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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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米灵依曾经悄悄量过，自己的房间和季子的房间只隔着三步路远的距离。可就是这三步路，她却走了这么多年都走不近。　　　

整个阁楼其实只是一个几十平方米的空间，虽然并不宽敞，但光线很好，正午时候的阳光会透过窗子在阁楼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浅浅的光晕，因此常年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板上慢慢地就形成了一小块一小块颜色较浅的不规则图形，又像是一个个小脚印。也许是时光或是记忆经过时留下的吧。　　　

米灵依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床单和被子是一整套的淡紫色，床头摆放着几只玩偶。床的旁边是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台电脑和一些零碎的东西，书桌下面有一个小柜子，上面用一把小小的老式钢锁锁上了。再过来就是木制的衣柜和摆满了书的书架了。　　　

米灵依进了房间，把窗台上原来种常春藤的盆子取了下来，枯死的藤子的根茎还埋在里面，米灵依用小铲子把泥土铲松，把里面那些枯如碎纸的根茎挖出来，然后很小心地种上了新的常春藤。　　　

这个很喜欢藤蔓植物的女孩不知道已经种过多少次这种植物了，只是没有一次真正成功，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过。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一直那么执著地去做那样一件屡试屡败的事情，或许应该说并不只是一件，但这个女生就是有这样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理解的信念，一直不断地给自己机会，给别人机会，即使真的不会成功。　　　

“这一次你可要争气点啊。”米灵依对着常青藤喃喃道。　　　

米灵依帮常春藤安好了家，浇上了水，然后放回了窗台上。正要把窗帘拉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楼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窗子下面站着一个人。　　　

季子房间的窗口下面是家门口那条弄堂，而米灵依的窗子是在另一面墙上，因此她的窗子对着的是另外的一条弄堂。那条弄堂的尽头是陆书杰的家。　　　

她探出头去望了一眼那个人，那个人刚好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大块头？你在那里干什么？”　　　

陆书杰对着米灵依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刚刚出来打完电话。”　　　

男生礼貌地对着她笑了笑，他的眸子在不太光亮的弄堂里显得非常清晰，似乎还在闪烁着微微的光芒。那上扬的嘴角形成的弧度，也让米灵依再一次有耀眼的感觉。　　　

“你呢？在家里做什么？”陆书杰把手机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刚刚种完常春藤。”米灵依把盆子端起来，“你看，是李伯送给我的。”　　　

“都多少年了你还没有死心啊？”男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我看你啊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啦，种不成功的。”　　　

陆书杰说着，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小时候的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早来的春天，树上的嫩叶还来不及变绿，只顶着嫩黄色的叶尖儿，无力地立在弄堂口的梧桐上。　　　

那时候的弄堂口还没有现在这个小停车场，只有一棵高大的老梧桐树威严地立在那里，树下有一面斑驳的矮墙，矮墙的另一边长着许多杂乱的野草。七岁的米灵依穿着碎花的连衣裙，梳着整齐的马尾，一个人坐在树下的一面矮墙上发呆。她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小花盆，花盆里是一株死掉了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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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Chapter　1弄堂的六月（9）　

陆书杰回家的时候经过树下，看见米灵依呆呆地坐在那儿，很像是一个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洋娃娃，忘了回家的方向。　　　

“灵依，你怎么啦？”小男孩走过去蹲在她脚边问。　　　

小女孩低头呆呆地看着小男孩，过了一会儿，眼眶里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泪水，静静地、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常春藤死了。”小女孩望着花盆，“季子弄死的，她在花盆里倒满了开水。”　　　

“灵依别哭；”小男孩起身在她旁边坐下；“季子跟你道歉了吗？”　　　

小女孩伸出手背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望着小男孩，“没有，季子说欺负我是应该的，我和妈妈抢走了她的爸爸。”　　　

那一天傍晚的风有点冷，小男孩陪着小女孩在那面矮墙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已经蒸发在了空气中他们才回了家。　　　

那个时候的陆书杰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做一株永远不死的常春藤，一直在米灵依的盆子里陪着她，看着她开心。　　　

可只是一转眼的时间，这个愿望就已经变成遥不可及的记忆了。多么遥远而深邃的悲伤。　　　

“你等着吧大块头！”米灵依的声音把陆书杰从回忆的旋涡里拉了回来，“我偏要种给你看！”她把盆子放了回去。　　　

“呵呵。”陆书杰笑了起来，“希望你可以成功，我回家了。”　　　

“等等。”米灵依突然跑回了房间，从桌子上取了点东西，然后又迅速地回到了窗边。“接着。”她把一团东西抛下了楼。　　　

陆书杰接住了，“巧克力？”　　　

“是啊，你买的那个，挺好吃的，你自己也尝尝。”　　　

“谢谢。”陆书杰把巧克力也塞进了裤子口袋里，提高了音调说，“今晚我跟季子吃完饭去散步的时候，也买了巧克力吃。”　　　

