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吉他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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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现在是骑虎难下。
晚上弟兄们难得地都聚齐了，在屋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宋明劝江峰多带几个人去谈，也免得刘军胡来。
但江峰摇摇头：“不了，那样容易引起误会。”
屋里的气氛闷得让人窒息，还有呛人的烟味，每个人脸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大难临头的表情。
向南飞有点儿受不了，站起身对江峰说：“江哥，今天……我想回北郊小区。”
江峰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地问：“你爸在那儿生活还习惯吧？”
“挺好的。”
江峰吸了口烟，然后盯着向南飞：“这些日子跟着大哥怎么样？”
“江哥……您对我很大方……”
“也长了不少本事吧？”江峰问他。
“是……”
江峰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就问他：“要是刘军来惹事的话……有血拼你怕不怕？大哥要听实话。”
向南飞想了想，说：“怕。”
江峰笑了笑：“好了……快回去吧，你爸等你呢。”
向南飞点了点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那晚很黑，也许是由于路灯坏了，让他觉得很压抑，他伸手打辆出租车去了北郊小区，一路上很安静，向南飞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失去兄弟和……（4）
司机也很安静，向南飞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人脸上有颗痣，很显眼，他注意到那司机戴着一只耳麦。向南飞皱了皱眉，视线小心地移到司机腰间。
可惜被上衣拦住了视线，但还是能看出司机的腰间鼓出了一块，是隐约的一个倒着的“L”。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马上就到北郊小区了，司机近乎废话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向南飞想起来自己一直没说目的地，他强装镇定地答道：“前面，北郊小区。”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地想跳车，这不是自报家门么！
向南飞让司机在路边停了车，跳下车之后，他在路边找了个公用电话亭。
匆匆拨了号，江峰接了电话：“喂？”
“江哥，我觉得有‘条子’……”
江峰很意外：“是么？我刚才也发现东街上突然多了几个修车摊和卖菜的……”
“‘条子’应该把咱都摸清了……我都没说去哪儿他就知道，有问题啊……江哥，现在怎么办？”
江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刘军约了，后天见面。明天江枫会带你们去找地方躲的，别害怕。”
“江哥，你小心啊……”
向南飞有些疲惫地进了小区，老有被跟踪的感觉，这让他不安。
“噔噔”地跑上楼，开了门，客厅里灯还亮着，向南飞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他推开卧室的门，父亲说：“回来了？”
“爸，你还没睡啊？”
“我天天都等着你。”
“爸……”向南飞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觉得有点对不起父亲了。失落茫然的时候，向南飞其实想的不是兄弟们，而是父母，自己原来的那个真正的家。
第二天，向南飞早早地去了，也是打的出租车，他告诉司机去东街，然后做贼心虚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司机。这一看不要紧，向南飞差点儿蒙了，又是昨天那个脸上有痣的司机！
向南飞吓得一路上一动不敢动，倒是那司机，轻快地哼着一首歌，仿佛是故意唱给向南飞听的。那首歌的词非常特别：
年轻气盛我神采飞扬。
看见学校外面所谓的天堂，
带着一点点的无奈，
有着一点点的悲伤。
谈笑之间我渐渐迷茫。
老大说，拿吧！
王哥说，吸吧！
一声声叫哥们儿的豪爽，
