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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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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与九九再度相携逍遥乡间。所有人都没有我们俩这样的福气。那时运动还没有从城市波及乡村,乡村比较安宁,男女老幼还是忙生产,每天忙着挣工分。
惟有我和九九不用去挣工分。九九的任务就是照顾残废军人,虽辛苦,却也有闲时的自由和快乐。
我们任凭外面的世界纷扮扰扰,而我们躲进大山的怀抱过着我们自己的幸福生活。我们照常在荷塘前开阳光下的歌会,在书房的大炕上读书,趁午后的时光跑到山上玩耍。
冬天来了,大山变得苍茫一片,河流也已结了厚厚的冰。门前的荷塘也衰败了,厚厚的冰面上倒伏着枯黄的花的茎和叶,以及枯败的石榴树叶和柳树叶。
山中的冬天十分寒冷,西北风刮起时,如利刃一样割人皮肤。山区很多大人孩子脸上手上脚上都张开着血淋淋的口子。所以在冬天,山里人都偎在热炕头上,相互串串门儿,用夏秋天攒足了的柴草,把炕烧得热烘烘的,老少爷们儿凑一堆儿,娘们儿凑一堆儿,东家长西家短地瞎喳嘁。没有人往山里去,也没有人往山外去。
九九家的炕上永远只有我们家的人。我是常住客,我姥爷姥娘偶尔过来盘腿坐他们炕上聊聊,而且都是分着来。姥爷来,就问问还缺什么不?粮食够吃不?柴草送够了吗? 白菜萝卜送来多少? 生产队杀猪会送半只过来。反正村里处处优待他们家。姥娘来,大部分都是来送烙好的千层饼,蒸好的黏米枣糕,炸好的面鱼儿,煮好的饺子等等好吃的。
村里其他人都不来他们家,一是没有交情,二是没有共同语言。
郭姥爷和九九的京腔京调总被山里人嘲笑:“拉腔拿调儿,学撇! ”正信呢,一口河南普通话,生于河南,长于济南,又出国作战,辨不出究竟是哪儿的口音了。反正来了生人,他闭紧嘴,一言不发。
他们其实在农村生活得很寂寞。我的到来,给他们着实带来快乐呢。
外面飘起鹅毛大雪,寒风凛冽的冬日上午,我们四个人挤一铺炕上,我和九九要正信用朝鲜语给我们唱歌、讲话,正信就用朝语把《金达莱》唱了一遍又一遍,我们还想听。他用朝语会说的就那么几句话,“不许动! 缴枪不杀! ”“中国人民志愿军优待俘虏! ”“冲啊! ”
“为了胜利,前进! ”我们就跟着他学这几句,还控制不住地跑到大街上,冲着街上的行人大声喊朝鲜话。唬得那些老百姓纷纷躲避:“快走,外国溜儿! ”
有一天午后,郭姥爷笑呵呵地坐在炕头,拿出他的那个毛笔小字写成的话剧,说大家一起顺顺词,演饰一下角色和对话。我们可高兴了。
我原以为郭姥爷写的是爱情悲剧的话剧本子。因为我总觉得他有些忧郁的气质。没想到,他写的都是挺革命的剧本。他写的故事背景是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有一位以中学教师身份做掩护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平日里谁也没有注意他有什么两样。他是个很谦和的老师,有一个很温柔贤惠的妻子。他们很愿意帮助人,同所有学校里的老师们相处感情甚好。他们只是经常出入城门,在家里会见一些穿着讲究或是工人、农民模样的人,来来往往总不断来访者。突然在一个深夜,日本特务冲进了他们的家,惊醒了全楼道的人。很多他的同事,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把他们夫妻俩押走了。大家这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对他更增生了敬佩之情。后来,师生们打听到,他们夫妻俩受尽严刑拷打,宁死不屈,最后惨遭日本人的杀害。师生们都很悲恸。有十几名师生受到他的影响,一起投奔了延安……
