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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殊兰 01-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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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前几日,都悄悄打发掉了。新近,宫中老皇龙驾归天只在这几日。若不然,邹兄的庆生酒宴,断不会如此朴素遮掩,只请我们几个交好的……太子的性情,岑兄大约还不知道……太子最恶官员宿疾家中蓄养娈宠。我等新进,还是收敛些的好。”
  飞泓心里沈了一下,点点头。
  这件事,他多少听到些消息,但在此之前却未曾认真。看来,以後该少带斐儿外出了。
  斐儿听到他们的对话,依旧轻轻替飞泓捶著背,只有眸光渐渐黯淡。
   
  **********************
  
  酒尽人散,飞泓喝得天旋地转,被斐儿扶回家中。
  等到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烛火通明的卧房内,头有些晕,身旁斐儿静静守著他,不时用蘸了温水的帕子,替他擦拭额头胸口。
  见他睁眼,斐儿连忙扶他背靠软枕坐起,端过桌上放著的一盏醒酒汤,喂他喝下半盏,这才觉得神智渐渐清醒。
  “相公醒来了麽?”
  外间传来珠帘响动的声音,飞泓转过头去看,只见妻子身穿一件淡绿绣衣,头发松松挽个髻,独自一人掀帘进来,朝斐儿笑道:“斐儿,你侍候得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
  “是,夫人。”斐儿朝她躬了躬身,低眉垂目退出门外。
  妻子看著斐儿离开,走到飞泓床边坐下,敛了笑容,神情凝重:“相公,宫中传来消息,老皇怕是撑不过这几日,这些时,就算穿件亮色的新鲜衣服也是忌讳的……你倒好,在此时和人饮酒作乐,还喝得大醉,也不怕被人得知,参到朝中?!”
  “娘子……此事是我做得不对。”飞泓回想起来,也觉有些自悔。
  “……好在你们做得不算明显,最近宫里也乱做一团,没人查这事,还可以勉强遮掩过去。以後不再如此,也就罢了。”妻子悠悠叹了口气,“只不过,斐儿不可以再留,打发他出府吧。”
  “……娘子?”飞泓乍闻她此言,有些错愕。
  “相公,你也知道,为妻不是嫉妒成性的。男人这些个朝三暮四,若不是做得太过火,我能容也便容了。”她轻蹙秀美眉尖,“斐儿毕竟大了,而且宫里那些人和事,相公也明白。为了相公的前程将来,不能再留他……对他,也未尝就是不好。”
  “这……”
  飞泓性子柔弱寡断,尚有些犹豫。虽然妻子说得有理,势在必行,毕竟与斐儿相处了三年,不知该如何决绝。
  “放心,相公不需出面,此事便交给为妻。”妻子又叹了一口气,将柔荑放在他的肩上,“为妻去和斐儿说。”
  飞泓点点头。
  转念想来,斐儿这些年虽形貌未变,如今也有十八九岁,早过了做娈童的年龄。如今将他打发出去,给他些银钱,让他讨一门亲,也未尝不是好事。
   