米灵依脸上的微笑突然定住了。　　　

“你回去吧，大块头再见。”米灵依退回了屋子里，并且把淡紫色的窗帘重重地拉上了。　　　

陆书杰站在弄堂口，仰头望着米灵依突然熄掉的灯光，觉得喉咙里似乎被一颗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样用力咽都咽不下去。　　　

他仿佛透过那个黑暗的窗子，看见楼上的女孩把自己蒙在厚厚的被单里，偷偷咬紧了下唇。　　　

“灵依，为什么我们都不能像季子一样呢？”　　　

（十）　　　

“这个是参茶，工作累的时候喝几口，可以提神。”妈妈把一个水壶塞进米灵依包包里，又把一个小红包塞到米灵依手里，“这个放在钱包里，可千万放好，是我昨天去城隍庙帮你求来的平安符，还有……”　　　

“妈妈——”米灵依笑着说，“我只是去上班，去书店当店员，非常轻松的事情，你不要搞得好像要去打仗救人一样的好不好？”　　　

“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去工作过，虽然这不算正式工作但毕竟也是第一天上班，我心里紧张啊。”米妈妈说着，帮米灵依整理了一下衣服。　　　

“工作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高考。好啦，我会用心工作不让老板讨厌的，不会跌搭四冲（苏州话：跌跌撞撞）工作也不会插烂糊（苏州话：敷衍了事），更不会瞎七搭八（苏州话：乱七八糟胡乱说话）跟人家聊天，你就放心吧。”米灵依坐上了自行车，“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早点到那里，老板喜欢早到的店员。”　　　

米灵依说罢用力蹬了一下自行车脚踏，说了声妈妈再见，然后就飞快地往弄堂口骑去。　　　

“这小鬼丫头，爸爸还有话没跟你说呢——”爸爸跑出了家门口，站在弄堂里呼喊着。　　　

米灵依的自行车却已经远去了。那些唠叨着关心的声音已经被抛在了脑后，自行车轴发出的细微嗡嗡声在弄堂里悠悠地响着。　　　

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朝她招着手。米灵依此时的心情异常的欢快，清晨的和风吹得她非常的舒服，好像连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她仿佛看到路的前方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到达的方向。　　　

“加油，米灵依！”＇BWW＇＇YM＇＇PT（＇当一切都在炎炎夏日里暴露出所谓的赤裸时，米灵依的新生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欢◇迎◇访◇问◇BOOK。HQDOOR。◇　　

第10节：Chapter　2　新生的夏天（1）　　　

Chapter　2新生的夏天　　　

（一）　　　

文华书店是一家中等规模的私人书店，在这附近算是一间不错的书店，位置也比较好，就在学校附近。　　　

店里有三个固定的店员，两男一女。老板娘是一位姓钟的中年妇女，没有像平常在校园里看到的文化人一样清高的气息，没有一副厚厚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而是一个矮矮胖胖不修边幅，看上去很精明能干的生意人。这一点米灵依在面试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所以她为了实现自己工作之余可以任意看书的愿望，主动把工资降低了一百块，于是那位精打细算的老板娘才答应雇用她做短工。　　　

第一天上班米灵依来了个大早，离上班时间还有近半个小时。老板娘刚刚把门打开，还在伸着懒腰就看见米灵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脸上立刻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进了书店，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书本油墨味，米灵依感到十分的舒服，眼前似乎立刻出现了一连串她最喜欢的书本里面的文字。她顺着书架一个个走过去，文学、生物、历史、科学、植物、旅游、地理……一个个显眼的图标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像是走进了一个乐园。　　　

“现在暑假期间学生比较多，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我们书店，所以会很忙的。”老板娘开始絮絮叨叨地吩咐着工作的事，“你呢主要是负责旅游这一块的书籍，这刚好也跟你的专业联系上，不过我们书店的分工没有那么细，大家都是一起工作，只不过是遇见客人有专业问题的时候你要帮忙解决一下，还有就是要防止白看书的客人把书本弄坏。”　　　

米灵依一边恭恭敬敬地听着老板娘吩咐的事情，脑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蜡笔小新在书店里白看书的画面，因此她突然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BW（＇Chapter　2新生的夏天＇＇“你在笑什么？”老板娘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说话很好笑吗？”　　　

米灵依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笑着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因为来这里工作太高兴了而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板娘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到休息室里取出了一件衣服。　　　

绿色的翻领短袖上衣，袖口和领口滚着黄边，左边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文华书店的标志和一个号码——004。看上去有点像是劳改人员的衣服。　　　

“去把工作服换上然后开始工作。”她带着米灵依走到收银台旁边，顺着一排书架指过去，“那里是洗手间和更衣室，里面是厨房，厕所旁边的楼梯上去是我跟我老公的卧室，员工最好不要上去。中午十一点半下班，大家一起吃饭，当然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吃也可以，反正饭是我老公煮的，也是免费的。下午一点钟上班到六点半。这件衣服上面有编码，方便客人投诉你，被投诉一次扣一个星期工资，所以你工作要认真点。”　　　