郭姥爷说,他的这个故事还没有写完。我看完了,觉得挺感动人的,大家就对起台词,认真地,就像正式演出那么一丝不苟。累了一下午,九九下去做了炖萝卜汤,小米干饭,炒了辣白菜,给正信蒸了好消化的鸡蛋糕。饱餐之后,我和九九便穿了大衣,跑入山村暮色之中。
农村的冬天,晚饭时间都比较晚,吃完就得晚上八九点。晚饭后,村里人都呆在热炕上,没有人有散步的习惯。
冬夜,太冷寂了。偶有狗叫声。我和九九在黑漆漆的大街上,迎着飕飕的小风儿,踏着杂乱的石头路漫游,尽情享受着这独特的静谧。
正游荡着,忽然一股晚风吹过一大块白色的东西,正好糊在我的脸上,连头也兜住了。我扯下来一看,是一张大白纸,上面散发着墨臭,仔细一看,密密麻麻写满毛笔字。
这东西我见多了,我心头一惊,是大字报! 这村子里有几个会写字的人啊,居然也有了大字报! 九九不知道大字报是什么玩意儿,我也无法给她解释。我当时并未过多思想,山村出现的这第一批大字报会给这里的安宁带来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想抄上面的好词儿。
我拉上九九跑回家,拿了一只手电筒,两人就跑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循着大字报刮过来的方向照过去,向那边搜寻着。在不多远的一座矮墙上,贴着三张大字报。这座矮墙是生产队马棚的围墙,虽矮但很长,三张大白纸糊在上面,显得孤零零的、微不足道。
我和九九凑上去,用手电筒照着看。什么水平呀! 我很失望。没头只有尾,语句狗屁不通,错别字连篇,一个有诗意的词儿也找不到。
后来,也就是两天以后,我才知道那大字报有开头。那第一张被刮掉了。就是让风糊到我脸上的那一张。
没有了开头,我们看着,也就不知道揭发的人是谁。我们开始挑起了错别字,大概有十几处。“阶级感情”错成“阶级咸情”;“愤怒”写成“愤奴”、“坚决打倒”写成“坚决打到”、“偿命”写成了“尝命”
等等。
我熄了手电筒,对九九说:“走,咱们回家拿毛笔拿墨水,把那些错别字给他改过来。写得太差! 赶明儿我俩泡制一份高水平的,给他们看看! ”
九九什么都听我的,从不发表她的意见。我的任何想法,都是她的想法。
于是,我们立刻又跑回家一趟,取了毛笔和墨汁来。我想起九九的毛笔字是她爸严格教导出来的,就叫她执笔,我给打手电,把那十几处错误统统改过来了。
我们做完这一切,好不得意,顶着寒风跑回九九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九九回到正信身边去睡,临过去时把书房炕上的锦被给我拉开,铺好。我钻进热被窝,十分钟就进入了梦乡。那夜,我万万没有想到,经我们亲手改错的那张大字报,这个山村的第一份大字报,是揭露批判我姥爷的。
第二天,这个小山村沸腾了。这第一份大字报,据人们分析是几个在城里上中学的学生回乡闹革命搞出来的。他们成立了造反的组织,开始向郭庄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开炮! 当我和九九听到街上的吵嚷声,随着男女老少跑到马棚的矮墙前时,我发现那被风刮走的第一页大字报已经补上了,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打倒走资派郭山虎! ”
心惊肉跳地看完大字报的全部内容,我看清了他们给我姥爷列举的三大罪状。
第一条就是我姥爷家的成分问题。他们列举了我姥爷家在土改时的土地和马匹数量,证实我姥爷家是漏划的富农分子,是混入革命队伍的剥削阶级,混进党内的阶级敌人,定时炸弹。
第二条,愤怒声讨我姥爷残害生产队的牲口。我姥爷在为生产队驯马的时候,有一次的确出手太重,把一匹特难调教的烈马打成了伤残,从那儿以后,就跛着腿往山上驮肥粪。
