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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闲春剪烟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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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仍能镇定自持,淡淡君子,无欲无求?
烟洛此刻思绪如云,唯剩叹息:似乎每见他一次,便忍不住为他唏嘘一回。他越出色,她便越是悲哀。用力晃了晃脑袋,罢了罢了,如今钟隐仍只是六皇子,离他登基做皇帝的时刻早着呢。她又何必自寻烦恼?日后如若有机会能助他避开杀身之祸,自己一定尽力便了。放下感叹,重新起了个话题:“征粮的事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钟隐点点头,“多亏了你的法子,已然顺利集齐,总算能够压粮南上,前线的兵士们不至于忍饥挨饿了!”只是自己不得已出面策划,公然搅了大哥的好事。大哥为人深狠;睚眦必报,这日后;注定是太平不了了。
“那就好!”烟洛扒着面线,突然抬了眼好奇的问道:“怎么请我来这里?”不华丽,不光冕,大碗的米线,小碟的配菜。似乎,并不太符合钟隐的风格。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偷偷溜出皇宫,没带一个铜板。冬天里饿得前心贴后心,却不想回去,只是挨着。还是这家的主人,见我冻饿难当,把我叫进来吃了一碗过桥米线。那时候我觉得这碗米线比珍馐美味都来得温暖而充实,这滋味再也无法忘怀,是以偶尔会来坐坐吃一碗。”
那年,他亲眼见到大哥给了太监柱儿一个小瓷瓶,交待了几句。柱儿便哆哆嗦嗦的将那瓷瓶里的液体注进了一只绘着祥龙的药盏。他浑身冷汗的躲在暗处,大哥似乎扫了这边一眼,那眼神阴冷如魔鬼。患病的二哥喝了那药,第二天一早,便静静的死了。听到二哥的死讯,他恐惧极了;便疯了一般,想尽办法逃出了皇城,孤零零的在外流浪了三天,直到父皇派的人找到了他。他重被带回了华丽的宫,父皇责问他为何出逃,对上了大哥狠戾的眼,他却不敢再瑟缩,笑笑道,外面花花世界,儿臣想去体验一番。父皇气得笑骂了,慧则慧以,不过却是个风流种子,这么小便不务正业,日后怎么得了?他天真地望望大哥,风流种子不好么?大哥眼中的杀气渐渐散了,将头偏向了别处,似乎噙了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雪中送炭,自然胜过锦上添花了!”烟洛轻轻感叹,又淡淡的疑惑。不自禁的瞧向他,阴湿的雨意里,近在咫尺的俊面却朦胧似雾中轻花——钟隐无疑是个极美的男人,极美,也极其聪明。他的确风流,仿佛曹公笔下的宝玉,可又不全然相似。钟隐对于身边的女子,欣赏而不痴迷,爱护而不纵容。虽然笑得温柔如水,星瞳却始终蒙了层淡雾似的,隐隐透着距离。其实何只是对待女人,他对住所有人的面孔,总是温文尔雅,许是由于太过赏心悦目,所以竟没人曾分辨出他眼底一丝游离的漠然。钟隐,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文采出众的一代风流帝王?懦弱无能的一辈窝囊皇帝?还是,仅只是个厌倦了现有,唯愿竹林归隐的寂寞的凡人?
“钟隐,你的理想是什么?”这个问题,她似乎曾问过赵氏兄弟,他们那时还不算官高,赵大哥有实力,而赵匡义有野心,记得他们的答复踌躇满志,却注定会走上作帝王的道路。
钟隐顿了一顿,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还记得么,那时你念的!”
“记得!是你写的词。”
他诧异的望她一眼,笑了:“抚箫的时刻,我倒确然幻想着那个画面。”
烟洛黑线了一下,不会是……垂头,唉,还是不多作分辨好了。
钟隐的话语散了过来,柔若春风:“清,为一个人开一扇门,有时千难万难,有时却灵犀一顾的简单,你可明白?”