勾肩搭背，我的兄弟……
有几分的真情实意？
为了所谓的义气，为了所谓的魄力。
明晃晃的尖刀向下刺去……
刺耳的警笛大声鸣响，
冰冷的手铐将我捆绑，
面对的是无情的铁窗，
囚禁着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听我一句劝，哥们儿，迷途知返……
那首歌在向南飞听起来格外清晰，字字句句都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司机绝对是“条子”，“条子”也绝对知道他是什么人。完了，早晚要抓他。向南飞吓得快尿裤子了。
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好心的警察在劝他悬崖勒马，这是一次苦口婆心的劝导，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可惜他没能明白。
也许他明白了，到悬崖边上没有勒住。
司机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问道：“小兄弟，大哥唱得怎么样？”
向南飞尽可能轻松地说道：“有意思啊……叫什么名？”
“这首歌没有名字。”司机说。
这时候车已经开到了地方，向南飞叫了停车，慌忙付了钱，然后跳下车，门都忘了关上。
盯着出租车开走，向南飞连忙跑去约定地点会合，江枫在闷头抽烟，江峰在和宋明说着什么。向南飞告诉江峰：“先躲起来吧，昨天晚上送我的司机是‘条子’，今天又来了，‘条子’九成九是撒网，要不走就来不及了。”。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失去兄弟和……（5）
江峰站起来：“行，我去南城找刘军，先让江枫带你们走，我会去找你们的。”
宋明说：“千万当心。”
江峰就去马路上打车，向南飞和江枫、殷蓝去一个叫东城的镇子上，耗子带宋明和刘义连去西城。江峰打算让大家分别去几个地方，说：“这样‘条子’抓也抓不住所有人。能躲几天是几天吧！”
这句话让向南飞很是紧张，他想和江峰谈谈，不过得等他从南城回来之后。
他们所在的城市非常小，分为四个区，按方向命名为东城、南城、西城、北城，又分为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那里公交线路十分不便，出行一般要打车。
江枫带他们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南飞这时候才想到阻拦，他小声对江枫说：“别了，我们走几站去车站。”他们就去了，公交一路颠簸着把东街渐渐甩在了后面。
几拨人分头去各自的藏身之处，江枫带着他们下了车，去东城一个叫真顺村的地方，那里连柏油路都没有，是汽车长年累月压出来的土路，两边是一些小铺子或住家，都灰蒙蒙地盖满了尘土。
三人进了一家小饭馆，江枫给耗子和江峰各打了电话报了平安。
“吃点儿什么？”
向南飞点了杯果汁，殷蓝和江枫要了牛肉卷，三个人没什么胃口地吃着，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主要是怕警察一路追到这儿来，那可就惨了。
三个人都有些不安，江枫在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向南飞一方面在考虑是否离开“江氏集团”，该如何对江峰说；另一方面在考虑之后的日子怎么办。他一是被“条子”和刘军吓怕了，不敢与这种人打交道；二是他想着自己现在还有救，陷得还不深。
一边犹豫不决地想着，向南飞轻轻吸了一口果汁，有些不安地换了个姿势，他好像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连忙低头查看。
向南飞看见桌子下不知何时趴着一条狗，个头不算小，浑身白毛肮脏地纠结在一起。如果不是那身污迹斑斑，这应该是很漂亮的一只狗。那狗趴在地上有些无助地看着他，向南飞就心软了。
“这是哪儿的狗？”
一个服务员瞟了狗一眼：“外头的流浪狗，老来这里，我们给过它点儿吃的，它就不走了。这狗没人要的，你想要就抱走吧。”
向南飞仔细端详着那条狗，那狗也仔细地端详着他。他猜这狗以前应该也有一个不错的家吧？不知为何沦落至此。一时间，向南飞觉得这狗有些像自己。
“这狗我要了。”向南飞试探着摸了摸狗的脑袋。狗先是一愣，眼睛里有了些惊喜，喉咙里小声地呜咽着。
殷蓝和江枫也好奇地逗开了狗，但狗只对向南飞感兴趣。向南飞要了一个牛肉卷给狗，它立刻就站起来了，鼻子嘴巴一起抽动，大耳朵一扇一扇的，然后冲向南飞感激地摇了摇尾巴。
殷蓝说：“你真要养它的话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向南飞想了一会儿，说：“就叫它‘狗’吧！”