  **********************
  
  “斐儿,你在相府三年,此番出去,我和相公不会薄待了你。这些银子你拿著,足够买田置地,一生衣食无忧。”
  花厅之中,斐儿坐在椅子上,望著对面那出身富贵的美貌女人,只是摇头,声音低若蚊蚋:“夫人要斐儿走……侍郎可知?”
  “斐儿,不要以为是我嫉妒,所以逼你。若非眼下情势所迫,我也舍不得你走。”女人轻轻叹了口气,“与你说实话罢了,你留在相府,与我只有好处。”
  “但凡对丈夫有半点心的女子,若说不嫉妒,也是假的。然而,猫儿又哪有不偷腥的?况他又是青春年少,生得俊俏风流,这是防也防不住的。与其让他与女子偷香窃玉,留下隐患孽种,不若斐儿在他身边让我省心。”
  “如今……有些事也不便与你多说。总之,你留在相公身边,对他有损无益。”
  ……
  斐儿听她说完,低著头静默良久,眼中慢慢浮现出一层泪雾。
  她和飞泓,休戚相关。
  即使要他走,也是由她来说,而不是飞泓自己前来。
  原以为,自己纵然不是飞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至少也在心中占有一席。
  三年的相处相与,自己於飞泓,究竟算是什麽?
  她看著他,声音宛转轻柔:“……斐儿,你还有什麽要求,和我说没关系。”
  “夫人,斐儿不走。”斐儿愤极反笑,伸出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对乌黑眸子直直望向她,“若是非要撵我走,我便在这京城中四处宣扬,说我是岑侍郎家旧日男宠。到那时,恐怕对侍郎更加是有损无益。”
  他舍弃了一切,只为飞泓。回想往昔恩爱缠绵,仍历历在目。如今要他挥之即去,他怎能甘心?
  “你……”她没料到他竟会要挟,一时语塞,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斐儿看著她的背影自门前消失,终於忍不住泪水决堤。
  
  (待续)




《魍花开四季》之北地文殊兰(四)

  四
  
  自那日,气走了侍郎夫人,便没有人再来理会过斐儿。
  既没有人要他走,也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就是飞泓,也未曾见过半面。
  他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像被所有人遗忘。
  ……
  “相公,相公。”
  夜深人静,烛台高照。飞泓与他的妻子云雨方毕,妻子细细喘息著,偎在他耳边娇声道:“斐儿一直不肯走,都这些日子了,可怎麽办才好?”
  她眼眸似嗔似怨,唇瓣嫣红,乌云似的长发铺了满枕,锦被中露出半截玉似的手臂。
  “我也不知道……”飞泓素来便是个性子软弱的,神情犯难,“他跟我这麽多年,多少有些情份……他不愿走的话,不若便让他待在府内,我们这里原也不缺他一口茶饭。”
  “不行!”她的柳眉高高挑了起来,声音带上几分凌厉,随即又微笑,“现在的情况,相公也知道。留他在府里,天长日久这麽冷著他,难保他不弄出什麽事来,终究是个祸端。”
  “那、那便将他撵走。”飞泓见她神情不悦,咬紧牙关狠了狠心,“索性打他出去,或是卖与旁人为奴……也罢了。”
  “相公,这也是不行的。”她轻轻叹口气,“前些日子我好言去劝他,又许他一笔银钱,他竟要挟於我。说是若让他出这个家门,他便将相公与他的事情,在外面大肆张扬开来。”
  “这……依娘子之见,该如何是好?”飞泓听她这麽说,顿时没了主意。
  她没有立即回答,眼波转了转:“相公,当年我爹爹在南边为官,我也曾在南方住过一阵子。我们卧房门前栽的,应该是文殊兰。”
  “……没错。”飞泓点点头,“本来此花只会在南方生长,这几株是异种,逆了地气时节,在北地也能四季开放。”
  “此花捣烂外用,能治跌打肿痛。其鳞茎有毒,若食其鳞茎,便会使人中毒身亡。”她眉头轻蹙,“这麽多盆文殊兰,倒是现成的……也省了到外面弄砒霜的麻烦。”
  飞泓听出她话中用意,不由大惊失色:“娘子……”
  她缓缓伏在他胸口处,声音中带几分哀戚:“相公……可是怨我心思狠毒麽?”
  飞泓嗫嚅著,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为妻也算是书香世家,自幼受严教出身的……轻易不会起这个念头。就是自己下决心,也用了好几日。”她伏在他的怀中,嘤嘤哭泣,“但是,若非如此,於相公仕途前程必有阻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相公若因这事捅了漏子,相公的那些门生至交,我家爹爹,公爹老丞相在朝堂将如何自处?相公的仕途,如今已并非干系相公一人……为妻不愿见到相公,成为不义不孝之人!”
  说到这里,她已哀泣不成声。
  飞泓抚摸著她的长发,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成亲以来,承蒙她多方照顾。就是她此番举动,也事出有因,并非为了她自己,实在不忍责备。
  斐儿也实在是过於固执,认不清自己身份,看不清眼前形势。
  ……也许,这就是斐儿的命。
   
