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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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的一路，只有美好，没有遗憾，也许是有幸。他在我的心里，永远若初见时那么飘逸，跟缠绵时一样真实，如相视时一般鲜活，似乎一伸手，我就能摸到他雅俊温和的面容，拉住他微凉纤长的手指。我轻轻地跟他诉说我每天遇到的人和事，想着和他相处的朝朝暮暮，他化浮云伴我的真诚诺言和美丽谎言，和他一起的戏谑调笑，他对我的温存爱怜，我经常含着微笑睡去，只是醒来，不知何时，泪湿枕巾。




、第三十六章

“格格，皇宫到了。”丹秋见我怔怔发呆，轻声唤我，我回过神。丹秋是德妃派给我的，大概是怕少陵走后我想不开，想让个我熟悉的人陪着，我其实不得不承认，德妃对我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下了车，几个太监迎上来：“格格辛苦了。”
我笑了笑，在丹秋的陪同下，又回到了我阔别十年的皇宫。今天是我的生辰，宫里想必会很热闹，皇阿玛因为已上了年岁，身体每旷日下，借着我生辰，宣我回来，说是太想念我了，我只有回来，其实，我也有些想念他，毕竟他是真的对我好，在失去少陵的日子里，我整日郁郁寡欢，请求他让我留在碧雪山上，可以日日夜夜陪伴少陵，他答应了我，并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每年的节日，都会派人给我送很多东西，虽然明府向来不缺这些吃穿用度，但毕竟是他的一份心意。
就像今年的生辰，也是他下旨为我操办的，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只好保持着合宜的微笑，对向我施礼的人点头示意，不至失礼。还没走到中庭，就看见皇阿玛迎了出来，声音有丝激动：“琪格尔……”
我笑了笑：“皇阿玛……”向他怀里的扑去。
皇阿玛的眼泪一下子滚出来了。我心里有些愧疚，他年纪大了，心里肯定是很想念我的，可是我不愿意住在宫里，只肯呆在碧雪山上，皇阿玛没有办法，只能依我，我心里一直感激他。尽管我知道是他拆散我和尔峥的，但也因为他的拆散，让我遇见了少陵，那个最爱我，心里只有我的人，我低下头，柔声道：“皇阿玛，我回来了……”　
“皇上，进去吧，宴席准备好了。”皇阿玛身边响起李公公的声音。我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格格吉祥！”我点点头，微微一笑。皇阿玛看了看我，轻声道：“琪格尔，你的身体好些没？”
“好很多了。”我笑了笑，　“皇阿玛，进去吧。”
酒宴已经开始，可我的心却依旧不在这里，也没有兴趣和这些娘娘，格格，阿哥们周旋，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了长春宫，我所居住过的宅院，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十年多没有主人居住，房间依旧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我的手轻轻抚过家具上我剪贴的福字，想起十年前，我拿着福字倒贴在少陵的胸口，他笑我淘气，喉咙一哽。闭上眼睛，等眼中的水雾消散。
一会儿，丹秋进来说皇上来看我，赶紧站起来，皇阿玛已经进来了，见状赶紧道：“琪格尔，快坐下。”
我吩咐丹秋去沏茶，皇阿玛等人都出去了，才笑着对我道：“琪格尔，你难得回来，就在宫里住下吧。陪陪朕度过晚年。”
“皇阿玛……”我抬眼看他，他坐在软榻对面，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我勉强的说道，“好……”
“我知道，你舍不得驸马一个人在山上，可你是大清的格格，是皇阿玛的好女儿，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山上。”皇阿玛认真地看着我，温和地道，“留在宫里，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答应朕，陪朕一年，一年之后，你可以出宫，想去哪儿都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身体已经瞠不了多久了，希望我能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他对我也算是个好阿玛，他的儿女众多，能对一个无任何血缘关系的我如此厚爱，我又怎么能拒绝！