本来三个人很沉闷地在想各自的心事，这时候逗弄着狗也不知不觉地消磨了不少时间，总算是暂时忘了烦恼。
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像他们想的那么轻松，天微微暗下来的时候，江枫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了，三人同时站了起来，心里有隐隐的紧张。
电话是江峰打来的，声音无力得有些吓人：“我……让人给捅了，你带他们过来吧。”
江枫一听哥哥受伤，当时脸就不是色了，紧张地问：“你在哪里？”
“南城……温华社区的公共绿地上，就是有池塘的那片……”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失去兄弟和……（6）
江枫声音有些发抖：“哥！你坚持一下啊！可别扔下我……”
在向南飞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听到弟弟江枫喊江峰“哥”。
电话那头，江峰喘着粗气笑起来：“说啥呢！你哥没事儿……”
江枫挂了电话之后就冲出去了，服务员拉住他，还没开门，江枫就甩出去一张一百元，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向南飞和殷蓝也连忙跟上去，狗也竟然一起跑出去了。
江枫拦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女的，向南飞也顾不上看她是不是“条子”了，让她开到南城的温华社区，向南飞伸手关车门，谁知狗却窜了进来，呜咽着卧在他怀里。
向南飞顿了一下，抱起狗关上了门。
江枫让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开车，可以付双倍车钱。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引擎咆哮着冲了出去。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狗安静地趴在向南飞怀里也一声不响。向南飞慌张地抚着狗的耳朵，他只是想：“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现在就退出！”
殷蓝小心地安慰江枫：“江哥不会有事的。”
但江枫把牙咬紧了，不发一言。他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刘军！我要你死！
车子一路狂奔，差不多只用了一刻钟就到了，江枫没问价钱，顺手掏了几张一百的扔下，然后向温华社区的围墙奔去。高高跃起，双手只在墙头点了一下就敏捷地翻进去了。向南飞跳起来抓住砖头一撑也进去了，殷蓝在后面，狗则从破碎的排水口爬了进去。
大家都分头去找，狗也在草丛里飞快地嗅着。
江枫竭力呼喊着“哥哥”，有些像走失的弟弟在寻找自己惟一的哥哥。向南飞长叹了口气，大声喊着：“江哥，你在哪里啊？”这时候，狗从左边的池塘边飞奔而来，汪汪吼着，咬住向南飞的裤角就跑。
在池塘边的长椅下，向南飞发现江峰躺在草丛里。路灯下，江峰身边的草被血染得鲜红。向南飞跑上前看了看，然后给江枫打了电话：“你快来吧，向右一直走。”
刚刚把手机塞回衣兜，江枫就飞奔过来了，殷蓝紧随其后。
江枫面对着哥哥怔了一下，然后就腿一软，跪下去了，扑在江峰身上哭了，向南飞从没看见江枫掉过眼泪，更别说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狠。
江峰动了动，仰面躺着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你干什么呢？一个大男人你丢不丢人啊……你怎么还哭……”
江枫抬起头，手上、衬衫上、脸上全是哥哥的血，泪水混着血流下来，他看见哥哥的手上沾满了黏黏的血，身上到处是又粘又湿的大片鲜红。手臂的伤口已经露出了骨头。
江峰苍白地笑了笑：“别这样……你压我的伤口了。”
江枫直起身子，撩起哥哥被血染透的衬衫，吓得惊叫起来。
江峰的腹部看样子被人狠砍了十几刀，肌肉几乎被剁烂，弯曲的肠子断成几截从腹腔内流了出来，血在汹涌地往外冒，江枫心里刀绞似的疼，肩膀抽动着泣不成声。
江枫忽然发狠地问道：“刘军呢？”
江峰的脸就沉下来了，用很强硬的语气警告他：“别给我胡来！这事是你哥的错……你别找他……你要再出事哥死也不会闭眼……”说着，江峰也哭了。
向南飞和殷蓝看见这样的场景也让他们红了眼圈。两人跪在江峰身旁，江峰用沾血的手拍了拍向南飞的肩膀：“南飞，往后大哥如果没法照顾你们了，你和弟兄们得互相帮着……都好好混吧……好好照顾你爸……”
