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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by 傀儡偶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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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有些后悔一时的怜悯,和冲动了。 
“你快死了。”他说,然而那少年依然笑着,就算在咳血,就算血从破碎的胸膛里飞涌而出。少年咯咯笑着,仰面躺在地上,身后的黄土飞扬起来。 
“你笑什么?” 
“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死了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血从喉咙里冒出来,沾染上黄土。让阿平无名火起,他冷冷的从少年的身边走过去:“那你死好了。” 
少年躺在那里,笑着,脸色惨白:“……好啊。”他无所谓的说。 
阿平越走越远,少年却依然躺在那里。 
他再走远几步。 
又几步。 
更几步…… 
捏紧拳头,猛回头。 
远处黄沙中依然可以看到一个黑点,躺在道路边,一动不动。 
“喂——!”他叫了起来,“在那里会中暑的。喂?!”一路小跑过去,气喘吁吁的看着躺在地下的人,少年睁着大眼睛正在好奇的看他。 
大眼。 
对大眼。 
一脚踹上他胸前的伤,听见黄沙中传来怒吼:“你要死啊?吓死了我了!” 
然后可以听到,另外一个声音的哀号。 



“这雪映红梅味道刚好,不甜不腻,你尝尝?” 
“这桂花酒温的热透了,喝一口,避避风寒?” 
“阿墨阿墨,你这瓷碗竟然是景德镇青瓷?!” 
“哇……阿墨,是八大山人的真迹???” 
“看你衣着,花费,肯定是贵族子弟——” 
阿平扭紧了眉毛,很想把他立即从马车上扔下去。 
“你烦不烦?我是不是贵族子弟和你什么关系?”他冲冲的顶回去。 
少年愣了一下,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来:“我没见过官家子弟嘛。你细皮嫩肉的,和我好不一样。”他摸过额头上淡淡的刀痕,有些羡慕的说。 
刀痕,从额头上划下来,沿着鼻梁一直到左颧骨处消失,犹如淡淡的墨迹,轻微的几乎看不出来,却在少年笑的时候,添加了一种奇异的活力。 
“会不会很害怕?”阿平问,他看到那样的伤痕,心里都在发颤。 
“那算什么?”少年挺起胸拍了拍包扎好的伤口,骄傲的回答,“比起这次来,那算好的了。” 
“啊?为什么会这样?你老是在冒险?” 
“嘿嘿……”少年咧开嘴笑着,然而这次的笑容有点落寞,“我的行当不太一般嘛。” 
“什么行当?” 
“说出来吓死你。不说不说。”少年摇头。 
“那可不一定。”阿平哼了哼。 
“好好,我说了,你别吓得尿裤子。” 
“你才尿裤子!我都十九了,你说自己还差不多。” 
“……那我说了!” 
“说。” 
“我是……”少年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一个杀手……” 
阿平愣了一下,嗤笑:“你少扯了,我才不信。说真话,你到底做什么的?” 
“这样都被你看出来?”少年喊叫起来,“我以前说十个九个都信呀。” 
“我聪明。”他笑,“快说快说。” 
“好好。我实话说了,家里欠人钱,被打了一顿而已。” 
阿平真的笑了起来,咯咯笑着,掏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汗,抬头见少年正看着他发怔,奇怪道:“怎么了?” 
“给我摸摸……”少年笑嘻嘻的摸上阿平的衣服,丝绸的,相当华丽精美,“好漂亮的料子。我咋没见过呢。梦里面都没见过啊。阿墨,你家有多少钱?这马车……陶瓷,衣服……啊?”阿平猛推开他,吓了他一跳,“咋了?” 
他看了少年很久,有些愤怒,还有苦恼,终于摇头:“没有。你别碰我……我、我讨厌别人碰我。尤其是你这种。”他说完,心虚的松了口气,转头去看车外的风景。 
“唔……”少年困惑的挠头,最后笑了起来,大大咧咧的,“那是,我的手脏,摸坏了就不好了。那要多少钱吧。” 
阿平捂了捂灌风的领口,没有回答。 



