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骸-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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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佑，不论你是不是复制品，我们都还是朋友吧？”
　　“……”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神佑知道他不会接受其他的答案。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柯南看着神佑的眼睛，极诚恳地小声哀求着，“求求你了，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不要讨厌我就好。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复制品，只要你不介意，我真的可以不在乎。
　　好耳熟的话。
　　神佑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似乎很远的地方。
　　想起来了。
　　求求你，不要讨厌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旷敬萱说的。
　　13
　　不知道当晚花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凌晨时神佑起来喝水时隐约看见她房间里有灯亮着，才知道她回来了。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好过，神佑想去道歉，轻声敲门没人回应，推开房门就看她趴在写字台上，似乎睡着了，手里攥着纸张。神佑抽出来看，是一张便签，暖黄色的信纸上有音符图案，钢笔字端正娟秀：
　　哲哉，臭混蛋，我爱你。——神佑记得这张便签他分明是夹在客厅书架上那本《小王子》里的，是去年生日的时候，花奈给他的。
　　那天是2月8日，他们两个请假去游乐园玩了一整天，就他们两个，晚上一起看夜场电影，散场后在晴海码头吹海风一直守到12点整，花奈是第一个跟他说生日快乐的人。
　　“‘哲哉，臭混蛋，我爱你。’喂，什么意思啊！”
　　“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当时花奈微笑着张开双手，神佑走上前去接受了这个拥抱，那一刻他们的心挨得那么近，几乎贴在一起。
　　“哲哉我爱你。”
　　“我也爱你。”
　　跟随你，追逐你，抓住你，守护你，这就是在我余下的人生中要做的事。
　　14
　　夜，江东区，荒川边一片小树林，最初发现千鸟英二尸体的地方。
　　一把铁铲，英二和奈落轮流用，挖坑。旁边停着辆本田，翊从琦川珉之那借来的，开了一边车灯照明。翊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们两个，发呆。他们现在做的，可是杀人凶手该完成的工作啊，他想。
　　——也的确如此，他们在杀人，杀一个，没人知道但已经死了近5个月的人。
　　铲掉最后一铲土，英二目测了一下长度和深度，问奈落：“应该可以了吧？”
　　“嗯，不用太深比较好发现。”奈落点点头，示意翊把英二的尸体抱过来。
　　真的要埋。
　　翊吐了口气，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下车，从后座拉出英二僵硬的尸体，小心地横抱起来朝他们走过去。
　　“眼睛闭起来。”奈落握住英二的手，“不要看，会做噩梦的。”
　　“我做过了。”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无非是一醒来，就看到满身血污的自己躺在身边。那般惊悚的画面，英二一辈子都不会忘，尽管他已经没有一辈子了。
　　“那也不要。”奈落笑着揽过英二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你纯粹是被吓到了，都不知道你死得有多惨。”
　　翊轻轻把英二的尸体放进坑里，心里想谁要是发现了这具尸体可够他连着做几天的噩梦了。尸体身上的血污已经擦掉，但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实在渗人。致命伤是从颈边到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肉外翻，露出骨头，以至主动脉撕裂，死就是一眨眼的事。
　　翊抿抿嘴巴，抢过奈落手里的铁铲，一口气把尸体埋了，他怕稍有迟疑，自己就会反悔。
　　完成后，翊开车送两人回了奈落租住的单身公寓，一路上刻意不去看后视镜里英二绝望的表情，然后返回江东区去琦川家还车，夕正刚巧煮了咖啡，留他喝一杯再走。
　　“怎么样，你的小学弟，埋了？”夕正微笑着倒咖啡给翊，他最近刚学会摆弄虹吸式咖啡壶，玩得甚欢。
　　“嗯，埋了。谢谢。”
　　“还能喝吧？”
　　“蛮好的，谢谢学长。”
　　看他一副没了魂的样子，夕正除了想笑还是想笑，“难过吧？响子死的时候，我眼看着她的尸体凉透，变硬，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才叫真的难过呢。”
　　珉之拍拍夕正的肩，要他适可而止。
　　夕正轻叹口气又兀自笑了一阵，凑到翊耳边说：“千野翊，你不是怪物，你是神经病。”
　　纤细的嗓音，比起蝎子，更像是狐狸。
　　15
　　亲手埋葬自己的尸体，真可谓是一次诡异的体验。
　　“抓紧睡吧，一早还要去学校。”奈落像往常一样推英二进门，看表，整理书包，“嗯，可以睡4个小时。”平常得令英二感到害怕。
　　也许哪一天自己就会这样，平平常常地消失了，都没有察觉得到。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就会死了吧，终于要死了……”英二靠在床头，攥紧了拳头，努力地劝说自己这样是对的，对大家都好，他死了，一切就回归正轨了。他早就该死了，这几个月来得以苟且存活已经要感谢上苍……