我笑了笑：“好，我答应皇阿玛，陪您一年的，哪都不去。”我不能太自私了，皇阿玛还能活儿多久呢？而我，对少陵的怀念，不会因为住不住在碧雪山庄，而减少半分，到底，是我太偏执了。
“好好。”皇阿玛像是长舒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温和地道，“琪格尔，你好好休息吧，朕也累了。”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十四弟奉皇阿玛之命回军中。消息传来，我长叹口气，不知道该喜该悲。当日答应皇阿玛一年，可皇阿玛的身体越发不好，我也不忍离开。就一直留了下来。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七日　，皇阿玛去皇家猎场南苑行围，十一月七日因病自南苑回驻畅春园。经太医调理，病情开始好转，宫廷内外无数颗悬着的心落回实处。可我却心下悲凉。阔别的那十年，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太子被废，十三哥的圈禁，八哥的失宠，真是物事人非啊！
我正在宫里闲逛，李德全带两个宫女匆匆而来，对我说道：“皇上要见格格。”我从屋里出来。
一出门，李德全忙行了个礼道：“格格赶紧跟收拾一下，我在马车上候着。”我看他神色焦急，心下也有些慌，忙点了头。
马车向畅春园驶去，我问：“怎么回事？”李德全道：“皇上这几日总是念叨格格，说是想格格了，就命老奴来接格格。”
我低声问：“皇阿玛身子可好？”李德全道：“好多了！批阅奏折，接见大臣都没问题，就是易乏。”我点头未语。
刚下马车，早已等着的宫女就迎上来，我打量了一圈这个的园子，一时有些恍惚。




、第三十七章

我静坐于屋中，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敲门而入道：“万岁爷宣格格过去。”我一下愣住，他叫道：“格格！”我忙提起精神随他而出。
行到屋前，李德全匆匆迎出来，看到我面色，忙道：“万岁爷等着格格呢！”我点点头随他而入。进去跪倒请安。静跪了好一会后，才听见一把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道：“允琪格尔吗？起来吧！”我站起，“过来让朕看看你。”
我低着头，走过去立在炕头，靠软垫坐着的皇阿玛上下看了我一会问：“脸色怎么这么差？病了吗？”我忙躬身行礼道：“儿臣一切都好。”
皇阿玛指了指炕下的脚踏道：“坐下吧！朕给你看样东西。”皇阿玛说完后，不住咳嗽。
在他的咳嗽声中，一个小太监举着样东西走上殿来。我恍惚的望向被太监拿在手里的画卷，半晌无言。
“你……把它打开。”
我依言接过画卷，轻轻地将它打开，触目所及，皆是如烟的往事，这幅画就是当年我偷偷翻看过的画，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幅画所画的是艳丽无比的女子，而这女子就是我的亲额娘。皇阿玛是要告诉我的身世吗？
我闭上眼，喉咙仿佛被东西卡住，什么也说不出。
“她是朕今生的挚爱，也是你的生母。但你并非是朕的骨肉，你的阿玛是朕所杀，因嫉恨他夺走了朕的挚爱，朕不能放过他，但也在朕杀他的同时，你的额娘却在下一刻而自刎。你很像你的额娘，从一而忠。”皇阿玛的每句话都仿佛要用全身力气才能吐出，他看着我摇头：“朕宠你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而且你很像他。”他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他这么多年的宠爱，关怀是只是为了她。而重逢时所留的泪也并不是因我而留吧！
“儿臣明白了。”我低下头：“只要您心中还有一点儿位置是留给儿臣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儿臣也知足了。”对于一个帝王，我还能要求他什么？