欢喜她的聪慧,感叹她的慈悲,钦佩她的独立。他原以为世间的女子皆是玲珑脆弱,该如花朵般好好被将息爱护。而她如此特别,似乎不需了任何怜惜,便能自己站得直直稳稳,她总能引出他真实的表情,不需伪装,对他而言,其实奢侈至极,因此亦是珍贵至极。所以,忙过了正事,便一心带她来这小馆,还从未有过任何女子,曾与他共同出入这记忆里的避风港口。
“我,我……”烟洛发现今日自己非常不适合讲话,开口就闹磕巴。或者全是这过桥米线的过错,上次与匡义吃面线,似乎也是吭吭吧吧,感觉被突袭了几次,大脑严重的短路。故意嚷嚷道:“钟隐,莫要拿我练兵了。那些个好听的话,一两句便能将女人的魂都勾跑了。练习得太多了,还分得清哪是真哪是戏么?”
钟隐一怔,低头笑了,隐着的笑容紫罗兰一般轻郁:“不错,不该拿你练的。做得太多,谁又知道哪里是真,哪又是戏?”
谷雨如油,却忒不厚道,丝丝线线,只钻进人心里,溅开一泓迷惘……
过了四五日,烟洛收到了一封信。看了看署名,心就跳的急了,跑回房匆匆地拆开,两篇纸张,细细密密,都是蝇头小楷。皇上仍未放弃追查你的下落,刘管家身体健康,喜儿马上临盆了,小勇找到了看院的工作,匡义立了军功,脾气依然的不好,潘美旧伤复发,正在静养,张妈嘱咐你要多吃些东西,不要饿瘦了……满篇全然都是别人的点滴消息,都是她记者挂着盼着的亲人朋友。眼前一阵一阵模糊,手也抖了,纸也抖了。末了,却还有几个字,“丫头,等我!”字写得不甚工整,转折的墨迹都重了许多,横竖也微微颤抖着。心被骤然揪起一拧,眼前的模糊登时支离破碎,落满一纸,将墨迹化的不成模样。慌忙擦擦干净,唤了秋萍过来,只是给她读信。
晚饭两人都没有丝毫胃口,半粒米都扒不下去。叶橪奇怪的瞧了她们一眼,也没吭声。烟洛夜里又抱着信读了又读,不知道何时却睡着了。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叶橪却已经出去了,叫竹子转告一声,只说今晚未必回来。
烟洛稍微纳闷,问了竹子,竹子却惊惊得说叶少爷地走的时候脸色很黑。烟洛便蹙了眉,有些怀疑,后来开店客人不少,只想着等叶橪回来再告诉他自己与大周联系上便了,也就撂开了手。
等到晚膳好了,叶橪果真未曾回来。他们先草草吃了,烟洛却隐隐的觉得有些个心神不宁,才差了竹子去叶橪常去的地方找找,不一会儿便门声大作。烟洛只当叶橪回来了,兴冲冲跑去开门,一拉门,却见到满头急汗的子槐,他的身侧靠了一个面如观玉的公子,神仙般的俊美。只是那公子此刻面色惨白,唇色乌青,清浅的呼吸分明气若游丝——竟然是几日未见的钟隐。
他勉强抬眸,双瞳的幽光却摇摇欲坠,言语极轻:“清,对不起,这回只能麻烦你了!”
煮豆燃萁
烟洛一惊非同小可,忙侧身令子槐进来,“这是怎么了?”
子槐声音低沉,“殿下中毒了!”
“中毒?”烟洛一把扣上钟隐垂搭的手肘,果然,脉象急且乱。钟隐的唇色乌紫,手却奇凉如冰,冻得她都稍一哆嗦。“寒梦散?!”烟洛低低惊呼,前段时间天天跟着师傅研究那新毒,对这症状极为熟悉。师傅还挺有始有终的为这无名毒药取了名字,只是这奇毒为何会落在钟隐身上?
“小姐认得这毒?”子槐不禁惊喜万分,六皇子殿下果然神机妙算。
烟洛颔首复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先进屋再谈!”一面吩咐秋萍赶紧准备食盐温水,一面前面带路,将子槐他们引进了客房。钟隐似乎极冷,颀长的身躯在榻上一径轻轻打颤,锦袍上的细纹涟漪出蛇一般的幽光,他强行咬住薄唇,才不至于牙关相抵,咯咯作响。烟洛瞧的心头一乱,扭头问子槐:“何时中的毒?”
子槐的语气颇为愤恨:“大约半个时辰以前!”
烟洛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也不多问,径自起身去了桌边,闭眼定了定神。不能慌,要细细的想,辛夷,何首乌,莪术,冰片……提了笔一挥而就,将单子交给端水进来的秋萍,“姐姐,烦你速速去抓了药来!”