第二条控诉的是残害牲口,那第三条更不得了,简直是谋杀。控诉我姥爷杀死了一名八路军战士! 有关那名死去的八路军战士,是我姥爷自己喝醉了酒,酒后失言说出来的。我姥爷身高力大,豪情万丈,行侠仗义,一辈子就是有一样没治。那就是好喝酒,逢酒必醉,醉了就信口开河。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突然大哭,说有个长得铁塔一样的八路军的鬼魂经常在夜里来找他。别人问,你是不是做了对不住人家的缺德事,人家死后,鬼魂才来找你的? 我姥爷说:“瞎……说……咱像缺德鬼吗? 俺只不过是……背大个儿的背不动……换……换了个小个儿的背……背到医院! ”
那次以后,村里都在传着我姥爷“大个儿换小个儿”的笑话儿。
姥爷清醒的时候,我曾问过他这件事。他也就对我说了。因为姥爷一生对什么事情放不下,他就想时常对人说出来。
那是在抗日战争的一次战斗中,我姥爷是支前队长,带领担架队上前线抢救伤员。那次战斗打得特别艰苦,八路军战士在敌人激烈的炮火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担架队员们冒着猛烈的炮火,抬着伤员猛跑,争取一切时间要把他们活着抬到战地医院。
受伤的人员太多,满山坡都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伤员。他们有的已经炸断了双腿,依然向前爬着。担架不够用,伤员比担架队员多几倍。漫山遍野都被血水浸红了! 那时候年轻力壮的我姥爷,抬着担架整日奔跑都没有累趴下,而跟他搭手抬担架的人,没有一个能跟他抬到底的,不是半路跑不动要求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就是彻底躺倒爬不起来了。
面对山坡上遍布尸体和伤兵,远近炮声、枪声十分密集,可以看得到远处有打散或负伤的战士在和攻上来的日本鬼子做殊死决斗! 我姥爷热血上冲,大声吼叫着催促担架队员们动作要快。有担架队员也倒下了。我姥爷重新调整人手,两人一组两人一组抬上伤员迅速往后方跑去。
后来姥爷剩下单个一人,没人同他抬担架了。他把腰带扎紧,背起伤员就跑。
一连又救下去四个伤员,我姥爷已跑得两腿酸软,两眼直冒金星。当他又返回战场时,一个受了重伤的战士爬到了他的脚边就昏过去了。
我姥爷当时看到他左胸受伤,鲜血已把军衣湿了一大片,顺着他爬过来的血迹看过去,足有六七十米远,一条长长的血汪汪的红道子。
我姥爷赶紧背上他,拼了命地往山下跑。这个伤员很重,身材比我姥爷还高。
照我姥爷的描述,此人上半身趴在我姥爷肩上,双脚还拖在地上。我姥爷一米八五的身高,该伤员大概至少要一米九。的身高。
一个昏迷的人,死塌塌地压在背上,非常非常沉重。我姥爷背出一段山路,已经力不能支了,张着嘴气也喘不匀。越跑越跑不动,背上的那人一动也不动,好像快要断气了。
姥爷仍然挣扎着跑,在下一个斜坡的时候,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他爬起来,去找摔出去的伤员。他看到了,那个高大的伤员在不远处横着。
我姥爷赶紧往他身边跑去,还未到他身边时,突然从草丛间有一只血糊糊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住了我姥爷的裤腿儿。
我姥爷吓得“妈呀”一声大叫,定睛一看,有一个孩子脸蜡黄蜡黄的从草丛间露出来。我姥爷拨开草丛,吃惊地看到一个小个子八路军战士躺在那里,刺刀划开了他的军衣,划开了他的腹部,肠子还在哗哗地向外涌,他自己在拼命地用手把肠子往回塞。
我姥爷立刻蹲下去,脱下小褂,往他肚子上一缠,紧紧地扎好,把一大堆肠子固定在里面。我姥爷看着那张孩子脸,最多十六七岁,还是个娃娃兵。
我姥爷又扑过去看看那位高个子伤员,摇晃摇晃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试试鼻息,气若游丝。
怎么办? 背哪一个走? 我姥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他把脚一跺,拣了那个小个子,背上就跑。他琢磨,背那个大的,实在太沉,跑不快,跑到医院,人也够呛能救过来,再赶回来,这个小的也就完了。先背大个儿的不划算! 我姥爷背着那位小战士,脚底生风,一口气冲下山去。他在心里想着,谁家的孩子啊,这么小就扛枪打仗。由于心生疼惜,我姥爷跑得更加玩儿命。“这孩子最多九十多斤,很瘦。”我姥爷说。