“琪格尔。”他忽然提高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我一楞的回望他。
“好好的活着。”
“好，我会活的很好的。”皇阿玛的眉头突然紧蹙在一起，半晌后方长叹了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串红色手串。我心头狂震，一下就看出了那是我当年远嫁蒙古时，皇阿玛亲手赠于我的，可是那早就让我弄丢了，为什么它会回到皇阿玛手里？
皇阿玛抖着手郑重的把它交到我手中，一如当年我初嫁前的那次交付。我的眼睛忽然酸涩，耳边传来他同样郑重的声音：“这次不要再丢了，相信朕，它会许给你一个要求，必要时可以一用，但只能用一次。”
我紧紧的攥着那串手串，点头：“好。”
他满意的微笑道：“你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等到……”说着他又开始拼命咳嗽，等止住咳嗽，他挥手道：“朕累了，你跪安吧！”
我默然行礼退出，皇阿玛的未尽之语应是等他死后，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可以永远的离开。
正在挣扎痛苦，里面忽然传来叫声，霎时乱成一团。我掩嘴，忽地松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一瞬后，如梦初醒，忙跑过去。
皇阿玛躺于床上，脸色紫涨，呼吸急促，满头满额的汗。太医进来后，隆科多和李德全交换了个眼神，退出吩咐立即派重兵围起畅春园，任何人无他许可不得进出。又派随从持令牌通传，九门戒严，亲王和皇子没有许可严禁私自出入。
李德全听完后，似乎觉得隆科多所作不偏不倚，合乎情理，微点下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带人看着四周，不许任何人私自离开，任何人接近，若有违抗，当场杖毙！”小太监立即领命而去，周围霎时安静下来。
我替皇阿玛拭汗，心下凄然，这个伟大的帝王终于走到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康熙六十一年　十三日戌刻，畅春园清溪书屋，皇阿玛驾崩。享年六十九岁。
满屋子人全部傻呆着跪倒，一向最有主意的李德全也是满脸茫然，隆科多大哭着对李德全道：“皇上刚对臣说完，已经拟好诏书传位于四皇子就突然昏厥。”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李德全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苍惶。
一地跪着的人只闻隆科多的哭泣声。未多久，四哥领着侍从进了屋子，李德全刹那间身子簌簌直抖。九门戒严，畅春园重重侍卫，消息根本不可能外传的情况下，四哥却轻易而至。李德全应该已经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支持下，四哥完全占得了先机。此时其余皇子也许还被士兵拦在门外徘徊，也许还在惊疑不定皇阿玛究竟怎样了，而四哥已将整个京城掌控。
我看着他从沉沉的夜色中缓慢而坚定的一步步走近，不知道是悲是喜：他隐忍十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而其他人的命运也必将沿着历史的轨迹缓缓滑入黑暗之中。他走到皇阿玛的床旁，缓缓跪倒，双手捧握着皇阿玛的手，头贴在皇阿玛掌上，静默无声，只有肩膀微微抖动。
隆科多抹了抹眼泪站起道：“皇上驾崩前，已面谕臣，‘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说完向四哥倒头便拜。
满屋子跪着的人看向李德全。李德全脸色青白，呆呆愣愣，我深吸口气，向四哥重重磕头，口道圣安，满屋子霎时此起彼落的磕头声，请安声。李德全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神色凄凉伤痛，猛然闭上眼睛，俯身磕头。
四哥转身立起，扫了一圈跪着的众人后，眼光在我脸上微微一顿，吩咐道：“把所有人各自拘禁，不许任何人私自接近通传消息。”
