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浅仓十月天-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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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着白布的萧宁被推出手术室。萧远城和宋惠珍便哭喊着扑了上去，紧紧地拽着手术车不让推走，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消失了所有的动作与声音，只剩下滚烫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骗人的吧，一定都是骗人的吧。早上还有见过他，他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醒过来，对她说：“卡卡，我回来了。”　
　　都是骗人的，生命本来就是一场骗局。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多么让人留恋都是骗人的。突然的一个生命就在眼前消失了。任他的家人多么悲痛欲绝，他依旧安然地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一动不动，永远不可能再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　
　　看看这些还活着、却因为他的离去几乎想要死掉的人们。　　　
　　第五章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8）　　　
　　唐卡看着白布下熟悉的轮廓，在难过时依靠过的肩膀，骑车载她时宽宽的背，笑的时候露出的雪白牙齿，觉得就像是一场幻觉。　
　　他，真的消失了吗？　
　　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吗？　
　　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只有安小漠一直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过。　
　　曾经在他短短的十几年生命中存在过的世界。每天清晨妈妈都会扣开他的房门，轻轻地叫他：“宁宁，起来吃饭，要迟到喽。”每天都会路过的那条林间小道，偶尔会有含羞的小学妹等在那里，待他的单车近了，突然冲出来把一封粉色的信双手送上，也会有些小礼物递到他面前。每天都会吃的水煎包，脆脆的皮，咬开来便是冒油的香味。每天都会吃大把大把的药，也有想过偶尔一天不吃会怎样，一定会看到妈妈大呼小叫紧张的样子，于是一口水一扬头，吞进肚子里。每天都会听到的吵闹，深恶痛绝地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了的叫骂声。　
　　在每节体育课时，偷偷躲起来的那个角落。茂盛的草，安静的风，以及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天空。　
　　躺在草地上的空闲，悠闲得心情清澈如水的日子。天边有成群的飞鸟，远处林立的高楼。无所谓孤单寂寞的所有时光。　
　　那些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柜子里那个崭新的从未用过的篮球。小时候第一次去游乐场买的鲜红色大风车，还有一个装着有生以来最多秘密的小箱子。　
　　他年轻的生命就像是那条清澈的小水沟，无需过多的形成，然后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慢慢蒸发，变成空气中小小的尘埃，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宋惠珍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那个小箱子，打开看了一下，便直接交到了唐卡手里。这个曾经也是风华绝代的女子，在失去儿子之后那双眼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以前的光彩，头发乱了，衣服脏了，鞋带散了也不管不顾。就像是没有了魂魄一样。　
　　唐卡打开那个盒子。两个黑色的笔记本、一颗崭新的纽扣、一些颜色很鲜艳的发卡、还有几颗很多年前非常流行的弹力球。　
　　一本应该是萧宁的日记，一本打开来，竟然是手抄的笑话。　
　　她叫卡卡，她妈妈是这样叫她的。她看上去很乖巧，可是好像大人都不喜欢她。如果她叫萧卡卡，那么我就多了一个妹妹，也许不用自己去上幼儿园，看着其他小朋友玩而我只能在一边休息，可以有个妹妹陪着我，那该多好。只是在爸爸推开她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金豆豆”忍不住掉了下来。　
　　……　　　
　　第五章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9）　　　
　　她又出现在我家附近的那个巷子里，好象是一个很酷的侦探。只是她很不快乐的样子，也是因为没有朋友陪她玩么？我想我可以陪她玩的，只是她好像也不太喜欢我。我把书上的笑话都抄下来，如果她下次再来，我就讲给她听。可是我想她大概不会来了吧，今天那个讨厌的女生嘲笑她脏。她很勇敢地把那个女生推倒了。但是我看到她跑了很远以后哭了，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会哭的。　
　　……　
　　听说弹力球每在地上弹一次就可以减少一些烦恼。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那些卖弹力球的小商贩编造出来的美丽谎言。不过就相信一次吧，我一定要多弹几次，可以让卡卡的烦恼也被它们带走吗？　
　　……　
　　我们班的女生都带这些卡子，好象她们都很喜欢这样的小东西吧。已经几年都没有见过卡卡了，我想她一定也长成很漂亮的样子了。她也一定很喜欢吧，那天我偷偷溜进学校门口那家小店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被我们班一个女生看到了，她用“不会吧，你难道是萧宁的双胞胎弟弟吧”的眼神看着我，我一定是脸红了吧。　
　　……　
　　初中毕业典礼上，那些女生就像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抢一些学长的第二颗纽扣。说什么第二颗纽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拥有它就会成为对方最重要的人。很可笑吧？女生总是喜欢自欺欺人的把某种东西作为信仰。哈哈，拼尽全力总算把我的纽扣保存下来了。如果真的要留给最重要的人，我想我会把它留给卡卡的。　