米灵依接过衣服，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是一个劳改人员，但她还是谢过了这位有点刻薄的老板娘，很开心地去换上了衣服，嘴里还念叨着，“要是编码是007那就更完美咯。”　　　

（二）　　　

八点半左右，其余的店员都陆续来了。两个男店员，一个叫李进，一个叫陈凡。李进只比米灵依大两三岁，陈凡有三十岁左右，他已经是一个三岁小孩的爸爸了。也许是受了严厉老板娘长期的训导，又或许是性格使然，两个男的都不爱说话，只是因为面试那天就已经认识了，所以才跟米灵依打了个招呼。只有一个年纪比米灵依还小一岁的女店员文小蕾的声音很热情，可能也跟年龄有关系吧，她一看见米灵依已经开始来上班了，立刻高兴得像个小孩一样又蹦又跳，仿佛找回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开心，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这让米灵依觉得有点奇怪，毕竟是只见过一面的人，但她还是很开心有一个热情的同事一起工作。　　　

文小蕾站在书架旁边谈天说地的跟米灵依一通大侃，她的声音很尖细，说话的语调好像比正常人高了一个八度似的，因此几分钟下来米灵依已经觉得耳朵有点招架不住了。而且文小蕾说话的方式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甚至聊天聊了很久米灵依都不知道她在说着一个什么样的话题，但她还是继续很开怀地跟米灵依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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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Chapter　2　新生的夏天（2）　

“我请你来聊天的吗？”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一本硬皮书，像是一枚暗器一样砸在了文小蕾头上，米灵依和文小蕾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老板娘怒目圆睁地朝她们走来，“啊是要吃生活哉（苏州话：没事找抽呢）？一大早的不工作在这里聊天！”　　　

“老板娘，你怎么又拿书砸人？”文小蕾摸着头理直气壮地说，“现在又还没有什么客人，我跟新同事沟通一下不可以吗？”　　　

“下班以后再给我沟通个够，哪怕你们要挖个河涌都行。现在，给我去工作！没人来就擦擦书架！哪儿有花钱雇人来聊天的老板？想得倒美！”老板娘的声音虽然没有文小蕾的声音那么刺耳，但也是震耳欲聋得吓人。　　　

文小蕾冲着米灵依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向了自己负责的书架。米灵依也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把地上那本书给我捡起来！”老板娘再次咆哮。文小蕾只好乖乖地倒走回来把刚刚砸了她头的那本书捡起来放好了。　　　

刚开始工作不到半小时米灵依已经觉得有点头痛了，为的是那位苛刻的老板娘，还有那位有点奇怪的让人莫名其妙的热心同事。她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捏了把汗，接下来的几个月，恐怕有点压力了。　　　

“没办法，既然已经选错东家了，就只能尽量把工作做好，少挨一点骂吧。”米灵依小声地对自己说着，然后开始整理书架。　　　

（三）　　　

暑假的人流量真的是比平常大了不少，九点半左右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客人。　　　

这间书店有一个看书的专区，其实只是书店最里面的一排书架，上面挂着“阅读区”的牌子。客人可以把书拿到这里来看，不一定要买，但是不能弄皱，更不能弄坏。当然如果你看了一整天的书却一本书都没有买的话老板娘会很不开心，那难看的脸色，使客人们宁愿不省那几本书的钱。这间简陋的书店可是没有读书卡这种东西可以办的，老板娘做的只是卖书的生意。　　　

“那个负责看书区的小子怎么还没有来啊？”老板娘又站在大门旁边的收银台开始吼了起来，“第一天上班就旷工，怎么请得了这种人！”　　　

“我来啦我来啦……”一个男生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重重的喘气声。　　　

米灵依把头伸出去一望，看见一个男生的身影飞快地闪了进来，男生的脸被书架挡住了没有看清楚长什么样子，只是听到他气喘吁吁地不停地跟老板娘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刚出门车就坏了……”　　　

接下来是老板娘的一顿臭骂，那骂声就如同清晨起来一定要蹲坑一样的自然。米灵依觉得那个男生声音很熟悉，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她很肯定自己听过这声音。米灵依本来想走过去看看的，但一想起老板娘那副怒发冲冠的嘴脸她就没有勇气迈出一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望那位兄台能逃过一劫。”米灵依小声地说着。　　　

（四）　　　

正午的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门投射在书架上。看书和买书的人们陆续散去了。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了，现在是午休时间。　　　

米灵依站在门口往季子工作的首饰店望去，只看到首饰店门口的遮阳帘子已经放下来了。彩色的帘子在店门前的地面上映出了一些淡淡的彩色光晕，像一张张重叠着的笑脸。　　　

玻璃墙里面的架子挡住了米灵依的视线，她看不见店里的人在做什么。她猜季子应该是在吃饭。米灵依走回自己工作的书架旁坐下。脚一阵酸痛，她忍不住捶打起来。一整个早上米灵依都是在书架旁边站着的，虽然有一张塑胶的凳子可以坐着休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