子槐却飞快地接过了药单,“我去!”
烟洛怔了一怔,点点头:“那么便请快去快回!”
窗外夜色渐浓,子槐深深望了烟洛一眼,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凌厉:“殿下就拜托你了!”闪身去了,烟洛瞧了瞧一旁的孙易与郝晋严阵以待的模样,心中微微“咯噔”。回了身,钟隐勉力斜倚在浅红的玫瑰抱枕上,如玉的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秋萍小心翼翼的托了白瓷茶盅,“殿下,请饮些盐水!”
钟隐微点点头,却是力不从心,修指尚未碰到茶盏手便一滑,划了个弧线无力的垂下去。烟洛不由得焦急,这毒药极烈,如果摄入的药量过大,毒性发作致全身血脉,莫说是师傅制的解药,便是大罗金仙,也未必救得了他性命。几步上去坐在床边,却扶起钟隐靠在自己身侧,话说得坚定有力:“钟隐,你撑着多喝些下去!秋萍姐姐,快喂公子喝水!”
“是,小姐!”秋萍见烟洛毫不避嫌让钟隐倚着,稍微迟疑了一刻,将茶盏递到钟隐唇边。钟隐也极合作,乖乖的将那盐水饮尽了,秋萍便默默又斟了一盏,递了过去。连饮了五杯盐水,烟洛才叫罢手。一时命秋萍速去取痰盂和银筷过来,自己却对上钟隐的眼睛,“我知道你素喜洁净,不过这次是为了救命,只能为你催吐,要委屈你了!”
钟隐的身子出奇的轻,只是一阵一阵的寒颤,一双深幽的眸子越发的雾气蒙蒙,闻言苦笑着叹了口气:“全听你的便是了!”
烟洛点点头,其实亦是着慌。待到秋萍急匆匆进来了,将那痰盂在床头摆弄妥当,烟洛便扶钟隐坐稳。钟隐微微开口,烟洛便再不犹豫,狠着心思用银筷压住了钟隐的舌根。钟隐果然一震,猛皱了眉伏在床边,狼狈的咳呛着吐了出来。待他呕不出了,烟洛要他略略漱口,复用银筷压舌,拍着钟隐的背,催他再吐。烟洛原本最怕见人呕吐,此刻却不得不瞧,登时肠胃翻涌,脸也憋得白了。秋萍晓得烟洛脾性,轻声道:“小姐,我命红蓼备了水,为李公子整理一下可好?”
烟洛见钟隐再无可吐之物,遂点头应了。一时红蓼端了水进来,与秋萍两人为钟隐稍事整理换衣,烟洛走出门去,乘势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孙易灵巧的跟了过来:“请问小姐,殿下情况如何?”
烟洛实在毫无把握,嘘了口气答道:“吐了些东西出来,希望能有帮助!”今天一日放晴,那柳絮被暖得轻飘了,一团团黑乎乎的飞将起来,风一吹便漫洒满园,撩得心中点点疑惑亦是时飞时停。烟洛愈要追问,眼角一扫,孙易的眼底却分明有丝戒备。一时诧异,便压下了心思,淡淡问道:“你们为何不去找昝先生?”
孙易答得四平八稳:“昝先生昨日被请进宫为太后诊病,尚在宫中!”
“哦!”烟洛皱皱眉,钟隐乃堂堂六皇子的尊贵身份,被人下毒是何等大事?他却不寻御医诊病,偏找上她这半吊子大夫,想来必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或许,又与那大皇子有关系呢!罢了,孙易既不愿说,她又何必多话追问?先救了钟隐再说吧。自便回了屋子,房中已然清理干净,钟隐才换了件浅紫贴身的棉袍,静静侧卧着。经过刚才那番折腾,他愈发疲惫了,出尘的五官依然绝美如画,鼻翼微微龛合,间断的浅浅喘息,模样更显得虚弱。
烟洛叹口气,世上竟然有男子,好看到这个份上。便是如此狼狈的时刻,那份温谦斯文的俊美仍旧令人心颤。轻手轻脚的蹑了过去,秋萍红蓼正在收拾换下的衣衫和用具,烟洛便冲她们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自取了湘红的菱被,小心为钟隐掩了。他的睫毛动了一动,却未睁眼,“清?”