　　……　
　　风把旋律吹乱了，心又随风飞走了。　
　　唐卡抱着那个盒子蹲在地上，心疼得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Chapter　5．　
　　依旧是每天念书、吃饭、睡觉，偶尔与安小漠的约会，却在不小心谁提到萧宁这两个字的时候，只剩下一阵沉默。　
　　不想看到唐卡那么难过的样子。安小漠把那本笑话偷偷拿过来，一个一个地背里面的笑话。　
　　有一天，一只公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就变成了高速公路。哈哈，好笑吧？　
　　有两只香蕉一起散步，前面那只很热就把衣服脱了，后面那只就滑倒了。哈哈，好不好笑啊？那换一个吧。　
　　一只跑得很快的乌龟和兔子赛跑，你说谁会赢呢？　
　　“不知道。”　　　
　　第五章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10）　　　
　　当然是乌龟啊，说了是跑得很快的乌龟嘛。哈哈，那一只戴墨镜的乌龟和兔子赛跑，你说谁会赢呢？　
　　“不知道。”　
　　笨哦，还是乌龟啊，因为把墨镜拿掉，乌龟就还是那只跑得很快的乌龟啊。哈哈，简直笑死我了。　
　　“呵呵。”　
　　乌龟和兔子赛跑，蚯蚓坐在乌龟的背上，在路上碰到了蜗牛，蜗牛也想坐在乌龟的背上，你知道蚯蚓会警告蜗牛什么吗？　
　　“不知道。”　
　　它说：要抓紧哦，这只乌龟跑得很快的。哈哈，怎么样？这个好笑吧？　
　　“……”　
　　萧宁搜集的都是什么笑话啊，根本不好笑的嘛，你都不笑的，害我背得那么辛苦。　
　　不是笑话么？安小漠你怎么会讲得自己都流泪了呢？　
　　安小漠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不该是这样的离开啊，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突然就消失了，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偶尔在一觉醒来的时候还会觉得是不是一切都是在做梦呢？　
　　还会在萧宁他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溜出来，去了那片空地才想起来，以后再也不用找理由逃课了，这个人已经真的不在了。　
　　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人在不断的告别，也是很清楚的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头上的天，才会总是有黑压压的云滚滚而过。都是知道的，却还是多么憎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为何偏偏那个人是你？　
　　Chapter　6．　
　　永远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便停止所有的声音。　
　　“听说高三那个萧宁死了哦，好可惜哦。”　
　　“萧宁？就是很帅的那个男生吗？”　
　　“经常跟安小漠在一起的那个吗？”　
　　“嗯，对啊，就是他啊。”　
　　“怎么可能？前两天我还在校报上看到他的名字，说是什么数学竞赛的第一名哦。”　
　　“真的死了啦，听他们班的人说的。”　
　　“啊？该不会有是谣传吧？上次不是说XXX死了么？没两天就看到他活蹦乱跳的出现了，热伤风而已。该不会又是吧？”　
　　“喂，我什么时候有乱传过消息啊，真死了。”　
　　……　
　　唐卡把书包塞进课桌里。想起早上去办公室销假，班主任说：“听说手术不成功哦？不用太自责啦，不怪你。”觉得心底那个自从哥哥离去就一直存在的声音愈加清晰。　
　　如果她不同意做手术，哥哥是不是就可以多活一些时间。　
　　是不是就会有时间与大家道别，而不是默默地变成了过去时。是不是都怪自己？　　　
　　第五章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11）　　　
　　哥哥是因为术后排斥才会病情恶化，难道他潜意识里，是在排斥自己的吗？他并不接受这个连姓氏都跟自己不一样的妹妹吗？　
　　为什么自从他离开后，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总是会充斥满唐卡整个脑袋，让她觉得快要不能负荷了。　
　　这个时候，一张纸条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落到了唐卡的桌子上。　
　　“如果不听劝告，那么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离他远些。”　
　　唐卡抬头环视了教室一圈，所有的人都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碰上她的视线，究竟是谁呢？　
　　不管你是谁！如果要来的话，就赶快吧。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害怕的了，如果要来，就赶快来吧。　
　　放学的时候，安小漠如同往常一样站在唐卡教室外面等她放学。萧宁死后，安小漠的脸上少了很多笑容，人也变得成熟了很多。只是在面对唐卡的时候，才会不加掩饰的露出最原始的笑容。　
　　“这个周末，是萧宁的葬礼，你要去参加么？”路上，安小漠小心翼翼地问唐卡，生害怕再勾起她悲伤的情绪。　
　　“嗯，我去，你也会去的吧？”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好像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担心，这不应该是唐卡悲伤的表现啊。　
　　“嗯，我来接你吧。”　
　　“好的，谢谢你。”　
　　很早的时候就听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一堆沙，一棵树，一朵花，再或者是一只天上飞翔的飞鸟。任何稍纵既逝的温暖也迟早会回归冰凉。　
　　只是在看到灵堂里，那张曾经生动的脸变成一张黑白的丝毫没有生气的照片悬挂在那里的时候，唐卡的心又好似被人撕开的疼痛。　
　　在主持用毫无感情地说“鞠躬”的时候，唐卡把腰狠狠地弯了下去，如果可以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地里再也不用出来，就可以逃开这些绝望无奈的日子，就可以不用面对所谓的生死离别。　