  **********************
  
  这天傍晚,夕阳将落未落时,飞泓来到斐儿的房间门前。
  身後,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以及一个捧著瓷碗的丫头。
  妻子虽说要替他做这件事,但她一直在发抖。他身为男人,让妻子了断自己的孽缘,怎麽也说不过去。
  然而来到房门前,便再难举步。斐儿毕竟全心侍候了他三年,总有些情义在,要他亲自面对斐儿,骗斐儿喝下那碗毒粥,他还做不到。
  犹豫再三,还是让那几个家丁和丫头在外面站著,自己走进斐儿的房间。
  斐儿的房间坐南朝北,很少见到阳光。在这夕阳西下时,屋子里一片昏黄黯淡。
  斐儿穿著一身鲜红色衣裳,散著长发,就坐在挂著鲛纱帐的床上。可能是屋内光线的关系,他整个人的轮廓衣饰都模模糊糊,显得黯淡暧昧,仿若落了尘土的旧陶器。
  只有一双眼睛,锐利而有神的,死死盯著前来的飞泓:“岑郎,你终於来了。”
  飞泓走向他。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飞泓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自己鞋底与青石地面轻轻的拍击声。
  飞泓来到他身边,在床沿处坐下,轻声唤他的名:“……斐儿。”
  “是,岑郎,你要对我说什麽?”
  斐儿的目光又亮又锐利,像是一把刀子,令飞泓不敢逼视,於是微微垂下眼帘:“前些天……娘子到过你这里。她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
  “你要我走麽?”斐儿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未起波澜。
  “是、是的。”飞泓鼓起勇气回答,“你留下来……对你对我,都没有什麽好处。”
  “岑郎,看著我说话。”
  斐儿一对冰凉柔滑的手,捧住了飞泓的脸,让他与自己眼对眼:“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却连正视我的勇气也没有吗?”
  斐儿唇角微微朝上勾起,像是一抹微红的上弦月:“这些天,刚开始我是有些难过的……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
  “岑郎,你不曾亏欠我。”
  “从一开始,就是我要跟著你,你只是被动接受。对你好,与你交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所以,你不曾亏欠我。”
  斐儿唇畔的那抹笑,在飞泓面前慢慢放大:“而且,我也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岑郎一直都很温柔,即使现在也是。”
  “其实,有个人肯好好待我,我就已经满足了……至於天长地久,不过是痴时做的梦罢了。”他吻了吻飞泓的唇,声音宛若叹息,“人只要活著,就会不停的变化……哪有什麽天长地久呢?”
  飞泓听他这麽说,不由大喜过望:“我就知道,斐儿不是不识事理的……斐儿放心,我必定会备下足够的银钱田产,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
  “岑郎。”斐儿笑著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斐儿想要的,不是银钱田产……那些东西,对斐儿来说毫无意义。”
  “那麽,斐儿想要什麽?”飞泓急急往下接,“只要我能做到的……”
  “斐儿想要的,是岑郎。只有岑郎。”
  说著,斐儿凑上前去,轻轻舔了下飞泓的耳廓:“斐儿……原本留在岑郎的身边,就已经满足。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只有……”
  飞泓悚然一惊,转过头去望斐儿,只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专注而古怪,冰冷锐利,宛若一条盯住猎物的蛇。
  忽然间明白,这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放手。正如妻子所说,撵他出去,或是留在府中,都是祸端。
  心忽然冷硬下去,推开斐儿强笑道:“这几日冷淡了斐儿,心中不安。叫人做了碗碧粳粥端过来,应该还温热著。”
  说完,轻轻咳一声,外面候著的丫头便推门进来,将粥端到斐儿面前。
  斐儿接过那青花瓷碗,笑著,用肩膀轻撞了下飞泓:“岑郎……若是斐儿喝下这碗粥,岑郎是不是就会永远留在斐儿身边?”
  声音绵软,风情撩人,似是平素撒娇的模样。
  飞泓松了口气,哄人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於是柔声道:“自然。只要斐儿喝下这碗粥,我便永远留在斐儿身旁。”
  他话音刚落,斐儿便将碗沿凑到唇畔,仰起头,三两口喝尽里面的粥,然後放下粥碗,望向飞泓。
  飞泓只觉心跳如鼓,怔怔的看著他。
  斐儿依旧笑著。两道细细的血线,沿著斐儿笑弯的眼,自面颊淌落下来:“……岑郎,如你所愿……别忘了,你适才许我的话。”
  惨白的面容,鲜红的血泪,而斐儿还在笑。斐儿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
  恐惧与慌乱,就这样突然袭上了飞泓心头。他急急挣开斐儿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处冲过去。
  直至冲出门外,看到那轮缓缓西沈的红日,心才渐渐定下来,站在原地怔怔发呆。
  这个时候,有家丁进入那间屋子,然後出来禀他:“侍郎,人已经暴毙。”
  他心慌意乱的挥挥手:“後面的事,你们看著办吧。” 
  接著大步离开,不敢再回头望。
   