这时候，江枫第一个想起来打“120”，但抽泣得几乎拿不住手机，殷蓝飞快地给急救站打了电话，大声叫着，让医生马上赶到这里。
失去兄弟和……（7）
打电话的时候，江峰昏迷过去了。
那天晚上正好是元宵节，但对江枫来说，这实在不是团圆的日子，救护车把江峰送去医院的路上，江峰已经失血太多不行了。弟弟抱着哥哥哭得泪眼模糊。当时的值班医生很少，只留了一个在医院，江峰被送去的时候心跳已经非常微弱了。
江峰急需输血，是O型的。弟弟求医生用自己的血救哥哥，医生同意了。
尽管鲜血带着呼唤和祈祷注进了江峰的身体，江峰还是不行了。医生尝试着用电击刺激江峰的心脏，可是仍是徒劳。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了……”
江峰的身体开始渐渐冰冷，江枫喊了一句：“哥！你回来啊……”
不知道江峰是否听到了弟弟最后的呼唤，但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在场的人有医生和护士，他们即使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还是不忍心地背过了头。殷蓝和向南飞心里也真的不好受。毕竟江峰这个大哥一直对自己很不错，可以说是养着自己。现在死得这么惨，他们也不禁痛恨刘军那伙人的心狠手辣。
江枫是很爱自己哥哥的，兄弟俩从小父母双亡，哥哥就带着弟弟闯江湖，他们是用命拼出来的一条生路，好歹也把弟弟带到成人了。两人的兄弟情深让所有人潸然泪下。
但向南飞怕的也是这个，江枫这回是恨死了刘军，他很可能去找刘军拼命，这样就坏了，殊死较量是拿命去玩的，但也理解江枫的感受，确实也想为大哥报仇，这也是个交待。对于退出“江氏集团”的事，向南飞很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对江峰讲，否则江峰会很失望地离开。向南飞想了个办法，他先和江枫谈谈，报仇的事江枫如果有求于自己，就把这个忙帮了，也算对得起大哥吧，然后就洗手不干了。因为向南飞不想在“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黑道上拼了，他害怕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
2000年2月25日的下午，天非常阴沉，灰蒙蒙的那种黯淡。
知道江峰出事的人很少，来参加葬礼的只有他带的弟兄们，大家在南城郊区的长青山上买了块地，还买了骨灰盒，江峰走的时候没有穿寿衣，兄弟们买了一件紫色的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米黄色的外套，下身是一条宽松的牛仔裤。江峰穿起来很好看，有种充满生机的帅气。
火化仪式的时候，江峰面色苍白地躺在板子上，神态很安详。江枫擦干了泪水，认认真真地看了哥哥最后一眼，把这一切都深深地铭刻在心里。
然后炉子的火焰就烧起来了，看场的老大爷叹息着让大家都出去，一边感叹：“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啊……”
弟兄们沉默着在外堂等待，大家心情都不好，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去，江峰就一点一点地逝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过了好久，江枫被叫进去，出来时双手托着衬着白结子的骨灰盒，盒子里边的就是江峰。
“走吧，送送我哥……”
大家默默地带着江峰去了长青山墓园，那座山很高，漫山遍野都长满了青松，风吹过的时候轻轻地摇动，山顶是环绕的白云。
兄弟们轻轻地把江峰的骨灰盒放进墓中，音乐同时在响着，不是哀乐，而是兄弟们特意挑了一首江峰生前最喜欢的歌《丁香花》……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所感染的，当音乐唱出“就这样匆匆地走来，留给我一生牵挂，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大家听着，忽然就都哭起来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失去兄弟和……（8）
这时微微地刮起了冷风，向南飞仰望着苍天，如果真的有灵魂，相信江峰会看见这一切的，他会看见自己最爱的弟弟，会看见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弟兄们。向南飞默默地在心里说：“江哥，一路走好……”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