我坐于地上，身子缩成一团。这样也好，我不必目睹他登基前最后一幕的针锋相对。八哥和九哥肯定不服，但他们在京城并无兵权，一个隆科多对付他们已足够。最重要的是隆科多有皇阿玛口谕，再加上李德全证明，遗诏一颁，除非他们想造反，否则就是无力回天的局面。十四弟远在千里之外，等知道皇阿玛驾崩的消息已是十余天之后，京城局势已定，四哥以有心算无心，十四弟仓猝之间势难应对。




、第三十八章

小屋中一呆就是七日，我情绪狂躁难受，想到十三哥的监禁生涯，这才真正体会到失去自由的痛苦，我不过是七日就觉得快要崩溃，他却是十年。
十三哥肯定已经被释放，想到我可以再见他时，心里真正有了纯粹的高兴。我一定要和他再大醉一场。
门‘当啷’一声，被推开，　一个太监陪笑着进来请安道：“格格，请随奴才回宫。”我静静站起，走出门，温暖的阳光霎时洒遍全身，这才知道阳光的可贵。
坐在马车上，沉默半晌后，我掀开帘子道：“你坐进来，我有话问你。”太监忙爬起，挨着座位半坐半跪的低头静候。“皇上登基了吗？”
他道：“今日刚举行了登基大典。宣布明年是雍正元年。”我犹豫了下问：“其他贝勒爷他们……”他抬头笑道：“皇上十四日就加封八爷为亲王了，还命八王爷和十三王爷，马齐大人、隆科多大人四人总理事务。极为倚重八爷。”
我不敢深思，只问：“十三王爷可好？”
他笑说：“一切安好！格格待会就能见到了。这几日八爷，十三爷日日和皇上在养心殿议事。皇上待十三爷很是不同，众位爷为了避讳皇上的名字，都改了名字，唯独十三爷，皇上下旨不让更名；可十三爷自己跪求着推拒了。”我心下滋味难辨，默坐无语。
皇宫往日的红黄主色淹没在一片白黑之间，明确的向世人彰示着天地已改。轿子停在养心殿前，我立于殿前，步子却无法迈出。半晌后，仍然站着不动，一旁的太监脸色焦急，却不敢多言，只静静等候。
感觉头有些晕，站不住，可又不愿意进去，走开几步捡了块干净的台子坐下。太监再也忍不住叫道：“格格！”，我头搭在膝盖上没有理会。一双黑色靴子停在眼前，我心大力地跳了几下，深吸口气，抬头看去，却霎时愣住。
十三哥浅浅而笑地看着我，身子瘦削，头发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悒郁，当年的神采已荡然无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淡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几丝暖意。我缓缓站起，他比四哥年幼，可如今看来竟比四哥苍老许多，那个长身玉立于阳光下，身躯健朗，风姿醉人的男儿哪里去了？
两人相视半晌，他笑道：“皇上让我来接你进去。”我眼中含泪，点点头，他在前而行，我随后相跟，刚进殿门，我立定道：“我七日未好生梳洗过，这样蓬头垢面的有犯圣颜。我想先去梳洗一番。”他微沉吟了下，点点头。
太监道：“格格就先住这里，奴才这就去命人备沐汤。”我打量着屋子，我的箱柜都已搬过来。两个年轻宫女捧着衣物推门而进，“奴婢吟香，　奴婢吟宁，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我愣看了她们一会，忽地惊觉过来，神思一直恍惚，竟把丹秋忘了，“丹秋在宫里吗？”两人恭敬回道：“奴婢不知道。”
年纪较大的吟香向我行礼后转身而出。吟宁陪笑道：“格格先洗漱吧！”我犹豫了下，点点头。
沐浴后，抱膝坐于床上，吟香轻扣门，“格格！”我忙扯过被子躺倒装睡。吟香推门探头看了一眼，轻叫：“格格！”见我沉沉而睡，又轻轻掩好门。
我睁眼盯着帐顶发呆，我在害怕什么？我能拖延到几时呢？我该怎么面对他？本只是躺在床上装睡，可从到畅春园后就一直没有安稳睡过，泡了一个热水澡后乏意渐起，沉入睡乡。
半睡半醒间，觉得有人盯着我看，立即清醒过来。四哥手轻抚着我眉眼，“已经醒了，为什么装睡？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缓缓睁开眼睛，暗黑的屋中，他侧坐于床上，看不清楚面目，似乎黑暗隔阻了很多东西，令我觉得有些心安。
“要点灯吗？”我忙道：“不要！我喜欢这样。”　
四哥轻笑几声，俯身在我耳旁低低道：“你喜欢孤男寡女共处暗室？”我侧头避开他问：　“什么时辰了？”他道：“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你若饿了，现在就传膳。”我道：“没饿呢！”
四哥弯身脱靴，我一惊忙压着被子，全身僵硬。他又气又笑，拽着被子道：“放心！忽觉得很乏，就是躺