会朝说话人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很绅士的那样。
这个秋日的午后,社员们吃过饭正要下地干活,几乎全村男女老幼都在街上走着,所以都目睹了英雄的风采。平日里,正信呆在深宅大院,很少有人见过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今天,他首次公众亮相,又是由德高望重的村支书亲自给牵领坐骑,别提有多么的荣耀! 其轰动效应,在这小山村上上下下可想而知。许多人跟在后面观看,越聚越多,拉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过处,让世界一下子陷入轰轰烈烈的色彩。人们惊讶之余是万分的欣赏! 人群一直跟到村外小河边,男女老幼聚集了上百人,说说笑笑,围着马上的刘正信看,尽是敬佩和赞赏的话语。
“大黑”一直跟在“高太子”后头,似乎很落寞似的焦躁不安。到了河边,姥爷干脆放了“大黑”和缰绳,索性让它撒开自由奔放一下子。
“大黑”恣意闯入河水中,涉了几步,又突然撒欢儿地沿河边奔跑起来。它那矫健的身影,如风的速度,狂奔而去又狂奔而回,十分野性,充满活力。
“大黑”奔驰一圈回来,傍在“高太子”身旁,神情傲然。
河水清澈得能够照见一切。剽悍的“高太子”和“大黑”开始低头饮水,忽而抬起脖子仰天长啸,其嘶声辽远,震荡山谷。岸边的灌木丛已经在秋风中摇曳着金黄色的叶簇,风过之时,“刷啦啦”地飘落如雨的细叶,一部分飞入水流中,打着漩顺流逝去,另一部分随风在草地上四处翻卷,上下跌宕,或粉碎如屑,或飞舞去远。河岸两边明艳的野菊花还在怒放,一片一片相接绵延,间杂着其他残败的野花,在卵石河滩上舞动着迟暮美人般的风韵。
这秋目午后的风景太美啦! 可惜正信看不到。他只是贪婪地竖着灵敏的耳朵,在倾心聆听潺潺的水声,欢快的风声,以及满河滩沸腾的男女老少的说笑声。他大张着嘴,笑得很开心。他看上去十分激动。
九九的喊叫声最尖锐,在我旁边,震耳欲聋。无论她怎样兴奋到极点的表现,没有围观者注意她,更没有人对她感兴趣。在人们眼里,她就是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傻媳妇。九九越是醉酒般地夸张,人们倒笑话起她来。不多时,她的嗓子都喊劈了。
远山近岭连绵不绝,山间白云流畅舒卷,虽是深秋时节,依然层峦叠翠,几抹金黄点染,层层侧峰好似天兵列阵,造就出磅礴气势。
近山只见秋后的梯田裸露着黄色的躯体,仰卧于山间。
马儿喝饱了水便向山间行去。刚爬上第一道岭,立马山边,处处惊人。那山之博大,之险阔,昭示着一种强大的壮阔气势和撼人的内涵! 继续沿山道前行,沿途如画般的秋景扑面而来,橙黄的柿子,丛丛点点的艳红酸枣,熟透的红苹果,已收获堆积山样的玉米、地瓜……梯田间有社员在耕种小麦,高处飞瀑直泻,潭水边鸟语花香、松鼠跳跃……
打马行走在变化万千的云山幻影和干仞峭壁之上,劲风中聆听松涛阵阵,我心中突然幻想出当年八路军在这里同日本侵略军浴血奋战的场面,听到了山谷间两兵相交,万马厮杀之声。我兴奋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那个时代的我们,接受了太多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时常可以抒发出革命豪情。
我从马鞍上站直身子,突然对着群山大声唱起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这一唱,先是把“高太子”和“大黑”吓得一惊,停顿了一瞬间,转而像得了冲锋令一般开始往前奔跑。姥爷牵着缰绳,控制着它的跑速不算太快,他自己也跟着马儿向前跑着,边跑边自豪地说,这马棒极啦! 它的爷爷的爷爷曾经跟姥爷一起去支过前。
我那时兴奋得过了头,完全忘记了我姥爷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忘记他那令医生也无可奈何的满肚子毒瘤。九九和正信完全不知道,在村里享有很高威望、强大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我姥爷,即将走到他的人生尽头! 大刀把鬼子们的头砍了一遍又一遍,九九、正信还有我姥爷,我们大家一齐砍! 在胶东,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不会唱这首歌。我们吼出来的歌声搅翻了三山五岭的沉静,鸟儿惊飞,所有草间的小动物仓皇逃窜。
马儿仍在奋蹄疾跑,虽算不上飞奔,那速度也算不慢。我姥爷脱掉青布夹袄,只穿一件白布短褂,露出腰间的青布腰带,左手拉着“高太子”的嚼子皮带,身子轻捷地跟着它飞跑! 那一刻,我抓着马鞍站在筐里,风把我的长辫儿像扬鞭一样吹在空中,看着姥爷出色的奔跑,心中像崇拜英雄那样佩服他! 当我姥爷永远地离开我之后,我每当想起他、念起他,记忆中永远都是他这最后的奔跑!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正信突然亮开高声,九九在他唱完这一句时,紧跟上尖嗓伴奏“锵锵锵锵锵锵……”“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正信唱京戏那真是叫绝,加上九九的“京胡”与锣鼓节奏相伴,听起来令人热血沸腾。如果正信能活到21世纪的今天,我一定会鼓动他去参加“星光大道”的冠军比拼。
唱完了《打虎上山》,骏马仍在奔驰,两侧群峰更加陡峭,耳边风声阵阵,马蹄得得在群山中回荡。正信又唱起了京剧《奇袭白虎团》里的唱段……
我回头一看,身后被马蹄踏起的碎石和尘土四散飞溅,黄尘如金蛇狂舞在半空中舒卷。有十几个男孩子也飞跑着跟来,像冲锋的队伍奔跑在山间小道上。
我高兴地大叫道:“报告! 我们的队伍多出了十几个人! ”
“好! 继续前进! ”九九喊着。
这时,后面那些小孩也一起唱起了《打虎上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他们虽然唱得没调,几乎是喊,但气势却毫不逊色。
前面跑到了悬崖边,“高太子”收慢了步伐聪明地自动调头往回行。
“报告! 队伍里又多出了四个人! ”我发现身后跟来的孩子越来越多。
“好啊! ”九九大喊,“革命的队伍应该壮大壮大再壮大! ”
这一路山间狂放,那叫一个爽啊! 我们在马上,姥爷亲掌坐骑,绝对不用担心发生什么意外,马上的豪情达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真可谓气冲霄汉、风光尽出。
在回到村口马棚附近时,一个总是跟在姥爷身后学驾马车的年轻人,手里捧了一只大酒坛子,大得简直就像腌咸菜的闷坛。走到那年轻人身边,姥爷吆喝着马停住,从那人手里接过酒坛子,仰脖儿往里灌,只见他那喉头如两只小葫芦一鼓一鼓地,胸脯连同肚皮都那么气势地颤动着。喝罢,他用手背一抹嘴,着实过了一把酒瘾。我真担心他喝醉了。不过,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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