　　可还是会怕死啊。
　　“想哭干嘛不哭？”笑这么难看还不如痛快哭一场呢。
　　奈落看着英二兀自难过了一阵，终于看不过去，把他拽起顶在墙上亲。
　　“死就死吧，我陪你就是了。”
　　然后，他们做/爱，像是害怕彼此破碎一般小心翼翼地亲吻对方。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那便是戏剧。若是他们一起携手迎接死亡，死后灵魄都相融在一起，那便是诗歌。
　　但是亲爱的你要明白，人生就是一部小说。
　　次日源千代请绿川涉收回了保护风回湛容器的缚咒，但是昏迷三周，风回湛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即使灵魄归位，绿川涉也不能保证风回湛一定能醒，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性，要怪，也只能怪风回他自己倒霉，被车撞的时候脑袋先着了地。
　　看着另一个自己戴着呼吸器插了各种管子躺在病床上，这种感觉真的太渗人了，英二努力想说服自己那个人是风回湛，还是无法接受。
　　“赶快好起来啊，我的‘好弟弟’。你再这么躺着不起来，‘哥哥’早晚会精神崩溃的。”
　　——想开了？好像没有很难过啊。
　　看到千鸟英二趴在病房的玻璃窗前自言自语，九条谴忍不住问他自掘坟墓刺不刺激。
　　“刺激得我不想再干第二次。”
　　收到简讯，妈妈发来的，要英二放学赶快回家，一起出去吃晚饭。
　　英二回了“OK”然后合上手机，沿着楼梯悠哉地下楼，现在时间和生命对他来讲已然是奢侈品了，一无所有之后，反而觉得没什么好在乎。
　　“九条学长，尸体已经埋了，请放了风回吧。”
　　——风回湛是小翊锁起来的，不关我事啊。
　　“除了学长您，还有谁能不留一丝痕迹地将他困住？冥神？”
　　——你开窍了。
　　“谢谢学长一直在保护风回，才没有让翊学长做错事。”
　　——我只是押中了你是个没得救的傻瓜而已。
　　“偶尔彻底当一次傻瓜的感觉也不错”英二自嘲地笑，“觉得很伟大。我从小就想当英雄。”
　　——那么，被善良断了活路的傻瓜……
　　——我给你个机会。
　　“……！”
　　英二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顿了一下，然后，迈向下一阶。

　　第十章　梦境

　　16
　　羽多野一终于脱下惨白的病服，换上宽松的连帽运动服，坐在隔壁床上看着美咲护士整理床铺。
　　妈妈去办出院手续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栋阴霾的监牢。
　　羽多野一摸着整洁的被褥，好像还能感觉到和也有抹茶味道的软趴趴的头发在他手边蹭啊蹭。
　　——和也，我要走了。
　　第一次见到和也是在住进这里的第二天，一醒来就瞧见他坐在床头上看着自己。
　　“新来的？初次见面，我是和也，青山和也，你的同寝，以后请多关照。”
　　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钻进来，打在和也的头发上，有抹茶的味道，温暖得细腻。
　　后来呢？
　　鳯医生把他杀了。
　　被掐断脖子的和也，失了光彩的眼直愣愣地看着鳯医生，身体倏然蜕作一撮灰烬。
　　“你怎么不乖呢，和也。”
　　他住院以来，唯一的朋友，和也，就这么被鳯医生杀了。
　　“阿一，恭喜你，可以出院啦。”鳯夜烬敲敲416室的门，微笑，“出去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哥哥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从未回来过。你未谋面的哥哥，羽多野辰斋，在你出生前两年就死于东京塔的电梯事故了，去世时年仅六岁。对此，我深表遗憾。你所看到的辰斋，尽管极其真实，但只是你的幻觉，感官错觉致使你产生错误的认知。入院以后，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就是这样。因为他只是幻觉，你这个些许通灵的小孩子，被那些灵子团捉弄、催眠了。”
　　“只是……一场梦吗？”
　　羽多野一喃喃道。
　　太过真实的梦境……仿佛现实存在一般……
　　却终究只是梦境吗？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呢？
　　A栋六楼，连接AB栋的走廊。
　　目送着羽多野母子远去，青山和也踮起脚扒在栏杆上，偷偷地招手作别。
　　“阿一，再也不见……”
　　身后有人走近，影子投在落地窗上，近他两身高。
　　“鳯医生，和也什么时候可以像阿一一样离开？”
　　“很快了吧，等到执念消散的时候。你想离开吗？”
　　“想，非常想。”
　　“你能保证，出去以后寻你新的生活，不缠着阿一吗？”
　　青山和也难过地低下头，微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和也好想跟阿一一起玩，和也好无聊，每天都只是游荡……辰斋非离开不可吗？”
　　鳯夜烬摸摸青山和也的头，微笑道：“是啊，和也也是，终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做些有意思的事，不再只是游荡。”
　　青山和也软软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彩。
　　“和也好累了，鳯医生。”
　　“去睡吧。醒来之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漂浮在空中缓缓流动着宛如河流的尘埃，借由日光的绚丽，折射出耀眼的锋芒。
　　温柔，细腻，恬静。
　　一如三月里淡淡的，抹茶的味道。
　　17
　　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阿一。别让辰斋的牺牲白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连带辰斋的一份，好好活着，连带和也的一份，用力地活着。你的人生中，不该有辰斋，不该有和也，所以请不要醒来，留在那个，我们只是过客的梦境中吧。