“阿公,麻烦问一下……” 
少年在养伤的时候,坐在车上,看着阿平端着手里一封发黄的纸张,偶尔跳下马车去问路边或者附近的住家。 
往往对方摇头之后,他带着失望的表情回来。 
“又没问到?” 
阿平失魂落魄的摇头。 
“阿墨……” 
“阿平。” 
“嘎?” 
“我叫平近墨。叫我阿平。” 
“哦。”少年嘿嘿笑起来,“我叫狄青,你叫我……狄青好了。” 
“你们家就是和我不一样,起名字都要起什么墨啊什么的。”少年停了一下,又开始说话。黝黑的皮肤在阿平眼前晃动,让他心里沉淀了几分。 
“你让我睡一会儿吧。”他开口,语气焦躁不安,“中午太热了。” 
“好……”少年笑着,“那我下车透透气。” 
他点点头,闭着眼睛靠在车上。夏日柳树的阴影在车外闪烁,一片知了的吵闹,让寂静压抑的中午更加烦躁不安。 
“清凉村,平家?” 
声音突然插入了这样寂静而喧闹的一片,清凉的顿时洗去了他所有的焦躁困惑和压抑。 
睁开眼睛,少年站在车外,看着手里发黄的纸张。 
“你知道这里吗?”他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希望,让他立即嘲笑起自己来。怎么可能—— 
“知道啊。我小舅子的大哥的二儿子他闺女就嫁到这里去了。” 
“怎、怎么去?”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撇开少年荒谬无际的关系,他依然希望可以知道答案。 
“嘿嘿……”少年裂开一嘴洁白的牙齿,笑得老高兴,“我驾车,带你去。”他利落的撑上马车,拿起长鞭,在空中甩了响亮的鞭花,马车,在柳树遮挡的阳光下,飞驰起来。 
平家…… 
他站在篱笆外的芭蕉树后。 
院子里冷清清的,也挺简陋。 
一个妇人走出来,从井里取了水上来,倒在桶里。 
“阿妈,阿妈!我来提我来提。”十五六岁的一个男孩从堂屋里走出来,连忙提着桶,吃力得提进厨房。 
“你妹子呢,平福?”妇人在外面问。 
“啊?”男孩在屋里没有听清来。 
“我问你妹子平贵去了哪里?” 
“哦……她早上和阿爹一起上山了。说是捡些枯柴回来。” 
“那你一会儿把吃了送过去,你爹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饭!” 
“哦……好好!”男孩在里面应声。 



近墨悄悄退后了一步,放下那片硕大的芭蕉叶子,又退了两步。 
“那大婶是你娘亲啊?”狄青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看着院子里小声问。 
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嘲笑一样的回答:“你现在知道,我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了。哼……我也只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是恨的,是怨的语气。 
“平福,平贵……那你是叫平安么?”狄青似乎没有听出他的意思,依然在问。 
平安…… 
平安,平安,看娘亲给你做的新鞋子,可合脚? 
平安,你爹我今天打了这么大一只野猪,牙齿呀,都这么大呢! 
阿哥阿哥,我要吃糖…… 
那遥远的记忆,突然带着夏日浓浓的惰懒窜回了他的头脑。 
眼泪就如同那汹涌澎湃的儿时记忆一样,难以控制的在他的眼眶中聚集,从他眼眶中滑落,身后的芭蕉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新翻的稻田散发出浓郁的泥土香。 
“家里太穷了,两个月都挖野菜熬高粱面。后来没吃得了,想吃观音土,阿爹阿妈死活拦着不给。我和弟弟又哭又闹,结果对门的孩子,吃了那土,死了。”他在田间走,看远处的晚霞和稻田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天边最黝黑的土地,和着田埂,摸出弥散的墨痕。 
“没有办法了。只有卖孩子。”他笑,看了眼狄青,“阿爹心疼我,不愿意卖。却不能不卖。打听到一家老爷要收义子……怎么听来,也是好听的。” 
“义子?”少年不解。 
“就是有了少爷,身体太弱,收个义子挡灾转祸的。”近墨笑笑,笑得萧索,“既然是义子,生活自然还好。所以我……不是富家子弟……” 
“阿平。” 
他转头看那少年,少年低着头问他:“你不苦么?分明恨着父母抛弃你,分明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他苦笑:“是我傻。原本是积气,寻着他们要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样子,狠狠的报复回去才好。然而既然是父母,如何恨得起来,如何报复得了?” 
“阿平,不准备回去了么?”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转头,少年正抬起明亮的眼睛,喃喃念叨。 