“嗯!是我。”烟洛抬抬眉,惊异于他的敏感,柔声道:“好些了没有?身上可还恶寒?”
钟隐的眼睫缓缓一掀,深邃的眸子微微迷离,他只是轻轻嘘气:“抱歉!”
对面的女子却怡然笑了,无惊无恼,为他掖了掖被角,明快的语声宛若初夏的和风:“我们是朋友,何来“抱歉”可言?钟隐已将毒吐出了大半,现下只管歇着,稍后子槐将药配了回来,我便帮你熬制解药。方子是师傅配的,虽不能十拿九稳,但总该保你无碍!”
钟隐本欲回答,身体却骤然又被一波冰寒冲袭,冷意霎那间蚁啮般的钻入五脏,似要毁掉他的心神。无法再维持如水的笑意,他颓然将眉蹙得死紧,闭目不欲让人见到他痛彻的眸子。烟洛忧心忡忡,却也不敢点破,只是抢着讲道:“别多讲话,费精神!有什么要讲的留到毒解了再说。冷么?”一面嘀咕着,自言自语站了起来:“还是再拿床棉被过来保暖比较好!”起身自去取了棉被来给他覆上,又叫秋萍他们寻了自己素日用的一个蛇皮酒袋,里面装了热水,塞到钟隐手中。
钟隐的手原本痉挛的握拢,隐隐约约,却在极寒中遇到了热源,回手攥住抱紧,本能的欲自那热源上吸取渴望的温暖。烟洛的手亦被他一搅压住了,一拔却并未拔出。手心隔了丝棉料子,仍能感觉一层凉气,顺了血脉凉到人心里头。而钟隐,似乎真的很瘦:他的手指极细极长,微微的颤抖却极其明显。因着毒性发作,他的神志已逐渐迷离,却并未呻吟;除了眉心死命的拧着,优美的唇线也愈抿愈紧,脆弱得几乎快变做了苍白的一线。
烟洛被他如此握着,却突然记起初遇钟隐时的情形:春色无边的街头,他在她身后,悠悠淡立,却仿佛天地之中,始终只他一人,那般的澹泊自在,那般的潇洒无羁。立时心脏突突的跳疼,也快承受不住,幸而子槐正巧回来了,她便飞快的抽手,赶着去熬药,一面拼命回想入药的顺序,一面脑中竟蹦出小引的笑脸,引得心思又一阵急痛。把扇的小手越发来往不停,只想将那不祥的思绪统统扇熄。
夜已皆墨,渐渐的,一股浓郁的药香便从灶间袅袅的飘了上来。子槐悄无声息的进来,一脸严肃的立在后面环了胸看她熬药。烟洛一直专心致志的,小脸直被热度醺得发烧,侧头终于瞥见了他,稍稍吓一跳,嘟嘟嘴道:“药已好了,可以去喂殿下服药了。”将那紫砂罐里的药慢慢滤了出来,药液泛着深暗的褐色,白雾四溢。
子槐却按住了淡蓝的釉花碗:“你确定有效?”他睨她,言语间却仍是不大信任。
烟洛“嗨”了一声,不甚客气的瞪他一眼:“你还有别的法子么?”
子槐无奈,端了碗去了,烟洛施施然随后进屋。好些双眼,巴巴得望着半是昏迷的钟隐几乎被灌着咽下了那碗药。子槐小心的放钟隐靠下,几乎每人都在心中都在开始默念“阿弥陀佛”。待了一刻,似乎真的有了几分起色,钟隐呼吸逐渐平稳了,面色也恢复了些,不再死人般的苍白,只是唇上脆俏的紫气依旧未散。烟洛不放心,又为钟隐把了把脉,浅浅弯了弯嘴角,冲大伙安慰的一笑。众人不禁同时松了口气,留下了子槐,其他人便退出去。烟洛又给钟隐备好了药,前后乱忙了足两个时辰,也累了,起身便要出去。钟隐的声音极轻极淡,却从后面传来:“清,你不问我?”
烟洛一扭头,发现钟隐不知何时睁了眼睛,双瞳点闪些许幽光,却已恢复了一片慧明。于是冲他莞尔一笑:“你身上毒性未褪,有什么话,明日好了再讲也不迟!”抽身欲走,心中疑点虽然极多,然而钟隐属下的态度也有几分怪异,她还是不要多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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