　　这是曾身为朋友的我，唯一能给你的祝福。
　　18
　　由于对羽多野一的幼年经历的叙述就要到此结束，而且后面也不再提到他，因而我想在此占用一点时间叙述一下强制逻辑使其形成的错误认知完全消除的过程。
　　羽多野一五岁这年，出院回家并告别青山和也与我们的故事时，仍然一味固执地相信羽多野辰斋并没有死，也因此将他的痊愈时间延后了三个月。
　　羽多野太太原本打算让羽多野一呆在家里请家政来照顾，次年四月直接上小学，他坚持要继续去幼稚园，希望能远离成年人多一些以便辰斋接近他，但辰斋再未现身过。幼稚园的老师和同学们关切地问他是否一切安好，他笑着应答，一切都倒退回到一年前的状态，似乎辰斋不曾出现过，而他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都是一场梦，他脑海中关于辰斋的一切鲜活的记忆，都是他天马行空的臆想。
　　他不止一次地守在房间的窗边，整夜看着辰斋曾经常出现的街角，希望能等到辰斋回来，结果自然是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他有猜测，辰斋也许是遭到鳯医生或是什么人逼迫，不能与他见面，等到看守者怠惰，辰斋就会再回来。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真的十分聪明，但毕竟还是个普通的人类，即使深夜被房间角落里细微的响动惊醒，人类的眼睛也没得捕捉到醒来的瞬间肆意玩耍的光河骤然寂静的过程——青山和也多次警告过羽多野一身边的薄弱精神体，在生灵面前，一定要安静。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辰斋仿佛从人间蒸发，与此同时，关于哥哥的记忆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褪色，羽多野一开始感到恐慌。他想起柜子下面有一张辰斋的照片，和一件不知道是谁送到他家门前的，茶褐色、衣摆上有两只小白狗的短袖T恤放在一起。奇怪的是T恤还在，照片却不见了。——也许是妈妈拿走了，他想，虽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连T恤一并收走。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羽多野一偶然站在柏油路上玩球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辰斋的情景，凭着记忆找到了三丁目那栋单身公寓。一年前就是在这里，住在顶楼的大哥哥的纸风车掉下楼，当时他刚好沿着柏油路拍球经过，大哥哥伤了脚——他自己说是不小心踩上碎玻璃伤的——不方便下楼，于是拜托他捡上来，又请他进家里喝罐饮料，叮嘱他不要在柏油路上玩，很危险。然后他见到了那张照片，樱树下三个人的合照——大哥哥、大哥哥念四年级的妹妹和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孩，也就是辰斋。
　　“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
　　“那不是你噢，是辰斋，我妹妹的好朋友，一只很懂事很乖巧的鬼。”
　　“大哥哥，认识鬼？”
　　“每天都会看到，当然会认识几只。怎么，你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吗？其实很多小孩子都很看到鬼，像你一样，不过长大就不会了。我是少数吧。你和辰斋长得这么像，你一定认得他吧？”
　　“没见过。”
　　“没见过吗？他全名是羽多野辰斋，六年前，死于东京塔电梯事故，总是穿这件茶褐色的T恤。对噢，辰斋不太爱与人接触，你不认识他也正常。不过你可能认识他弟弟，你们是同一所幼稚园的。”大哥哥指着他棒球帽上的校徽，说，“他叫羽多野一，你认识吗？”
　　他叫羽多野一，你认识吗？
　　如今，顶楼那间屋子的门牌是空的，敲门也没人应，楼下的大婶说住在顶楼的一直是位女孩子。似乎那位眼睛长长的很漂亮的大哥哥，也是一场梦。
　　回家的路上羽多野一经过社区儿童乐园时，皮球从手边滑走，恍然间似乎看到树下有个男孩子，捡了他的皮球，说“阿一，我们来玩吧”，那男孩的眉眼，和他有八分像。宛如梦境一般，他一时看愣了神。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他，是他的邻居兼同学樋口，刚和樋口太太从电影院回来。问候了几句后，羽多野一再看向樱树时，树下空荡荡的，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只是，一场梦吗？
　　羽多野辰斋，我死去的哥哥，终究只是我的幻觉，只是一场梦境吗？
　　羽多野一仍然不敢肯定这个梦境的真实性，不过他决定回家以后向妈妈诗织说一声对不起。
　　19
　　羽多野辰斋坐在树下，遥望望着比天空更远的地方。一只皮球滚到他手边，他拿起来拍了几拍，又丢开。面前放着一张照片，山崎君走前留给他的，照片上，山崎君和樱吹小姐站在盛开的樱树下笑得灿烂。
　　辰斋垂眼，看向指尖，已然如烟。
　　一片泛黄的青叶脱离树梢，盘旋着落下，遮住了整个世界的光。
　　刹那间，满树早樱绽放。
　　我一直在想，要如何离开这个我不该回来的世界，让一切回归正轨。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我不曾回来过，这一切，只是你的一场梦，我在你的梦里。没有影子、没有颜色的我，原本就是虚无。现在，梦醒了，我终于能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谢谢你，阿一。虽然我们不是兄弟，但真的非常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
　　不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