那夜,风高月黑。 
那夜,群鬼狂舞。 
那夜他睡不好。 
那夜他见他在黑暗中挥刀,一刀下去,封喉致命。 
他见他手中的刀,撩起鲜血,在黑色夜空中,划出凄美得的曲线,泼墨一般,飘散出淡淡的痕迹。 
他站在血雨腥风中,呆呆的,看着少年。 
少年的眼睛,明亮的如同黑暗中的狼。警惕而冷酷。裂开的嘴唇,中间有嗜血的牙齿,随时准备啃咬敌人的尸体。 
少年脸上那到如同淡墨彩一般的刀痕,也突兀的显示着残暴。 
“你看到了……”少年静静的开口,手里还拿着那把寒光乍现的刀。 
“你得死。”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近墨退后一步。 
“狄青!”他叫了一声。 
“你真的必须死。”少年抬起刀,“我现在不杀你,你会……死得更惨。” 
“狄青……”刀抵在他的下颚,他冲口而出的话让自己都吃了一惊,“让我跟着你!我要跟着你!” 
少年飞出来的刀,顿了顿:“你说什么?” 
“我无处可去了。回不去了。 
少年的刀收了回去。 
“跟着我有什么好?杀人而已。”他苦笑,却也是答应了下来。 



那是血腥和绝望的十年。 
两个人如同最阴暗的老鼠,在罪恶和阴谋间过了十年。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用刀杀人,一个用智慧杀人。 
是罪恶也在寻找着疯狂的快乐,也在嘲笑着芸芸众生,也在讽刺着天地人理。 
是绝望也在备受良心的谴责,也在暗中哭泣强颜欢笑,也在呐喊着无法企及的希望。 



“不是……放过我们了么?”手里的茶杯在地上跌了粉碎,茶水沾染上他的鞋子,他抬头看一脸苦笑的狄青。 
“怎么会……”当年的少年已经三十岁,脸上有了沧桑的痕迹,和那刀痕一起模糊了淡淡的墨迹。 
“他说过放过我们的!”近墨咬着牙,缓缓的开口。 
“这是我的报应。”狄青依然在笑,缺少了份明朗,多了份沉重,“我杀了人,就该偿命。” 
“那我也杀了人!他也杀了人!为什么不找我?不找他!”近墨怒问,“你杀人,身不由己,你杀人,那一个不是为了他而杀的?!哪一个……” 
“阿平!”狄青温柔的笑,抬手摸索着他稍微苍白的嘴唇,“你不要说了。记得你跟了我,就好。” 
“我……”他张口,却哽咽得无法说话,只有抓住他粗糙的大掌,低头亲吻,让泪默默留下。 



单瑞雪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清凉村的时候,他就知道,当年的少年已经倒下了。他告诉过他,他不会抵抗,不会让单君难于选择。 
若是单瑞雪出现,那么,那把刀必定是最后插入了他的胸膛。 
不知道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是不是不太一样呢? 
他走的时候,笑着问他。 
那裂开的嘴角,依稀有着他年少时的憨厚。 



“你要我说出那名字么?你也熟悉的。赵——”他知道自己在用很冷静的语气说话,然而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冷静。 
那咧嘴笑着的人,再也不在了,不是么? 
“你根本下不了手!你杀不了他!”他厉声说,“你莫要自投罗网。边关将领未接圣旨擅自回朝,是为死罪!我说的还不清楚明了吗?!”他看到单瑞雪悲愤的表情,心里也一样悲愤。 
他的爱人,他要跟随的人,一样的惨死了。 
仇人在面前。 
究竟是谁杀了谁,谁欠了谁? 
谁站在高处冷笑着世界颠倒不安混乱无状? 
马蹄声碎在晨光中。 
他无力的站立着,抬头看那清凉村泼墨一般的世界。 
他记得官道边那躺着漠视生死的少年。 
还有少年脸上的刀疤。 
轻轻的、永远无法抹杀的,从他的生命中划过。 
犹如一道,淡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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