到了战地医院,我姥爷把小战士往手术台上一放,连一句话也顾不得说,撒腿就往回跑。他跑回到那座斜坡处,跑到那个高大伤员身旁,令他万分沮丧的是,那个伤员已经死去了。
我姥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兄弟,真对不住你! 俺实在没别的法子啊! 你不死,他就得死。
说不定两个都不赶趟救了呢! 兄弟,去吧,每年俺记着给你多烧几炷香! “
我姥爷喊来两个抬担架的队员,让他们把大个子的尸体抬到山下医院去了。
解放后,我姥爷背下战场的那个小个子伤员,当上了分区的参谋长,还打听着来找我姥爷谢恩呢。
应该说,我姥爷当时“大换小”也实属无奈。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今大字报上把这件事翻腾出来可不这么说。他们说我姥爷把伤员扔下不管,这是什么? 是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残酷! 结果是杀死了伤员。
经他们这一推理,我姥爷就变成了“残酷杀死八路军战士”的凶手,愤怒的革命群众要求他偿命! 对于我姥爷救活的那位分区参谋长,他们只字不提,而又做了一个推理:如果那位大个子战士不牺牲,现在也得当军区的参谋长了。
怎么说呢? 他高大必定威猛,力大必然以一当十,就拿拼刺刀来说吧,大个子也比小个子能干吧! 杀敌也多吧? 杀敌多,提升不就也快吗? 这张倒霉的大字报,可把我吓个半死。我姥爷这还背上人命啦? 我大哭着跑向姥爷家。可我心里清楚,我姥爷没有杀伤员! 他在两场战争中救出过八路军、解放军伤员无数! 从下午到晚饭后,我姥爷家都快被挤破门了。乡亲们纷纷登门看望,有来给打气的,说立刻再成立一个群众造反队,跟那几个学生娃对着干,先把他们打成反革命!吃五谷杂粮,世代都在这屁股大点儿的地方生存,那几个学生从小到大,哪个没有偷过生产队的瓜果? 他们的爹妈就更不用说了,还有爷爷奶奶,拨拉拨拉,损事能拨拉出一箩筐! 先下手为强! 还有的乡亲劝我姥爷别生气,说阴沟里几只小泥鳅翻不了大浪头。
尽着他们闹腾吧,能闹腾到哪儿去? 别理他们! 还有一部分经常听广播,关心一点国家大事儿的村民,就非常严肃地提醒我姥爷,这可是大形势啊! 造反有理呀! 谁敢阻挡革命潮流奔腾向前? 别说几个学生造反派,就是一个革命群众要站出来造反,都可以“天翻地覆慨而慷”哪! 三十六计走为上! 趁他们还没上门用绳子拴人去游街批斗,快跑吧! 跑你女儿家,那里有人把大门,就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混球儿,还敢跑到城里去撒野! 就是去了,谅他们也摸不着门儿! 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又三三两两地去,出什么主意的人都有,弄得我那本来还不以为然咧着大嘴笑的姥爷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开始,他并不想躲出去。
“俺就不信了! 老子一辈子在这村里当干部,给这家做主,给那家跑腿儿,都是干着为人民服务的事。解放后,俺领着社员战天斗地,开荒种地交公粮,俺走什么资本主义道路了? 资本主义的道儿,叫俺走,俺还不认路哪! 这几个臭小子,凭什么斗争俺! 老子支前当模范时,他们还不知在哪儿刮旋风儿呢! 连投胎还没找着肚子! ”
我姥娘胆儿最小,也催着赶他躲出去,说惹不起,咱躲得起啊! 我姥爷的弟弟和侄儿都来劝他快跑吧,别跟那些小兔崽子斗气。
郭璋带着九九一直陪在姥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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