  **********************
  
  从斐儿那里回来的当夜,飞泓便病倒了。
  先是腹泄,然後高热不退,药石无效。如此过了一个半月,渐渐沈屙难起。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袭红衣的斐儿,站在文殊兰的花海中朝他笑。笑著笑著,就有两道细细的血线自斐儿的眼角蜿蜒而下──
  岑郎,我在等你。
  於是变得不敢入睡。然而睁著眼,面前来来去去的丫头,甚至妻子的面貌,也模模糊糊全是斐儿。
  他心中有愧有悔,不愿将这些幻象对妻子提起。但是梦中的痉挛挣扎,还是泄露了天机。
  妻子守著他哭了几场,但他已病至垂危,她不敢触碰他那块心病。
  这天中午,她如往常般坐在他床旁,默默垂泪。
  满屋子,包括床上的那个人,都散发著苦腥的药气。
  “夫人。”
  旁边侍候的贴身丫头见她如此,壮著胆子提议:“侍郎这病,看了许多大夫都不曾好转……不若去城西太虚观。据说那里的道长,看卦驱灵都是有本领的。”
  她思忖片刻,终於抽泣著点点头:“……如此,替我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岑家荆家皆循孔孟之道,家中子弟只尊先哲先贤,从来不信鬼神果报之说。但飞泓如今病成这样,她少不得病急乱投医。
  丫头应一声,转身拿了外出穿戴的衣裳首饰,手脚麻利的替她穿戴好。
  又有丫头端来温水,替她洗净了面,上了淡淡妆容。
  等一切收拾完,这才搀她出门。
  门口处的文殊兰开得蓬蓬勃勃,香气馥郁袭人。
   
  **********************
  
  轿子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她与几个丫头家人一起,来到了太虚观。
  此时正值淡季,观里只有寥寥几个香客。闻听她们身份,观主备了清茶点心,亲自在香房接待她们。
  那是个很有几分仙气的老道士,鹤发星冠,手持拂尘,身著八卦道袍。
  她向老道说出一切,只隐去了曾做的亏心事。
  她坐在他的对面,微微下螓首,低声请求:“……道长,事情就是如此。若道长此番能够医治好我家相公,小妇人愿捐千金,以酬神明。”
  “……是麽?”老道士沈吟著,从袖筒里掏出个装著铜钱的龟壳,拿在手里晃了晃,“此事究竟如何,待贫道先占一课。”
  三个铜钱在桌面上撒下六次,成六爻卦法。
  卦成之後,老道士收回铜钱,不发一言,眉头深锁。
  “道长,到底如何?”她急切相询。
  “观此物非人,纠缠侍郎已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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