　　“家属答礼。”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的悲痛欲绝，也许只有默默落泪的萧远城和宋惠珍才明白吧。儿子，是宋惠珍唯一的希望，是她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与煎熬中唯一可以感觉到的生存的喜悦。他怎么可以早她一步离开呢，在她尚未见证完他的成长，他便匆匆地抛下所有的一切奔赴一个她不存去过的地方。　
　　他在那头，会不会觉得孤单呢？　
　　没有人看到，唐月如是什么时候进到灵堂来的。她一袭及脚的黑色长裙，头发规整地盘在头顶，显出中年妇女不应有的旖旎动人来。就算是黑色穿在她身上，也穿出不一样的感觉。　
　　唐卡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不好的预感又笼罩了整颗心。这样一个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黄昏，却让她嗅到了浓烈的毁灭气息。　　　
　　第五章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12）　　　
　　“哈哈哈哈，宋惠珍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没有按照葬礼应该有的次序，向那张高高悬挂的照片鞠躬，在主持说出“鞠躬”两个字的时候，唐月如直径走到那两个站在一旁的人的面前。“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　
　　不需要更恶毒的话了，宋惠珍已经觉得有千万只箭瞄准她的心脏凶猛而来，周围的所有都静止了。若有所思的暧昧笑容，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探询眼光，一些细碎而又清晰的议论统统汇集成一把锋利的刀刺向她原本就觉得已经死去的心脏竟然也还能感觉到痛楚。　
　　“这是怎么回事哦？这个女人是谁啊？”　
　　“谁知道呢，慢慢看吧，嘘。”　
　　……　
　　原本依靠着萧远城的宋惠珍离开他的支撑，站了很久的膝盖已经麻木了，没有一点儿知觉地支撑着整个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跟唐月如直视，眼里的仇视怎么也盖不住，没有想到她们还有这样见面的机会，在整整十三年后的再一次对峙，竟然是在自己儿子的告别仪式上。　
　　多年前，她那样高高在上地拥有着唐月如没有的东西，而现在仿佛真的是报应一般，自己失去了儿子，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能支持自己走完以后的道路。　
　　“妈……”一边的安小漠过来拉唐月如，用眼睛示意唐卡过来帮忙，赶紧把唐月如带回去，却被她大力地一甩，挣脱了他的手。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那么得意的羞辱过我么？也许你忘记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不敢忘记呢，哈哈！你儿子是替你受到了惩罚！”唐月如大笑，精致的妆仿佛也被眼角不断涌出的眼泪冲刷掉了，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在所有人面前表演着自以为报仇雪恨的一幕。　
　　唐卡抓住她的手臂：“妈，我们走……”却不小心瞥见宋惠珍脸上的笑容以一种很奇怪的弧度挤到嘴边。　
　　没有人知道宋惠珍身上为什么会藏着那把锋利的水果刀，也没有人看清楚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速度把那个刀狠狠地插进了唐月如的腹部。萧远城过来拉她，两人分开的时候，宋惠珍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刀便突兀地冰冻在不安份的空气里。　
　　接着是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以及宋惠珍疯了一般地低吟着“我杀死你，我杀死你……”　
　　唐月如被突如其来的疼痛震住了，低头看着疼痛的来源，鲜红的鲜血汹涌地往外冒出来，有片刻的错愕，却又觉得仿佛这才是一种解脱，只有旁边撕裂般的声音不断在喊：“妈！妈……”　
　　她就这样倒在唐卡的怀里。想象了很多年母女团圆的结局，却是在一种即将告别的形式里，才能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唐卡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滚烫的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拼命地按住那个往外冒血的伤口，却怎么也阻止不了血液从身体里逃离。　
　　还能找到自己的声音吧。“卡卡，你恨妈妈吗？”其实她一直都很害怕，害怕迟了很多年的温柔再也找不回自己和女儿本应该有的温情。　　　
　　第五章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13）　　　
　　“不恨，不恨……”唐卡的心像被抽空了，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不断被人带走以掠夺的姿势迅速的被人抽离自己的生活。　
　　所有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耳边充斥的杂乱的尖叫，由远及近的警车鸣笛声。唐卡仿佛只是抱着唐月如坐在世界的中心，却止不住心底那座城市轰然倒塌。最后一句听到的话，是她说：“卡卡，其实妈妈一直都在想你……”　
　　Chapter　7．　
　　如果有下辈子，那该多好。　
　　也许我们仍然会在这个偌大的宇宙里狭路相逢，也许会屏弃所有的仇恨与怨念演绎出新的情节，再也记不得多么恨过。　
　　不知道下辈子我们还能否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中遇见。　
　　唐卡觉得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觉醒过来，世界就真的变了一个样子，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那些刻骨的疼痛也开始变得模糊。　
　　0摄氏度以下的水，注定是要被结成冰的。　
　　卡卡，离开也许对她才是一种解脱。阿婆说这句话的时候躺在屋前那张藤椅上，两眼望着很远的地方，明显看得出憔悴落寞的神情。从医院领回唐月如的尸体到火化安葬，她竟然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就像是一口年代久远早已干涸的枯井，再也嗅不到一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